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入秋時,江麗瑤出閣了。
似錦伴在花轎邊,是江麗瑤唯一的陪嫁丫鬟,至于如意,早在江麗瑤出閣前的前幾日,就讓牙販子給帶走了。
似錦同情如意的處境,曾向江麗瑤求過情,但可惜這事是由林氏插手處置的,就連江麗瑤也沒得求情。
而此刻,似錦也只能將如意的事給拋諸腦後,回頭看著送親隊伍,雖說談不上十里紅妝,但這陣仗也真夠咋舌的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迎親的並不是武平侯,而是宋府的族人,一位去年剛及第的進士。
待進了武平侯府後,更嗆的還在後頭,似錦幾乎確定,高門大院都是一樣的——不斗就不能活!
問她為何如此認為?實在是因為這場婚嫁就像是燒滾的熱水,本該熱騰騰張揚的,卻在進了武平侯府後硬生生被人澆了一大桶的冰水,瞬間降入冰點。
「卓嬤嬤,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喜房外,似錦壓低聲嗓問著林氏撥給小姐的陪房嬤嬤。
「……看著辦吧。」卓嬤嬤沉吟了會才道。
似錦聞言,臉都快綠了。
這狀況到底是要怎麼看著辦?
小姐出閣前,早就讓身邊的丫鬟偷偷打探出武平侯宋綦的底子。宋綦守在邊境多年,年初因為七王爺領命前往支持,原有交情的兩人合作無間,一鼓作氣地將來犯的西戎擊潰,還給邊境百姓真正太平,班師回朝時,皇上還率了百官開城門迎接,听說城里百姓夾道灑花,說有多風光就有多風光。
那時听完她倒沒什麼感覺,反倒是小姐面有不解,直說宋家是勛貴之家,論及婚嫁該是挑選闢家千金,怎麼反倒是挑了尋常商戶千金?
如今,她總算明白了。
上門迎親的不是宋綦,甚至拜堂的也不是宋綦,外頭雖有賓客,卻沒有喜慶的氛圍,待小姐被送回喜房後,才知曉原來宋綦在這場戰事里受了重傷,哪怕真救回一條命,恐也注定殘廢。
至于皇上領百官迎接……人家迎接的是七王爺,是皇上的兒子!據說七王爺傷得比侯爺還重,至今都還未清醒,今兒個進了武平侯府就听見下人嚼舌根,說著侯爺今日大婚,宮中卻沒有賜禮,恐是與七王爺未醒有關,說不準屆時七王爺那口氣要是咽下,賞就成罰了。
這話听得她心驚肉跳,後來又听說侯爺都靜養了大半年,傷勢反倒是每況愈下,有時昏迷的時間比清醒還長。
換言之,小姐根本是來沖喜的,要不這婚事怎會趕得這般急?
偏偏小姐才剛進門,侯爺就病得更重了,喜房這頭像是炸了鍋,下人忙進忙出,端出的是一盆盆的血,看得她膽戰心驚。
吊詭的是,侯爺都已經病得這麼重,怎麼府里沒有留下半個大夫?
問過了府里的下人,只是神色惶惶地應了聲,說這事得要太夫人和老夫人作主。
換句話說,兩人不發話,喜房里的侯爺就只能等死了?這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夸張的事?侯爺不是老夫人親生的嗎?侯爺可是嫡房長孫長子,身分更是尊貴,身上掛的是征戰勛功,可是兩位長輩卻一點動作都沒有。
她完全在狀況外,搞不清這門這派斗的到底是哪樁,教她毫無頭緒可言。
「似錦!」喜房大門突地推開,就見江麗瑤早已拉掉了紅蓋頭,放聲喊道︰「我隨身的養命丸呢?」
「在第二個妝奩里,我馬上去拿。」她忙道。
「快去!」
「是。」她趕忙往喜房主屋右側的長廊而去。
小姐搬進府的嫁妝此刻都暫放在客房里,花點時間就能找到養命丸。江家人有食藥丸養身的習慣,這養命丸听說是能袪毒又能穩住心脈的藥丸,府里每年都會撥下一些給小姐們,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道小姐才剛進門就派上用場了。
