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破曉之際,談思璘才風塵僕僕地由宮里回來,見他神情凝肅,駱佟心里一沉。
「思璘,寧妃……」她不安的看著他,感覺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談思璘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到床榻坐下。「寧妃醒了,也恢復了神智,太醫說休養幾個月即可恢復元氣。」
「哦,」駱佟神情一松,由衷地道︰「太好了,適才見你面上都無笑容,我還以為出了差錯,一顆心當真是提到了胸口。」
「我沒有笑容嗎?」他捏捏自己下巴,苦笑道︰「興許是後續待辦的事還很多,不自覺便斂起了神色。」
駱佟必心地問道︰「那你可以睡一會兒嗎?還是得馬上再進宮?」
「皇上讓眾臣午時進宮議事。」
「午時?那你還能睡兩個時辰。」她忙著為他更衣。
他笑道︰「二皇子此時還亡羊補牢的在宮里隨侍在太後娘娘身邊,典貴妃亦同,不過大事抵定,他們做什麼都為時已晚。」
駱佟想到二皇子「迷路」出來,發現太子已發動宮變,睿王救駕成功,一切風雲變色,都與他進山林前不同了,他該有多震驚啊。
她忍俊不住笑道︰「想來皇上已有定見,不久便會宣布冊立新太子之事。」
「皇上今日便會冊立新太子。」
駱佟有些詫異。「這麼快?」
「經過太子這麼一折騰,皇上已心中有數,況且皇上也沒胡涂過,一日沒有冊立太子,朝堂就一日不安,自然是越早塵埃落定越好。」
「那可真是雙喜臨門啊!」駱佟笑道︰「我的干兒子出世了,睿王妃昨日臨盆,母子均安。」
駱佟以為他會跟著湊趣說幾句,不想他卻嚴肅的盯著她。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談思璘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宮里的事自會朝我們想要的方向去走,你無須掛心,倒是飄雪說,談思湛來過了,大半夜的鬧了許久才離開。」
駱佟這才明白他為何這樣看她了,他肯定極為不悅。
果然,他嚴肅地道︰「佟兒,不管原因為何,你都不該見他,為何總不听我的話?听說他渾身布滿了陰戾之氣,若是有計劃的對你行凶,你能防得了嗎?」
駱佟也知道自己大意了,故避重就輕地說︰「他就是不甘心,所以來討個說法,我要是不見他,怕他到現在還是不肯走,總之他這個人,若不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他就是不舒服。」
談思璘定定地又看了她一會兒。「我說過不喜歡你太了解他。」
駱佟心里咯 了一下,敢情她這是提火澆油了?
她拉著他的手,輕眨雙眼。「我真的半點都不了解他,不過是因為心性卑鄙之人,作法皆大同小異罷了。」
他的目光深遠,正想再說幾句重話敲打敲打她,不想她卻是柳眉一皺,小臉也微微發白。
「思璘……我肚子……有些疼……」
談思璘一驚。「莫不是吃壞肚子了?」
「感覺不像……」才一會兒功夫,駱佟已是臉色煞白。
他心里一緊,連忙讓她躺下,揚聲急道︰「外頭何人在?大女乃女乃身子不適,速請太醫!」
太醫來得極快,也不知道是誰,還同時通報了安老太君與單氏,因此兩個人都過來了,又因為柳氏恰好在和翠院伺候老太君用早膳,聞訊便也一道過來。
「如何啊宋太醫?我孫媳婦兒沒有大礙吧?」安老太君直勾勾的盯著宋太醫號脈的手。
適才談思璘回府就已先去和翠院回過她了,知道太後無事,寧妃也醒了,她一顆心這才由陰轉晴,有了笑容,沒一會兒听下人來報,大女乃女乃身子忽然不適,她自然緊張了。
「是喜脈。」宋太醫滿面笑容。「恭喜老夫人,恭喜左丞大人,左丞夫人這是有喜了。」
安老太君喜出望外。「有喜了?」
宋太醫笑著點頭。「脈象平穩有力,或許今日有所刺激,才會感到不適,只需稍加注意一些就是,並無大礙。」
屋里氣氛頓時活絡起來,柳氏笑吟吟地道︰「太好了,咱們家許久沒听見嬰孩的笑聲了,恭喜你了思璘,也恭喜你,思璘媳婦。」
駱佟淺淺一笑。「謝謝祖母,謝謝二嬸。」
孩子終于來了,也不枉他們夜夜辛勤的耕耘……她抬眸和談思璘對視,他似笑非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夫妻兩人默契十足,一切盡在不言中。
「宋太醫——」單氏蹙著眉。「是不是診錯了?確定是喜脈嗎?」
安老太君斥道︰「你在胡說什麼?宋太醫是什麼人,怎麼可能診錯?」
單氏分辯道︰「也不是不可能……」她明明就給談思璘下了傷本的藥,駱佟怎麼可能有孕?
