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說找誰?」
「東家太太,外面來了個面善的婦人,身邊帶了七、八歲左右的女娃,說是要來找東家……」
來了幾年,牛青苗仍然不太習慣明顯的階級區分,窮的更窮、富的更富,人口像被當成畜牲一樣合法買賣,官壓民一層,民受剝削無可申訴,既然她無法改變大環境,只好由自己做起,盡量善待為她干活的人,給予尊重和尊嚴,凝聚向心力,她也堅持不讓人稱吳秋山和她是老爺、夫人,一律只稱東家。
新買的一房下人姓陳,陳叔是二進院的管事,雖然院子不大主子不多,他管得井然有序,而陳嬸在廚房幫忙,管著兩個下手,用的不是丫頭而是婦人,彼此聊得來。
陳大郎、陳二郎分別是十六、十五,跟著在吳秋山身邊跑腿,做做雜事,陳三郎十三歲,成了牛青陽的書僮,而女兒陳十一十分靦眺,就撥了去和牛青果作伴,小丫頭都愛嘰嘰喳喳,主僕二人很快便好得像姊妹。
本來牛青苗想留下一個照顧她這個行動不便的大肚婆,可是這時候在京城的何長風送來一個宮里出來的嬤嬤,姓喬,她是服侍過太後的人,得了恩寵被放了出來。
陳家人很本分,他們以前的主家因為家道中落才不得不賣了一家人,所以來到新主子家相當勤奮,什麼都肯做,牛青苗相當滿意,直夸吳秋山挑人的眼光不錯。
「七年之癢……」突然來了個女人帶著孩子來找丈夫,牛青苗小聲的瞞咕,但繼而一想不對,她和丈夫成親還不到七年,若有個什麼也是在她未入門之前,她才是後來者,畢竟孩子都有七、八歲。
乍見媳婦兒狐疑的眼神,心口踫的一聲直跳的吳秋山大步走得慢,趕緊向媳婦兒澄清。「媳婦兒,你可別胡想,我自始至終只有你一個女人,沒沾過其它女子,別人說什麼你一個字也別信,那個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是誰見他日子過得太平靜又來搗亂?
看著丈夫一臉焦急卻又真誠的樣子,她釋懷了,夫妻幾年,睡同一張床,她如何不了解他的性子?不過她也沒有說死,凡事難免有意外,人生的驚奇處是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因此才有趣。
「先讓人進來再說。」
「是的,東家太太。」陳管事從容的一躬身,有條不紊的善盡避事之責,毫不苟且。
一會兒,四扇拉開的中門走入一名青布裹頭的秀美婦人,她手中牽了一名眼神怯生生的小女童,婦人一入內不是先向主家問候,而是先打量屋內的擺設。
「啊!秋山呀,都說你發了,我原本還不太相信,不過今天一瞧倒是有模有樣,你真把一干兄弟比下去了,真有本事。」瞧瞧那多寶橘上的花紋多繁復,博古架上的古玩黃玉肯定價值不菲,再瞧那幅大氣的山水畫……嘖嘖,肯定賺得不少。
當年的窮小子搖身一變,居然成了山坳村最有錢的人,住得起大宅子,還有婢僕使喚,若是她當時死賴活賴地要嫁給他,如今看得到的一切都是她的。
李文瑤越想越興奮,忍不住笑出聲。
「你是誰?」
一桶冰水當頭一淋似的,李文瑤打了個激靈,從美夢中回神。「秋山阿弟呀,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你的文瑤表姊,幾年不見你就把我忘了,太無情了。」
你的文瑤表姊……听到這句話的牛青苗渾身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這矯揉造作的聲音真是太惡心了。
吳秋山倒是淡定,面不改色,只是眉頭微蹙。「世事變化甚大,文瑤表姊不是遠嫁他鄉了,此番回來是來探親?」
李文瑤面容一僵,笑得有些不自在。「我……呃,我是來投靠表弟,讓你賞我一口飯吃。」
「投靠?」他面露不解。
「我之前是對不起你,舅母有意讓我和你湊合著過日子,我心里是願意的,可母親不想我跟著你吃苦,這才強把我嫁給他人……」她一說起過往便滔滔不絕,好像全是別人的錯,她一點錯也沒有,她的所做所為是被逼的。
「等一下,文瑤表姊,請你說明真正的來意好嗎,我們一會兒還有活要干。」吳秋山的意思是讓她長話短說,他們沒那麼熟,況且過去的事他早忘得一干二淨了。