拉著裙襬小跑步,正要轉進客房前,卻瞧見長廊轉角處有人正急步走來,她頓了下,驚訝不已。
李若凡領著人大步朝她走近,朝她微勾唇示意,隨即從她身邊走過。
似錦傻愣地回頭,壓根沒想到竟會在這里遇見他,而他身後跟了幾個人,其中一人還背了個大木箱,應是大夫。
無暇多想,她趕緊從妝奩里找出養命丸回到喜房外候著。
「卓嬤嬤,是大夫來了嗎?」她問。
「是大夫來了。」
似錦心里穩當了些,至少她家小姐不用一出閣就守寡,只是為何李若凡會在這兒?雖說這門親事是他牽的線,可後來提親納采的大小事全都是宋府請托的一位御史夫人當保山的。
她想,也許是因為他和侯爺有交情或怎地,所以說往後要見到他的機率該是不低才是。一思及此,笑意忍不住跳上了唇角。
「還傻笑什麼?太夫人來了。」卓嬤嬤用手肘頂了她一下。
似錦抬眼望去,就見太夫人羅氏在兩個丫鬟的撐扶下走進主屋,而後頭跟著的是侯爺的親娘柳氏,身旁也不乏一堆丫鬟婆子,簇擁而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喜房後,似錦手里握著養命丸,逮不到好時機進房,只能等大夫診治後再作打算。
「似錦,瞧見了沒?」卓嬤嬤突道。
「瞧見什麼?」
卓嬤嬤一副嫌她爛泥涂不上牆的嫌棄表情。「妳沒瞧見夫人們身邊的婆子?妳得要先模清太夫人和老夫人跟前的紅人是誰,否則往後要怎麼幫小姐在府里過好日子?」
「……喔。」她小媳婦似的應著。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混吃等死超沒慧根的丫鬟,但對于這些事,她真的毫無敏銳度可言,光是今晚的陣仗就夠她心驚膽跳了。
「欸欸,二房的二爺和二夫人也來了。」卓嬤嬤又用肘頂了頂她。
似錦這回學聰明了,跳開了些,省得自己個小老是被頂到胸口。
嘴里無聲咕噥著,卻突覺得有目光燒在自個兒臉上,她更是想也不想地把臉垂到最低,恨不得自己可以更矮一點。
「宋絜,你這是在作什麼?」一把嬌軟的嗓音就在她面前落下,低斥著宋家二爺,接著話鋒一轉,「妳這丫頭瞧見人也不會問安,大嫂怎會帶來妳這種沒規沒矩的陪嫁?」
卓嬤嬤扯了扯她,兩人一致對二夫人施蜜福了福身。「二夫人,咱倆是初來乍到,還不知道規矩,還請二夫人多提點。」
卓嬤嬤端著笑臉,姿態低得不能再低,一整個哈腰乞憐,教似錦眼角抽動了下,佩服起卓嬤嬤這風向轉得真快。
「提點什麼呢?」施蜜紅菱般的唇勾動了下,笑得輕蔑。「瞧她這模樣,肯定是剛進門的大嫂有心讓陪嫁開臉,要不怎會挑了個狐媚德性的?」
似錦沉默不語,不想承認她听不太懂她到底在說什麼。
開臉……太深奧了,她听不懂。反正听不懂沉默就是,橫豎她只是個小小配角,毫無舉足輕重的路人甲,所以沉默就是了。
施蜜見她吭也不吭聲,感覺無趣便哼了聲朝屋里走去,走了兩步還回頭罵道︰「宋絜,你堂哥都快要死了,你不趕緊去見他最後一面,還杵在這兒做什麼?」
「來了,就來了,妳好端端地干麼咒我堂哥死,教人听見了,妳這弟媳還要不要作人?」宋絜依依不舍地進二退一,不住地回頭,就盼能仔細端詳似錦那張清雅嫵媚的誘人面容。
待二房領著丫鬟進屋後,卓嬤嬤才搖了搖頭道︰「這門親事怎會是如此?」
當初還以為是油水肥缺,誰知道小姐才剛進門就風雲變色,別說要當家作主了,只怕要在這宅子里活得順風順水都難。
似錦眉頭深皺著,直覺得這二夫人異常粗俗嬌蠻。听說二夫人是豫國公府的千金,怎麼一點千金規範都沒有?江府的庶女雖說性情一個比一個可怕,老是在家宅里斗得快要翻天,但開口是十足文雅,是無可挑剔的毒舌交戰,從頭到尾不帶髒字更沒有詛咒,卻可以傷人于無形,雖然有點可怕,但至少還頗顧及形象。
