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平遠听著,若有所思,沉默不語,須臾,他回過神看著她,「藥給我。」
「喔。」她趕緊把祖傳的去瘀藥交到他手上。
聶平遠將藥倒在一抹方巾上,然後一手端起穆希恩的臉,「味道有點嗆,抹上去時也有點熱,忍著點。」說完,他將蘸了藥的方巾輕輕按在她的瘀青處,然後緩緩的、小心的輕推。
迎著他專注的眸光,她嚴重的心悸著。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眼楮,聞不到嗆鼻的藥味,也感覺不到熱。
她以為他看不起她的出身,厭惡她,可如果真是那樣,他為何又對她這麼溫柔?
意識到她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聶平遠微微一頓,板起臉孔,「看什麼?」
「你今天這麼溫柔,肯定是良心發現了吧?呵!」說著,她自顧自的傻笑。
他眉心一鎖,突然用力的朝她的瘀青處壓下去。
「啊!」她慘叫一聲,眼淚蹦了出來,氣惱地道︰「你干麼?!」
聶平遠將藥塞到她手里,「自己弄,我沒良心。」說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一旁的聶平莘看著,忍不住掩嘴笑著。
「妳還笑?疼死我了……」穆希恩眼尾綻著淚花,瞪著她。
「大家都說嫂嫂跟大哥的感情不睦,但我看來還不壞呀。」她說。
「哪里不壞?」穆希恩氣呼呼地道︰「妳沒看他剛才怎麼欺負我?」
「我倒覺得這是一種情趣。」聶平莘說。
「才不是!」穆希恩雖不以為然,胸口卻無端的一熱。
經過兩天,穆希恩臉上的瘀青雖已褪去,但還是有點腫。一早,他們來到千壽閣向聶老太爺請安問好。
請安完畢,聶平遠一如往常的出門去了,穆希恩便到碧竹苑串門子。近午,她離開碧竹苑返回三雅苑,竟踫見了四平。
四平是聶平遠的貼身小廝,他在府里,那表示聶平遠也在。
她十分興奮的上前,「四平,少爺回府了?」
四平看著她,支支吾吾,一臉不安,「回少女乃女乃的話,那個少爺他、他……」
看他支吾其詞,吞吞吐吐,穆希恩直覺有異,「怎了?說話吞吞吐吐的,少爺回府就回府,你怎麼……少爺在三雅苑?」
四平搖搖頭,「不,沒有……」
「那他在哪里?」她問。
「少爺在沐春廳。」四平怯怯的回答。
「少爺有交代我幫忙招待客人什麼的嗎?」她問。
四平猛搖頭,「不不不,少爺說千萬別讓少女乃女乃發現……啊?」察覺自己說溜了嘴,一臉忐忑。
「千萬別讓我知道?」她眉心一擰。
這是什麼意思?聶平遠怕她失禮、怕她丟臉,所以不想讓她知道他有客人嗎?
沐春廳是聶府三個待客廳堂的其中一個,離聶府大門較近,一般接待的都是不會久留或是交情較淺的客人。可若只是一般的客人,聶平遠為何慎重到怕她出現會丟了他的臉?難道說,她連招待一般客人的資格都沒有?
忖著,她實在覺得惱火。
但既然聶平遠交代了四平,她也不好讓四平難做,甚至惹來一頓責罵,于是她悶悶不樂的回到了三雅苑。
中午,金大娘幫她弄來午膳,可她全擺著,沒有胃口。
看她嘗一口都不曾,金大娘關心的問道︰「少女乃女乃,怎麼都不吃?」
她平時胃口好,吃得又多,突然一口飯都不吃,奉聶老太爺之命來「看照」著他們的金大娘難免擔心。
「我沒胃口,也不覺得餓。」她有氣無力地說。
「沒胃口?」金大娘微頓,不知想起什麼的瞪大眼楮,興奮地說︰「少女乃女乃,妳該不是有了吧?」
「有什麼?」她一愣。
「有喜呀!」金大娘說。
她翻了一個大白眼,「金大娘,妳別鬧了,我肚子里什麼都有,就是沒小孩。」
金大娘有些許失望,不自覺的盯著她的肚子,「還是沒動靜嗎?」
「當然,我們……」她話到嘴邊,及時打住。
知道他們沒圓房,聶老太爺就派了個金大娘到三雅苑來盯著他們,要是知道他們即使同床也還是沒發生什麼事,聶老太爺搞不好要親自來坐鎮監看了。
不不不,這事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話鋒一轉,她問︰「金大娘,少爺今天要宴客,妳知道嗎?」
金大娘點頭,「知道,客人已經來了。」
她一怔。連金大娘都知道聶平遠今天要招待客人,可她卻被刻意瞞著?她這個少女乃女乃真是夠可悲的。
想著,她越來越生氣,三天前她挨拳時,還以為自己在他心里多少有點分量,可現在看來,她什麼都不是。
「金大娘,妳知道是什麼客人嗎?」
「听說是京城來的。」金大娘一臉愛莫能助,「詳情如何,我也不清楚。」
「是嗎?」
哼,京城來的客人就比較高貴嗎?高貴到她這個聶家少女乃女乃連露臉的資格都沒有?好個聶平遠,他真的很懂得怎麼貶低人、踐踏人,羞辱人。
好!他怕她丟他的臉,她就偏要丟他的臉。
她現在就去沐春廳見客,殺他個措手不及!