話說到一半忽被打斷,李文瑤有些不高興。「我不是說了來投靠你嗎?你趕緊讓人收拾個屋子讓我們母女住下,啊!這是我女兒喜鵲,今年八歲,鵲兒,快叫表舅。」
她還真是自來熟呀!不把自個當外人,一來就擺主人威風,一旁喝著蜂蜜水的牛青苗冷眼旁觀,安靜不語的當個盡職的觀察員,她第一眼就瞧不上這位明顯有所圖的表姊,太膚淺了,不夠自重。
「表舅。」掉了一顆門牙的喜鵲軟糯的喊了一聲。
看著往娘親身後躲的外甥女,再一瞧理直氣壯的婦人,吳秋山一臉錯愕。「等等,我有說讓你們住下嗎?」
投靠是一回事,收留又是另一回事,他家不是救濟院,若是誰來就留下,家里還不人滿為患?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他作不了主。
一听他沒歡天喜地的迎接,還一副拒人于外的神情,李文瑤當下就不痛快了。「我都已經走投無路了,你還不肯幫幫我?你真忍心看我和鵲兒流落街頭嗎?」說完,她眼眶一紅,兩眼淚汪汪的,彷佛纏著媚絲的目光直瞅著他。
「表姊,你並不是走投無路,瞧你衣服的布料是好的,若拿去當也能換些銀子,還有你手上戴著的絞絲金手鐲、發上簪著綴米珠的梅花釵,光我一眼看去,你全身上下的身家少說有七、八兩銀子,好好的租個小院子也能過活。」比起他剛分家的處境,她的狀況好太多了。
牛青苗差點噗哧笑出聲,只得用袖子緊緊捂住嘴巴。丈夫的觀察實在太細微了,她比之不足。
被人當面揭穿,正假裝柔弱的李文瑤面色一僵,尷尬的道︰「那是……呃,我身上僅有的,我……我想留個念想,將來給了鵲兒當陪嫁,我當娘的拖累她了,讓她跟著我受罪。」
該死!歡歡喜喜的迎她就好,還嗦個什麼勁,她都快編不下去了,再讓他一問再問,馬腳就要露出來了。
李文瑤並無所捏造的那股困頓,她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當初走商的丈夫將一只休書往她臉上去時,她假意接受,哭哭啼啼的拉著丈夫的手,求他顧念舊情,讓她收拾一下衣物。
丈夫還不至于壞到全無良心,便點頭答應,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們也曾有過和睦的生活,還有一個女兒,要不是她生不出兒子,而他外頭的女人又有身孕,急著要名分,他也不會休了她。
可是這一點情分被她糟蹋了。
她不只帶走原本要留在夫家的女兒,還把夫家括一空,多年夫妻,她知曉丈夫的銀子和貴重物品放在哪里,所以能拿的她全都拿走了,裝在陪嫁的兩只箱籠里。
只是她習慣大手筆的花錢,看見什麼就想買,漸漸的,手頭緊了,只出不進,再多的銀子也不夠花。
就在她緊巴巴的過日子、尋思著再找個良人時,吳家的兩個表哥上門了,許了她不少好處又說得她心動,以前她就對表弟有好感,如今再續舊緣,她自是樂意。
「眼前的日子就過不了還想到以後,你要真為了女兒著想,就把鐲子首飾都賣了,換上粗衣舊服,挨過一時的苦就好了,你有手有腳,還怕養不活自己嗎?」看她面色紅潤,肯定沒挨餓過。
「你……你這是趕我走嘍?咱們以前感情多好,我什麼事都顧著你,見你累了給你噓寒問暖,天冷天熱送衣送水,如今我只是來求你給我一口飯吃而已,你就這般對我……」李文瑤哀戚的索討起人情。
噓寒問暖是表面上的,敷衍了事,她當時相中的是隔壁村村長的兒子,不過她倒是送過幾次水,吳家農忙的時候母親帶她回來幫忙兩天,做不了粗活的她負責將水送給在田地干活的人喝,每一個人都有份。
「但你不缺一口飯呀,你勤快點還能掙出一條活路,我若是幫了你,等于害了你。」女子的名聲重于一切。
此時的吳秋山還不曉得她是打著為妾的念頭上門,當是窮親戚來打秋風,見他過得不錯就想賴著不走,否則他會直接將人攆出門,老死不相往來,半點舊情也不顧念。
「你要我出外討生活?」李文瑤一臉難以置信,彷佛他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惡事。
吳秋山不解的回視回去,一副「難道不做事就有飯吃」的模樣。「你還能動,找份差事干也能把女兒養大,看她喊了我一聲表舅的分上,出嫁時我多少會給一些添妝。」
