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老夫人,二爺二女乃女乃來了!」
正院門口守了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是活潑跳月兌的年紀,遠遠看到人影兒就跑去大廳門口報信,惹得眾人都是探頭往門口看去。
晨曦剛剛散去,陽光已是灑遍了院子的每個角落。
牟奕一身湖藍色的錦緞長衫,同色繡銀絲的腰帶,白玉冠束發,益發顯得身材頎長,容顏俊朗不凡。
蘇圓穿了一身淺碧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和裙角繡了些細碎的鵝黃色花朵,遠遠望去,素雅又含著春意,襯著她白淨的臉色,圓潤嬌笑的模樣,讓人瞧著就分外舒心。
坤哥兒一身寶藍色小袍子,梳了兩個簡單的總角,蹦蹦跳跳走在叔叔嬸嬸中間,小臉紅通通,難得一副健康又喜慶的樣子。
這樣一家三口迎面走來,看得牟老夫人鼻頭泛酸,直接扯了帕子抹眼淚。若是老爺還在世,看到這般模樣怕是會更歡喜吧。不管以後如何,起碼今日這一幕是如此的幸福美滿,也不枉她頂著流言壓力,堅持把婚事辦了。
可惜,她是這般想著,有人卻是看不得這樣的美滿。
幾乎是蘇圓一踏進門坎,旁氏就陰陽怪氣的發難了,「哎呦,我只听說二嫂娘家窮困,連嫁妝都只有一抬,但居然會這般寒酸啊,新婚第一日連鮮艷的衣裙都沒有,這可說不過去了。罷了,我那里別的沒有,好綢緞還有幾匹的,一會兒我就讓人給嫂子送去,趕緊裁剪幾套新衣裙,省得傳出去讓人說我們伯爵府苛待了新媳婦。」
听得這話,牟老夫人同牟奕立時沉了臉,三爺牟安卻是低頭裝作喝茶,好似暫時性耳聾,根本沒听到自家媳婦兒說話。
蘇圓辨別出這個聲音就是昨晚帶人去新房發難的弟妹,好奇的扭頭打量了她好半晌,這才溫溫柔柔反駁道︰「這位就是弟妹吧?世人都說商賈重利輕禮,我一直還不相信,如今看來這話真是有些道理,弟妹家里怕是只教了你如何賺銀錢,並沒有教你識字知禮呢。
「雖說今日是我同二爺的新婚之日,但畢竟老爵爺過世不足百日,該守的孝道怎麼能不守呢?衣衫首飾換成素色,這規矩就是幾歲孩童都知道吧?怎麼弟妹頭上手上戴的都是金子,衣衫比我這新人還艷呢?難道弟妹不孝順,故意不給老爵爺守孝?但若是孝順,那就是不知禮了。」
她邊說話,一雙大眼還分外真誠的望著臉色憋得鐵青的旁氏,「弟妹,听說你生了三個胖小子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先生,言傳身教對孩子影響特別大,你還是得多學學禮儀,否則三個孩子有樣學樣就不好了。」
「你!」旁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了桌子就站了起來,豈料迎頭就被牟安甩了一巴掌。
「閉嘴,你這蠢貨!」
牟安原本還想派媳婦兒打個先鋒,哪怕是給嫡母和二哥添點堵也好,可惜媳婦兒是個沒用的,幾句話就被新嫂子抓了把柄狠狠反駁一通,不管是認了不知禮還是不孝,傳出去他們夫妻都沒臉在外邊走了。
但眼見媳婦兒被壓著數落,他也不服氣,打完媳婦兒就冷著臉行禮,說道︰「多謝二嫂幫忙教訓我這不成器的媳婦兒。」
