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年約十八的錢蠻蠻,趙破軍不自覺皺起濃眉。
她有著一張精致的巴掌大鵝蛋臉,兩道秀眉在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之上,兩只黑眸中間則是挺秀的鼻梁,她的唇瓣櫻紅潤澤,嬌艷欲滴,開闔之間讓人目不轉楮。
他得說,他真沒想到長得只能說端正的錢八達,竟能生養出如此出色漂亮的女兒。
關于錢蠻蠻,他略知一二,據說她本是京城眾家公子追求及想望的對象,可是在兩年前的展秀上,她出了一個大糗,從此成了笑柄,一度將自己鎖在家中,鎮日以淚洗面。
但忽而有一天,她振作起來,成了一個開朗的姑娘。她年僅十八,但掌錢家中饋已有兩年,持家有方,還得了一個「京城第一奇女子」的稱號。
「我听聞不少關于錢姑娘的事,妳也算得上是傳奇。」
「好說。」錢蠻蠻一笑,「趙大人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听說趙大人在朝中人緣極差,四處樹敵,被列為不受歡迎人物,至今未娶,想必也是因為性格惡劣吧。」
趙破軍一怔,驚疑的看著她,好個能言善道的姑娘,他自愧弗如,可他趙破軍也非省油的燈,斷不可能任人宰割。
「在下至今未娶,便是因為知曉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不以為然的一笑。
這話不假,光是看著父親那三個妾,跟不定時出入府中的紅粉知己,老把家里搞得烏煙瘴氣,他就覺得女人是麻煩的東西。
「你根本是歧視女性。」她沒好氣的道,「你娘親難道不是女子?」
「妳這丫頭真是牙尖嘴利。」他倒打一耙,「莫非這也是姑娘未嫁的原因?」
錢蠻蠻不以為意,無所謂的撇唇一笑,「趙大人恐怕不知道兩年前發生的那件事吧?」
趙破軍只知道她出了糗,但究竟經過如何,他並不清楚,也不想多事打探。
「這京城上上下下的男子,都不會想要娶我,所以……」她目露黠光地一笑,「我壓根兒沒打算要嫁人,毫無後顧之憂。」
聞言,他一怔,疑惑的看著她。
她看來嬌俏動人,是個可人的甜姊兒,可跟她交談後,卻可發現她個性好強,言語辛辣,一點虧都不肯吃,一點便宜都不給佔。
「趙大人,此事攸關錢家名聲,我不能等閑視之。」錢蠻蠻又道︰「斤萬兩糧行是我負責打理,不管是我們自家人暗中搞鬼,還是有人蓄意栽贓,都是我的事。」
趙破軍不解的反問︰「妳的事?妳是指……」
「我絕不容許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惡,所以……」她目光一凝,直視著他,「我會代替家父跟趙大人一起查明此事。」
他一震,「什……妳?妳可真是膽大妄為!」他這話不是貶她,是褒她。
「古有木蘭代父出征,我代父查案有何不可?除非……」她意有所指地道︰「趙大人怕。」
「怕?」趙破軍濃眉一糾,「我怕什麼?」
「怕你的腦袋不如一個女子。」她覺得她可以用激將法對付他。
「笑話!」他冷然哼笑,「妳好大的口氣。」
「我口氣大不大,恐怕趙大人要試了才知道。」錢蠻蠻挑眉一笑,語帶挑釁。
「好個試了才知道。」他眉心一擰,「真沒想到錢大人居然派他的女兒出馬。」
「此事與我爹無關,我只是看他為了跟你合作查案之事苦惱,想替他分憂解勞罷了。再說……」她續道︰「我爹自從從政後便不管家中生意,錢家賬目人事,我比他還要清楚,自然是由我出面調查更為妥當。」
「妳憑什麼覺得我得跟妳合作?」趙破軍問得直接。
「斤萬兩糧行是錢家的,趙大人的手可伸不進來,沒有我提供可靠的消息或信息,你又能查到什麼?」說完,錢蠻蠻淡定一笑。
