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莫卓剛站在書房里,不斷左右來回踱步,雙手一次又一次爬梳過濃密黑發,心煩意亂地猛喘氣。
昨天、前天、大前天她都沒來,該不會今天也不來吧?
那天過後,他要送她回去,她堅持不肯,說室友會來接她……早知道就該堅持送她回去!
如果她後悔前幾天發生的事,要他怎麼道歉、贖罪都可以,但他絕不會後悔,更不會假裝那一切不曾發生過。
他們之間是那麼契合、那麼美好,他不相信她感受不到!可是……她卻不來了,甚至殘忍的連通電話也沒有……
她是怎麼想的?這幾天他煩得要命,但顧慮到她的感受,也不敢明目張膽問管家或父親。
手機突然響起,他從褲子口袋里拿出最新款的智能型手機,低頭一看——陌生的電話。
莫卓剛瞪大雙眼,心跳瞬間停止跳動,兩秒鐘後,再次怦怦擊鼓般狂跳不止。會不會是她?
「華思?」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沙啞的嗓音微微發抖。
「卓剛,是我們。」
是籃球校隊的戰友,不是她。
他垮下臉,整個人癱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失神地听著手機那頭還在不斷說著的話。
「這支手機是校花的,記得把號碼存起來!以前我們不是打賭校花對你有意思,這幾天看你那麼悶,兄弟們夠意思,用你的名義,幫你約了,對方一听到是你,馬上答應晚上的約會,我跟你說,趁畢業前好好搞——」
這見鬼的是什麼事啊!
莫卓剛煩躁地站起身,悶了好幾天的少爺脾氣化作一股怒氣,直沖上腦門,猛的站起身,長臂宛如棒球投手倏地往後一拉,使勁往前用力一甩——
砰!一下慘烈的撞擊。
終于安靜多了。
看著螢幕裂開,畫面黑掉的手機掉落地面,他喘著氣,腦袋突然一片茫然,他恍惚地張望四周,房內出現好幾個她,最後只留下一個坐在他的位子上,回過頭,對他微笑著。「七點。」
他伸出手,想要踫觸眼前的幻影……
「卓剛,你……」站在書房門口的莫天霖和管家詫異開口,雙眼被驚惶佔據。
少爺雖然霸道,但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管家緊張地吞咽了好幾口口水。
莫天霖最近一直忙著處理公事,今天從管家那得知兒子已經好幾天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于是跟管家一起過來找他,但還沒進門,就听見他書房里,傳來劇烈的撞擊聲。
現在一看屋內情景,嚇了一大跳
「誰準你們進來?!」莫卓剛眼前的幻影頓時消失無蹤,他放下手,不斷深呼吸,咬牙低吼。
現在,他居然連她的幻影也失去了。
「管家,你先去忙。」莫天霖看著唯一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胸口火氣升起,但表面仍冷靜地發號施令。
「是,老爺。」管家深深地看少爺一眼後,替這對父子關上房門,悄聲離開。
「你這是在干什麼?」莫天霖怒問,臉部表情緊繃異常。「就為了那個沒身家背景的家教,把自己……」
「你說什麼?」什麼沒身家背景,這是什麼意思?莫卓剛徐徐轉過身,炯目掃向莫天霖,怒極反笑,語氣輕柔卻散發出一股冷冷的危險。「你敢再詆毀她一句,我馬上搬出這里。」
被兒子氣勢壓過,莫天霖面子上過不去,正色低吼。「去年我就看到了,仗著比你大兩歲,有點人生經驗,就誘惑你親她!要不是看她教得還可以,我也不用忍她忍得這麼久……」
莫卓剛震了一下,原來他親她的事被爸爸看到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為了讓他乖乖學法文,可以忍氣吞聲這麼長時間。
「是我主動,跟她無關。」他表情深沉,炯目隱怒,說話語氣不疾不徐,眼底閃耀著濃濃的警告。
就算是他老子,說話也要放尊重點,她跟他之間,沒有誘惑,有的只是對彼此的真心,他懂什麼!
