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馥雙愛國愛家愛土地,她願意花大錢買有機蔬果,衣服只穿有機棉,洗碗洗衣的清潔劑只用無化學成分的水晶系列,她崇尚自然、努力追求無毒生活,「老鷹想飛」這部紀錄片還連續看了三次……總而言之,她是非常認同「我們只有一個地球」這個觀念的現代人,所以痛恨污染環境的各項文明。
但是在馬車上搖晃了一個半時辰之後,她放棄了,污染就污染吧,她想要坐地鐵、火車、汽車、機車,還想要核電廠……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人類可以穿越,二十一世紀文明不能跟著穿?
她快顛死、吐死、熱死了!她快要從活人變成一縷幽魂,請相信她,「一縷幽魂」听起來好像很淒美,但在轉變的過程中,一點也不唯美浪漫。
「小姐再忍耐一下,就要到了!」
這是第三十六個謊言,自從她開始出現暈馬車現象之後,紙兒、筆兒就輪流在她耳邊說謊。
「有沒有听過一個故事?」凌馥雙有氣無力地瞄了紙兒一眼,並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在官道上,踫到地位比較高的、比較有錢的、馬車比較漂亮的,都要乖乖閃邊兒,讓對方先過。
在上過無數次當之後,她不再相信馬車停下就代表目的地到達。
「什麼故事?」筆兒問。
「放羊的孩子。」
凌馥雙話落的同時,車簾被掀開來,丐幫幫主的大眼楮出現,他看到凌馥雙狼狽的模樣,沒有先安慰個兩句,反倒涼涼的道︰「沒听過,講講。」
講講?在她這麼虛弱的狀況下?可見得良心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有個放羊的死小孩很無聊,大喊狼來了,村人上山發現沒有狼,根本是那個死小孩在惡作劇,這樣的情況發生了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狼真來了,小孩怎麼喊卻都沒有人理會,最後他的羊全被狼給吃光了。這故事告誡我們,做人不要說謊。」
他是買下他們的主子爺?屁咧!還不是跟他們一樣是奴才身,裝模作樣。
對,她在遷怒,自從知道他們是貨真價實的被販賣之後。
喬豐一笑,沒听出她的暗喻,只瞧著她那副淒慘模樣,還真可憐。「到莊子了,下車吧。」
真到了?謝天謝地、謝謝太上老君,把她從煉丹爐里放出來,她不是石頭里蹦出來的猻猴子,且脂肪燃點低,她可不想融化成一灘油。
紙兒率先跳下馬車,把小姐給扶下來。
雙腳終于踩到平地,凌馥雙以為沒事了,沒想到嘔吐感再現,她狂奔到旁邊的泥地大吐特吐,連膽汁都吐出來了。
她吐到無力,虛弱的等著紙兒和筆兒過來扶她,卻不知道人都在喬豐的眼神示意下進入莊院,獨獨留下她用一種不雅的姿勢蹲在路旁。
她喘了半天,遲遲等不到人來攙扶,她困惑的轉身,卻看見神捕先生。
他來做啥,迎接新婢女?這麼體恤?
傅子杉看著她的慘狀,心微微的……不爽,他朝她走近,抓起她的手往內關穴或輕或重地揉壓。
沒幾下功夫,那股惡心感緩解,喘過幾口氣後,凌馥雙抽回手,冷冷的道︰「多謝。」
這是避諱?才幾歲的小丫頭,也學起男女大防?沒意思,他臭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她。
抽回手當然不是避諱,而是討厭!否則有小鮮肉可以啃,哪是壞事。
凌馥雙打開油紙包,黑壓壓的一片,但聞著味道,唾液快速分泌,她認識它,是烏梅,暈車良藥!二話不說,她抓了一顆就往嘴里塞,那股酸味,讓她的五腑六髒都舒暢了。
看著她一臉滿足,傅子杉嘴角微挑。有這麼好吃嗎?他好奇的也拈起一顆放進嘴里,舌尖才沾了味道,就急忙把梅子吐出來。這是什麼東西,這麼酸,能吃嗎?
