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一桌,倪原以為彼此會尷尬,沒想到白峰齊不僅記仇的本領高,假扮金主的本事也挺不賴。
「能被我看上的女人,自然不會差,不過這半年她是我的,路先生若真想要Vivian,只能請你再忍忍。至于你,這頓飯我不計較,希望沒有下回,至少這半年,我不想再看到你單獨跟其他男人吃飯,我想這點職業道德你應該有吧?」白峰齊在三人都坐定後,帶著淺笑開口。
倪低頭,暗暗翻白眼,一會兒抬頭,臉上堆滿迎合的笑,「你不喜歡,這半年我就不跟其他男人單獨吃飯。」
「若是再讓我看到呢?」白峰齊明明臉上笑著,眼底卻讓人感受不到一絲笑意。
「保證不會了。若是再讓你看到,半年費用我打對折總成吧?」倪拉了拉他的手。
「這還差不多。」白峰齊滿意點了點頭。
一會兒三人點的牛肉面端上桌,外加一大一小招牌綜合鹵味,小的是白峰齊點的,大的是倪與路維哲一塊兒點的。
白峰齊將那份小的綜合鹵味推給倪。
「我不喜歡我的女人跟別的男人共食,半年後你想跟誰吃我管不著,現在你只能吃我點的,吃不夠我再點。」他說得理所當然。
倪看著盤子,這位白醫生會不會太入戲,演上癮了嗎?
路維哲始終安靜,沒說什麼,至于倪,將筷子往小盤子移,挾了塊鹵牛肚,以行動代替言語,盡管她覺得白醫生演太大,不過說到底是她拜托人家的,只好陪著演。
白峰齊也挾一塊牛肚吃,將小碟子里的酸菜、辣醬全倒進牛肉面里,拌勻後開始吃面。
一旁倪吃了幾口綜合鹵味,才將後來拿的酸菜、辣醬往面碗里倒,拌勻了,吃兩口面,喝一口湯。
路維哲靜靜看兩人的動作,倘若撇開個人情緒不說,眼前的男人氣質冷肅、相貌俊朗不凡,並非配不上倪。
而倪與他之間有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默契,一樣的佐料、幾乎同樣的吃法,也許倪與他沒注意到,他們都先吃面再喝湯。
「敝姓路,先生怎麼稱呼?」路維哲喝了一口湯,感覺沒什麼胃口。
白峰齊停下筷子,先往倪瞟去一眼,才不緊不慢回答,「白峰齊,顏色白,山峰的峰,整齊的齊。」
「冒昧請問白先生哪里高就?」路維哲又問。
「振群醫院,神經外科醫生。」他爽快回答,又道︰「Vivian說過,你們是青梅竹馬,我滿佩服喝過洋墨水的路先生能如此長情,一心惦記Vivian。可惜路先生晚了一步,只能再等半年,我想路先生一定也同意,人生就該拿來等待美好的人事物,這些年才會對Vivian念念不忘……」他停頓,又往倪頗有深意望了一瞬。
「不過,」他指了指她,有些沒禮貌,繼續道︰「如果這女人真如你認定的那麼美好,半年後我或許會改變心意,再與她續約半年、一年甚至許多年也說不定。誰知道呢?人要相處過才明白好壞。路先生現在的執著,說不定是出于沒得到過的遺憾想象。」
「我跟倪是青梅竹馬,自然相處過,我的執著……」路維哲忍不住辯解。
「不好意思要打斷你,我指的相處,是戀愛交往過,青梅竹馬並不代表相戀過,再退一步說,青澀年紀的時候也未必真懂什麼是愛。路先生跟Vivian交往過嗎?
