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男子離開,僵立在原地的凱爾才進到咖啡店找了個角落位子坐下,重新將那份資料讀完。
她是費雪最信任的女特務,擅長搜集情報與欺騙,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知道他是誰,他的背景,他的職業,他的一切,全部掌握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什麼樣的女人吸引他,知道用什麼方式能得到他的注目,所以她設計了一場意外。
不對,是兩場。一場是相遇,一場是她遇襲的意外。
她看得出他深陷在她偽裝的天真之中,于是她設好局,進而光明正大誘惑他,這段關系制造水到渠成的假象。、
假象,多麼貼切的形容詞,用來解釋這段荒謬可笑的婚姻,再好不過。
她實在太高竿,擅長捏造與虛構,莫怪她可以瞞天過海,甚至騙倒一個分秒都在與罪犯斗智的國際刑警。
事實就是,他被愛情沖昏頭,而且還是一場算不上愛情的愛情。
這一切是他自找的。凱爾僵坐在位子上,瞪著手邊的資料,照片上的蕾妮仿佛在嘲笑他的可悲。
那些謎底終于解開了,為何她從不過問他外出行蹤,她從不為了他的爽約或長時間缺席而生氣,因為她根本不在乎。
她不是單純天真的蕾妮,她是小紫,費雪栽培的「花」,一個冷血無情的女特務。
憤怒在胸口迅速累積,凱爾幾乎要被淹沒,他使勁收緊雙拳,緊得不能再緊,唯有這麼做才能制止他失控。
最諷刺的是,直至此刻,他依然分不清,這份憤怒是因為他被一個女特務設計,抑或是他被玩弄了感情,錯愛一個他最痛恨的不法之徒。
凱爾閉起了泛著血絲的雙眼,即使這麼做,依然無法減緩那陣灼痛感。
遭受欺騙與背叛的怒火,正在撕裂他,更多的是自責,他氣自己太大意,一向謹慎的他,竟然會落入這樣的圈套。
他難以置信,更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凱爾慢慢睜開眼,攤開已經淤青的手掌,取出手機撥打一通電話。
「是我,我需要一個線人。」凱爾僵硬的要求。
「你還好嗎?你不是去巴黎辦事?」約翰在另一頭詫異地問道。
「我很糟,非常糟,這輩子沒這麼糟糕過。」凱爾單手扶額,語氣是濃濃的挫敗。
「凱爾?」約翰驚訝地停下手邊所有的動作。
「別再問了,我需要一個可以配合的線人。」
「什麼時候?在哪里?」
「今晚,在我家。」
「你家?!」約翰低呼。
「你沒听錯,在我家。」凱爾眸色陰沉的望向資料上那張冷艷嬌顏,所有情緒在一瞬間抽空,只剩下憤怒。
就在今晚,他可笑的婚姻即將正式畫上句點。
牆上掛鐘滴答滴答,蕾妮打了個盹兒,下巴驀然一沉,撞上放在膝蓋上的畫冊,一瞬間立刻清醒回神。
她向來淺眠,一點風吹草動都能使她驚醒,過去她甚至必須靠藥物讓自己熟睡,好擺月兌那些惡夢。
但自從嫁給凱爾之後,這種情形逐漸有所改善,至少有他在身旁的時候,她能熟睡兩三個鐘頭。
不過,近來她的失眠癥又開始發作,而她非常清楚原因。
因為不安跟恐懼。
上回那一晚的意外,她懷疑凱爾可能起了疑心,盡避依照凱爾對她的信任,應當不可能懷疑到太嚴重的程度,但事情還是難保有個萬一。
她太害怕失去凱爾,她無法想象沒有他的日子,她一定會死,心碎絕望而死。
蕾妮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放下畫冊,端起已經見底的馬克杯,準備上廚房再幫自己添滿咖啡。
屋里的燈倏然熄滅。
她楞住,不出三秒鐘立刻反應過來,她握緊馬克杯,慢慢蹲下來,借著沙發當掩護,等待雙眼適應黑暗,並提高警覺聆听周遭動靜。
下一秒,她听見門口傳來撬動金屬的異響,她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憑著絕佳的平衡感在黑暗中行走,來到廚房,從櫥櫃的夾層里找到暗藏的短槍。
是費雪派來的殺手,肯定是了!她呼吸凌亂的蹲下|身子,藏身于大理石中島後方,思緒不停轉動著。
她必須做得漂亮一點,不讓任何人起疑,甚至不能制造太多聲響,那會引來鄰居的關注。
她已經在凱爾面前失手過一次,她不能再做出可能招疑的舉動。
蕾妮冷靜的做出判斷,于是她放下槍,改從抽屜里拿出一把亮晃晃的西餐刀。
不能用槍,她可以改用刀,她的刀法一流,曾經有個俄羅斯黑幫老大,便是在床上被她用蝴蝶刀解決。
是的,她要做到無聲無息,然後……
有腳步聲!蕾妮寒毛豎起,媚眼緊眯,縴細的身子做出警戒動作。
對方正朝她這里靠近,蕾妮望著黑暗中有一團影子在挪動,她繞到另一邊,靠著听覺分辨方位,算好時機點,猛然起身踢了對方一腳。
