關小白根本沒有時間去煩惱孫艷雪的話,在她還沒理清頭緒時,關家一下子就陷入多事之秋。
第一件事便是大哥關知足被打人天牢,衙門說他當值時冒犯壽寧公主,雖然死罪能免但活罪難逃。
借助沈家的勢力,關小白好不容易才進到天牢探望受苦的大哥。
「什麼?這不是第一次了?」關小白拉住鐵欄,驚訝地問著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不打算回答的大哥。
「小妹你回去吧,大哥不會有事的,家里那麼多兄弟,叫他們好好照顧爹娘。」關知足淡定地說道。
「上次是誰救你出去的。」
關家大哥緊抿著唇,就是不說,可他越是不說,那個答案就越是清楚。
她怎會不知呢,一定是他,她的瀾哥哥。
沒了瀾當家的關家頓時被打回原形,他們根本沒法救出兄長,全家都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龐大的藥鋪和分號也同時出了大事,藥倉被人燒了,東叔跟小宗哥返回長安城,受孫家的指使,他們設下陷阱假造契約,騙關小白那沒有心計的爹簽下,讓西城孫家一夜之間接收了關家所有的藥鋪。
那一天的情形,即使過了很多年關小白都還記得,她如此看重的人,竟然帶著孫家人毫不留情地拿走了關家所有的一切。
新宅子、西市的店鋪、成堆的銀票、所有的分號。
猶如從天堂墜人地獄,在大雨的清晨,他們一家被人趕出新宅子,所幸還有老宅在,幾十口人又一起搬回了破舊的蘭陵坊。
「哎,有瀾當家在就好了。」
她隱約听到遠處的灶房有人提到那個名字。
「噓,可別讓姑娘听到。」
「沒了瀾當家,大伙又要過苦日子了。」
「別說了!」
風長瀾這個名字在關家已是禁忌。
「咳咳,姐姐,別在意,你別哭,咳咳……」君莫笑臉色發白,虛弱地走到她身邊,用袖給她抹淚,沒有血色的臉努力地沖著她笑。
「笑兒,你怎麼下床了,快,回床上好好躺著。」自從風長瀾消失之後,笑兒也病了,長安的大夫都來瞧過了,也不見好轉。
「姐姐不哭,我就躺著。」
關家再困難也從不曾丟棄一個孩子,這讓君莫笑相當感動,他心疼關家人,更心疼關小白,但他身體不濟,無法替他們分擔,其實他沒病,他只是沒能按時拿到風長瀾的解藥,毒性發作,還好他是妖,他要是凡人,早就去找閻王了,他可真是一只苦命的妖。
「我不哭,笑兒,我不哭。」關小白孩子氣地抹著淚水,可怎麼也擦不干。
君莫笑輕輕嘆口氣,再用袖子給關小白擦眼淚,要不是身染劇毒,他就能用法力找到那個人的,可是現在他無能為力。
在風長瀾消失之後,風光一時的關家沒落了,藥鋪沒了,關大力年事已高,也很難再東山再起,所幸關小白手里還有書肆的紅利,足夠應付日常用度,而之前因為她搬回老宅,風長瀾特地整頓修葺了老宅一番,也還算能住。
匆匆一年在風波中急速劃過,第二年緩慢地來臨,而這年年初時,之前那個聲稱愛極了風長瀾的孫艷雪嫁給了臨安富商,離開長安,本來這門親事相當風光,但剛巧在這時,跟關小白有些交情的孤霜轟轟烈烈地出嫁了,強勁風頭直接蓋過孫家的親事,成為長安百姓談論的話題,沒人在意孫艷雪的出嫁。
一年半過去,遠在咸陽的諸葛悠仁擔心好友會孤老終身,想盡辦法給她說親,其中還不乏達官貴人,但都被關小白一一拒絕。
她曾握過一雙手,至今掌心中還留有他的感覺,怎能用這雙手再去牽別人?