他的糗狀讓她惡劣的心情總算稍稍平反,她挑釁的當著他的面再吃一顆,笑得歡快。
她這幼稚的舉動逗樂了他,不過他面上不顯,依舊淡淡的道︰「進去吧。」
凌馥雙急急包妥油紙包塞進懷里,跟著他往莊子里走去。
這座村子有十幾戶人家,大大小小加起來約有一百人,莊子的位置偏左,前方是一畦畦的稻田,現在已是綠油油的一片。
莊子左邊的田地無人耕種,長了些雜草,莊子右邊是一大片竹林,莊子後面臨山,山上有河道往下。
傅子衫把河水引進莊子里,挖了湖,因此莊子用水挺方便的。
打開大門,那是幢二進宅子,屋子不多,連同大廳十二、三間,對他們一家子來說已經非常足夠,且屋子看起來才剛翻修過,挺舒適的,不過最讓人滿意的是後院,佔地廣闊,還有一座種著蓮花的池塘。
看見池塘,凌馥雙的精神全來了,連忙招呼張叔、張嬸,把從家里帶來的鴨子給放下去,接著她又對著紙兒、筆兒比劃。「這里,圈一塊養雞,水塘邊圈一塊養鴨、養鵝,這兩天讓張叔出去多買幾籠雞鴨回來養……」
聞言,傅子杉瞬間印堂發黑。
當初買下這處莊子,是因為前有水、後有山,風光明媚,閑暇之余可以過來住蚌幾天,沒想到她一來,想的不是雞就是鴨,敢情她把這里當成農戶了,會不會哪天她連豬、牛都給養上了?
「俗氣。」他悶悶的批評道。
凌馥雙耳朵尖,轉頭沖著他笑道︰「這世間啊,吃飽了才能不俗氣,肚子餓的時候,看見竹子,哪會想到志節清高,只會想到竹筍若是有肉絲可炒才美味;看見鴛鴦,不會想到忠貞不渝、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會想著做成串燒該沾什麼醬。
「奴婢和主子的命不同,這輩子肯定月兌俗不了了,主子要是看不過眼,倒是可以考慮把賣身契還給奴婢,奴婢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在主子眼前礙事兒。」
搞清楚,她復姓「救命」,名叫「恩人」,有人像他這樣對待恩人的嗎?以怨報德到這等程度,人神共憤啊!
傅子杉見自己不過講了兩個字,她倒有一大篇話可以說,哪有半分奴婢的樣兒,不過他倒是看出來小丫頭火氣大著呢,想來還在記恨他,他也不生氣,朝她伸出一手,微眯起眼道︰「你要賣身契?行!一百兩銀子。」
凌馥雙狠狠倒抽一口氣,但不是被他銳利的目光嚇到,而是他開出的價碼,她不滿的微揚高聲調,「一百兩?!現在的行情價,大戶人家教出來的大丫鬟也不過六、七兩銀子,像我和娘這種生手,了不起值個三、五兩,傅公子這是坑人嗎?」
「我買的可不是一般丫鬟,而是程御醫的女兒、程家的後人,你想想,若是你回到程家,程家讓你去聯姻,程家能因此掙得多少利益,所以一百兩銀子,不貴。」
她怔怔的望著他半晌,明白了一個道理,形勢比人強,她不低頭,難不成還和屋檐較量?
呼……垂頭,她認了。
「傅公子讓我來這里管理莊子,就不怕我把莊子給管倒了?」
對于她態度變化之快,傅子杉不禁感到好笑,而且听听她說的話,他怎麼可能讓一個小丫頭來管莊子,又不是瘋了,不過是尋個由頭讓她離開京城,離開讓她害怕的程氏家族,他這是實實在在的報恩,可是想起她的能耐,他存了心思,打算試她一試。
「我听田莊頭說,這莊子一年約莫出產三十兩到五十兩的農貨,你如果管理得當,田里出息多了,只要上繳四十兩,其余的全算你的,如果你有本事攢足銀子,隨時可以把你的賣身契買回去。」
凌馥雙有些驚訝的望向他,他居然允她自贖?而且上繳四十兩,老實說,這個要求並不苛,雖然農產品價賤,但制為成品,就能翻上兩、三倍。
她強調有機養生,在整個世界變成一座大型化學工廠的年代,為了替自己的健康把關,她耗了不少時間在廚房,或許她可以試著從這方面著手。
「行,我先試做一年看看。」凌馥雙不敢夸口,畢竟農事她並沒有親自接觸過,還是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比較好。
傅子杉雖然早就猜到她會應承,卻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麼爽快,他心思微動,很好奇她會怎麼做。
「我每隔一段時間會來這里小住,到時你是我的貼身丫鬟,必須在我跟前伺候。」
她偷偷在心里嘆了口氣,唉,做奴婢的經驗比下鄉務農更少,可是她能不答應嗎?于是她撇撇嘴道︰「是。」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沒有。」凌馥雙嘴上這麼說,但其實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方說,她怎麼會莫名其妙變成穿越人士?又好比說,好端端的,她干麼大小姐不當,跑來當奴婢?就算她不想嫁給夏宜秋,毒死他也是一條路啊,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不明白啊不明白,她怎麼把原主的人生越走越悲慘?