這口氣明擺著是不服氣,蘇圓一時有些為難,方才旁氏先發難,她反擊是正常,如今牟安跳出來,他畢竟是牟家的正經爺,她倒是不好說話了,否則就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相處的印象。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了,牟三爺夫妻協同作戰,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謝你二嫂了。」
牟奕掃了一眼老三,目光里隱隱的寒意,凍得牟安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突然後悔今日為何要沉不住氣跳出來。即便這新嫂子命硬,新婚夜沒被克死,也保不準她以後不會摔死或者病死,退一萬步說,就算懷了身孕,怕是也要像上一任嫂子那般難產死掉呢。
這般想著,他趕緊忍了氣,拉著旁氏坐下來,低著頭裝起隱形人。
牟奕冷冷一哼,扯了蘇圓上前給娘親行禮敬茶。
牟老夫人方才瞧著新兒媳舌戰小兒媳,面上沒有顯露什麼,心里卻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小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女則女誡,進了牟家門也沒什麼妻妾之爭,所以根本不擅長與人爭斗。
旁氏進門後發現她性子和軟,常常發揮愚魯又胡攪蠻纏的本性,鬧得她心煩,無奈就答應了她很多事,若不是自己把庫房鑰匙牢牢握在手里,怕是家里都要被她搬空了。
如今好了,新兒媳模樣嬌憨,嘴巴卻是不讓人,以後她終于有幫手了。
「好,好孩子。」眼見兒子兒媳雙雙跪地磕頭,牟老夫人歡喜的又紅了眼圈,一等蘇圓按照規矩奉上一套新衣裙鞋襪,就趕緊把準備好的一套首飾和一只荷包讓流雲端了過來。
蘇圓分不清首飾的好壞,但只看金光閃閃又嵌了紅寶石就知道是好東西,倒是荷包輕飄飄的不知道塞了什麼。
「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但畢竟新婚,這套首飾是我當日嫁進門時從娘家帶來的嫁妝,如今給了你,留個念想吧。」
「謝謝娘。」蘇圓歡喜道謝,這買賣真是賺大了。她不會針線,那套衣衫鞋襪是她畫的繡花樣子,但動手的可是劉大娘,沒想到就換得了這樣的好首飾,這婆婆真是財大氣粗,以後一定要牢牢抱住她老人家的大腿。
牟老夫人卻是比她更歡喜,兒媳一句「娘」,听得她親近又歡喜,恨不得拉著她多叫幾聲才好。
坤哥兒在一旁等了半晌,怎麼也不見自己的禮物,就嚷道︰「嬸嬸,我的禮物呢?」
眾人都是笑起來,蘇圓趕緊從另一個包裹里取了一本畫冊遞給他,「這是嬸嬸親手畫的故事冊子,你可以一邊看圖一邊學寫字。你若是喜歡,等以後嬸嬸閑下來再給你多畫幾本。」
「謝謝嬸嬸!」坤哥兒歡喜接了過去,剛剛翻開看了一眼就喜歡極了,恨不能把小腦袋塞進書里去。
旁氏生的三個小子坐在坤哥兒對面,一早晨起來就被爹娘嚇唬了好半晌,耳提面命他們要老實,否則以後就不給點心吃,但這會兒見坤哥兒得了新玩意兒,他們就鬧起來了。
「嗚嗚,我也要,我也要!」
旁氏方才戰敗又挨了打,正是心頭冒火,抬手就是一巴掌,指桑罵槐道︰「嚷什麼嚷?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分,還有臉哭!」
牟老夫人皺了眉頭,她再不喜三個孩子也是牟家的血脈,怎麼能看著他們被打?