哪像二夫人一開口就這樣咒人,也不想想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屋里,分明是沒將兩位長輩看在眼里了。
這府里是誰當家作主,可見一斑。
「這屋里到底還要忙亂多久,好多事都還沒交代下來,咱們就這般傻站著,實在是……」卓嬤嬤拉長脖子看著屋里動靜,嘴里不斷地碎念著。
似錦垂著臉,小姐一早出閣已經折騰了許久,如今還不得歇息。偏又遇上侯爺病重一事,府里也沒打算安置小姐帶來的丫鬟和陪房,也不知道能不能先去整理妝奩什麼的,更重要的是她好餓,而小姐肯定比她還餓還累。
「似錦。」
突地听見江麗瑤的喚聲,似錦隨即踏上廊道。「小姐,養命丸……」
「不用了,侯爺的狀況暫時穩定下來了,養命丸目前派不上用場,倒是妳,先讓卓嬤嬤和陸嬤嬤等人到僕房住下,妳再過來幫我換下這身喜服。」江麗瑤笑臉依舊,只是添了分倦意。
「小姐,要不要我讓廚子弄點吃的?」
「不了,我累了,想歇一會,一會還得照顧侯爺。」
「……是。」
似錦趕忙讓陪房先安置下來,隨即回主屋這頭,和江麗瑤來到隔壁的暖房先待下,摘掉那頂快要壓斷脖子的鳳冠,扒掉那不知道穿了幾層的喜服,才剛洗了臉,江麗瑤便已經撐不住地倒下床。
「似錦,半個時辰後叫醒我。」
「是。」
半個時辰啊……似錦垮下肩頭,收拾著衣裳頭面。小姐辛苦了,可她這丫鬟也不怎麼輕松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睡一會的。
大半夜的,似錦就把江麗瑤給喚醒,換上了一襲桃花色的交領襦衫和月牙白繡蓮的百片裙,來到了侯爺寢房,就見里頭只剩小廝在旁照料,江麗瑤隨即接手。
到了天亮時,似錦瞧侯爺的臉色好了許多,至少不再是可怕的紺黑色。
仔細一瞧,不知道怎地竟覺得侯爺和李若凡有些許相似……一思及此,她隨即吐了吐舌頭干笑,真不知道自己怎會將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給想在一塊。人家姓李,光是姓氏就不同了,還長得像咧。
「小姐,歇會吧。」回頭,她從桌上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忖著待會跟廚房要熱茶,也該順便問問府里的嬤嬤撥了幾個小廝丫鬟在主屋這頭。
「昨兒個听李三爺提起七王爺由皇上作主賜婚,婚禮後七王爺也跟著轉醒了,說不準我進門後,對侯爺的病情也有所幫助。」江麗瑤不甚在意茶水的溫熱,笑了笑道。
「小姐也認為大爺根本是知道侯爺傷勢嚴重,才故意答允了這門親事的?」分明是蓄意讓小姐當個沖喜嫁娘。
「怎樣都好,橫豎我已經出閣了,從此以後侯爺才是我的天,只有他好,我才有好日子過。」雖說守寡可以過一個人的悠閑日子,但那份悠閑只是想象的,侯爺要真有事,說不準她還得準備白綾三尺,隨時殉夫,讓江家得個貞節烈女的牌樓呢。
「那倒是。」似錦想了想,不想將昨兒個听來的事道出,便轉了話題。「小姐應該餓了,我去廚房讓人備膳。」
江麗瑤點了點頭,似錦也顧不得累,準備到外頭找個宋家的下人問問廚房在哪,豈料人還沒找到,倒是卓嬤嬤迎面走來。
「卓嬤嬤,廚房往哪走?」想起昨兒個讓卓嬤嬤和陸嬤嬤兩家陪房的人先歇息,順便跟廚房要吃的,現在要找廚房,問她準沒錯。
「妳去了也沒用。」卓嬤嬤皮笑肉不笑地道。
「什麼意思?」
