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桌上燭火隨著夜風搖曳,韓元殊坐在桌前,心情欠佳。
也許是唐翎替他備的飯菜涼了,也許是想到她為烹煮這幾道菜而受傷,他嘗起來並不可口,吃不了多少,就全丟回漆盒內。
敲門聲陡起,接著,門咿呀打開,就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李鳳芝,她不請自入,身後還有兩名丫鬟提了雕花漆盒進房,伸手就要將酒菜擺到桌上。
「慢。」韓元殊冷聲制止。
李鳳芝朝他燦爛一笑,「听說公子今夜動怒,鳳芝身為唐心樓的當家,特別備了酒菜向公子賠罪。」
「動怒一事與妳無關,出去!」
即使韓元殊一臉冷峻不領情,李鳳芝仍是步步生蓮的笑著走到他身邊,柔女敕的手搭上他的肩,「那麼奴家擅長按摩,可以替—」
「不必了。」他濃眉突然一擰,他听到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但也隨即听到女暗衛傳音。
「稟告二爺,唐姑娘在爺的房外作勢偷听,屬下已點了唐姑娘的睡穴,抱她回房。」
「嗯。」他同樣內力傳音回道,之後看著李鳳芝說︰「還不走?」
一再被攆,李鳳芝臉上的笑容幾乎撐不住,但瞧瞧這屋里的被褥枕套、韓元殊身上的綢緞袍服,可全出自以精致繡工出名,綾羅綢緞都昂貴無比的雲繡坊,再加上這段日子,她向多名身分尊貴的恩客探問下,她幾乎可以確定眼前俊美非凡的男子就是京城內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稱「二爺」的御前侍衛統領韓元殊。
李鳳芝一揮手,要兩名丫鬟提起漆盒退出去,一待房門關上,她俏生生的跪下,「鳳芝不知大人微服到訪,讓大人屈就寒酸破房,請統領大人恕罪。」
韓元殊臉上浮現森冷笑容,「統領大人?」
「是,還是大人希望鳳芝喊聲『二爺』?」她抬頭,笑得更甜。
他一挑濃眉,「二爺?」
她溫溫柔柔的說著,「鳳芝認罪!因大人看來就是人中之龍,鳳芝遂斗膽問了常到飛燕樓尋歡的幾名大人,這些大人听到二爺的名字,就說出二爺的身分。」像是想到什麼?她連忙解釋,「二爺請放心,眾位大人好奇鳳芝為何知道二爺名字,鳳芝僅答曾听某位來客提及,絕無向眾位大人說出二爺就在唐心樓一事。」
韓元殊定視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可笑!世上同名者不知凡幾,妳以此認定爺就是名聞遐邇的京城二爺?」
「不止,還有爺的容貌,外界傳言如玉雕神祇,」她粉臉微紅,「另外,眾所周知二爺對美食的要求極高,鳳芝亦斗膽猜測二爺就是看中唐姑娘的手藝,才屈身于此。」
「是嗎?若爺真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二爺,要命唐翎進京為爺烹煮三餐,唐翎焉能不從?爺又何必屈就此地?」韓元殊見她神情略顯遲疑,冷冷再道︰「再說,二爺乃御前侍衛統領,專責護衛皇上與皇宮安全,皇上又怎會允許一名要臣無所事事的窩居此地?」
她一愣,難道真的只是同名同姓?!她輕咬下唇,他要真是二爺,在這里白吃白喝,她也不敢吭上一聲—想想,他要真是二爺,又有什麼理由不用二爺這塊響當當的招牌?!
但就算他不是二爺,瞧他俊美的面容、挺拔的體態,她就整個人都想貼上去……這一想,她全身發燙了。
她緩緩起身,再風姿綽約的福身一笑,「鳳芝雖然弄錯公子身分,但仍心儀公子,懇請公子給奴家一次機會服侍公子。」
「鳳姑娘,不要爺給臉,妳不要臉。」黑眸里的冷光在燭火下閃爍。
這陰鷙眼神冷得扎人,連語氣都是冰的,尋常人听了都要打哆嗦,但李鳳芝從小就在青樓長大,現在還是個老鴇,三教九流的客人哪種沒見過?