不料,蘇圓卻像變戲法一樣從包裹里又變出三個木器小玩意兒,一只螃蟹、一只小馬、一只小半子。這是她特意尋了鎮里的好手藝木匠雕出來的,每只都是栩栩如生,上了漆色,裝上兩尺長的木把兒,推著向前,那螃蟹的八只爪子,還有小馬的蹄子、小半子的翅膀都會動個不停,很是有趣。
果然,三個小子歡喜的立時撲了上來,吵鬧著爭搶自己喜愛的樣式,早把爹娘的呵斥叮囑拋到腦後,氣得牟安和旁氏臉色更黑,恨不得把兒子抓回來直接掐死算了。
坤哥兒听得動靜從故事書里抬起頭,眼巴巴又轉向自家嬸嬸,結果一見嬸嬸俏皮的同自己眨眨眼楮,這小子就聰明的低頭繼續看書了。
小孩子的心思很簡單,嬸嬸更疼自己,一定不會缺了自己的,只能比幾個弟弟得到的更好更多。
待丫鬟婆子們上了早飯,一家人吃過,牟安夫妻就扯了三個孩子的耳朵回了自家院子,剛剛一進院門,牟安就摔了花盆。
旁氏有些心疼那株好花,忍不住怨怪道︰「三爺有氣都朝著那些人發啊,摔花盆做什麼,這可都是銀子買的!」
「你個蠢貨,幫不上忙,就知道拖後腿,我怎麼就眼瞎娶了你回來?」牟安惱得頭頂都要冒煙,嚇得旁氏也不敢再心疼銀子。
夫妻倆進了屋,牟安滿地亂轉了半晌,眼角突然瞧見桌上的賬冊,忽然有了個新主意。
「下午你就去稟告老夫人,把管家大權交給那醫女,順便把幾箱子賬冊都帶過去。」
「為什麼?!」旁氏大驚,「三爺,交了管家大權,咱們以後還怎麼往回摟銀子?再說,先前那些賬目也不能見光啊。」
牟安卻是得意一笑,擺手道︰「我讓你交,你就交。我讓人打听過了,那醫女不過是會些醫術皮毛,連識字都是同那醫婆現學的,根本不可能會理帳,你把賬冊和管家大權交給她,她必然接不下來,到時候老夫人還得求到咱們頭上,你再把賬冊收回來,以後就算被查出有紕漏,也可以推到那醫女頭上,就說她掌管的時候動了手腳。」
「哎呀,三爺真是高明!」旁氏喜得咧著大嘴,立時就喊了心月復丫鬟進來拾掇賬冊箱子,風風火火趕去主院交賬去了。
牟老夫人得了好兒媳,心情自是大好,吃過飯也沒放兒子和兒媳走,順手摟著小孫子,一家四口正是閑話熱鬧,突然見得旁氏去而復返,三人都是疑惑,待旁氏滿臉笑意的交出了管家大權,連同掛滿鑰匙的銅環、成箱子的賬冊,全一樣不落的都送了來。
牟老夫人驚得都忘了如何應對,要知道這小兒媳當初為了管家,不知道找她哭鬧了多少次,好似不讓她管家就是不把她當牟家人一般。
原本她還犯愁怎麼把管家大權要回來給親兒媳,沒想到她居然這般主動,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牟奕卻是猜出幾分原因,眼里閃過一抹笑意,末了望向蘇圓,語氣卻是有些遲疑,「夫人,你……可會盤賬?」
蘇圓心有靈犀,立時苦了臉,委委屈屈抓了衣角應道︰「夫君,我先前只同婆婆學了識字,這盤賬……嗯……」
他們夫妻這般連手做戲,急壞了不知原委的牟老夫人,趕緊開口道︰「蘇丫頭才進門,即便會盤賬,對家里的規矩怕是也不清楚。老三媳婦,你還是再管幾個月吧?」
「這怎麼成呢?」旁氏得意的恨不能仰天大笑,腦袋卻搖得波浪鼓一般,腦後的金簪掉在地上叮當亂響,慌得跟著她的丫鬟趕緊蹲身去撿。
她難得沒有心疼,擺手道︰「母親,您可不能偏心二嫂啊,都是兒媳,怎麼能只我一個操勞呢?先不說二嫂如何聰慧,就說我這幾日又開始困乏,嘴里泛酸,不知是不是又懷了小子,可不敢太累,這管家的重任還是交給二嫂吧,我以後半點不沾,全讓二嫂打理,頂多有什麼事吩咐到我頭上,我再全力支持就是了。」
牟老夫人被堵了嘴,氣得紅了臉。
