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的凝睇著她,不得不承認她很特別,見他一個男人躺臥山徑,沒問姓名、也不問他發生什麼事,只因他餓了,雖然對他要求熱食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為他張羅一餐。
她也是個奇人,大大的背袋里竟裝了許多只會在廚房里出現的東西,而那些餐具及鍋碗瓢盆還是鐵制的,雖然重了些,但可保溫、不容易破,而且,碗筷盤子等還有鏤空雕花,可見打造者功力不凡,價值應當不菲,偏偏這個小泵娘穿得樸素,一襲斜領白裙、袖子窄小,身無綴飾,就連頭上也無任何簪釵,一頭烏絲編成的發辮上也只有一條深藍緞帶,如此素淨又不見半點貴氣,卻相當招眼,干干淨淨的,怎麼看怎麼舒爽。
在韓元殊打量時,唐翎也一臉滿足的將視線從湛藍天空收回來,轉頭看向他,就見他的眼神落在那些雕紋鏤空的鐵盤上,「我娘說吃美食時,質感外觀兼具的餐具也是一環,能為美食加分。」
「大背袋里的東西全是妳娘為妳準備的?」他問。
唐翎莞爾一笑,她早已經習慣別人對她背包里一應俱全的廚具用品的驚訝與好奇,「是啊,我娘是個很特別的人,她在京城郊區設了一家慈幼莊園,專門收留一些孤兒寡婦、殘兵老將,她讓收留的這些人付出對等的勞力,在農田里干活兒,讓那些人來經營農場,還強調絕不收留不做事的人,我娘強調產地直送,因此與不少客棧、飯館都有往來,因而認識不少擅長各地菜色的大廚師。」
她嘰嘰喳喳的說著,像是突然想到什麼,頓了一下,嫣然一笑,「我娘她最愛喝茶,常說飯後來一杯熱茶,快樂似神仙呢。」
她這一說,又動了起來,一邊煮沸水一邊說,「我娘她很愛美食的,也有許多听來不可思議的美食點子,但她愛吃不愛動手,所以,每隔一段日子,她都會做安排,讓我去學習新菜色,這個背包、還有里面的各式鍋具刀碗,都是我娘找人打造準備,是我專屬的,她說,我在學習上快上手,她就可以快一點吃到好東西。」
他沉靜的看著她笑意盎然的臉龐,看來她娘跟他還真是同路人,對美食情有獨鐘!
思忖間,茶香撲鼻,唐翎俏生生的端了杯熱茶到他眼前,「公子試試。」
他接過手,緩緩的喝了口,心里一喜,月兌口而出,「沒想到,姑娘連泡茶都有一套。」
唐翎听到贊美,眼楮更亮了,「當然,溫度、放茶葉的時間、浸泡茶葉的時間,都是關鍵,還有霧過雨後,取葉上露珠泡茶,也別有一番詩意。」
「詩意?」
她用力點頭,「娘說過,美食、好酒、好茶,有時吃的是環境、是氣氛,」她愈說愈開心,「你瞧,此時天朗氣清、滿山翠綠盈繞、有啁啾鳥鳴、葉片隨風敲擊之沙沙聲,閉眼屏息,自然之樂有如天籟,有美食、有茶香、人生小確幸不過如此。」
「小確幸?」他打一開始就發覺她有些用詞相當奇特。
「嗯,微小而確定的幸福,這是我娘常掛在嘴上的,意思就是,知足常樂。」
韓元殊直視著她靈動璀亮的眸子,再啜飲一口甘醇香的好茶,他的心激動無比,他決定了,在回京的路上,他賴定有一手好手藝的她了!
