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要說大話!
在室內網球場里,洛華思累得氣喘吁吁,右手又腫又痛,明天就要跟莫卓剛來場正面對決了,老實說,她連零點一毫克的自信都沒有。
但她還能怎麼辦?
除了更努力練習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拿來說服那個難搞的公子哥。有錢人脾氣都超怪,他到底吃什麼東西長大?不是五谷雜糧吧。
看著自己紅腫的右手臂,她一邊喘著氣,一邊不斷對著牆壁一次又一次揮拍練習。
她不怪他給自己出難題,自己來這里教他法文,目的是為了賺錢,而他父親則是希望兒子多會一種語言,但他這個「主角」被迫學習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語文,當然意興闌珊。
再加上,他父親似乎並沒有事前征得他的同意,難怪他會態度惡劣地逼走每一位家教。
「呼、呼、呼—」洛華思左手按在自己腰際上,右手拿著網球拍,汗水從額頭慢慢往下滑過側臉。
反正正職工作剛好也沒著落,練練網球,當作給自己培養一個第二專長或是興趣吧,說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場。
她喘著氣,彎腰撿起滾到腳邊的球,離開牆邊,走到網球場上的發球位置,深吸口氣。
右手按照先前教練教的口訣,往後拉開一個弧度,手腕持平往前移動,在最後擊出球時,微微下壓,讓球盡量貼網過去,以免被對方直接以殺球回敬。
剛跟朋友打完籃球,莫卓剛雙手插在褲袋里,頭頂上罩著耳機,正慢慢踱步回到住處。
想到明天就可以把那名古板家教一腳踢出生活之外,他嘴角得意地一揚,心里覺得有幾分痛快。
他都跟朋友約好了,六點到他家的室內網球場,七點前應該可以把家教一鼓作氣解決掉,到時候大家再一起到KTV喝酒唱歌,好好慶祝一番。
長腿往居住大樓移動到一半時,他突然察覺室內網球場的方向還亮著燈光。
他抬起左手腕,黑色寬大的名牌手表顯示現在是晚上九點半。室內網球場晚上十點就關了,很少有人打球打到這麼晚,現在在那邊的,該不會是那個全身上下沒半點女人味的家教吧?
有力的雙腿停頓下來,猶豫了兩秒鐘,轉個方向,直直朝室內網球場快步移動。
「砰。」
「砰。」
「砰。」
人才來到室內網球場外,他就看到一道用力揮拍的人影,他緩緩拉開一邊耳機,讓擊球聲一聲、一聲傳進自己耳朵里。
頓時,MichaelJackson的Speechless「難以言喻」這首歌,極富感情的詞曲,伴隨著一記又一記的發球聲,穩穩地撞擊著他的胸口。
Yourloveismagical,thatshowIfeel
你的愛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就是給我的感覺
ButIhavenotthewordsheretoexplain
我無法用言辭去形容
他的古板家教發絲凌亂,整個人氣喘吁吁,薄薄的一層汗水沾附在她的臉上、細致的脖頸、U領運動衫的胸口,和兩條細白到彷佛他隨便一折就會斷裂的手臂,雪白的肌膚正在閃閃發亮。
她—瘋了嗎?
明明就弱不禁風,還是個運動白痴,有必要為了一份蠢家教工作,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莫卓剛站在室內球場外,胸膛起伏的速度逐漸加快。
他瞠目結舌,看著里頭拚了命努力的女人,因為自己出的難題,一次又一次練習著發球動作。
這幾天上課時,他偷偷觀察過她的右手臂,已經整個泛紅腫脹,一看就知道是平常沒在運動的前臂肌肉過度使用,情況已經夠慘不忍睹了,今天她還不要命的猛練習!
這女人的自尊心,未免也太強了吧……
明明就是一個瘦弱的女人,可是骨子里卻比先前那幾位家教更執著、更堅強,也更不服輸。
莫卓剛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過了一秒鐘,又滾動一下,無法不承認,沒了厚重眼鏡,又埋頭練球的她,對自己有股莫名的吸引力。
看著她的粉唇不斷急促的喘息,他竟看到有些失神……
「小姐,這里十點要關門喔。」穿著制服負責巡邏的警衛,一腳踏進網球場,揚聲提醒。
「我知道,等一下我會把鑰匙跟球拍拿去櫃台歸還。」洛華思一面喘著氣,一面舉起左手對警衛先生示意。
警衛先生來了又走,莫卓剛看見她看了眼手表,原以為她會就此收兵,沒想到她居然拖著腳步走到牆壁面前,又開始練習擊球。
他沒察覺原本閑散放在口袋里的雙手,已悄悄握成兩個拳頭,他猛然倒抽口氣,幾個跨步,沖進網球場里。
這個女人到底哪里有問題?兩只腳走路都快走不穩了,還要繼續練?!不要命了是吧。
「喂!」他沒好氣地月兌口喊出這個字。
渾厚、壓抑許多情緒的飛揚男嗓,穩穩在空曠的網球場里,造成一股回響。
听到怒喝,洛華思立刻左右轉頭尋找聲音來源,很快的,她在後門入口處,一眼認出身形高大、氣勢駭人的莫卓剛。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呼、呼……」她得先喘兩口氣,才有多余的力氣扯開喉嚨,喊道︰「你怎麼……呼……會在這里?」
他瞪著她,不發一語,听著她喘個不停,又像小貓喵喵叫的聲音,擺明就是個活月兌月兌需要男人保護的小女人,到底干麼在他面前逞英雄啊,搞得他整個人別扭得要死!