蘇圓側身偷偷扶了牟老夫人的胳膊,臉上卻是勉強應道︰「既然弟妹這麼說,那我……嗯,就先試試吧。」
旁氏生怕蘇圓再反悔,一甩帕子胡亂行了個禮就帶著丫鬟走掉了。
牟奕同蘇圓對視一眼,都是齊齊笑開了臉,惹得牟老夫人更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你們小兩口到底打什麼主意,趕緊說!咱們伯爵府的家事可不是好打理的,就是這幾箱子賬冊,沒一兩個月都別想看完。」
牟奕慢悠悠抬手喝了一口茶,笑著望向母親,「娘,您听您兒媳說,她必定有主意。」
蘇圓笑嘻嘻湊到牟老夫人跟前,應道︰「娘,您放心,盤賬可難不倒我,您就安心養身體,別的事有我同二爺在呢。」
牟老夫人听她說得篤定,終于放了心,想起方才旁氏那般得意模樣,忍不住又覺得痛快,「那夫妻倆,這次怕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牟奕面上蒙了一層惱色,冷聲道︰「先前看在父親的顏面上,已是對他們多有容忍。如今收了管家大權,他們若是安分度日,自然千好萬好,若是他們還要算計,就攆他們回京都去吧。」
牟老夫人點頭,不知想起什麼,眼楮往蘇圓肚子上瞄個不停,惹得蘇圓明白過來就猛然紅了臉,借口給坤哥兒做吃食躲了出去。
牟老夫人笑得眯了眼,開口要兒子也趕緊回去,畢竟是新婚,兒子兒媳多親近,她也能越早抱上孫子啊。
牟奕辭別了母親,又去前院處置了幾件小事,待回到雲起院,就見東間書房半開著窗子。
坤哥兒正一邊吃著點心一邊晃著小腦袋給女乃娘講故事,蘇圓則挽了袖子在折騰一迭迭的賬冊,兩道秀氣的小眉毛緊緊皺著,就連白淨的小臉兒上什麼時候抹了兩道灰痕都沒注意到。
牟奕難得起了童心,走到窗邊低聲問道︰「可是踫到什麼難事了?」
他這般突然出聲,驚得一旁的女乃娘趕緊退到了屋角。
蘇圓卻是大喜過望,猶如見到了救星,「二爺,你回來得正好,這賬冊記得太亂,我看得頭疼,你快幫幫我!」
牟奕眼見她嘟著紅潤的小嘴,似受了欺負,乍然見到大人趕緊求救的孩童,分外可愛,心下一熱,順口就道︰「好,等我幫你。」
蘇圓得了幫手,歡喜至極,趕緊扯了一本賬冊遞過去道︰「二爺幫我讀一遍就成,我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一遍,保準又快又好。」
說著話,她又低頭去畫格子。
牟奕自覺好笑,拎了賬冊繞過窗口走進書房。女乃娘極有眼色的勸著坤哥兒回了主院,留下這小夫妻倆一讀一寫,倒也配合得挺有默契,不到兩刻鐘就重新整理了一本賬冊。
牟奕看著蘇圓手下密密麻麻的格子,很是好奇,趁她歇息的時候取餅來細看,結果越看越是驚喜,再望向臉上又添了墨色,更顯可愛單純的媳婦兒,心里的疑雲又厚了三分,他這小媳婦兒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一手的好醫術可以說是祖上傳下來的,但這做帳的本事又是哪里學得,難道蘇家是商賈世家?
蘇圓不知夫君已是好奇她的身世,尚且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沾沾自喜,「二爺,這樣畫格子做帳是不是方便許多?呵呵,可惜我不是財會專業的,否則這些賬冊整理起來更容易了。沒辦法,我就會一點皮毛,只能用笨方法了。」
牟奕見她嘴上說得謙虛,卻是得意的晃著小腦袋,不知為何就收了那些猜疑。不管她來自哪里、什麼家世,如今都是他的妻了,不是嗎?