宋太醫好脾氣地道︰「國公夫人若是信不過下官,可再請太醫院的婦科聖手林太醫來為左丞夫人診脈便是。」
單氏不信結果,正想再找個太醫來瞧瞧,談思璘已淡淡地道︰「宋太醫診的自然不會錯,飄雪,好生送宋太醫出去。」
飄雪意會,奉上豐厚診金,一路送宋太醫出府。
屋里,單氏蹙著眉,百思不得其解,駱佟為何能懷上孩子?
「覺得奇怪是吧?」談思璘開口了。「我長期喝你動了手腳的毒藥,已傷了根本,為何佟兒還能有孕?」
單氏神色一驚。「你、你在胡說什麼?」
安老太君耳尖听到了,她瞪著單氏,一迭聲的問︰「什麼動了手腳的補藥?動了什麼手腳?何人動的手腳?」
單氏心里有鬼,神色便顯得有些慌亂。「思璘,我好歹是你母親,你莫在這里造謠生事、含血噴人,不會有人信的。」
談思璘深深看了單氏一眼,緩緩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的,無妨,反正時間會證明一切,那藥被我掉包了,喝的人是二弟,恐怕這才是弟妹過門五年都未曾有好消息的原因。」
「你說、你說什麼?」單氏整個人呆掉了。
他把藥掉包了?喝的人是湛兒?!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安老太君是听明白了,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談思璘平靜的看著安老太君。「就是祖母听到的,自幼祖母讓我喝的補藥,都被下了毒。」
安老太君差點昏過去。
「你這孽畜!」安老太君氣急敗壞,舉起手杖就要打單氏。「你竟然對思璘下手?你居然敢?!你心肝是黑的不成?我們談家哪一點對不起你了。你要對我們家的長子嫡孫下這般的毒手?」
「媳婦冤枉啊!」單氏開口就喊冤。「根本沒這回事!娘何以只听思璘片面之詞就定了媳婦的罪,未免太不公平!」
該死!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他說掉包了藥,是如何掉包的?又是何時發現、何時開始掉包的?
若是這幾年發現的,過去喝的藥也足以傷本了,駱佟那小蹄子怎麼還能懷孕?若是早就發現補藥,早就將藥掉包了,那更不合理,那時他不過是個小表,怎麼會去想到藥有問題?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曉的吧?」談思璘冷眼看著單氏作戲。
他早知單氏會死不認罪,他也沒打算要她認罪,當她發現她的所做所為當真都報應在她自己兒子身上時,她便會悔恨交加,她也承受不了自己兒子知道真相後會有多埋怨她,這就是最好的報復了。
「我根本沒做,為何會好奇?!」單氏硬是咬著牙否認,雖然她確實是很想知道沒錯。
他當真把藥掉包了嗎?這要如何補救才好?老天!她的湛兒不能短命也不能無後啊……
「祖母,此事是我生母托夢給我的,當時我六歲,夢見娘親之後驚恐不已,便告訴了琴姨。」
單氏嗤之以鼻。
什麼生母托夢?他這是要嚇唬她嗎?八成是瑤琴那個賤人無意中發現的,仗著是老太婆的人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哼,看她日後如何修理她,一定要扣光她的月銀,讓她知道這個家做主的是誰。
「你、你說……」安老太君听得一滯。「你告訴了瑤琴?」
「是的,祖母。」談思璘點了點頭。「琴姨疼我,暗中查了,果然發現這個女人收買了煎藥的丫鬟,在補藥里放了另一種藥,那種藥不會馬上要了我的命,但會一點一滴的滲入我的骨髓之中,久了,便傷了我的根本,最終的結果是,我既活不長,也不會有子嗣,當下我便要琴姨去收買那個煎藥房的丫鬟,讓她把我跟二弟的藥換過來。」
單氏拼死瞪著談思璘,彷佛好幾道響雷同時打在她頭上。
他真的換了藥了……