傅子杉見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沮喪,擺明跟她說出口的話不一樣,不過他並沒有追問,而是又吩咐道︰「把最好的屋子留著,我隨時會來小住,而你這個貼身丫鬟的屋子,最好和我住的相鄰。」
凌馥雙輕嘆,再次低頭。「是,主子。」
不過她是個懂得感激的,至少,他允她自贖了,或許他只肯幫願意人助自助的,也許他更欣賞獨立自主。
也好,從這里出發,拿這個莊子練練手,說不定她會成為大轅王朝最出色的農家……農家?她忍不住抖了抖,還真是大志向啊!再抬頭,突然發覺他順眼了許多,她很自然的朝他嫣然一笑,向他傳達善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這一笑,直攻傅子杉的心,讓他整個人從腳底到頭頂,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這種感覺是……害羞?怎麼能?他可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咻地,他突然施展輕功,縱身飛掠,瞬間消失在她眼前。
凌馥雙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藤了好幾次嘴唇才把口水吸干淨。他、他、他那是輕功嗎?未免太帥了吧……
送走傅子衫,擇定居處,各自打理好屋子後,全家人聚在廳里用晚飯。
屋子小,好處就顯現出來了,才一個下午,里里外外就一副井然有序的新氣象,張嬸還有時間燒了滿桌好菜,就當是喬遷志喜。
晚餐桌上,凌馥雙向眾人轉達了傅子杉的話。
一听到贖回賣身契要百兩銀子,眾人不免一陣驚呼,這是天價啊,一時間,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咒罵柳氏沒心肝。
凌馥雙的目的不是在嚇唬大家,而是為了凝聚向心力,齊心合力掙銀子贖身,是他們未來五年的目標。
「一百兩?可能嗎?」凌湘輕咬下唇,皺起的眉間擠出一個川字。
她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被生活磨出老態,在過去,她壓根不會把一百兩放在眼里,可是這些年吃了太多苦,她多少也意識到現實的殘酷。
「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娘,再壞,都不會比現在更壞了。」凌馥雙鼓勵道。
「是啊,夫人,只要咱們合力,肯定能夠攢夠銀子,您也知道小姐有多聰明,更何況老張對農活可在行了。」張嬸笑道。
小姐的立場就是她的立場,小姐怎麼說,她怎麼做,她沒孩子,所以把小姐當成自己的女兒來疼。
「夫人,別擔心,有老張在。」老張拍拍胸脯保證道。
一屋子就他一個男人,他認定自己該扛起這個家。
「還喊什麼夫人,咱們現在都是下人,身分一樣,往後你們就喊我的名字吧。」
「這可不行,喊不慣的,還是夫人听著順耳。」張嬸連連擺手。
凌馥雙見娘親雖然眉間依然不郁,但能夠放段、認清處境,已屬不易,她握住娘親的手,柔聲道︰「娘,相信雙兒吧,咱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凌湘點點頭,輕笑道︰「娘相信雙兒。」
凌馥雙揚眉道︰「雖然一百兩听起來挺可怕的,但傅爺也說了,咱們每年只要上繳四十兩銀子,其余的全歸咱們,所以那幾十畝地得好好規劃,張叔,這方面你有經驗,我想听你說說。」
張叔想了想,回道︰「方才我到外頭逛了一下,也與喬管事接過頭,知道這里總共有九十三畝地,有九十畝佃給附近的農戶,每年收的租銀就是傅爺說的,三十到五十兩左右,但如果遇到荒年,顆粒無收,傅爺就不會向佃戶收取租銀。」
「倘若遇上荒年,這四十兩銀子還得從咱們這里墊出去?」凌湘問。
凌馥雙點頭,依她和傅子杉立下的契約,確實是這樣。
凌湘沒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嘆口氣。
張叔見狀,馬上安慰道︰「夫人別擔心,今年雨水多,定會迎上大豐年。」
「是啊,娘別慌。」凌馥雙向娘親說完,又轉頭問張叔,「張叔,為什麼還有三畝地沒人承租?」
「我去轉過了,那是沙地,幾畝地就臨著咱們莊子。沙地用來種菜、種稻不合適,倒是可以試著種瓜,明兒個我再過去看看仔細。」
