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下來兩天山里又開始下雨,陸懷瑾在床上躺了兩天,真切的體驗了作為一個農村殘疾人的枯燥生活。
早上吃面,中午吃面,晚上吃面。他每晚做噩夢不是被土石流蓋住,而是被從天而降的面條裹住,然後被面條給勒死。
到了第三天,總算不是面條,卻變成了稀飯咸菜、稀飯咸菜,到了晚上咸菜君人間蒸發,就只剩下一碗稀飯。這對于飲食一向規律的挑剔的陸懷瑾來說,簡直快崩潰。
頭兩天他暫且可以忍,畢竟落難山村委屈一下不打緊,以前不是沒過過苦日子,只是……現在也未免太苦了點吧?
這里的廁所,是骯髒簡陋的露天豬圈。他每次上豬圈蹲廁所,都覺得有人偷窺他,這里的屋子潮濕陰暗,比他家金元寶住的房間還差。
金元寶是陸懷瑾養的一條哈士奇。由于他的關系,他的狗也在微博上一炮而紅,金元寶參演過秦衍主演的一部電影,所以牠也算是條娛樂圈名狗了。
至于高貴的哈士奇為什麼會有這麼土的名字……陸懷瑾親爺爺取的。
陸懷瑾發現顧霜霜每天早晨都會出門,晌午才會回來。有時候她在院子里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他隱約听見院子里有「唰唰」的聲響。
那聲音,像是在射箭。
雨連下一周,陸懷瑾每天都盼著救援隊來村里搜救,但他這幾日除了顧霜霜和狗以及劉大嬸,就再沒看見過任何人。他不禁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家里人連葬禮都給他辦好了?
越想越心煩,此時顧霜霜扶他去院子里曬太陽,坐在院子里給他換藥。他剛在石凳上坐下,就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問道︰「村姑,路通了嗎?」
這已經是陸懷瑾問的第一百八十九遍,顧霜霜好無奈,一**坐在凳子上,「村長說了三個月內不會通路,就一定不會通路!你覺得我會騙你嗎?」
陸懷瑾看著她,點頭,「會。」
顧霜霜攥緊拳頭,抬起來,有點想打他,「我從來不說謊!」
「呵,這是騙子最常說的一句話。」陸懷瑾見她跟只小野貓似的,有點抓狂,頓時有點得意。「怎麼,還想打我?欺負一個傷殘人士,妳好意思?」
「好意思!」顧霜霜哼一聲,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頓時有種出了口惡氣的舒爽感。
被打了腦袋的陸懷瑾脾氣噌一下竄上來,兩只眼楮瞪得溜圓,低吼道︰「妳想死嗎!」
顧霜霜沖著坐在石凳上的他做了一個鬼臉,很解氣,「氣死你!」平時沒人跟她玩兒,現在多了一只暴躁瘸腿、毫無反擊之力的大灰狼跟她鬧,她覺得特別好玩。孩子脾氣頓時涌上來。
陸懷瑾擰著眉頭,攥緊拳頭,卻又無可奈何得很,他坐在那里,怒不可遏的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村姑。」
「不許叫我村姑!」顧霜霜很不喜歡這個稱呼,小泵娘脾氣一下上來,「我有名字!我叫顧——霜——霜!」
陸懷瑾看她有點怒,反倒平靜下來,一字一句重復,「村姑——村姑——村姑。」
這下顧霜霜真有點生氣了,她鼓著腮幫子,漲紅臉,攥著拳頭,聳著肩膀,聲音微怒,「叫一兩次就行了,為什麼還要重復!你故意的!」
「是啊,我是故意的。」陸懷瑾嘴角一勾,笑容邪魅十分猖狂。
顧霜霜氣得肩膀發抖。她覺得這男人就是白眼狼,浪費了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居然這麼討人厭,比她二叔討厭得多了,至少她二叔不會故意氣她!
她把從劉大嬸家取來的草藥放在一旁,自顧自地坐在一旁石凳上,悶著腦袋一句話也不說。
陸懷瑾見她坐在一旁生悶氣,也不去哄她。哄女人這種事,他不會干!