「噢!」對方發出痛呼聲,而且是個男人。
不給對方有喘息的空間,她舉起膝蓋踹中男人的月復部,力道又狠又重。
趁著對方反射性彎下腰的同時,她伸手勾住男人的頸部,將另一手的西餐刀橫擺,瞄準男人的頸動脈狠狠劃——
燈,亮了。
蕾妮本能性的停手,抬起眸光的瞬間,她整個人僵住。
「好完美的身手。」凱爾站在廚房門口,冷峻的面龐掛著一彎笑。
諷刺而冰冷的笑。
蕾妮的眸心緊緊一縮,放開了壓在身前的男人,手中依然緊握著那把西餐刀。
「就差那麼一秒,你就要割破他的頸子。」凱爾瞥了一眼今晚配合演出,此刻雙腿發軟癱坐在地上的線人。
「我的天!這個女人超狠的!凱爾,你差點就害我賠掉小命!」那名線人雙手緊撫著頸子,目光驚恐的瞪著蕾妮。
「大衛,你可以走了。」凱爾冷漠的緊盯著蕾妮。
「說好的報酬呢?」大衛不滿的嚷道。
蕾妮當下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這個男人是凱爾找來充當臨時演員的小混混,凱爾在試探她。
或者……不是試探,而是確認。
他想確認他所懷疑的某些事,例如……她的身分。
「去找約翰拿。」凱爾眯細茶眸,下達無聲警告。
大衛被那抹眼神震了一下,即刻收起牢騷,爬起身狼狽走人。
「你曾經說過,一看見血就會害怕,那麼打算割破別人咽喉的時候,你害怕嗎?」凱爾揚了揚嘴角,眼中不含一絲笑意。
蕾妮的手指開始顫動,幾乎握不住那把刀。
他發現了,為什麼?怎麼會?是誰告訴他的?
凱爾緩緩朝她邁步,來到她面前,垂下眼眸凝睇那張僵白的嬌顏。
蕾妮可以感覺到,從他身上輻射而出的怒氣,那是他從來不曾對她展現過的一面。
冷酷,憤怒,無情,就好像他平時對待那些罪犯時的反應。
「可以請你解釋一下,我認識的蕾妮究竟是誰嗎?」凱爾面無表情的直視她的雙……
蕾妮顛抖得厲害,她幾乎想躲開那雙尖銳的深眸,但她知道她不能。
「凱爾,你听我說,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如果你想拖延時間,或是再捏造更多可笑的謊言,那我勸你大可不必。」
聞言,蕾妮瞪大了媚眼,手指一松,西餐刀應聲落地。
凱爾的神情冷得像冰,陰沉的目光正在瓦解她,他幾乎是毫不留清的開口︰「小紫,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費雪的花』?」
血液在一瞬間凝結成冰,蕾妮背脊發涼,僵立在原地,一度微張的紅唇,緩緩咬緊。
不是懷疑,不是試探,而是知道了全部,凱爾已經知道她的來歷。
「說話。」凱爾冰冷的命令。
「你希望我說什麼?」她的眸光死灰一般毫無生息。
「我以為你至少會試著辯解,或是再扯出一些更可笑的謊言。」他揚起諷刺的笑,眼中流露出憤怒的指控,憤然的說︰「就好像你對我撒過的那些謊!」
蕾妮的眼睫隨他語氣起伏而劇烈顫動,似乎一時之間無法適應這樣的他。
「夠了,收起你那無辜又單純的表情,我不會再上當!」他猛然抓住她僵硬的縴肩,怒氣瞬間淹沒理智。
蕾妮只是淚眼蒙朧的凝視他,依然不肯開口。
「你設計了我!你把我當成你的玩具,從一開始就把我耍得團團轉!」
凱爾的眼神如刀尖一樣尖銳,意圖將她的假面具剝開。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你故意偽裝成單純善良的蕾妮接近我,那一晚你被突襲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你巧心安排的一場陷阱,好讓我同情你,主動對你伸出援手,制造跟我上床的機會。」
蕾妮沒有否認,她只是一臉強忍著淚意,平靜地承受他的責備。
「因為心虛所以不說話?」他冷笑一聲,目光似乎恨不得將她整個人撕裂。
「我無法否認自己曾經對你做過的那些事。」盡避情緒深受影響,但她的反應異常鎮定。
這才是真正的她,冷靜,鎮定,即便假面具被拆穿,依然能臨危不亂的面對。
過去那個單純天真的蕾妮,根本不存在,是虛構人物。
多麼可笑,他認定的妻子,他深愛的妻子,居然是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虛構人物!
「我現在才真正認識你,小紫。」凱爾特別加重語氣念出她的名字。
「凱爾,別這樣……」
「別怎麼樣?對你生氣?指控你對我做了什麼?還是應該像從前那樣,繼續喊你親愛的?」
指責,怨懣,憤慨,眼前的凱爾不再是她熟悉的溫柔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