「反正你別痴心妄想她會回來,為一個拿了我三百萬就答應消失的女孩氣成這樣,值得嗎你!」莫天霖重重一吼。
「什麼三百萬?」莫卓剛有片刻的茫然。
「我拿三百萬給她,請她不要再來,她眼楮眨也不眨,馬上收下支票,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莫天霖越說越激動,雙頰漲紅。「你們本來就不同路,你注定要站在金字塔頂端,當個領導人……」這次是他判斷錯誤,讓狐狸精誤入兒子書房。
「出去!」莫卓剛瞪大雙眼,惡狠狠地低吼,猛喘著氣,厚實的胸膛劇烈起伏,一掌撫上心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一切。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卓剛,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說話。」莫天霖見兒子一副發狂的模樣,心里居然竄生出一絲懼怕。
「我說——」莫卓剛臉部扭曲,瞠目盯視著自家老爸,雙眼發紅,瘋狂大吼。「出去!」
「等你冷靜後我們再談。」莫天霖轉身,快步往門外移動。
「等等。」莫卓剛揚嗓,等莫天霖轉身看著自己,才從牙縫里迸出警告,雙眼冰冷,直視莫天霖。「以後再像剛剛那樣隨意開我房門,或是插手我的私事,我會永遠消失在你面前,那個金字塔頂端的爛位置,我不、稀、罕!」
莫天霖瞪大雙眼,眼瞳驚懼緊縮,赫然發現自己嘴巴微張,連忙閉上,用力吞咽了一下唾沫。
以前他只覺得兒子是家里的小霸王,今天他竟發覺,兒子已在不知不覺中渾身充滿統御者的霸氣。
莫卓剛看著房門開了又關,腦子里突然竄過她曾經說過的話——
今晚是我最後一次過來這里,這是約定好的事情,我不能言而無信。
他們約定好的事情,居然是這個?三百萬?他居然只值區區三百萬!原來那天沒听錯,她早就計劃要離開自己。
是他蠢,她隨口胡扯一個爛理由他都信,甚至一點懷疑也沒有!
「哈哈哈!」他仰天狂笑,甚至笑到眼角泛出濕意,可悲,他真可悲。
「啊!啊——」他心神碎,沖向書桌,把她用心準備的法文講義橫掃落地,頓時,滿室白紙紛飛,一如他的心碎。
「華思!華思!」他心痛地大吼,接著把數個大音箱、播放器一一砸向地面。
華思,你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到底有沒有!明明我們一起共度那麼多美好的時光,你怎麼可以瀟灑地轉身就走?
難道這些日子以來相處的點點滴滴,對你來說什麼都不是?或者不是什麼都不是,而是敗給那該死的三百萬?
為了那點臭錢,你怎麼可以!
我把你放在心上,你卻拿了錢就一腳把我踢開?你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背叛這一切、憑什麼……讓人心里這麼痛……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他在心里無聲大吼,一顆直率柔軟的心,落下一道道傷痕。
在門外听著書房內傳來令人膽戰心驚的撞擊聲,管家陳叔神經線繃到最緊。
莫天霖也一臉鐵青,卻不打算進去阻止。
哼,那小子鬧歸鬧,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不過是多久的時間,又能累積多少感情?卓剛很快就會認清現實的……
多久了?
莫天霖一手支著額頭,頭痛欲裂。
逼走那個女人,把兒子送進企業高層磨煉,再讓兒子多去王家走動走動,一年後和王佑偲結婚,締結聯姻,讓雙方在商場上多個盟友。
本來事情應該照他的計劃走,一關一關讓公司更穩固、兒子更獨立穩妥,沒想到走了一個洛華思,居然能破壞他所有規劃。
此時敲門聲響起。
「進來。」
「老爺,少爺他……」管家陳叔愁眉苦臉,欲言又止。
「直接說!」莫天霖臉部肌肉抽動,沒好氣地吩咐。「這些日子他干的荒唐事還少嗎?」
「少爺今晚恐怕又不會回來。」
「上次住朋友家,上上次喝得爛醉睡在KTV……」莫天霖閉上雙眼,壓抑怒火。
「這次呢?是俱樂部,還是哪個朋友家?」
「根據跟蹤的人回報,有人帶少爺去酒家,到目前,已經消費超過七十多萬——」
砰!莫天霖左手握拳,重重捶在辦公桌上。
不象話!這樣下去還得了!
「老爺……」陳叔全身一抖,臉色慘白,擔憂少爺,也擔憂整個家,這個家,怎麼會變成這樣?以前少爺雖傲氣逼人,行徑卻從來不曾如此荒唐……唉。
莫天霖松開拳頭,視線掃向右手邊的抽屜,里頭有洛華思的近況報告,本來是為了以防萬一,才派人盯著她,壓根沒料到會派上用場。
先前他太小瞧這個女人,這一點,他不會再犯。
「想辦法讓他知道,那個女的回來了。」
「老爺,可是洛小姐沒有要回來啊。」陳叔一頭霧水。
「她會回來。」莫天霖沉著臉。
「老爺?」
「照我說的辦,沒事就出去!」
「是,老爺。」
陳叔退出書房,莫天霖拿出手機撥打,電話還沒響第二聲,已經被對方接起。
「是我,你上次說她在哪?」
「高雄輝守醫院。」
「很好,我要親自會會她。」話一說完,他立刻派司機載他前往高雄。
幾個小時後,身處高雄的洛華思雙手抓著包包,里頭裝著**的洋裝,游魂似的從醫院走出來,還沒走出醫院大門,就看到一輛眼熟的黑頭車停在路邊,等她走近,有人從車上下來,請她坐上車。
為什麼又出現?
坐在車里看著莫天霖,她依然不清楚對方找自己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兩人相對無語,沉默半晌,莫天霖率先開口。「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嗎?」
「不知道。」她聲線緊繃。
「你倒是很誠實。」他淺笑開來,模樣輕松自在,和她不知所措又強裝鎮定的樣子,呈現強烈對比。
「有事嗎?如果沒事,我要……」她動手想開車門。
「耐心點,年輕人,今天是你第一天到酒店上班,有必要這麼迫不及待?」莫天霖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洛華思身形一震,腦袋一片空白。「你怎麼知道?」他調查她?為什麼?