Vivian沒提過。」
「沒,我們沒交往過,我們曾是很好、無所不談的朋友。」路維哲語氣淡下來。
白峰齊點了點頭,徹底忽視倪臉上詫異的神色。
她叫倪靜?安靜的靜嗎?她壓根是半點不安靜的女人……想著,白峰齊自顧自笑了。
路維哲若有所思看了白峰齊一會兒,轉而朝倪說︰「小,你慢用,我先走,改天再找你。」
他招來店員,把牛肉面、招牌綜合鹵味打包,「這餐我請客,後會有期,白先生。」
「後會有期。」白峰齊回。
路維哲提著打包的食物走出店面,直到見不到人了,白峰齊才問出心里的疑惑。
「倪靜?安靜的靜?」
「加水字旁。」
白峰齊笑著點了頭,「好听的名字。」
「我媽取的。」倪語氣有絲淡淡失落。
「令堂不在了?」白峰齊收起笑,聲音低了幾度。
倪揚眉微笑,反問︰「白醫生會看相?」
白峰齊放下了筷子,沉吟半晌才答,「醫院里見最多的是生死,你的表情和許多失去親人的病患家屬很像,如果這樣算會看相,是的,我會看一點相。」她極力壓抑的失落,反倒引人看著心疼。
倪有點訝異他如此認真誠懇的回答,不帶半點玩笑與尖銳。
「生病嗎?」白峰齊又問。
「是,肺癌。」倪答得簡短。
白峰齊點點頭,「你因為令堂的病,才從事……」
「是或不是會改變白醫生對我的壞印象嗎?」倪打斷他,用輕笑掩飾莫名而來的心慌。
「不會。我對你的印象並非來自你的職業。」
這是真心話,他看人向來只看心眼,不看那些外在虛浮的,從事什麼工作、是否出身富貴,不必然印證一個人內在高貴。很多人嘴上念著佛,心里卻住著魔。他自小見多了,評斷人早已不靠虛華的普遍準則。
他的回答讓倪十分意外。
「另外,我對你的印象並不壞。」白峰齊又接著說。
「難道是好印象?」倪挑眉,面色有絲嘲諷。
「倪經理應該曉得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黑與白之間存在模糊的灰色地帶。」他不知道為何要對她多說這些,尋常時候他並不多話,也許是她方才壓抑的失落觸動他內心甚少揭示于人的溫柔面。
「所以白醫生對我既不是好印象,也不是壞印象,而是不好不壞的灰色印象?」
「我不覺得你會在乎我對你印象如何。」白峰齊一臉似笑非笑。
倪楞了一瞬,這男人……很犀利。
「是不在乎。」
「既然如此,我對你是什麼印象並不重要。」白峰齊拿起筷子,繼續吃面。
「你怎麼知道我跟他是青梅竹馬?也是看相看出來的?」倪問。
白峰齊頓了頓,默默將碗里剩下的面吃光後,抽來一張桌上的面紙擦嘴。
倪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低頭開始吃她的面,沒多久之後,白峰齊說話了。
「昨晚我值班,休息室有本過期雜志,我拿來看了,你跟路先生的過去,雜志寫得鉅細靡遺,你們幼稚園同校、國小同校、國中同校,高中他讀建中,你讀……」
白峰齊停頓下來,好半晌沒聲音。事實上,看過那篇報導後,他心里不時想起她,他自己也解釋不來原因。
是為她覺得可惜嗎?可能有一點。怎麼明明有大好前途,卻選擇放棄了?那種心情有些像他對白雲陽的惋惜。
今天知道她八成是為了母親的病才選擇現在的工作,他幾乎立刻生出了說不出來的憐惜與心疼……她唇角那抹倔強,是對無情命運的不屈服吧。
「怎麼不繼續說?」
「其實,我很驚訝……」白峰齊才開頭,幾乎不意外被她粗魯打斷話。
「驚訝一個陪酒女竟然會讀書?還是北一女畢業、台大商學院肄業?」
「你總是這樣。」白峰齊語氣淡淡的。
「怎樣?」她態度挑釁。
「每每遇到敏感、不想踫觸的話題,眨眼時間變身刺蝟。」白峰齊笑了。
倪沉默不語。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驚訝而已也足以讓你變刺蝟,你不覺得太小題大作了?其實驚訝是正常的,任誰都會想……」白峰齊又被打斷。
「既然會讀書,可以做的工作多的是,為什麼偏要陪酒賣笑?」倪接了話。
白峰齊安靜,灼亮的眼神直接盯在她身上,由著她搶話,確定她說完,才緩緩開口。
「說完了?」真的很倔強啊。
倪臉上閃過一陣熱辣,她又忍不住了。
「我沒那樣想。我想說的是,任誰都會想,既然讀了好大學,為何不再撐兩年讀畢業?商學院能學到不少奸商手法,用來陪酒賣笑,應該能賺更多。」白峰齊平靜說完。
「你……」倪簡直不知該說什麼。
「這是我原本的真心話。之所以問是不是因為令堂的病,你才從事現在的工作,只是猜測那大概是你沒完成學業的原因。男人的錢什麼時候不能賺,你已經讀到大二,並非不想讀,我不過有些好奇你沒畢業的理由。」說也奇怪,那份好奇讓他昨晚十分罕見地失眠。
沒想到今天會巧遇她,這是什麼緣分?冤家路窄嗎?他們幾次見面,最後總是針鋒相對、不歡而散收場……
白峰齊忽然蹙眉想,足以讓他提起勁針鋒相對的女人,他生命里好似從沒出現過?!