「昨兒個到廚房要吃的,人家說昨晚的賓客吃的是外燴,廚房沒開伙,餓了咱們一晚上不打緊,我天一亮就上廚房,了不起了,人家說他們的主子用膳時間是固定的,時間一過停伙,妳說這大門大院真有這規矩?」
「停伙了?」似錦看了看陰霾的天色,這時候明明還早得很呀。「要不……我去問問他們有沒有弄點點心還是包子什麼好了。」
就拿江家作比喻,家里人口眾多,除了一個大廚房外,還有幾個主子自個兒的小廚房。至于大廚房,哪怕用膳時間已過,通常還是會蒸籠包子點心,以防主子們突然嘴饞還是怎地,這是常規慣例,一般商戶都如此了,遑論勛貴之家。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全都問過了。」
「……那怎麼辦?小姐只有出閣前被我喂了一碗粥,到現在是半粒米都沒下肚。」她還能撐,可問題是小姐好歹是侯爺夫人,這廚房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妳要有本事,就跟他們說去。」卓嬤嬤一臉悻悻然地道。
似錦這下頭疼了。要是卓嬤嬤這般長袖善舞的人都成不了事,她去了又能怎樣?可是不去也不行呀。
她硬著頭皮上了廚房,結果還真跟卓嬤嬤說的一樣。
「可是現在才卯時三刻。」似錦低聲道。
尋常人家這當頭才要取早膳,哪可能已經過了時候?而且里頭有兩口灶分明都還有火,上頭的蒸籠正噴發著煙,里頭的廚娘站了那麼多個……說什麼停伙,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真是對不住,但咱們侯府的規矩就是如此,這規矩是老侯爺在時訂下的,太夫人也是這般決議,幾十年來都沒更改過,總不能因為大夫人才剛過府就壞了規矩,就怕大夫人也擔不起這惡名。」廚房管事吳嬤嬤道。
吳嬤嬤是大管事的母親,說起話來有條有理,一臉為難,實則綿里藏針,拐了彎地損江麗瑤,似錦再氣也不能頂嘴,壞了自家小姐聲譽。
「那可請問府里用膳的時間?」至少把這事先問清楚,省得連午膳都沒著落。
「是這樣的,咱們中饋是由老夫人掌理的,這事還得過問老夫人。」吳嬤嬤面容和善,態度卻十分強硬。
似錦這下總算明白了,橫豎就是人家不肯給一口飯吃就對了!「既然這樣的話,那麼還請吳嬤嬤給點食材,我帶回主屋的小廚房開伙。」她瞧過了,主屋那頭是有小廚房的,雖說她廚藝不精,但還有卓嬤嬤在。
「咱們府里的規矩是這樣的,要是不從大廚房拿膳,那食材得要自個兒采買,要是妳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采買,倒是可以讓府里的買辦順便采買。」吳嬤嬤還是端著和善無比的笑臉提點著。
似錦听到這里臉都綠了,簡直是欺人太甚!正想要開口再理論,卻突地听見一道不帶溫度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她不需要回頭便認得出聲音的主人。
「這是在做什麼?」
「……二管事。」吳嬤嬤心不甘情不願地喊了聲。
要她如何吞得下這口氣?侯府二管事這差事,她是早就盤算給自個兒孫子的,可誰知道一個月前竟蹦出他,好好的李家三爺不當,跑來這兒當二管事,簡直是莫名其妙!要知道二管事管的可是府上的幾處莊子,那可是個肥缺啊。
似錦聞言,微詫回頭,不解李三爺怎會是侯府的二管事。當初林二爺對他的態度十分恭謹,甚至可以說是討好的,這樣的人物怎會只是個管事?
「侯爺的藥呢,為何沒有準時送去?」
「本是要送去了,可偏巧大夫人的丫鬟到這兒問了些府里的規矩,一擔擱就誤了時候。」吳嬤嬤四兩撥千斤,把錯全都推到似錦身上。
似錦抿緊嘴,再次應證她的想象——高門大院全都一個樣!