看她得意又篤定的模樣,趙破軍一邊覺得她所言有理,一邊也覺得她有點意思。她不是他從前所認識或理解的那種官家千金,更不是尋常的小家碧玉,她有著不輸給男人的豪氣及霸氣,而這個吸引了他。
他對她充滿好奇,于是點頭答應,「好,我們合作吧。」
「趙大人,這是個聰明的決定。」她深深一笑。
他微怔,隨即一笑,這丫頭最後居然還擺他一道,答應與她合作是聰明的決定,若是不答應,他便是個蠢蛋了嗎?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這會兒,他倒真要瞧瞧這丫頭能玩出什麼讓他驚奇的花樣來。
為了交換可靠及可用的情報,趙破軍跟錢蠻蠻已經在府外見過幾次面。
為了尊重她是個姑娘家,地點向來都是由她選的,而她每次選的都是京城里最知名、生意最好的茶樓玉堂春。
玉堂春裝潢典雅,不定期還會推出各項藝文展覽,吸引許多文人墨客及附庸風雅的富人,且還時時舉辦不同形態的表演,說書的、唱小曲的、說相聲、唱雙簧……熱鬧非凡。
不只如此,茶樓還有許多少見的茶點及特色餐食,樣樣風味獨到,難怪五家鋪子總是生意興隆,客似雲來。
錢蠻蠻每次相約見面的玉堂春都是不同家,而他發現她跟這些茶樓的掌櫃都十分熟絡。
這天,趙破軍依約來到城東的玉堂春,一進門就看見錢蠻蠻帶著丫鬟梅君,正在跟掌櫃的說話。
兩人聊得十分起勁,錢蠻蠻一時間沒發現趙破軍到了,還是梅君提醒她的,「小姐,趙大人來了。」
錢蠻蠻轉頭看見他,跟他揮手打了個招呼,十分瀟灑。
趙破軍從沒想過可以用瀟灑二字來形容一位姑娘,但他得說,她真的很瀟灑、很不羈。
傳統及禮教對一個女人的約束及規範,在她身上彷佛都是不成立的,但她雖然自成一路,卻也不至于驚世駭俗。
「趙大人,我們樓上坐。」錢蠻蠻說著,只因伙計已帶兩人往二樓的雅間而去。
趙破軍尾隨其後,跟著上了二樓。
兩人坐下後,她也沒問他要吃什麼、喝什麼,茶樓伙計不一會兒就送來多樣茶點及一壺熱茶。
「這是店里剛開發的茶點,名叫『出翠』,你試試。」她興奮地拈了一塊遞給他。
「出翠?」他接過,好奇的看著。
「這餅是和了麥跟面粉一起做的,上面這綠綠的、一點一點的東西是茶葉磨粉弄上去的,很爽口,你快嘗嘗。」
趙破軍吃了一口,初時覺得有一點點淡淡的苦味,但越嚼越香,稱贊道︰「這口味甚是新奇。」
「不錯吧!」錢蠻蠻一臉開心,「待會兒離開前,我讓人給趙大人打包一點,帶回去給家里人嘗鮮吧。」
看她對茶樓里的茶點十分熟悉,又熱切的將茶點推薦給他,他益發覺得奇怪,而且她對這里熟門熟路,彷佛就算熄了燈火,她都能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走上幾趟似的……想到這里,他不禁月兌口問道︰「錢姑娘對玉堂春十分熟絡,想必是常客吧?」
「嗯,京城里的五間玉堂春我都熟。」她說。
「錢姑娘是官家千金,令尊官拜戶部尚書,妳如此拋頭露面,難道不覺得不妥?」雖說本朝風氣開放,但官家世家規矩應仍較嚴格。
「我又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哪里不妥?」
五家玉堂春的幕後東家雖是她,但五家茶樓共兩百多個伙計及廚子,卻沒一個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東家。認識她、知道她身分的,除了掌櫃跟賬房,再無他人。
而她不定期在玉堂春茶樓出入,便是要視察伙計及跑堂待客是否周到禮貌,也要嘗嘗店內餐點及茶飲是否維持該有的水平。
「錢大人從來沒說過妳?」趙破軍實在好奇她堂堂一個戶部尚書的千金,怎會老是拎著一個丫鬟就到處跑,就算再怎麼貪吃,也應該是遣下人出來把茶點或是佳肴帶回府中享用。
錢蠻蠻不以為意的一笑,「我爹才不管我這些事呢,他只要我開心就好了。」
其實她爹是管不住她,再說了,爹爹公務繁忙,也不常在家,哪里管得了她?