從他發現之後就已經交換,也就是說,她的湛兒喝了近二十年的毒藥……
「你真是好狠毒的心腸啊!」安老太君瞪著單氏變幻不定的神情,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你無須多說了,思璘指證歷歷,這件事,我一定要徹查!」
單氏面色如土,她並非怕老太君查出什麼,而是憂心她的寶貝兒子長久喝下毒藥,要是兒子有個萬一,她也活不下去了……
「老爺和二爺來了!」此時踏雨來報。
寸心忙扶著駱佟坐起來,拿了迎枕給她墊在腰後,一會兒後丫鬟打起簾子,談雲東和談思湛則匆匆進來。
「適才見到了宋太醫,听聞老大媳婦有孕了。」談雲東難得掛著笑容,又面色鄭重地對駱佟交代道︰「好生休養,萬不可大意了,若想吃什麼,盡避交代廚房便是。」
「兒媳明白。」駱佟低眉順眼的應了。
她知道談雲東一知道消息就這麼熱切來探望她是為什麼,絕不是因為她月復中的孩子,他這是在為他自己謀出路。
目前朝中的情勢,太子倒了,二皇子不得皇上青眼,睿王與寧妃都救駕有功,加上談思湛肯定跟他說了,睿王會被冊立為太子。
因此,他一定很著急,無比後悔沒早點識出睿王這顆明珠來,如今他正積極的尋找能夠投效睿王的法子,而擺明了在扶持睿王的談思璘自然就是最佳管道了,他將全部的希望放在談思璘身上,也因此對她的有孕表現得異常熱切。
「宋太醫當真沒弄錯?嫂子確實有了身孕?」談思湛眼神古怪的看著駱佟,眉宇擰得死緊,朝單氏撇去一眼,見她緊抿著唇,便有幾分奇怪。,
不是說談思璘長期服毒,已傷了根本,不但短命且不會有子嗣,那麼駱佟為何會有身孕?
「怎麼?」安老太君一听就上火。「你也知道你娘做的好事嗎?」
「娘這是怎麼了?」談雲東看看安老太君又看向單氏,不由得挑了眉,有些不悅地道︰「娘就罷了,你這又是怎麼了?家里有喜事,拉長臉給誰看?」
因為談思湛在場,單氏不敢開口。
安老太君見狀便冷冷的道︰「你的媳婦,這個毒婦,竟然長年在思璘的補藥里下毒,欲傷思璘的根本,如今她雖一口否認,可等我查清楚了,定要家法處置。」
談思湛嘴角微抽,原來是事跡敗露了,單氏也太大意了。
不過,即便是事跡敗露了,駱佟也不該懷得上孩子啊……
談雲東皺眉,他兩眼如鷹一般的盯著單氏。「此事非同小可,你當真這麼做了?」
單氏此時騎虎難下,便道︰「若查清楚,我真有做,到時我一定心甘情願任由家法處置,絕無怨言。」
「那這件事就交給娘了,到時誰有錯便任憑娘處置便是,娘也莫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好了。」談雲東敷衍了事地說道,任誰都听得出他對此事並不上心。
駱佟看著他,表面恭順,但打從心里鄙視這個人,即便揭開了單氏要毒害談思璘這樣的大事,他關心的仍舊還是他自己的富貴前程……咦?柳氏為何又眼神陰郁的瞪視著談雲東?
還帶著仇恨?莫非……當中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兩次被她目睹柳氏對談雲東的恨意,這絕不是巧合,她相信他們之間肯定有什麼……
冊封四皇子——睿王楊青為太子的旨意很快昭告天下。
與此同時,寧妃也進了位分,冊封為寧皇貴妃,這是太後的意思,皇帝自然照辦了。
皇貴妃這個位置距離皇後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了,皇上讓她暫代皇後之職,交給她皇後印璽,掌管六宮,人人心知肚明,這表示她有望登上皇後之位。
「眾卿對于這幾道請求下詔賑濟、減免租稅的奏章有何看法?」說到各地災情,皇帝的眉心幾乎要打結了。
工部尚書林祥和出班奏道︰「臣以為,應迅速議出一個救災的應急之策來,尤其河南道的常州、晉州、升州、溫州遭逢嚴霜侵害,未熟的莊稼都損失慘重,要優先計議。」
談思湛撇了撇唇,這不是廢話嗎?
