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青塵像是山窮水盡,不再從市面上收購黍稷。事實上,宣家糧行的競爭,引起其他糧商跟風的效應,他買到的黍稷還不到市面上流通的一成,其余的都被瓜分一空,黍稷的價格也漲上了天。
此時,也到了今年第一季作物收成的時候。
由于去年黍稷狂銷價高,年初北方許多農民也改種黍稷,導致今年一收成,黍稷的價格就先掉了大半,其余種類的莊稼反而變得奇貨可居。富田村附近加入宣青塵糧會的那些村莊,因為听他的話改種麥子,引來眾多糧商搶購,不過除了一小撮人堅持不住誘惑把莊稼賣給了別人,因而被宣青塵踢出糧會,其余大多數人都耐著性子將谷物存倉,等著他下一步動作。
宣青塵沒有急著賣糧,只是集合眾多村莊,把一部分的存糧先釀成酒。
果然,他等的時間越久,市面上黍稷的價格就越來越低,其余谷物的價格則是越來越高。農民糧商都急著拋售黍稷,反而成了惡性循環,導致黍稷市場搖搖欲墜,許多糧商因為囤貨太多賣不出去,因而倒閉。
宣家糧行算是最慘烈的一家了,尤其位在遙遠的南方,當初介入北方糧市又只是挾著資金多的優勢硬來,如今黍稷滯銷,很多事無法及時反應,人脈又不足,損失比起別人都來得大。宣家廣布諸州縣的糧行,許多不是因為糧食種類儲備不足而失去很多生意,就是因為資金吃緊而關門大吉。
經歷這一場浩劫,宣家大院的財產幾乎縮水了一半。
在這個時候,宣青塵才慢慢放出手上剩余的谷物,果然賣出了天價。賺了錢後,再低價買回那些沒人要的黍稷,釀更多的酒。眾多村落里的人賺得盆滿缽滿,甚至很多人都加入了富田酒的生產行列,同時他們釀造的酒,也因為宣青塵之前的以量制價,聲名鵲起,如今廣銷四海,諸多店家搶破了頭。
各村落的村民現在對宣青塵已是信服無比,而那些被他踢出糧會的村民,看著別人一波接著一波大賺特賺,自己只能模著干癟的荷包,後悔莫及。
宣家大院因為供不出貨,已被取消了皇室特許糧行的資格。就在這個同時,宣青塵居然不動聲色的成為了皇室的特許酒鋪,這無疑當面打了宣家大院一巴掌。
宣家的人再怎麼傻,也知道自己會落到這個境地,是宣青塵從中作梗,只是他們現在忙著自救,短時間內倒也沒有辦法再來找他的麻煩。而這段期間,四面八方的商行們,也都紛紛涌入富田村,只希望能購得一些皇室特許的美酒。
如今劉婆婆的小屋已拓寬兩倍大,木屋成了泥磚屋,更堅固,也能裝下更多人。廳里不斷有客人來訪,宣青塵正坐在主位接見這些客人,而南淨雪身為他的妻子,釀酒的手藝又是由她而來,自然也得坐在他的身邊,頭昏眼花地看著一個個她不認識的人。
杏兒說,她不必說什麼,只要乖乖坐在宣青塵旁邊的椅子上,儀態端正,有人跟她說話她就點頭微笑,其余的宣青塵會應付。但就南淨雪如今的心智而言,呆坐在原地半個時辰的時間,已經幾乎榨干了她的耐心,她開始扭來扭去覺得不耐煩了。
「宣少主……呃,宣公子招待我們的水酒,就是皇室特許的佳釀吧,果然醇厚甘美,可謂全國第一啊!」
說話的這個人,赫然是京城知府,他一開口,根本沒人敢跟他搶話說。
宣青塵又成了皇商,知府原在京城就與宣青塵有故交,但在他被趕出宣家大院時卻不聞不問,如今見他似乎又重振旗鼓,一副後勢看好的樣子,且居然又和皇宮拉上了關系,這知府便連忙紆尊降貴地前來拜碼頭。
「好說好說,能入得大人的口最重要,第一倒是不敢當。」宣青塵淡笑著回應,他自然知道知府的來意,雖不齒此人,但在商言商,與官交好是絕對有必要的。「以後在下在京城行事,還得仰仗大人照顧,大人若喜歡這些水酒,就帶幾壇回去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這些美酒,听說是尊夫人所釀,」知府大人將酒遙遙向南淨雪一舉。「借花獻佛,夫人,我敬你,感謝你制出如此佳釀,造福我們這些酒蟲啊!」
南淨雪心里有些慌地看著對方朝她舉杯,根本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強擠出一個笑點點頭,再來……再來她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幸好宣青塵也舉杯喝了一口,再對著知府說道︰「拙荊雖釀酒,卻不勝酒力,請大人見諒,這杯酒我替她干了。」
以知府大人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南淨雪有問題。听說宣青塵的夫人傷了腦子,如今一試探果然不錯,或許這可以成為他未來與宣青塵來往時,一個能利用的因素……心中有了定計,所以他也沒有多糾纏,繼續與宣青塵寒暄。
而旁邊由京城來的客棧老板看到了這一幕,眸底精光一閃。京城里誰人不知南淨雪的情形,只要討好了她,就能更進一步接近宣青塵,何況她現在是傻的,更好糊弄啊!