「張叔,咱們屋後那片山林應該有不少產出吧?」凌馥雙又問。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我問過附近的農家,他們都說那片林子是傅爺的,一般人不能隨意進出。」
「既然是傅爺的,咱們就去逛逛。」
「可傅爺在契書上不是只提到這莊子和田地里的收成嗎?」筆兒性子實誠,契書中沒提到山林,連靠近些她都覺得不妥。
「不就是逛逛嗎?如果尋到野果、野菜,下回傅爺過來,還可以給他添點新菜色。」凌馥雙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沒錯,要是傅爺吃得心情大好,大筆一揮,一百兩成了十兩,那就更好了!」天性樂觀的紙兒樂呵呵的道。
「你哦,老想些有的沒的。」筆兒伸出食指戳了戳紙兒的額頭。
「有夢最美嘛。」凌馥雙笑道︰「娘,我盤算過了,後院夠大,池塘里有魚、有蓮,再多養些雞鴨、種些豆苗青菜絲瓜,應付咱們一家六口的嚼用應該沒問題。」
「何止沒問題,往後咱們肯定會吃得比過去好,唉,我要是變成大胖子,這可怎麼辦才好?」紙兒樂得兩道眉毛成了彎月亮。
她從沒想過這輩子能不當奴婢,這會兒,小姐說攢夠銀子就可以不用再當奴才,還有好吃的可以吃,這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吶。
「肉還沒吃著就想變成大胖子,會不會太快了些?」筆兒打趣道。
眾人聞言,忍不住都笑了,紙兒當慣了大伙兒的開心果,搔搔頭,笑得更歡快。
待笑意稍歇,凌馥雙才又道︰「佃戶繳上來的銀子,咱們直接轉給傅爺,剩下那三畝田,如果侍弄得好,今年或許能攢下一點銀子。」
听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凌湘突然心頭一酸,時至今日,她終于想明白,她早已不是養尊處優的小姐夫人,骨子里的驕傲早該磨去,未來長得很,與其日日埋怨,不如定下心好好過日子。
望著女兒不為困境而憂、神采奕奕的模樣,她難掩驕傲,女兒才是個明白人,與女兒相較,自己遠遠不及。
「你說什麼,我們都照做。」
看一眼娘親努力擠出來的笑容,凌馥雙一陣感動,而且有了娘親的支持,她講起話來更有底氣了,「明兒個,張嬸和紙兒進城一趟,買幾籠雞鴨回來,娘和筆兒在家里,看看還有哪里得整理的,我和張叔上山瞧瞧。」
「不必進城,明兒個鎮上就有市集,听說還挺大的,東西比城里便宜些,離莊子也近,走路約半個時辰就能到。」張叔道。
剛出去一會兒功夫,他已經把該打听的全都打听清楚了。
他心底明白,離開那宅子,沒有程家按月給的銀兩,夫人小姐定是要吃苦的,沒想到小姐這麼快就決定好下一步,著實教人心喜。
「那太好了,可就算近,也別省那點銀兩,回程時,提幾籠雞鴨,可不是玩笑的,還是雇輛車子吧。」
「知道了。」紙兒連聲應和,「我一定會挑最肥最壯的雞崽。」
「雞崽挑一些,也多買幾只母雞,可以馬上下蛋的。」
「是,小姐。」
「小姐,我見後院有幾棵梅子樹結實累累,不如我明兒個把梅子全打下來,洗洗曬干,等張嬸從市集回來,腌小姐最愛吃的紫蘇梅。」筆兒插話道。
張叔對張嬸道︰「明兒個上市集,如果看見賣斧頭、鏟子的,幫我買回來。」
「行,要不要我也去看看有沒有賣種子的?」張嬸問道。
張叔提醒道︰「看看行,但是先別買,待我弄清楚那田種啥合適再說。」
「我那里還有一點首飾,先拿去當了吧,家里要用的鍋碗瓢盆也帶一些回來。」凌湘道。
張嬸道︰「這幾年夫人給咱們的月銀我都攢起來了,有八兩多呢,待會兒就拿給夫人。」
「我也有,差一點點就一兩了。」紙兒從腰包里面掏出銀子,遞到夫人面前。「夫人收著。」
「我也有一兩半呢,待會兒送到夫人那兒。」筆兒道。
「這怎麼能?」
「誰說不能,小姐說過,咱們可是一家人。」張叔道。
眾人談話間,笑聲不斷,凌馥雙看著一屋子家人,也跟著笑了。
這是好事,對于未來,人人心里明知道辛苦,卻是一個個興致高昂,期待著新生活,她真的相信,家人齊心,其利斷金。
而也不知道是累著了還是怎地,這一晚,大家都早早上了床,只有紙兒翻來覆去,她著實不習慣獨個兒睡一張大床,便抱著被子跑去和筆兒擠。
月亮斜掛,一只慵懶的小貓喵喵的叫了兩聲後,萬籟寂。
凌馥雙熄了燭火躺上床,側過臉,望向窗外月亮,微微一笑,在心里對自己說——
我會努力改變一切!