而且,以往她篤定自己能適應沒有他在的日子,時間卻教給她一個殘酷的事實一一不論過去多久,她永遠記得他的寵愛,記得他揉亂她秀發的樣子,記得他用掌心溫暖她冰冷的腳掌,時間並沒有教會她遺忘,只是讓這些過往的記憶更加鮮活,甚至勾起她的思念。
一直到初三哥沉重地告訴她東叔與小宗哥之前背叛關家的事情真相,並告訴她為了怕她難過,瀾哥哥寧願讓她誤會也不做辯解的事,她才知道,原來她一直活在他構築好的世界,這片天地,他只給她盛滿陽光和清風,不讓她察覺陰暗和寒冷。
說著這件事,初三的眼眶還紅紅的。
那個人害怕她承受不住真相的殘酷,竟然一再被她錯待。
想到當初的離家出走,關小白心如刀割,他還為了哄她開心,跑去咸陽受悠仁的氣,只為求回她鐘愛的醬肉包,想到這里,關小白越發悔恨。
當她回想著過去時,初三緊接著道︰「別看瀾當家那麼冷冷淡淡的,每次只要提及你,他的眼楮總是含著柔情。哎!那幾年,你每晚都在家門口等他回來,雖說多數時候沒能等到他,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在外不管多忙,不管離城有多遠,不管是不是應酬月兌不開身,不管是不是身子乏了,他從不肯在外或是在鋪子里歇息,夜再深,事務再繁忙,他都會回到有你在的家,即使是年終結賬之時,鋪子里忙得人仰馬翻,他還是會回到家里看看你再返回藥鋪繼續忙碌。」
初三提起往事,關小白也不由得想起,自咸陽回來之後,他都在家門口等著她。還有她住回老宅那段時間,只要他在長安城內,他都會在門邊等她,放下公務推掉生意也在所不惜。
她慢慢從旁人口中一點一滴拼湊出他待她好,悔恨也一點一滴地聚積在她心頭,原來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里,他一直為了她、為了關家嘔心瀝血,可她都沒發覺,只是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默默付出,埋怨他的不擅言詞。
他救了冒犯公主的大哥,不讓她擔一點心,笑兒還告訴她,當悠仁在咸陽出事時,是瀾哥哥派他去幫忙的。他一直都把她的事放在心上,即使他討厭悠仁,卻還是不遺余力地幫她,只因她是她在乎的人。
她的他啊!不論是不是出于愛,都將她捧在了手心上,盡其所能地呵護她。雖然後來他偷偷與孫艷雪來往,傷了她的心,雖然他從未說過愛她,但她與他的約定他一直是記得的。
她曾是天下最快樂最幸福的女人。
當越來越多的秘密被揭開,一個也越來越強烈。
她想見他,好想好想再見見他,看看他是不是找到了幸福,回到他所想要的道路上,看看他漂亮得讓女人都會嫉妒的眼眸,看看他的銀發,再跟他真誠地說一聲謝謝,謝謝他一直以來的疼愛。
帶著思念與追悔的心情,來到初秋那一棵听了他們好多誓言,見證許多約定的櫻桃樹,櫻桃樹生病了。
看護櫻桃樹長大的關小白對著逐漸枯干的樹枝,心痛不已,樹身上爬滿白色的小蟲子,吞食樹木的健康,她只能無助地守在樹下捉蟲,希望它快點好起來。
這棵樹猶如她一樣,生病了,心被無數的蟲子啃噬著、折磨著,先是痛疼,後是麻木,最後只能漸漸死去。
櫻桃樹有她守護,而她的心,沒有了他,就此一病不起。
「怎麼辦,蟲子就是抓不完……」關小白急出淚來。
幫忙她抓蟲的家人都連連搖頭。
「往年都是瀾兒護著這棵樹,春天他來施肥,夏天他會除蟲,所以這棵樹才會長得這麼好……」
關大力不由得感嘆,體貼女兒的關大娘連忙給他使眼色。
呀,不小心說漏嘴了,關大力連忙岔開話題,「一會就捉完了,小白你看,爹又夾到一只哦。」
低首咬住唇,關小白強壓住淚意,轉身走出了老宅。
「你這個死老頭!哪壺不開提那壺。」
「我忘了嘛,瀾兒也真是……」
關小白閃身來到街上,爹娘的對話消失在身後。
那棵她最珍視的小樹,那棵她眼里永遠不曾生病、健健康康的小樹,她很少親手照顧它,從好久好久以前開始,就是由他默默地為她看顧。他替她看顧藥店,看顧爹娘,看顧兄弟,看顧小樹,他看顧著她珍惜的所有。
如今他走了,樹病了,她也病了,從心里生出的病。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多少事是他靜靜地為她做了卻從來不說的?當他有一天消失,那些他刻劃過的痕跡才漸漸的顯現,齊齊壓到她面前。
以往,他為什麼不提醒她,不告訴她?為什麼?
「瀾哥哥。你在哪里?為什麼這麼寵我?為什麼?我一定要找到你,向你道謝。」她漫無目的地失神閑逛,嘴里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