打定主意,她起身離開三雅苑,快步的朝沐春廳而去。
剛靠近沐春廳,四平攔住她的去路。「少女乃女乃,妳要去哪兒?」
「沐春廳。」她說。
「少女乃女乃,少爺吩咐過了,千萬不能讓妳去沐春廳。」他囁嚅的道。
「什……」想不到他還派四平在這兒預防萬一?她就真的這麼出不了廳堂?
想著,她惱了。臉一沉,「你別攔我。」
「小的也是听命行事,還請少女乃女乃別……」
四平話未說完,她已經掠過他身側,快步朝沐春廳移動,四平追在後面,不敢伸手抓她,急得滿臉漲紅,汗水直下。
來到廳門前,正要跨進沐春廳,突然有個男子沖了出來,穆希恩差點跟他撞個正著,因此也看見了男子的臉。她一愣,只因男子竟是三天前打了她一拳的寶成號二少林萬全。
林萬全臉上冷汗直冒,神情慌張而痛苦,看見她,他愣了一下,「妳、妳……」他認出她來,可什麼話都沒說便沖了出去。
他的隨從緊跟在他身後,捏著鼻子,也是一臉驚惶失措。
她正滿月復疑竇,就看見聶平遠一派輕松悠閑的從沐春廳走出來,看見她在門外,他先是微怔,然後勾唇一笑。
「妳來得不早也不遲。」他說。
她立刻上前,好奇的問︰「他就是你說的客人?」
「正是。」他點頭,「我前天在酒樓遇見他,跟他聊了一會兒,他知道我是萬濟堂的聶平遠,便說要跟我交個朋友,他盛意拳拳,我怎好拒絕?所以就邀他到府里吃頓便飯。」
穆希恩腦袋里的疑惑越來越多。
聶平遠知道對方是林萬全,為何還要宴請他?以他的脾氣跟水平,又怎麼肯結識林萬全這樣的人?
「他既然是來吃便飯的,怎麼急急忙忙的走了?」她狐疑地道︰「而且他身上好像有股怪味。」
他唇角一揚,得意的笑了。
「是屎。」他說,「我在他的盅里下了足量的瀉藥,包他沒在茅坑上蹲個三天離不開。」
聞言,她呆住。
這一瞬間,她明白了,透澈了。原來這就是他不讓她出現在沐春廳的主因啊!
當日,林萬全不知道她是聶家的媳婦、聶平遠的妻子,要是她現身在宴上,林萬全見到了她,定會對聶平遠起防備。
原來聶平遠攪和了這一局,全是為了替她出氣?
想到林萬全剛才那狼狽的樣子,她忍俊不住的笑了。
「哈哈哈!」她笑得激動,還動手猛拍著他的胸口。
聶平遠微微皺起眉頭,低聲地道︰「行了,注意妳的形象。」
她微頓,迎上他那認真的眼神,稍稍收斂,可還是藏不住滿心的歡喜。其實,讓她如此歡喜的不全是因為林萬全得到報應,而是聶平遠竟為她大費周章的擺了這桌鴻門宴。
沖著他今天為她做的,她可以忘了他之前對她的壞。
「謝謝你為了我這麼做。」她凝視著他,衷心感激。
「為了妳?」聶平遠挑挑眉,語氣不以為然地道︰「妳搞錯了,我不是為了妳。」
「咦?」她怔住,兩只眼楮驚訝的望著他。
不是為了她嗎?那他干麼沒事擺這桌飯,還在林萬全的盅里下藥?
「我只是很不高興。」他說。
「不高興……」她吶吶地道︰「什麼?」
「打狗也要看主人。」他說完,旋身走開。
這時,穆希恩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被他擺了一道,氣得在他身後大罵,「誰是你的狗啊?!混蛋!」
背著她走去的聶平遠,唇角微微的上揚,笑意里夾帶著一絲柔情。
「聶平遠,我要是狗!你是什麼?笨蛋!」
她旁若無人的對著他大叫,下人們都露出了尷尬又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後紛紛走避。
聶平遠一點都不覺生氣或慍惱,相反地,她那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潑辣勁兒跟大剌剌的個性,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說他讓她想起了一個人,而她,有時也教他想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