山上空氣好,凌馥雙覺得身心都舒暢了,只可惜她腳下穿的是繡花鞋,若能換上一雙NIKE球鞋,她肯定爬得又快又順。
她和張叔都背了竹蔞子,他們壓根兒不曉得會不會有收獲,只是預備著。
「這里兔子多,下回設個陷阱,逮幾只回去加菜。」張叔走過一段路後這麼說道。
凌馥雙笑著回道︰「我終于明白紙兒為啥這麼崇拜你了,只要跟著你,就不怕肚子餓。」
「紙兒啊,那就是個吃貨,偏偏長不胖,也不知肉都往哪兒擱了。」
「她天生是個有口福的。」不像筆兒,才過幾天好日子,肚子就肥了一圈,成天嚷嚷著要她別再搗弄吃的。
「那兩個丫頭能跟著小姐,是她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才不是!她們「前世」就因為跟著原主,才會淒慘飄零,不過這一世不會了,她發誓,絕對要讓她們長命百歲。
「張叔說的不對,才沒有誰跟著誰,咱們都是一家人。」
張叔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小姐好半晌,輕輕撫著她的發絲,低聲道︰「張叔以前也有個閨女。」
「是嗎?她去哪兒了?」
「被人牙子給拐了。你張嬸身子不好,丟了女兒,想方設法要再給我生個兒子,可胎兒沒保住,卻把身子給弄壞了。幸而夫人求了老爺,把咱們買回來,還給張嬸雇大夫調養身子,否則……」
拉下他帶著老繭的手掌,凌馥雙勾住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像個正在撒嬌的女兒似的說︰「我早把張叔當成親爹了,雙兒會好好孝順張叔的。」
「好孩子。」張叔感動的拍拍她的頭,同時暗暗發誓,一定要盡全力幫小姐攢夠銀子,他的小姐絕對不能當人家一輩子奴才。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凌馥雙突然沖著一棵樹干興奮大喊,「張叔,這是木耳,對吧?」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還沒裝盒的木耳,太新奇了。
「是,咱們采一些回去,給張嬸入菜。」
「果然是寶山,說不定還可以找到更多東西。」
「小姐是視而不見,咱們方才經過的地方有不少藥草。」
「真的嗎?有什麼?能賣到好價錢嗎?」
張叔咯咯笑開,小姐真是鑽進錢蔞子里了。「金蓮花、還魂草、天麻、三七……種類多得不得了。今兒個先回去問問你張嬸,鎮上有沒有藥鋪,如果有的話,明兒個再帶藥鋤過來,采幾蔞子在後院里曬干,下次拿去市集賣。」
「能發財嗎?」
「那都是些尋常藥草,大概發不了財,不過既然這座山合適藥草生長,說不定再往里面走,真能尋到寶。」
「那還等什麼!」凌馥雙的雙眼閃閃發亮。
「先摘木耳吧。」說著,張叔動手開始摘起木耳。
一片一片的小耳朵長在樹干上,旺盛且壯觀,如果不是長得這麼肥碩,又且長在一塊兒,她大概認不出是木耳。
想想,比較起繡花、繪畫,野生植物的認識對生存更為有用。
她依樣畫葫蘆,學著張叔的手勢采摘木耳。「張叔怎麼就這麼厲害,什麼都懂,您多教教我吧,這里的草啊樹的我全不認得,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傻傻分不清楚。」
「張叔從小生長在山里,在林子里鑽慣了,才會認得,小姐生活在閨閣,不懂是理所當然的。」
「張叔住在山里啊?」
「張叔的爺爺是獵戶,打會走路起,張叔就跟著爺爺在林間鑽來鑽去,怎麼找水,哪些是好東西,哪些藥草能賣銀子,怎麼設竹籠逮螃蟹,如何設陷阱抓野鹿、兔子,熟得不得了。」
「太棒了,那這里可是讓張叔的寶刀有用武之地啦。」
張叔被她夸得飄飄然,有些得意的又道︰「昨兒個在山下看這片林子的長勢,我便猜著里頭有不少好東西。」