「這方法當真好,明日我讓賬房再做帳就這麼抄寫,省得你格子沒畫幾頁,自己被涂成了花臉貓。」
「啊,我臉上沾墨了嗎?」蘇圓聞言慌忙抹臉,結果反倒把自己真抹成了一只花貓。
牟奕看得眸色益發幽深,探身抱了她就回臥室,驚得兩個拾掇屋子的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蘇圓害羞,揪了他的衣衫抱怨道︰「青天白日的……」
可不等她說完,紅潤的小嘴就被封上了,男人獨有的陽剛之氣瞬間把她罩得嚴嚴實實,滾燙的胸膛,結實有力的臂膀,從此撐起了她所有的世界,整片的天空……
若說這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是什麼時候,吳婆婆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三日。自從牟家的花轎抬自家姑娘出了門,吳婆婆就跟丟了魂一般,吃睡不香,一會兒怕牟家瞧不起蘇圓只帶了一抬嫁妝,一會兒又怕牟奕面善心惡,欺負了蘇圓。
就是夜里勉強睡過去一會兒,也要被噩夢嚇醒,然後一直睜眼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回門這一日,天色未亮她就大開院門,忙著灑掃,準備吃食,待隔壁的劉大娘帶著兒媳,還有里正婆娘幾個平日相熟的上門來幫忙時,她已是忙完大半了。
劉大娘忍不住打趣,「老妹子,怕是惦記蘇丫頭帶回來的好東西呢?」
吳婆婆白了她一眼,反駁道︰「難道只我一個惦記啊,你別說你忙完就走,不留下喝杯好酒?」
「當然不走了,你就是攆我,我也不走。」劉大娘作勢抱了身邊的屋門,惹得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正是熱鬧的時候,牟家的馬車終于到了。
蘇圓一等馬車停穩就扶著兩個丫鬟的手跳下了馬車,歡喜嚷道︰「婆婆,我回來了!」
吳婆婆也是歡喜得紅了眼圈兒,卻趕緊望向隨後下車的牟奕,見他臉上沒有半點不悅之色,這才嗔怪的瞧著蘇圓,埋怨道︰「你如今都成親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沒個穩當樣子?」
蘇圓偷偷吐吐舌頭,也知道方才太過心急,趕緊回身迎了夫婿,然後兩人一同給婆婆行禮。
「好、好,回來就好。」吳婆婆眼圈兒更紅,臉上卻益發笑得歡喜,招呼兩人進屋。
被請來陪客的里正和幾個年長的鄰里老爺子這時候也迎了出來,同牟奕寒暄幾句之後,一同進了屋子。
很快,劉大娘就帶了幾個小媳婦兒,一邊滿臉的好奇,一邊端了菜色開始擺酒桌。
男人們分賓主長幼落坐,推杯換盞,說笑閑話。
吳婆婆終于逮到空閑,扯了蘇圓進內室,一老一少雖然兩日沒見,都存了滿肚子的話,這會兒又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到底還是吳婆婆當先開了口,忐忑問道︰「姑爺待你可好?牟老夫人呢,難為你了沒?還有那個小少爺,同你親不親?」
蘇圓听得溫暖又心酸,緊緊抱了吳婆婆的胳膊,哽咽答道︰「婆婆放心,二爺待我極好,婆婆也把管家大權交給我了。這幾日二爺正幫著我整理賬冊,連外邊的酒席都推了好多,坤哥兒那孩子也同我很親近,除了睡覺,白日里都是留在我身邊玩耍呢。」
「這就好,這就好。」吳婆婆瞧著蘇圓不像說謊的模樣,終于長長松了一口氣。
蘇圓突然想到什麼,悄悄望瞭望門口,然後從腰上懸著的荷包抽出一張紙票塞到吳婆婆手里。
「婆婆,這是敬茶那日我婆婆給的零花錢,我拿回一半,您放好了留著防身,萬一有誰欺負您,您就讓人去給我送信,千萬別自己忍著啊。」
吳婆婆一見銀票上寫著一百兩的字樣,驚得死活不肯收。
「這麼多銀子!你快收回去,萬一你婆婆知道該惹她不痛快了,我日子還過得去,不用你貼補。」
「不行,婆婆您必須收著,否則我不放心。」
一老一少正是推拒的時候,就听院子里有人說話,兩人趕緊整理衣裙開門出去,就見牟奕揮手打發牟青出去。
蘇圓好奇,就問道︰「二爺,可是家里有事?」
牟奕笑著搖頭,淡淡應道︰「無事,張家許是想起當日鬧事,還覺得過意不去,又派人送禮賠罪,我已打發張家人回去了。」
「張家?」蘇圓有些疑惑,不明白張家怎麼又跑來刷存在感。