「怎麼,廚房里人這麼多,妳講規矩的時候,這些人無法自行思考動作?真這樣的話,該轉的就轉,該賣的就賣,補點公中,省得讓外頭的人笑話咱們侯府已經窮得連大房的膳食都供應不上。」李若凡笑瞇深邃黑眸,刻意停頓了下才道︰「侯爺丟不起這臉,太夫人更丟不起這個臉。」
吳嬤嬤聞言,一張老臉又青又白的,咬了咬牙,回頭就罵,「全都是吃白食的,一個個都不知道要干活了?!」
聞言,幾個廚娘動作加快,一會便將湯藥和幾樣清淡菜色給備上,直接往主屋送去。
走出廚房,似錦朝李若凡福了福身。「謝三爺。」她忍不住佩服起他,拐彎損人便罷,還將太夫人端出來壓人……她得要好好學學,總不能連說話都輸得那麼慘,日子也混得這麼糟。
李若凡濃眉微揚。「這事能治一時擋不了一世,妳把這事跟妳主子說說,心里有個底總是好的。」
「謝三爺提點。」她也覺得她該將第一手消息都告訴小姐才成,「不過,我該喚你二管事還是三爺?」
這點還是得要問清楚才好,要不在這府里混淆了稱呼,天曉得會不會成為整治她和小姐的把柄。
要知道,這個世界真的很難混,話一說錯,屆時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李若凡瞅她一眼。「親近點的都喚我三爺,隨妳喊吧。」
「三爺。三爺怎會是侯府的二管事?」總覺得他的身分該是高人一等的,管事雖不算奴籍,但只能算是幫差的,與林二爺待他的態度極為不符。
李若凡笑得漫不經心。「不過是受人所托罷了,與其打探我的身分,妳還是趕緊回去吧,我還有要事,先走一步。」
「是。」目送他離去的身影,她不禁想是不是她問得太多,惹得他不開心了。
想著,肚子咕嚕了幾聲,她趕忙往肚子一按,忖著趕緊回主屋才要緊。
似錦回到主屋,幫著侯爺隨侍雙全給侯爺喂了藥,才又進了隔壁的暖房服侍江麗瑤用膳,說起第一手的消息。
「廚房說過了時候就不開伙,要是想用小廚房,就得自個兒掏錢采買食材。」當然,就連李若凡出手相助的過程也一五一十說得仔細。
江麗瑤停下了筷子,托著腮瞇眼細思,像只慵懶的貓兒。「這侯府的規矩果真是不同凡響,明明就沒分家,卻搞得跟分家沒兩樣,比咱們府上還有趣。」
「小姐,妳還笑得出來。」這是件很有趣的事嗎?說真的,她一點都笑不出來,「小姐有法子嗎?」
「沒有。」江麗瑤很干脆地說著,見她臉色一垮,很殘忍地再給她一刀。「昨兒個大夫的診金是太夫人的體己,婆母也拿了些,我正掂算著是幾天的藥帖分量,婆母便說要我往後多擔待些,好生照料侯爺。」
「……這有什麼問題?」這種吩咐很正常吧。
江麗瑤往她額頭一彈。「人家的話意是說,往後的藥錢我得要自個兒想辦法,妳連這點話都听不出深意,我真的很擔心妳怎麼在這侯府里熬。」
似錦都忍不住覺得羞赧了。說真的,依丫鬟來說,她很失職,連躲壁角偷听或是通風報信什麼的都不會,更別說要替主子分憂解勞了。
「可是有公中啊。」她好歹也在江家混了一年,知道府里的開銷都是由公中支出,里頭還包含了小姐們的月銀,至于爺兒們曾因領得長短不一,懷疑大女乃女乃把手給伸進公中,這事還鬧得滿城皆知,「該不會這公中有問題吧?」
想到最後,她開始懷疑起這大門大戶都有的弊病。
「這個嘛,待會我去給太夫人敬茶時,順便探探吧。」
「小姐,侯爺建了戰功,听說是有賞賜的。」
「那是听說的,而事實上我听李若凡說,皇上先前因為七王爺重傷一事而震怒,什麼賞的我可不敢想,就盼別降罪就好。」
似錦身形搖搖欲墜,想著這也不成、那也不能,不然——「大女乃女乃給小姐添妝壓箱的呢?我記得現銀雖不多,但里頭古董古玩不少,听大女乃女乃說樣樣都是寶貝,要是轉個手,哪怕沒賺至少也不會賠。」
這當頭能換現錢是最安心的作法了,至少不用一嫁進來就求助無門。
然而,她才剛說完,就听江麗瑤呵呵笑著,教她的心真是涼到了極點。
「小姐,那些寶貝不會都是換不了錢的贗品假貨吧。」如果是這樣,往後的日子恐怕只能吃飯配眼淚了。