凌馥雙也猜著了,不過她可看不懂什麼長勢,她只是想,傅子衫沒事買這座山,又不允許村人上山,里頭肯定藏有寶藏。
「果然,被張叔的慧眼掃過,好東西全現了形。」
「別捧了,張叔一樂,會飛天的。」
她大笑,接著又問道︰「張叔後來怎麼會離開家鄉?林子獵不到東西了嗎?」
「也不是,後來有大戶人家募長工,爺爺說家里有七、八個男人當獵戶,夠了,就讓我下山學種田,這一種,種出興趣來,不只種米、種麥、種果子,連花花草草也學著種,什麼新鮮東西都想種種看,要不是發生了那個意外,張叔本來攢了一點銀子,打算買塊地,開花圃呢。」
「不怕,以後雙兒給你買地、開花圃。」
「小姐有這份心就夠了。」
想當年妻子心中抑郁,又壞了身子,剛到夫人、小姐身邊時,成日背著人抹淚珠子,幸好小姐一個小小娃兒,見著老婆子就沖著她笑,時不時要她抱,是小姐把妻子的心給救回來的。
「不,有心可不夠,張叔,你得信我,我說到做到。」
「我信,小姐會領著我們過好日子,張叔等著呢。」
采過木耳,張叔領著她一路往山上走,她認得幾種草藥和幾種可以食用的野菜,每一種都采一點,打算回去試試味道。
「小姐,你看!」
凌馥雙順著張叔的手勢抬頭望去,那是棵開了不少粉色花朵的大樹。
「真漂亮。」
「這是野桃子,吃起來有點澀,但用糖腌過之後,味道不比小姐愛吃的紫蘇梅差,再過兩、三個月,咱們帶紙兒和筆兒一起來,采個幾簍回去。」
「好啊,我就愛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
「你張嬸腌桃子的手藝可厲害了,咱們村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求著向她拜師呢,這次咱們多腌幾甕,肯定可以吃到來年。」
「真有這麼好吃?甭是張叔老王賣瓜吧。」
「張叔沒騙你,那是真的好吃,要不是街上賣的桃子太甜,不像野生桃子酸味重,做好之後,老覺得少一味兒,早在京里時,你張嬸就琢磨著給小姐做了。」
「若張叔沒夸張,讓張嬸腌好,拿到市集上賣。」
「窮人家的東西,誰會買?還是給小姐嘗嘗味兒,再送送街坊鄰居得了。」
「可不能這麼說,便宜的東西只要包裝得好,就能賣到好價錢。這麼說好了,富貴人家什麼好東西沒吃過,挑挑揀揀的,不就是想嘗個沒嘗過的新鮮滋味兒。」
「小姐怎麼知道富貴人家心里想什麼?」
「講個故事給張叔听。」
「行,小姐的故事都挺有意思的。」
「有個叫做乾隆的皇帝,最喜歡游山玩水,有一回到了鄉下農家,這時乾隆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農家立刻為他備飯。可鄉下農戶哪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呈給皇上,好不容易張羅來幾塊豆腐、幾把菠菜,趕緊用大火把豆腐煎透了,再炒上菠菜。
乾隆拿起筷子,轉眼間就把菜吃得干干淨淨,吃飽後,乾隆問農家︰「這是什麼菜,怎麼這麼好吃?」農家回答︰「這是金瓖白玉板,紅嘴綠鸚哥。」瞧,不過是換個名字,豆腐、菠菜就變得尊貴起來。」
「那是皇上餓壞啦。」
「也是,不過同樣的東西,換個包裝、換個名字,就能吸引人。」這是營銷的概念啊,名牌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張叔笑而不答,顯然不以為然,只不過心疼她,舍不得同她爭辯。
凌馥雙明白,也不做口舌之爭,何況桃子腌出來是什麼味道,還不確定呢。
「如果小姐想找東西到市集上賣,莊子旁那片竹林里有不少竹筍,我可以挑一些到鎮上賣。」
「張叔想賣竹筍?那很重耶。」
「小事,張叔的身子還結實得很。」