她知道私下不知多少姑娘偷偷的過來,不是在他身邊打轉,就是剝了自己的衣裳上了他的床,可結果都讓他這雙冷眸嚇得奪門而出,日後就算見著,姑娘們也都不敢再拋媚眼。
可是,只要是男人都會有需求,韓元殊沒有女人,唐翎那丫頭也只顧習藝,而男人,外貌愈是冰冷,內在就愈火熱,這是她多年來的歡場經驗。
伸手不打笑臉人,李鳳芝仍是微笑行禮,「鳳芝明白了,今晚就不擾公子休息了。」
待她的腳步聲遠了,韓元殊思索一會兒,吹了一聲口哨,女暗衛隨即現身。
「叫袁鷹速來見我。」
「是。」
不一會兒,袁鷹一身夜行衣前來,恭敬拱手,「二爺。」
韓元殊放下手上的茶杯,冷聲問︰「甘城最大的官是誰?」
「啟稟二爺,皇上御派的礦區監官紀長春。」
「查查他,也查查其他的官,朝廷給的月俸並未多到可以『常常』到飛燕樓尋歡,我要知道,這些官員尋歡作樂的錢打哪來?」
「遵命。」
一如以往,唐心樓門外車水馬龍,店內座無虛席、人聲喧嘩,只見跑堂的來回招呼或端菜斟酒,但廚房里的氣氛就大不同了,唐翎往哪里走,每個人就自動讓位,也不再有排擠問題,甚至,還有些人向她道歉,對她多了一分尊敬,她那句「手是廚師的生命」,顯然收服不少妒嫉的心。
不過,被切斷兩根手指的孫彰,暫時也只有右手能干活兒,一見到她就主動閃避,要是她與他對上眼,他額上就冷汗凝結,急急忙忙的閃人。
但傅老對韓元殊的態度卻與眾不同,看到他反而笑咪咪的,有時,還會主動煮些好料給他吃。
唐翎仍在努力學習中,有時菜色火候少了一點,滋味就差那麼一點點,韓元殊也寧可不吃,好像食物跟他有仇似的,不吃就不吃,黑眸變得冷冽,但如果食物合口,他的眼神雖然一樣漠然,但嘴角會隱隱勾起,不過只瞬間就恢復成淡漠。
傅老的十道菜學來真的很煎熬,一道菜會了不是就沒事,幾天後,他會要求重做,一旦味道稍有不對,得重來再練。
這一日午後,她邊收拾桌上的碗盤,再看著一道被韓元殊嫌棄不吃的百合炒青蔬,她不想浪費食物,徑自坐下吃了,其實,也不錯吃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句話實在該改一改。
她鼓起腮幫子,起身將杯盤放入漆盒後,看著坐在對面的韓元殊道︰「韓元殊,我學的有點慢,你真的沒事要忙嗎?不一定要跟我留在這里的。」
「妳懶得替我備膳?」他正看一本書,頭也沒抬的問。
她一愣,「沒有,只是……」
「那就做妳該做的事。」
「我怕你無聊,而且,這個地方不是很好。」她輕咬著下唇。
「哪里不好?」他問的直接。
能說嗎?她雖然耗在廚房的時間多,但也會在廚房跟住房間走來走去,就算別人不說,她也會看到花娘往這後院里來,她們穿著粉胸半掩的輕薄紗裙,總是笑咪咪的進去韓元殊的房間,再臉色發青的跑出來。
更奇怪的就是她傷了手指頭的那一晚,她明明記得李鳳芝帶著丫鬟酒菜進到他房里,她忍不住躡手躡腳的要偷听偷看,但最後,她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當她在床上醒來時,已是翌日。
她想了想,還是傾身靠著桌子道︰「韓元殊,這個地方有的時候—我是說那些姑娘們是會用藥來讓男人—噢,好痛啊!」
韓元殊竟然直接伸長手過來,用力彈了她的額頭一下,「妳的小腦袋只要裝學習的料理即可,別裝些不入流的東西。」
她邊揉額頭邊瞪他,「我們是朋友,我怕你中招嘛,長那麼好看很招搖,萬一不小心,會染病的……呃,別彈,別彈,不說了,我回廚房。」
她其實也沒想理會的,但廚房幾個伙計說,那些姑娘幾次來找韓元殊,送吃的喝的,估計里面是摻了藥的……听听,他身邊不是充滿危險嗎?