這也算仁至義盡了。
見他說得平靜,李文瑤幾乎要冒火了,她將手緊握成拳,憤慨的道︰「你這宅子有二進吧,還容不下我們母女嗎?我們也不要求太多,一人一間屋子,再配個丫鬟服侍,我們只拿月銀就好,不會給你造成太大的困擾。」
牛青苗不屑的暗想,血緣真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只要沾上一絲半滴就擺月兌不了,除卻吳秋山之外的吳家人臉皮都很厚,就連表親也厚顏無恥,住人家的屋還嫌不夠,連銀子也要,她也太不要臉了,她家秋山可沒欠她。
吳秋山氣笑了。「我媳婦兒都沒丫鬟侍候,你憑什麼敢開口?」
「我……憑我是你表姊,我們情分不同!」李文瑤仍不改眼高于頂的性子,在心里批評著,他那媳婦是什麼人家出身的,有福不會享,有宅子、有銀子還窮酸個什麼勁,要換成她早就綾羅綢緞上身,婢僕成群,呼前擁後的做闊太太。
「表姊再親也只是外人,能親得過我這個日日為伴、還懷了他骨肉的枕邊人嗎?」
牛青苗終于發話了。
她家秋山表現得真好,她要給他鼓鼓掌,不過這種死纏賴打的女人,可不是這麼好打發,是時候該她出場了。
听到這抹輕柔的嗓音,眼中只有自己的李文瑤這才注意到正堂的另一側還坐了個面容姣好的女子,但她關心旳不是這人是誰,而是……「你、你有身孕了?!」
牛青苗好脾氣的一揚眉,嘲諷道︰「顯而易見的,相信有眼楮的人都看得見。」
「你不是不能生?」李文瑤錯愕的問。自己也是生過孩子的人,雖然她那肚子不算大,但少說也有四、五個月了。
「你听誰說的?」牛青苗的小手往肚子一撫,似在嘲笑她道听涂說,凡事要眼見為實才做得準。
李文瑤柔美的面龐微微扭曲了一下。「呵呵,可能是我听錯了,表弟媳是有福的人,都幾個月了,快生了吧?」
她一說快生了,牛青苗的眼角一抽,才五個月大的孩子她要她多快生?「還有幾個月呢,不急,孩子不鬧騰就乖乖地待著,等到月分足了自然會出來見表姑,不知表姑要為他準備什麼洗三禮?」
「洗三禮?」李文瑤神色一繃,快要笑不出來了。「你看我,窮得苦哈哈的,哪拿得出什麼象樣的禮,不如讓我待在宅子里陪陪你,也好有所照應。」
照應?是想辦法害她吧!「那倒不必了,表姊的心意我收下了,這位喬嬤嬤是宮里出來的,她會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不煩表姊費心,我和秋山最不喜歡麻煩親戚。」
請神容易送神難,她又不是傻的,請尊祖宗來壓自己,來勢洶洶的表姊肯定不是個安分的,準會生事。
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絕,李文瑤很不耐煩。「你們夫妻是怎麼回事,不過收留一對落難無依的母女都要推三阻四,你們不能有一點仁慈心嗎?」
見她又要假哭,牛青苗立即問道︰「表姊的娘家沒人了嗎?」
李文瑤不是個能一心二用的,馬上被轉移了注意力,忘了哭。「爹娘健在。」
「可有兄弟?」听說大姑還挺能生的,就是因為生得多,才會把家里給吃窮了。
「五個。」一提起兄弟,李文瑤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那就是了,表姊的父母健在,兄弟尚有五人,若真有困難,也該回娘家尋求幫助,怎會找上早就不往來的表弟呢?」她的意思是,哪有表弟越俎代庖的道理,身為表姊應當體諒表弟的難處,幫襯不了也別添堵。
「可是家里窮呀!又破又舊的屋子根本沒地方讓我們母女容身,每天吃得又差,連點肉渣子也沒瞧見。」她那幾個嫂子摳門得很,有好吃的端進自個屋里吃,只讓她們母女聞聞味兒,氣得她只想揪住她們的頭發一陣捉臉。
「表姊有吃飽嗎?」牛青苗問。
李文瑤想搖頭,但是看著她那雙明澈水眸,李文瑤又不自覺的點點頭。吃得再差還是有頓飽飯,所以她怎麼也不離開,忍受著又小又臭的居處。
「表姊可知我家從未吃飽過,我兩個弟弟妹妹也常吃一頓、餓一頓的,我們都知道餓是什麼感覺。」
「那關我什麼事?」又不是她的弟弟妹妹,她只要顧好自己就好,旁人的死活與她何干?