「其實我也想過明兒個找幾個佃戶來幫忙挖筍子,好帶回去做筍干。」
「筍子不是該吃新鮮的嗎?」
「可過了這個季節就沒有筍子可以吃了,所以有些地方的人會把筍子做成筍干,同豬腳一起鹵,那滋味可棒了。」
前輩子她愛吃筍干、愛吃芒果青,卻擔心外頭賣的加了太多人工香料,所以都自己動手做。
「小姐講得張叔都饞了。」
「等咱們掙足銀子,我天天給張叔鹵……」
話說到一半,凌馥雙的視線定在一堆剛從土里冒出來的紅色小芽上面。
是它嗎?是她大伯父家里種的那個嗎?她飛快跑到泥邊,蹲,看一眼旁邊已經干枯的藤蔓,是心形葉片,她指著那些小芽,興奮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張叔見小姐舉止古怪,快步上前,有些擔心的問道︰「小姐,你怎麼啦?」
「這是……」
「山芋,窮人家吃的東西,沒得吃的時候,大伙兒會上山尋山芋果月復,味道不好,但可以充饑。喏,這邊這堆是紅的,過去那一片是白色的。」他指向遠方。
「味道不好,是因為沒有找到對的料理方式,張叔,你知不知道這個又叫做山藥,可以健胃益脾、養腎補肺、延年益壽,它的好處說不盡,最重要的是,它的產量很大,容易生長,不需要太多的水,荒年的時候如果大量種植,百姓們就不怕沒東西吃了。」
「山藥?不就是擱在湯里煮熟了吃?」
「不止,還可以做成南瓜山藥雞湯、山藥蓮子排骨湯、山藥肉丸子、山藥蛤蠣雞湯,張叔沒吃過嗎?」
「窮人家哪有這麼多的雞肉排骨可以吃,況且要是吃得起肉,誰還會吃山藥?」
「有道理,那可以做山藥松子粥、山藥餅、山藥饅頭,再不然切成薄片,沾紫蘇梅醬吃,那也是一絕啊!不行,我越說越興奮,張叔,咱們挖幾根山藥回去種吧,你昨兒個不是說有三畝沙地沒種東西嗎?咱們就來種山藥。」
「小姐會種山藥?」
何止會,她在大伯父家打過工,賺過學費的呢。
「試試嘍,既然野生都可以長得這麼好,表示它不太需要照顧啊!」
「行,昨兒夫人講過,小姐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張叔一哂,蹲。
兩人合力刨土,把兩種顏色的山藥都挖出幾段,直到簍子裝不下了,才興匆匆的下山。
而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傅子杉才提著阿喬的後領,從樹上縱身往下一躍。
「爺,您想知道那丫頭要做啥,直接問她就是了,何必躲躲藏藏的?」阿喬不解的問道,凌馥雙既然是六爺的奴婢,六爺只要動動口不就得了。
傅子杉睨他一眼,嗤了一聲。
那丫頭幾時把他當成主子了?昨兒個人家一家人在廳里大吃大喝,還圖謀著如何掙銀子贖身,人家是把他當成過牆梯,利用他月兌離程家後,下一步就是月兌離自己,主子?那是他往自己臉上貼金。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這山藥真像她說的這麼好,又能解饑荒,父皇那里是不是該……還是再等等好了,看那丫頭能種出什麼東西來。
「走!」
見主子走得飛快,阿喬急急追上,這些年來,他旁的沒學到,被主子提著衣領扔來扔去不受傷,這是本領一,追著主子跑則是另一門絕活。
阿喬快步跟著,嘴巴卻片刻不停,「主子,您听過乾隆這麼一位皇帝嗎?」
當然沒有,可那丫頭說得活靈活現的,好像真有這麼一號人物。如果故事不是編的,而是發生在某個他不知道的朝代……想到這里,傅子杉不禁笑了,他是不是該到漾漾那里套套話?
阿喬仍徑自續道︰「紅嘴綠鸚哥,形容得真好,那菠菜根,不就是紅色的嗎?燙一燙,往盤子里一擺,葉子拉開,還真有那麼幾分樣兒,主子,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