但即使心緒百轉,韓元殊那張俊臉上仍看不出任何情緒,僅有一雙深邃黑眸迅速的閃過一道喜悅之光。
唐翎利落的將火踩熄,再淋上水,確定澆熄火花,一抬頭,看到他正直勾勾的看著她,想也沒想的,她微笑道︰「星火足以燎原,在山林間更要慎之。」
見她開始收拾那些鍋碗等物,想到自己總是吃了人家一頓,遂要蹲幫忙。
「不用不用,我動作很快的。」唐翎朝他搖搖手,她不是客氣,這些廚具都是為她個人打造的,怎麼依序擺放進木盒內,也只有她會,她動作利落,將所有使用過的餐具、鍋碗盤子等物在溪邊清洗並以布巾擦拭整理好,全部放入後背包。
她再次跪坐在溪邊,掬起水洗了把臉,再以布巾擦拭後,就從背包外袋拿出一個小瓷瓶,倒了些白色乳液抹在臉上。
這事兒,每逢在外,她都得做,不然,娘一見她曬黑總叨念不停,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她倒忘了別人怎麼看,她直覺的回頭,果真見到男子正蹙眉看著她。
她尷尬一笑,「我娘交代的,一白遮三丑,雖然她說我是個清秀美人,但女子有一張白皙的臉蛋才是美,我還是廚娘,更要白皙,才能給人干淨的好印象。」
她這話只說三分,她娘自稱為「極致美白的追求者」,一身皮膚不粉粉女敕女敕、白得晶瑩剔透誓不罷休,所以,自己雖然是個干活兒的廚娘,但除了手上握刀的硬繭外,全身上下的肌膚可都讓她娘養得軟女敕有彈性,白里透紅。
他還是第一回听到廚娘得白皙才能給人干淨好印象的話,畢竟,食客甚少見到廚子的,但再細想,她娘的話不無道理。
「這是我娘請田姨研發的『防曬乳』,田姨是個大夫,跟在我娘身邊做事的,」她徑自解釋著,一邊擰吧布巾,再起身走到他身邊,「東西收好了,我也該走了,公子有何打算?」話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實不相瞞,我遇到馬賊,被洗劫了財物,身邊的侍從又……」他停口。
「我知道,他們一定為了保護你犧牲了,所以只剩公子一人。」澄淨的眸子里是清楚可見的不忍,難怪,他會受傷還餓倒在路邊。
韓元殊沒打算解釋,事實上,也不宜解釋,「我想回京,若姑娘不介意,可否與姑娘同行?」
她一臉為難,「不是我不願意,只是我才從京城東郊的慈幼莊園出來,此行要往南,並不往京城走。」
「往南?我也想往南,姑娘到哪里?」他瞬間改口,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是想回京?唐翎咬著下唇,有點被他搞迷糊,但還是誠實回答,「我要到甘城一家『唐心樓』學廚藝,快則一個月,慢則三個月,才會回慈幼莊園。」
「很好,上路吧。」
她愣愣的看著他率先拎起她的大背包走到體長腿健的馬兒面前,拍拍馬的側頸,「這是一匹好馬。」
她連忙快步上前,傻傻的點頭,「牠叫小敬,是我娘特別替我挑的坐騎。」
但見他徑自背起她的大背包,她忙道︰「我習慣自己背。」
但他已輕松的翻身上了馬背,讓她又錯愕的眨眼,下一秒,她只覺得自己讓人一拉手臂,整個人就往上一提,飛也似的騰空然後端坐在馬背上。
「走了。」他又說。
唐翎回頭微仰的瞪著他那張俊朗的容顏,雖然她也算江湖兒女,不是那些會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家閨秀,但陌生的兩人共乘一騎,他是不是太自在隨興了?
「還有事?」他問。
黑眸里只有漠然,她要說什麼?好人就做到底了。
韓元殊腳一蹬馬月復,一扯韁繩,馬兒奔馳,至于懷中的女子—本以為她會全身僵硬,沒想到,一會兒後就自在的靠著他,果然與一般女子不同。
他嘴角微微一勾,韁繩再一甩,胯下黑馬跑得更快,如狂風奔馳。
「慢點,小敬從沒跑這麼快的。」她回頭看他。
「難怪,牠這麼開心。」
是嗎?她愣了愣,再轉回頭,看著馬兒那黑得晶亮的大眼楮,再回頭看著那張仍面癱的俊顏。他看來是個懂馬的人,既然如此,她可以更放心的靠著他吧,不然,到甘城還有幾天的路,坐姿不佳,可是會腰酸背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