「那你日子過不下去又和我們有什麼關系?你眼沒瞎口能言,四肢健全,找個養活自己的差事並不難,我們為什麼要收留你?」
其實牛青苗壓根不介意家里多兩張嘴吃飯,不過就是多添兩副碗筷罷了,但前提是不能算計她,想要佔她的屋又花她的銀子,看人要看心,心中不善者是養虎為患。
「你……你居然是個不能容人的,我只是要一片瓦遮雨……」李文瑤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我為什麼要容人?你可不是我們吳老三家的人,我讓你上門走親戚是厚道,家小人多不留客是人情,難不成我還得把我的家讓出來,給你一個不知從哪個旮旯角出來的表姊?」她還真看得起自己。
「你、你……」李文瑤你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氣到眼淚都凝住,一張臉漲得通紅。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不是沒有娘家、兄弟,真要過不了,還有兩位表哥能投靠,你自個兒的姥爺、姥姥還能不讓你住嗎?老宅子那邊的情況我比你清楚,去年夏天秋山拿了十兩銀子給他們蓋一明一暗兩間屋子給兩位老人家養老,挪一間暗房給你們母女住不成問題。」
這女人怎麼這麼精明,話一說就是一籮筐,由不得人反駁,听得傻李文瑤暗暗生恨。
「要說你沒有一點能耐我是不信,要找我們通常會上山坳村那邊的屋子,就算沒人招呼也能留下話來,可是你卻一個女人帶了個孩子就直接到了縣城,還不用打听就知道我們住在哪里,你說,我們心里要怎麼想。」牛青苗毫不客氣的一語道破。
李文瑤下不了台,臉色忽青忽白,但她仍不願就這樣放棄,于是她咬著下唇,裝出楚楚可憐的神情,瞅著吳秋山道︰「秋山,你就任著她欺負我們母女倆嗎?想咱們小時候還玩在一塊,舅母在一旁笑著說咱倆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要不是天意弄人咱倆該是一對。」她有意無意的暗示,要他懂得把握機會,她就在他唾手可得之處。
吳秋山不冷不熱的回她一句,「我听我媳婦的。」
李文瑤一噎,一肚子話堵在喉嚨口,下不去也上不來,難受極了,她怎麼也沒料到一向任她拿捏的表弟居然也有不買帳的一天,她慣用的伎倆在他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場,就在她思索著還有什麼辦法時,她瞥見女兒怯生生的小臉,心思一轉,偷偷朝女兒的大腿狠狠一掐,像仇人似的推她跪下,還逼著她猛磕頭。
「鵲兒快,求你表舅、表舅母給我們母女倆一條活路,咱們沒屋子、沒銀子,他們不幫幫我們,娘和你只有去死……快,磕頭,不要停,求人不怕疼……」
喜鵲被強迫磕頭,磕得額頭都紅腫了,牛青苗于心不忍,和吳秋山對視一眼後,發話了,「夠了,不要為難孩子,我答應讓你們留下來。」這女人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己的女兒也下得了狠手。
「真的?」李文瑤喜出望外,媚得酥人的雙眸閃過一抹光彩。
「不過不是讓你白吃白住,你得到鋪子干活,我有一間鹵味鋪子開在向陽東街,你去幫著包貨、遞貨,鋪子後頭有幾間留給伙計住的屋子,可他們都是本地人用不著,你們母女倆就搬進去住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依牛青苗的說法,那是員工宿舍,屋前有座小院子,院子中有井,還附設了廚房,自行打理三餐不成問題。
「什麼,你讓我住外頭不說,還要替你做事?!」李文瑤千百個不願意,她是來享福的,豈能做下人的活。
牛青苗不以為忤,指著門口,好聲好氣的道︰「你可以選擇做或不做,我們小門小戶,養不起閑人。」
「你……」李文瑤狠瞪著她,把牙關咬得生疼。
「姊姊,你看我能不能干,我給你找了個賬房來。」牛青陽拉了個個頭略高一些的少年走上前,笑得像偷吃到粟米的松鼠。
「賬房?」牛青苗艱難的挪動發腫的身軀,七個多月的身孕讓她更加不方便,她緩緩的抬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個白白淨淨的……男孩,眼神堅毅但面上稚氣未消,年歲看來不大。
「他叫唐文鏡,大我兩歲,是我雲峰書院的同窗,因為最近家里出了點事,他底下有四個弟弟妹妹要養,所以書院那邊沒法兒去,他要賺錢養家。」朋友有難就該仗義。
誰也沒料到今日看著文弱的少年,日後竟是牛青陽官場上最大的助力,幫助他度過不少危難。
「你以為替我找個人來,你就可以偷懶了?」她豈會看不穿弟弟的那點小心思。
牛青陽呵呵干笑。「姊姊,我要忙著看書,沒空幫你看帳,文鏡能一個頂兩、三個,勤奮克勉,什麼事都肯做,你一差遣,他絕對不會有二話,非常耐操耐磨。」
耐操耐磨是牛青苗掛在嘴邊的話,她挑人干活的條件就是能做事,體力要好,打罵皆由人,听久了的牛青陽也順口一溜。
「喲!當上秀才老爺了,一點小活也做不了,姊姊指使不動你了。」鳥兒長大要離巢了,孩子養大要離心,心寒呀!