如今他在朝堂已呈現孤掌難鳴之勢,如同駱佟所說,太子雖咬出了談雲東,但缺乏證據,無憑無據之下,誰也無法將談雲東定罪,然而皇帝對談雲東已經有了戒心,一個暗中助太子發動宮變的人,要皇帝像過去那般敬重信任他,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帝找了個理由,不著痕跡的讓談雲東由中書省一等內閣大臣的位置退了下來,如今他敬國公的爵位還在,但被拔了官職,身價已是一落千丈,日後再被削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從前常到敬國公府走動的王公大臣,如今都不與他往來了,誰都怕與談雲東沾上邊會被皇上列為廢太子黨的黑名單,人人忙著與他撇清關系。
他看得明白,談雲東已然失勢,不可能東山再起,盡避談雲東幾次拉下臉來,要身為兒子的談思璘為他引薦睿王,想著睿王登基之後,他還能如何如何的攪弄風雲,但談思璘都不予理會,他自個兒一人的獨腳戲也唱不起來,如今只能待在府里蒔花弄草,瞬間看起來蒼老了好幾歲。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事到如今,他唯有靠自己了。
幸而在太子宮變一案里,他撇得比談雲東還清,皇上並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太子也沒有咬出他來,而談雲東向談思璘求援遭拒,還巴望著靠他這個兒子翻身,當然不會出賣他,只要他能立下大功,讓皇帝倚重他,成為皇帝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他的前途還是一片光明的,他不信自己會短命,也不信老天爺讓他穿越而來成了國公府的嫡子,是專程要他來等死的,他要靠一己之力來扭轉乾坤……
他不假思索的出班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這是神靈怨怒,所以皇天才會降災,當務之急,應設壇于城郊,卜日齋戒,祭祀天地山川,祈皇天弭災降福。」
禮部尚書韓行也跟著出班奏道︰「陛下,微臣的看法與右丞大人略同,事急從權,微臣已命禮部作祭天準備,只等皇上降旨。」
皇帝看著他們兩人,默不作聲。
昨夜他的風疾又犯了,可風疾再痛,也痛不過此時正因各種天災而在受苦的老百姓,而這兩個人說什麼?祭天?
「啟稟父皇,兒臣以為,祭祀天地山川卻不思救民,此乃本末倒置,萬不可行。」睿王劍眉微揚,鏗鏘有力的說道。
談思璘與睿王已有絕佳默契,他正色稟道︰「陛下,成事在人不在天,臣附議太子殿下所言。」
皇帝不動聲色的看著他們兩人。「那麼太子和談卿可有救民之道?」
談思璘看了睿王一眼,睿王會意。
思璘對他說過,要走向至尊之位,除了皇帝的認同,更要天下百姓的認可,若是失去民心,他什麼也推動不了。
「父王,兒臣認為,救災之事,非同小可,可令諸州開倉賑濟,極貧之民需賑米,次貧之民需賑錢,疾病者供給醫藥湯米,已死者安排吊慰安葬,方能稍安民心。」
皇帝的臉色終于和緩了一些,他贊許的點了點頭。「就照太子所言,六部配合太子,各司其職。」
六部尚書齊聲道︰「臣遵旨!」
皇帝正要退朝,忽然一陣暈眩襲來,他在眾目睽睽下暈了過去,頓時亂成了一團。
談思璘是殿中唯一沒有立刻撲到皇帝身邊的臣子。
從現在開始,往後皇帝的風疾之癥會越發嚴重,到最後無力上朝,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他是個好皇帝,可惜不長命。
出了宣政殿,他遇到了寶瑟公主,一如既往,她身後的宮女太監總是排場驚人,這點倒隨了她母妃典貴妃的性子。
「思璘哥哥,听說父皇暈過去了?很嚴重嗎?」
「陛下暫時不能移動,太醫正在針灸,你進去吧。」
他說完就要走,不想寶瑟公主卻是攔住路不讓他過。
她嘴角一翹,有些挑釁地問道︰「思璘哥哥,你為何不幫我二皇兄,而要幫四皇兄?你倒是說說,我二皇兄哪里不好嗎?」
她與二皇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然是支持二皇子的。
談思璘蹙起眉頭,目光有些許清冷。「我不與你說這些,你快進去吧!」
「慢著——」寶瑟公主眯眼道︰「若要證明咱們的情誼不會因為你選了四皇兄而改變,初六在翠微山莊有個賞花會,你帶你的夫人一塊兒來。」
「我回去問問佟兒,若她想去,我自然會帶她去,若她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她。」
情誼自然是會變的,自從他選了扶持睿王,他與二皇子、寶瑟公主就走在不同的路上了。
「思璘哥哥,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是妻奴,哈哈,迎月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會大吃一驚。」寶瑟公主戲謔地道。
「說完了嗎,我能走了吧?」不等她回答,他面無表情的越過了寶瑟公主。
寶瑟公主在他身後喊道︰「思璘哥哥,初六見!我會等你!你一定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