「我知道的不只這些。」
她閉緊雙唇,神情戒備地盯著對方。
「你母親的肝跟肺都沒救了,不用最新的科技開刀,最多只能再活兩個禮拜,可惜這項手術太花錢,你根本沒錢。」莫天霖雙手一攤。
「我可以去賺。」她咬緊牙根,一股熱氣慢慢上升到臉部,自尊在體內一點一滴的崩潰。
「你當然可以,問題是你母親……可沒時間等你慢慢賺。」
「你想說什麼?」她謹慎地盯著對方。
「你的一切,我全都了若指掌。」
「剛剛你已經向我證明這一點。」
「我可以借兩百萬醫療費給你,另外,我還能動用關系讓醫院把你母親排入手術流程。」這是他跑這一趟的主要目的,不過,他可不是散財童子,他當然有條件。
「我已經離開你兒子,你為什麼還要給我錢?」她不懂,真的不懂,照常理推斷,這男人恨不得她離開得越遠越好,怎麼會突然跑來找她,還出手幫忙?
「因為這次……」
莫天霖靜靜端詳她幾秒鐘,直到她不安看眼手表,才從容笑開。「我要你回到我兒子身邊。」
護士進房,準備身體檢查事宜。
洛華思和白蕪碧、蘇東澈從病房出來,站在門邊小聲交談。
「謝謝你們來看我媽。」她臉色憔悴,黑眼圈頗深,說話有氣無力。
「沒想到伯母情況這麼糟……」白蕪碧話說一半便哽咽。
蘇東澈皺眉,給白蕪碧使了個眼色。
「對不起,我想到老是吃伯母做的東西,心里就難受,那麼好的人……」白蕪碧挽著洛華思的手,試圖讓氣氛輕松點,卻越說鼻音越重。
「蕪碧!」蘇東澈趕緊跳出來轉移話題。「醫生怎麼說?」
「必須盡快動手術。」洛華思眼神飄遠。
她從沒一刻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如果她有能力,老媽早能進行治療,不用老這樣拖著……
「華思,這個你拿著。」蘇東澈從懷里拿出一個信封,里頭有張支票。
「我不能收。」大約猜出那是什麼東西,她沒看,也沒伸手拿,靜靜地看著蘇東澈和白蕪碧。
「這是我和蕪碧的一點心意。」
「謝謝你們的心意,我心領了。」她堅決搖頭。
「華思,人命關天,你不要拒絕這筆錢……」白蕪碧著急起來,用力抓著洛華思的手,「難道你同意接受莫老頭的協助?」
她搖搖頭。
「搖頭是不接受?」白蕪碧進一步追問。
「我還在考慮。」
「考慮什麼?伯母的病能等嗎?」白蕪碧嚷起來。「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難道你還是要去酒店?!」
「華思,我和蕪碧堅決反對你去酒店工作,如果你真的走投無路,我不會攔你,可是你還有我們。」蘇東澈丟給白蕪碧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努力勸說,「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應該互相幫忙,今天我們幫你,改天說不定我們也需要你的幫忙,人是互相的。」
「我不能麻煩你們這麼多。」她還是搖頭。接受眼前這筆錢,等于是拖兩位好友下水。正因為是朋友,她更不能拖累他們。
「華思,算我求你行不行,不要去酒店工作!」白蕪碧急得紅了眼眶。「每天晚上,只要想到你很可能去那個地方工作,我就失眠。」
「我不會去酒店工作。」她模模白蕪碧的臉,給出承諾。
「真的?」白蕪碧驚喜地瞪大雙眼。
「就算我有錢,沒有人脈,醫院也不一定願意動刀。」她笑了,笑容里有不容易察覺的無奈和無力。
「所以……你考慮好了?你要答應莫老頭的提議?」白蕪碧腦袋靈光一閃。
洛華思苦笑起來,沒說話。
「說不定莫老頭真看開了,丟掉一個兒子,還是找回兒子,外加一名準兒媳婦,他是生意人,怎麼做才劃算,他一清二楚。」白蕪碧越說越篤定。
「也許吧。」
洛華思應著,和蘇東澈互看一眼,她率先移開目光。
蘇東澈看著洛華思,雖然她嘴里說「也許」,但眼神里的無奈是怎麼回事?
「看來終于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連伯母的事也迎刃而解,本來我還擔心得要命……」白蕪碧說得興高采烈。
蘇東澈看著洛華思強撐起的笑臉,不發一語。
姓莫的不是那種會把兒子幸福擺在第一位的男人,而且正因為姓莫的是生意人,他算計的,不會是單純的兒子加準兒媳婦,沒有實質利益的事,他不會做,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華思是不是又和姓莫的做出什麼協議?
希望一切,只是他多想。
也許莫天霖眼中並非只有利益,心里還是有他兒子,只是——
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