于是客棧老板突然笑著對南淨雪道︰「夫人,听說你由京城而來,我這里有一些京城的小玩意兒,送給夫人賞玩。」
說完,他拿出了一支鳳凰金釵,上頭瓖滿了珠玉,看來名貴非凡,哪里是他口里說的小玩意兒!旁邊想要借故與宣青塵搭上的各方商旅,都是月復誹不已,暗恨自己居然沒想到這招,錯失了良機。
想不到南淨雪微笑點點頭,卻不說話。
「夫人願意嗎?太好了,那這支金釵就獻給夫人……」客棧老板雙手將金釵奉上。
南淨雪依舊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沒變過,卻沒有任何上前的意思,只是身子不自在地挪了挪。
那客棧老板笑得有些僵。「夫人……這是何意?你若不收下,就是瞧不起在下了。」
南淨雪的笑容快撐不住了,眼前朝她一直伸來的手,還有那亮晃晃的金釵,莫名地給了她好大的壓力,讓她只想逃開。
「夫人……」
「你走開!」南淨雪終于到了極限,她冷不防往前一推,那拿著金釵的客棧老板差點沒跌倒。接著她撩著裙擺,匆匆地往後院跑去,不再繼續待在這個令人恐懼緊張的地方。
宣青塵只是一個不注意,居然發生了這種事,連忙扶住客棧老板,但已攔不住南淨雪逃離的腳步。
他表情微冷,卻仍維持著禮數,先向客棧老板致歉,再向廳內眾賓客致意,暫時先讓陳伯招呼著大家,他才匆匆往後院行去,想看看他那小妻子又在鬧什麼別扭。
行至後院,南淨雪站在雞圈前,抱著頭蹲在那里不知在做什麼。
宣青塵原想問她為何如此沒禮貌,甚至攻擊別人,但看她這副模樣,不由心頭一軟。
听到了腳步聲,南淨雪猛地抬頭,卻在看到來人是宣青塵時,眼眶頓時一紅。
「相公,對不起……」她站起身,訥訥地道,一副低頭懺悔的模樣。
「對不起什麼?」宣青塵暫時沒有任何表態,因為他很清楚他想知道的,她自己會說出來。
「我不應該就這樣跑掉的,杏兒說……說這樣會失禮。」南淨雪吸了吸鼻子,姿態楚楚可憐,聲音里都帶著哭腔。「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坐在那邊,我不喜歡那些人對我笑的樣子……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我說話我就要點頭,他們說的話我都听不懂,還有人一直要塞東西給我,我覺得好怕……」
宣青塵回想起方才廳里的動靜,赫然發現自己當真忽略了這一塊。她在心智正常的時候,都無法適應這種應酬的場合了,如今她心思更單純,自然更加排斥。
「不,淨雪,你沒錯,錯的是我。」硬要她待在那種不適合她的場合,錯的是他啊!
宣青塵輕嘆了口氣,目光復雜地盯著她。「你始終不習慣這樣的虛偽,才會從宣家大院逃出來,我卻又讓你經歷了同樣的事……」
「相公,我听不懂你說什麼。」她抬起手,心虛地模著他俊朗的臉,試圖抹去他臉上顯現的些許陰霾。「可是你看起來不開心,是我害的嗎?」
「你總是如此善良,把不是自己的責任攬在自己肩上。」他勉強笑了一笑,免得讓她又想岔。她如何知道他面上的沉重神色是來自于心中的內疚與不舍,而不是對她的責怪呢!「放心吧,你沒有害我什麼,只是你的性子注定學不會那套虛偽的模式,等會兒你不用出去了,在後頭玩就好。」
礙于前廳仍有賓客,宣青塵無法與她說太多,只是模模她的臉蛋,便急忙回到前廳。
而被留下的南淨雪,那一直天真的眼眸卻難得地出現了迷惘與困惑,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甚至讓她升起一種濃濃的內疚,連一點玩的心情都沒有了。
雖然他說她沒有錯,只是學不會什麼什麼東西,她听得一知半解,但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剛才真的闖禍了,那個手里拿著釵子的老伯,不知道有沒有跌倒受傷?
那些復雜的人事物,好像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結,現在的她,打不開。
南淨雪原本就紅著的眼眶,又莫名地浮上了一層水霧。她為什麼會這麼笨呢?
為什麼,每件事都想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