「不,全都是真的,一樣樣在黑市里隨便叫價都有百兩的,妳想想我嫂子是什麼樣的人,她是要臉的,為了不讓我在侯府寒傖難看丟了江家的臉,她當然得要給我添點行當,就連莊子也硬湊出給我,只是听說那莊子的收成不怎麼好,改日教陸嬤嬤和他那口子走一趟看看秋收。」
「小姐,妳就愛嚇我。」真是的,她開始懷疑小姐是戴著和善的笑臉行月復黑之實了。想想也是,小姐能在斗得凶的各姊妹里吃得開,手腕也算是一流了,有時裝傻有時精明,開關切換得挺確實的,真希望她能學得一半精髓。
「也沒嚇妳,妳要知道,我才剛進門就典當嫁妝,這事傳出去侯爺還要不要作人,我江家還要不要臉?」
似錦無言地看著她。換句話說,她必須開始習慣吃飯配眼淚的生活了。
「待會差卓嬤嬤回府說聲侯爺有恙不回門,時候差不多了,我得趕緊去敬茶,先討老人家歡心,順便搞清楚這府里真正當家作主的是誰,又是哪幾個丫鬟婆子是能收買的。」就她看來,這府里的下人倒也是分門別派,各擁其主了。
「……是。」似錦萬分沉重地應著。
對于未來,她真的非常非常憂慮啊。
太夫人羅氏的院落位在侯府北邊的扶桑院,江麗瑤帶著似錦到時,老夫人柳氏已經在里頭了。
羅氏展現出長者的慈祥風範,詢問著宋綦的狀況。
「似乎已經穩了些,氣色也還不錯,孫媳給他再喂了帖藥才來給祖母請安,來得遲了,還請祖母見諒。」江麗瑤帶著笑意福了福身。
「說那什麼話,都是一家人,妳才進門就遇上這事,心里肯定不好受,也多虧有妳可以幫著照顧侯爺。」羅氏拍了拍她的手,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妳剛進門,許多規矩都不懂,個個都面生得緊,一會我讓身邊的洪嬤嬤和妳婆母最得力的楚嬤嬤帶妳熟悉熟悉。」
「多謝祖母。」
似錦不著痕跡地偷覷著站在羅氏後頭的婆子,看起來年紀不小,和管廚房的吳嬤嬤差不多,隱隱透出的笑意是同樣的虛偽,教她在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直覺前途不明。
「英娘,一會陪妳媳婦回行正軒時,順便去瞧瞧綦哥兒那孩子。」羅氏又道。
「是,娘。」柳氏應了聲。
似錦偷偷打量著柳氏,就見她看似四十開外,保養相當得當,交領繡銀絲長襦衫外頭還罩了件對領繡月季纏枝的褙子,發上只戴著碧綠色的玉簪,整體上相當端莊素雅,但清淡神色也顯得不好親近。
羅氏還要交代什麼時,門外的丫鬟說著,「太夫人,二爺和二夫人給您請安了。」
就在門開的瞬間,似錦瞧見柳氏的神色有了波動,鳳眼噙著斂而不露的笑意,直睇著門外走來的人。
「祖母,大伯娘,蜜兒給您請安了。」施蜜一進門笑得千嬌百媚,就連滿頭金釵步搖都跟著張揚晃動。「來得遲了,可不許生我的氣。」
「妳這丫頭。」羅氏呵呵笑著,伸手拉著她。「過來給妳大嫂請安。」
「大嫂。」施蜜水靈靈的眸藏著鄙夷,居高臨下地睇著江麗瑤。「大嫂辛苦了,要是有什麼幫得上忙的盡避說。」
「我在此先代侯爺謝過弟妹了。」江麗瑤欠了欠身,隨即又抬眼喊道︰「小叔。」
喊了一聲沒人應,施蜜猛地回頭,就見宋絜一進門後,那雙賊眼就定在昨日那丫鬟身上,俏臉一擰,低斥道︰「相公,還不跟祖母和大伯娘問安!」
羅氏和柳氏覷著宋絜,彷似對他那風流行徑見怪不怪。
「祖母。」宋絜回神,向羅氏展開俊爾笑容,轉向柳氏時卻顯得神情冰冷。「大伯娘。」
「好了好了,都坐下吧,喝你大嫂一杯喜茶。」羅氏打著圓場,讓外頭的丫鬟趕緊捧著甜茶入內。
似錦趕忙接過木盤,走在江麗瑤身旁,一個個敬茶,直到來到了宋絜面前。宋絜像是著了魔,捧了茶杯,雙眼卻眨也不眨地瞅著似錦。
似錦垂斂長睫,卻擋不住那火熱的視線,教她不禁感嘆,這烏鴉真是到哪都有,也不想想正妻就坐在旁邊,眼楮還那麼不安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罵人了。
拿了茶的施蜜冷著臉瞪著宋絜,一時光火沖斷了理智,手上的茶竟不偏不倚地朝似錦臉上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