沒過一會兒,牟青幾個就抬著大堆的箱籠進來,顯見這賠禮很是豐厚。
牟青更是一臉恭敬的把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送到了蘇圓身前,蘇圓再次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心下滿意,再次笑著點點頭。
不知為何,即便睡在一床才不過三日,兩人還算陌生,但蘇圓卻極信任牟奕,這會兒見他這般,就放心收了木匣子,在眾人的艷羨目光里轉身進了屋子。
果然,一開了匣子就見里面擺滿了光閃閃的銀錁子,粗略數一數,足足二百兩。
蘇圓歡喜得眉開眼笑,放心收起自己的銀票,轉而把木匣子塞給吳婆婆收好。
「婆婆,您不要我的銀票也成,但這可是張家給您的傷藥費,您怎麼說也該收了吧。」
吳婆婆听得心暖,倒也想得通透,「張家這般也是看在牟家的顏面上,罷了,這銀子我收了,什麼時候你要用,記得回來取。」
「好,婆婆可藏好了,今日眾人都看著,防備以後遭賊。」
「你這笨丫頭,」吳婆婆好笑,攬了蘇圓在懷里應道︰「你嫁進了牟家,做了堂堂正正的伯爵夫人,今日張家那樣囂張跋扈的人家都送來賠禮,這三里村的人都不是傻子,誰還敢跑來打我這老婆子的主意啊。他們難道不怕跪瓷片,不怕砸鹽罐啊?」
蘇圓想起當日那般懍悍,也是有些臉紅,鬧著在吳婆婆懷里扭來扭去。
一老一少笑成一團,又說了幾句閑話,堂屋里的酒桌就散了。
即便牟奕笑得溫和,行事也有禮,但他通身的富貴氣派還是讓作陪的里正等人拘謹不自在,于是簡單閑話幾句,喝了幾杯酒就算交差了。
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蘇圓即便再不舍,也不能多留。
牟家的黑漆平頭大馬車,慢慢離開吳家,拐上官路之前,蘇圓依舊見得吳婆婆在張望,一頭花白頭發在午後的陽光下分外耀眼,忍不住就掉了眼淚。
牟奕輕輕嘆氣,伸手握了她綿軟的小手。
「經過張家一事,萬石城不會再有人膽敢為難婆婆,你放心吧。」
蘇圓順勢靠在他懷里,努力汲取著溫暖和力量,好半晌才哽咽道︰「二爺,你不知道,婆婆雖然平日總凶巴巴的,說話也厲害,其實心腸特別軟。常年給鄉親看診,收回的診金幾乎只夠溫飽,有時候還要倒貼。當日,我突然來到這里,誰也不認識,是婆婆收留了我,即便我不會洗衣做飯,她也不曾攆我走,白日里教我識字、教我醫術,晚上就給我做衣衫、蓋被子,就算是親娘怕是也不能比婆婆待我更好了。如今我嫁了,又剩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說著話,蘇圓又掉了眼淚,漸漸浸濕了牟奕的衣衫。
肩頭微微的濕熱,惹得牟奕心疼又煩躁,下意識就道︰「家里在城中有間醫館,過些時日你掌家習慣之後,得了空閑就把婆婆接去醫館住吧,平日你去看她老人家也方便。」
「真的?」蘇圓大喜,猛然抬頭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見她眼里還含著淚水,嘴角卻是翹得高高,真是可愛又逗趣,忍不住低頭親了上去,惹得蘇圓羞惱的拍打他的後背,可惜很快就被「鎮壓」得手腳癱軟,臉紅如霞……
馬車來時載著回門禮,回去時換了滿滿的甜蜜。到得牟家二門停下時,牟奕才放過了自己的小嬌妻。
蘇圓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衫發髻,末了捂著微微紅腫的嘴唇趕緊下車往內院走。
坤哥兒在家盼了大半日,終于見嬸嬸回來就沖上來要抱抱,見到了嬸嬸的香腸嘴,驚奇問道︰「嬸嬸,你嘴巴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蘇圓臉色立時又紅透了,一手抱了他一手遮掩嘴,胡亂應道︰「嬸嬸吃辣椒吃多了!」
牟奕隨在後邊正進門,听得這話,再也忍耐不住炳哈大笑出聲,笑聲爽朗至極,听得左近忙碌的奴僕都驚奇的望過來,不明白自家這位從來都是神色淡淡的主子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
蘇圓實在氣惱,扭頭狠狠瞪了囂張的某人一眼,趕緊抱了坤哥兒跑沒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