兩人沉默一會兒,倪吃完面了。
白峰齊問︰「我車停對面,送你回去?或是你想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了,我散步回去。」
「慢走。」白峰齊起身離開位子。
倪跟在他身後,一塊走出店面,她仰頭望白峰齊,遲疑了幾秒,才說︰「白醫生,謝謝你。」
白峰齊欲言又止,他知道倪在謝什麼,因為他又幫了她一次。這女人真是挺讓人好奇的。「既然不肯答應他在一起,為什麼跟他出來吃飯?我不可能在你每次需要幫忙的時候剛好出現。」
「你剛才說,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我也有一時沖動,輸給自己的時候。心里知道應該拒絕他,卻想起往日情分,他沒說錯,我跟他曾經是很好、無話不談的朋友。」她嘆了口氣。
「為什麼你們沒交往?」路維哲的條件幾近完美,他簡直要替她深深可惜了,但又有幾分奇怪的慶幸,慶幸他們沒交往,否則……否則什麼呢?他想不清楚。
「白醫生變身好奇寶寶了嗎?」倪低笑。
「大概是。」白峰齊也低聲輕笑,她確實引他好奇。
「當時年輕充滿傲氣。」她簡略地說。
「听起來像是有八點檔劇情。」白峰齊揚眉。
「白醫生看八點檔?要不要猜猜有什麼狗血劇情?」
白峰齊不置可否,臉上笑意減輕幾分,抬頭看了眼天空。
「要我猜,大概他家人反對,說了你無法忍受的話,心高氣傲的你,決定放棄優秀的他,對嗎?」
倪笑出聲,毫不介懷的說︰「白醫生果然看八點檔。」
「我不看八點檔,根據雜志的煽情描述,其實不難猜。他父親出身政治世家,背景不一般,而你……」
「只是個三級片艷星不知與哪個男人鬼混而來的私生子。」
「你又來了。」白峰齊不知為何,看著日光下的她,戴著固執頑強的面具在無意間流露出一絲脆弱,竟生出說不上來的憐惜。
這動不動變身刺蝟的女人啊,真讓人不知怎麼說她。
「我只是想說,而你相較下,出身平凡了點。」白峰齊說。
倪沉默,低下頭,一瞬後抬頭,臉上開出一朵燦爛笑花。
「我要回去了。白醫生,後會有期。」
「不知為何,我覺得我們確實能後會有期。倪,人年輕時心高氣傲無可厚非,隨著時間流逝,總會成長。如果現在的你,看得更透更淡了,金錢已不完全在你的考慮範圍,你怎麼不考慮接受路先生?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他很不錯,也許你無法再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他理性的說。
「他的確很好,在我眼里幾近完美,我不是挑剔他,我是配不上他,這是我的真心話。」倪聲線平淡。
白峰齊挑眉,哈哈大笑,彷佛倪說了大笑話。
「我實在意外,心高氣傲的你,居然會說出配不上三個字,真矛盾。」笑完,他搖搖頭,「現在演八點檔的是你自己了。後會有期,矛盾小姐。」
倪因為他的話釘在原地。
現在演八點檔的,是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