直接乖乖放棄,很、難、嗎?
見他一句話也不說,一雙霸氣的炯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她抬起左手,看眼時間。
差五分就十點,有他在這監視自己,恐怕也練不出個所以然,不如干脆把用具拿去櫃台還,今天先練習到這里。
她右手拿著球拍,左手拿著球,走到他面前,仰頭,黝黑的眼珠靜靜凝望著有些失神的他。
「你是來、呼……監視我的嗎?」
聞言,莫卓剛濃眉瞬間一揚,惡狠狠地瞪視她。她在說什麼鬼話?他干麼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特地跑來監視她?
憑她這副風吹來就要倒的模樣,給她一年時間練球,也未必可以打回他的重炮回擊。
還有,她講話就講話,喘什麼氣啊,影響他!
他雙手依然插在口袋里,仗著一百八十七公分的優越身高,睥睨著她,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堵住她的嘴,卻赫然發現自己不管怎麼說都不對。
說對,他就是來監視她的,這怎麼可能,他根本沒把明天的比賽放在眼里,干麼發神經跑來監視她,可笑。
但如果說不對,他不是來監視她的,這好像也不太對勁,因為他人剛好站在網球場里,而且剛剛還鬼使神差月兌口喊了她一聲。
但總不能老實跟她講,看她練得這麼賣力的蠢樣,實在很、很……礙他的眼吧,這多殘忍。
Speechless,speechless,thatshowyoumakemefeel
無法言語,難以言喻,那就是你給我的感覺
ThoughImwithyouIamlostforwordsandnothingisforreal
可遇不可及,美得不真實
Yourloveismagical,thatshowIfeel
你的愛是如此的不可思議,這就是給我的感覺
ButinyourpresenceIamlostforwords
可你一出現,我卻說不出話來
「喂,你干麼都不說話?」洛華思眉心微蹙,神情不解,看他突然粗魯地一把扯掉耳機,轉頭,惡瞪向自己。
莫卓剛甩甩頭,想要甩開宛如咒語般的歌詞與旋律。這見鬼的歌詞,到底是誰寫的啊?
最可怕的是,歌詞跟他居然不約而同都「說不出話來」……他對她才沒有什麼愛,別自己嚇自己。
「你的眼鏡呢?不要以為自己不戴眼鏡,露出一臉可憐相,就可以到處博得同情。」他沒好氣地說,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猛瞧。
奇怪,她不過就是少了一副丑眼鏡,怎麼整個人瞬間跟著亮起來?尤其是她炙熱的體溫、微喘的氣息,每一項都重重影響到他的呼吸,真會作怪啊她!
「我哪有一臉可憐相。」她躲開他灼熱的視線,半側過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沒戴眼鏡是怕練球中會摔壞,所以才改戴拋棄式隱形眼鏡,又不是以後都不戴眼鏡了。」
感覺他仍舊緊盯著自己,她干脆抬起一只手假裝擦汗,實則稍稍遮住自己的臉。
平常習慣戴眼鏡,突然沒戴,感覺就像少穿了一件衣服似的,偏偏他還一直盯著猛看。
她看起來很奇怪嗎?
莫卓剛察覺到她的回避,心里突然竄起一陣不痛快,正想開口虧她幾句,卻剛好看見她臉頰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運動的關系,總之,話滾到嘴邊後,就再也出不來了。他索性別開視線,免得越盯著她看,心里越覺得古怪。
「先走吧,快十點了。」他命令。「我去關燈。」
「喔,我來鎖門。」她附和。
兩人分工合作,沒兩、三下就收拾妥當。
踏出網球場後,洛華思正要開口跟他說聲再見,就看見他濃眉攏成兩座小山,瞪視她的右手。
又怎麼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隱隱含怒的俊臉,不懂自己又哪里惹他不痛快了。不過是個大三生,少爺脾氣還真不小耶!難怪前幾位家教都受不了。
莫卓剛看著眼前細瘦的手臂,比之前更紅腫不堪,現在又沒有在比賽,她還用右手握拍,增加手的負擔,連這種基本常識也不懂,那個教練到底會不會教啊,真火大!
「左手拿拍。」他難得好心,開口點化點化她。
「什麼?」她狐疑地皺眉。自己想用哪一手拿拍子,關他什麼事,而且還凶神惡煞的,想嚇誰?