「我知道妳上有一位兄長……」他又問︰「他也不管妳?」
「我大哥呀……」說起大哥,她笑得更爽朗了,「我哥敦厚,只要多說幾句話就鬧結巴,怎麼對付得了我?」
不知怎地,看著她、听她說話,趙破軍總覺得很……放松。
她不像尋常千金名媛,舉手投足都得端著個架勢,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毫不在意的笑,毫不在意的比手劃腳,她的用語也讓人覺得有趣,讓他想起死去的娘。
「我哥是個好人,改天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錢蠻蠻開玩笑地道︰「我哥今年也二十五了,尚未娶親,可以跟你組個光棍二人組。」說完,她徑自笑了起來。
「有妳這麼厲害的小泵賴在家里,恐怕沒人敢嫁進妳錢家吧。」他趁機調侃一番。
她不以為意,「是啊,要是我未來大嫂敢欺負我大哥,我鐵定會修理她的。」
趙破軍蹙眉一笑,「我看,令兄一定很希望妳趕快出嫁。」
錢蠻蠻咧嘴一笑,「若這真是他的心願,那恐怕難以達成,我呀……不嫁。」
「話別說太快。」
「沒有人會娶我當正室,想讓我做小,我又不肯委屈,所以……我是不會嫁的。」她說。
趙破軍微頓,跟她有過接觸後,他已私下打听了她的事,也知道兩年前的展秀上她發生了什麼事,那麼難堪的情況,別說她是個未嫁的姑娘家,就算是個男人,恐怕都要好一陣子不敢出門,可她卻消沉了一陣子便打起精神,像是那件事情不曾發生過一般。
在接觸她之前,「京城第一奇女子」只是個說法,但現在,「京城第一奇女子」是一個眼見為憑的事實,他得說,她令他驚奇不斷。
「對了,」錢蠻蠻話鋒一轉,言歸正傳,「我今天約你來,是要給你看這些。」說著,她向侍在一旁的梅君拿了一迭本子,將它們攤在桌上,一一向他解釋說明,「這些是斤萬兩的進貨及出貨明細,上面詳盡記錄了農家的名字、米糧的數量及出產時間,還有出貨時間及軍方點收的時間及點收人。」
趙破軍認真仔細的看著。
「錢家的米糧都向有優良信譽的固定農家收購,我們是直接向農家買,並沒經過第三方。」她續道︰「進貨之後分裝完畢,就直接出貨給買方,時間跟地點都有詳實紀錄。」
「妳想說的是……」他抬起眼,神情嚴肅的看著她。
錢蠻蠻目光一凝,直視著他,「我想說的是,錢家買什麼貨就出什麼貨,絕沒有偷天換日。」
「妳是說,前線有人調包軍糧?」趙破軍問。
「正是。」她肯定地回道。
「邊關軍寨負責抵御外敵,攸關國家朝堂的安定,誰敢如此大膽?」
「我不知道是誰,總之,這事絕不是錢家的人干的。」她一臉篤定。
「妳未免言之過早。」他不以為然,「光憑幾張紙,就斷定這事兒與錢家無關,這根本是護短吧?」
面對他的質疑,錢蠻蠻不慍不火,不疾不徐又道︰「是非曲直,放諸四海皆準,縱使踫上自己人,我也絕不會包庇。」
「難道妳不認為自己遭到蒙蔽?」
「對我來說,是非是凌駕于感情之上的。」她義正辭嚴,「斤萬兩糧行的生意我可是親力親為,不是坐等收成。」
「這點證據恐怕還不足以證明錢家與此事無關。」
「趙大人放心,我會收集更多證據的。」說著,錢蠻蠻將桌上的紙本紀錄整理好,遞給了他,「這一份就給趙大人吧。」正事說完,她站了起來,「茶點都來了,趙大人用過再走,我先告辭了。」
「錢姑娘。」趙破軍叫住她。
「有何指教?趙破軍。」她連名帶姓的叫他。
他蹙眉,一臉困惑,「妳動火氣了?」
初見面時,他們還相談甚歡呢,怎麼才一轉眼功夫她就翻臉了,為什麼?他說錯了什麼嗎?
「廢話!」她沒好氣地道︰「你質疑我錢家的人,我還能沒火氣嗎?」
「案情未明朗之前,人人都是有嫌疑的。」他說,「我也只是合理推論,妳不須大動肝火。」
錢蠻蠻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沒大動肝火,我發火時絕不只是這樣。」
「噢?」趙破軍興味的一笑。
「我告訴你,我們錢家每一分錢都取之有道,不坑不騙。」她語氣堅定,「雖然常有人說無奸不成商,但我錢家人行端坐正,從沒昧著良心賺過一文錢。」
「樹大必有枯枝,妳如何……」
「你才人多必有白痴呢!」錢蠻蠻沒好氣的回嗆他一句,轉身便走,懶得再理會有些錯愕的趙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