何況,入夜後,唐心樓多少男女摟摟抱抱,有的擦槍走火,在人前就模來模去、調情yin笑,很齷齪的嘛。
不過,他既然不擔心清白受損,她又何必替他瞎操心?!
韓元殊看著她沒好氣的提起漆盒,嘴里嘟嘟囔囔的走出去。
她竟然要他走?不!這樣的生活其實很舒心,她用心的煮菜燒飯,戰戰兢兢的看著他吃東西時的神情變化,有時皺眉、有時笑得燦爛、有時更是心虛、懊惱,在這雙干淨單純的眼下用餐,他其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是相當享受的。
不過,再來可有事忙了。
袁鷹查了紀長春等幾名飛燕樓的常客,還真查出東西來。
唐心樓客人來自四面八方,極為復雜,當官的、士紳商旅、江湖人、形形色色,袁鷹報告中,最令他感興趣的是,不少宮中消息竟然也會在這里悄悄傳遞,一些吃飽撐著的有心人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由紀長春帶頭貪污,從礦區著手,多采少報,硬是抽了不少油水。
最大問題是,在這幾位大人沉浸美人鄉時,提及的官大人還真不少,刑部及禮部、戶部都有點到人,同流合污的還真不少。
但他還無法動這些人,礦區里被偷走的金子下落不明,要逮人可得有物證才行。
思索至此,陽光燦燦的房門外,再次有動靜。
「進來。」他邊說邊翻了書頁。
袁鷹無聲無息的推門而入,刻意站到房內照不到陽光的陰影處,事實上,袁鷹實在不樂見主子住在這里,撇開說話不便外,他有事要報時,還得避開唐翎、在院落廚房穿梭送菜的跑堂,以及那些恬不知恥想勾引主子的青樓女子。
「有什麼消息?」
袁鷹拱手,「屬下查出唐心樓的背後當家另有其人,是東方會。」
他黑眸閃過一道訝異,東方會是近幾年來才出現的江湖組織,組織成員分散在各地活動,但首領相當神秘,從不現身,屬下只依首領的密信行事,勢力不小,但沒人見過主事者的真面目,足見首領城府之深。
「還有另一件事,唐心樓在八年前只是單純的酒樓,听說是原來的東家在一夜之間欠下巨額賭債,不得不以唐心樓抵債,接著便大興土木蓋新樓,李鳳芝也出現,她妖艷放蕩,常在上房招待一些非富即貴的客人,風流韻事不少。」
袁鷹說到此,似乎猶豫了下,才開口,「恕屬下直言,二爺在這……咳,有人身安全之慮。」
「不過是些不入流的下藥招數,何憂之有?」韓元殊直勾勾的看著他,「派人去盯著那幾個貪官,有什麼動靜速報。」
「那李鳳芝?」
「她要是東方會的要角,不會連傅老都制不了。」
意思是不必盯梢,袁鷹明白的拱手退下,施展輕功離開。
韓元殊起身步出房間,走出唐心樓外,熙來攘往的街上,是一片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
當今皇上賢明,愛民如子,各地百姓安居樂業,但就是有人想自尋死路,不過,皇上若是知道他在享受美食之際,還順道替他揪出一些不法貪官,理當獎賞他一些外邦異族上貢的特殊食材吧。
這也算近朱者赤?
「做什麼事都要全神貫注,更要盡心盡力,不然,別人何必給你機會來做呢?」
回想唐翎認真的駁斥,那神態其實還挺可愛的。
他不自覺的一笑,迎面而來多少姑娘看了心神蕩漾,粉臉煞紅。
但韓元殊無感,只打量其他酒樓餐館,甚至大排長龍的小吃攤子。
縱然有唐翎備膳,他還是會在外覓食,看看有什麼新鮮美饌,至于女人,在他的認知里,從來就不屬于食物,何來興致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