「我說,球拍用左手拿。」說到最後,他干脆直接把球拍從她手中搶過來,這一拿,才發現社區提供的球拍,還真不是普通的爛。
他拿起球拍,在半空中隨便揮個兩下。
刷!刷!
搞什麼,這是屠龍刀還是球拍啊?見鬼的重成這樣!
這把屠龍刀連他拿都嫌重,看看她那只不到自己一半粗,又沒什麼肌肉的手臂,想用這支球拍接他的殺球,根本是天方夜譚。
「為什麼?」她見他搶走自己的球拍後,臭屁的在半空中用力揮了兩下,就有點沮喪。
本來她就已經夠沒信心了,現在看他隨便揮兩下,不管是動作之標準或力道之猛,都遠遠在自己之上,她忍不住想,唉!自己明天贏他的機率,大概跟零一樣多吧。不過,就算這樣,她明天還是會全力以赴,絕不會臨陣月兌逃。
對她來說,困難是拿來突破的,不是拿來當成逃避的借口,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現在就放棄還太早。
「平常練球,右手已經很吃力,除非上場比賽,必須單靠右手擊球時,才會讓球拍全部重量交由右手承擔,其余時間,哪怕只是發球前,或者是等待對手回擊過來的那一點時間,都應該用右手握拍,並將球拍放在左手上,讓左手承擔大部分的重量,等到真正揮拍時再放開左手。如果你還有一點腦子,就應該懂得好好保護自己的右手。」懂了沒,弱不禁風的笨女人。
他難得開金口教人,一說就是一長串。
「你對網球懂好多喔。」她听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只是簡單的拿拍動作,也有這麼多學問。
他睨了她一眼,從她眼中瞧出幾分崇拜,意氣風發地從鼻孔哼了一聲,再次強調。「這是常識。」
「你為什麼願意跟我說這些?」洛華思靜靜地看著他,眉心微蹙,眼里有困惑,也有感謝。他是看她輸定了,才給予同情的建議?
「呃?」他也想問問自己。
莫卓剛被她那雙眼楮看得心慌,向來能言善道的舌頭,像打了結,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是不是看過我慘不忍睹的球技後,知道我明天根本贏不了你,于心不忍才開口指點我?」她自嘲笑了一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唉……」
听見她的話,又耳尖地把她失落的嘆息聲一絲不漏地收進耳朵里,他心頭古怪一震,居然興起想要安慰她的念頭。
「喂,你清朝人喔?」從沒跟女孩子講過好听話,他別扭地說著,神色不定。「才開口講幾個字,就塞了一堆成語。」一律用白話文溝通,她是有困難嗎。
「不肯正面回答就表示我說對了。」看著他不太自然的表情,一副像是被人說中心事的模樣,她垂下雙眼,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淺笑。「看來我明天好像輸定了。」
看著她,莫卓剛還沒弄清心里那股酸酸的感覺是什麼,幾句話已搶先沖出口,當場安慰起人來。
「比賽的事沒人能夠說得準,就算勝券在握,不到最後一刻,永遠都不知道誰贏誰輸。」他這是在干麼,自己詛咒自己嗎?他表情僵硬,動作變得極為不自然,像故障的機器人。
「嗯。」她听了,雙眼定定地看向他,欣慰一笑,眼眸乍放出一股溫暖亮光。「謝謝你的安慰。」
「誰說我剛才是在安慰你,少自作多情。」他揚嗓反駁,匆匆轉開眼,總覺得自己體內有塊地方,被她剛剛的眼神一舉擊中。
簡直活見鬼!
「明天六點球場上見。」洛華思拿過他手中的球拍,這次記得用左手拿,往前走了幾步後,停下,朝他揮揮手。
「要準時到,我已經約了要慶祝的朋—」話說到一半,他瞪大雙眼,讓後半段的話自動在嘴里消失。
他小心地瞥她一眼,發現她臉色重重一沉,猛然驚覺,這些話根本就是在別人的傷口上灑鹽巴,千萬別當場給他哭出來啊……
她垂著頭,用兩秒鐘時間處理完自己的情緒後,抬頭,刻意仰高小臉,朝他輕喊。「慶祝個頭!我會讓你乖乖跟我上樓念法文。」
听見她的話,莫卓剛松了一大口氣,原本的擔心轉化為佩服。
他雙手做成大聲公狀,淺笑一聲後,立刻喊回去。「有志氣!」
她又對他揮了揮手後,才小跑步離開。
他靜靜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人影時,才赫然驚覺自己竟目送她離開。
「見鬼了。」他嘴里咕噥著,長腿一邁,快速走入寸土寸金的大樓里。
啪!
大樓前的廣場上,多盞景觀大燈驟然一暗。
明天,這里還有一場好戲可看。
洛華思歸還所有網球用具後,快步走出恐怕一輩子也買不起的高檔住宅社區。甫一出雕花大門,好友白蕪碧剛好騎著小五十機車,停到自己面前。
「回家羅。」白蕪碧拿起安全帽,遞給她。
她藏住擔憂,燦爛笑開。「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