已經休息了一周,他的胳膊勉強能動了,他自己拆了腿上的繃帶,慢慢地換藥。
顧霜霜坐在一旁偷覷他,他一扭頭,她趕忙把目光挪開,假裝低頭玩指甲。陸懷瑾知道這姑娘在打量他,覺得有點搞笑,他不緊不慢的拆繃帶,神態悠然。
顧霜霜見他不說話,終于憋不住先開口說︰「你以後真的別叫我村姑了,我有名字,我叫顧霜霜,不是村姑。我跟你一樣,是廈川人。」
陸懷瑾手上一頓,扭過頭打量她。
她又說︰「我是廈川人,我二叔也是廈川人。」
陸懷瑾問她︰「妳二叔呢?」
「他走了。」顧霜霜低著頭,鼻子莫名開始發酸。「不回來了。」
「被妳氣走的吧?」陸懷瑾有口無心的說道。沒想到他這句話剛說完,顧霜霜就趴在石桌上哭起來,她哭聲響亮,肩膀一抖一抖地,讓陸懷瑾不知所措,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顧霜霜這麼一哭就跟雷陣雨似的,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他停下手上的動作,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喂,村姑,妳……沒事吧?」
被他這麼一推,顧霜霜哭聲不減,反而更大聲了。
陸懷瑾一時間手足無措,想著她這幾日伺候自己,心一軟,破天荒的開始安慰人,「喂,妳別哭了。」
顧霜霜哭聲仍舊不止。
「對不起!」陸懷瑾震天一聲吼。他服了,真的服了這村姑。哭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麼淒慘?搞得他跟陳世美似的。
他的聲音把顧霜霜震住。她抬起頭,抓了桌子上陸懷瑾綁腳的繃帶就胡亂往臉上擦,抹去眼淚,「陸大哥我跟你講,我就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我就二叔這麼一個親人,他還不要我了。全村人都知道他不要我了,全村人都知道我沒有人要。」
「……」陸懷瑾看著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半瞇著眼楮,好想提醒她,她手上擦臉的東西是他綁腳用的。但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這太殘忍了,還是不說了,任由她擦吧。
顧霜霜擦完臉,吸了吸鼻子,捂著胸口哽咽說︰「陸大哥,我心里難過。今天中午不吃飯了,我先鍛煉。」
「鍛煉?」陸懷瑾想安慰她,「別啊,村……顧小姐,我一個傷殘人士,妳忍心讓我挨餓?」他突然有點後悔,以後惹狗都不想再惹村姑,這姑娘一難過,他連飯都沒得吃。
顧霜霜擦擦臉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當著陸懷瑾的面抓住單杠,輕輕松松做了十幾個引體向上。
十幾個引體向上沒什麼,他也能做。但是這個村姑……這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村姑,居然能做十幾個?他是作夢還是眼花?
她做了十幾個引體向上熱身,從屋里取了一把簡易的傳統弓出來,開始練習射箭。
她練習的時候很認真,緊著眉頭,炯炯有神的一雙眼定定望著箭靶方向。站定姿勢,弓拉滿,「唰」一聲,箭射出去,正中紅心。
射完一支,她又連續射了二十幾支。讓陸懷瑾為之震驚的是這姑娘離箭靶二十公尺遠,箭無虛發,每一箭幾乎都射中紅心。
就在他對這姑娘發出贊嘆時,顧霜霜再次拉開弓弦,「唰」一聲又射出一支箭。這一箭生生將定在紅心的那支箭給劈開。
這……這是什麼鬼?這……確定他不是在看電視?確定他不是穿越了?
他頭疼的閉上眼,抬手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讓自己保持清醒。再一睜眼,就看見顧霜霜玩樂似的又射出去一箭,把方才那支定在靶上的箭再一次給射劈開。
作為一個射箭愛好者,顧霜霜的箭術已經超越他的認知範疇,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滾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山村。
這姑娘箭無虛發,還有一手堪稱大師手筆的國畫。這就是傳說中的文武雙全?
武林高手?隱居深山的小龍女?他看著顧霜霜那張微有些稚女敕的小圓臉,不對,應該是隱居山村的……剽悍小龍人吧。
顧霜霜訓練到一半,熱得滿身發汗。她月兌掉運動服,眉頭一擰,白女敕的手臂漸漸出力,胳膊上緊實的肌肉若隱若現。她一咬牙,平坦的月復部跟著緊繃,肌肉在肚臍兩側呈現出兩條直立的線條,在陸懷瑾面前完美展現出馬甲線。
她撐開弓弦,一支箭再一次射出去,正中紅心。
陸懷瑾在一旁看她練習,一坐就是三個小時,整個過程只能用熱血沸騰、瞠目結舌來形容,如果不是腿還不能動,他想,他真會給她跪下。
他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是一只菜鳥,顧霜霜這樣的箭術,在廈川絕對是特級箭術教練級別。
陸懷瑾很久沒對誰有過這種崇拜的感覺,有點耳鳴,像在作夢。他總算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顧霜霜放下手中的練習工具,坐回石凳上猛喝了幾口水,她發現陸懷瑾目不轉楮盯著她,感覺有點奇怪,她模了模自己汗涔涔的臉,端著水杯怯怯問他,「陸……陸大哥,我臉上有東西嗎?」
陸懷瑾不說話。他已經完全傻了,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心情很是復雜,她在無形中把他秒得連渣都不剩,偏偏她還不自知,一向心高氣傲的陸懷瑾受到很大沖擊,他打量著一臉天真無邪的顧霜霜,話到嗓子眼又給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