牛青場苦著臉求饒道,「姊姊,我明年要考鄉試,舉人不好考,你就行行好,別再為難我了,長風大哥說,只要我中舉了,不論我考不考得上進士,他都會想辦法舉薦我去當官。」
牛青陽一直想出人頭地,他不願一直靠著姊姊和姊夫,男兒志在四方,他想闖出一番成就給他爹看,讓他爹知道自己軟弱所放棄的兒子能光耀門楣,可牛家沾不上光。
「哎喲!我要有個當官的弟弟了,了不起呀,小不丁點就要戴高帽,你的頭夠大嗎?姊姊幫你量一量。」牛青苗作勢要量弟弟的頭圍,其實是提醒他為官不易,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好,他還小,再磨練磨練幾年,天底下沒有一步登天的事。
「啊!姊,你不要亂揉,我的頭發都被你揉亂了,長風大哥的爹是戶部尚書,他兩個哥哥也在朝廷當大官,還有他姊姊晉位淑貴妃了,他說有他們何家罩著,定能一帆風順。」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不愁官路不順。
牛青苗一听便听出苗頭,笑意微斂。「不要結黨拉派,排隊站位,這天下是皇上的。」
她記得淑妃……不,是淑貴妃,她生育的四皇子,自幼聰敏過人,好讀書,善奕,深得皇上的寵愛,四皇子十來歲了吧,何家有志一同的為他打算,先為他拉攏人才,不動聲色的培養自己人,再在適當的時機將人安插上合適的位置,使其朝中有人,一呼百應。
而她也想過了,何長風不僅要牛青陽為四皇子所用,還想要他們夫妻跟著出點力,吳秋山的資產目前看來還不怎麼樣,小盎之家而已,但是五年、十年之後呢?四皇子成事要資金,銀子的不虞匱乏很重要。
由于炸雞店的成功,以及養殖場的擴大和養蜂、果樹之收入甚豐,慣做買賣的何長風看出其中的商機,他也曉得誰是當操盤手,他想藉由吳家的順風車賺更多的銀子。
如今的「牛大娘炸雞店」只開了山陰縣和京城兩間,如果每個城鎮都有鋪子,獲利之巨是無法想象的,而他看中的便是這一點。
誰知道牛青苗日後會不會又無心弄出什麼賺錢的行業,盯著她準沒錯,她就是送銀子來的財神爺。
牛青苗不介意被利用,她本身也熱衷賺錢一事,但她不希望涉入皇權之爭,畢竟一個不小心,人頭怎麼落地的都不知道。
「姊姊,你不要老是憂心這麼多,你弟弟聰明得很,不會那麼笨,糊里胡涂的加入黨派之爭,我們書院一向采中立態度,不偏向某一方,你只要把自己照顧好,讓我的小外甥平安出生。」她就愛瞎操心,頂著大肚子還放心不下。
牛青苗好笑地輕擰著弟弟的臉頰肉,欣慰的道︰「你長大了,也懂事了,以後姊姊和小外甥就要靠你了,牛大人,請多關照。」
牛青陽難為情的撓撓耳朵。「文鏡,我姊姊人很好的,你以後跟著她做事就知道了,而且我姊姊最護短了,一旦她把你當成自己人,你就能橫著走……啊!姊啊,耳朵……」
「我的耳朵好得很。」這小子一得志就張狂,得好好的教訓教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橫行到幾時。
「我是說我的耳朵,快被你擰斷了……」牛青陽痛得哇哇大叫,毫無秀才的沉穩和謙遜。
「這是在告訴你一件事,禍從口出,即使是真的也不能隨便說出口,你姊姊我是護短,可是用在行動上,出奇不意才是兵家大法。」她又擰了一圈才放手。
牛青陽撫著泛紅又發熱的耳朵,提醒道︰「文鏡,你小心一點,我姊姊發起狠來也是六親不認,你看我被她蹂躪得有多慘……」一看姊姊的手又要伸過來,他趕緊跳開。
長相秀氣、身材頎長的唐文鏡靦眺的笑著,羨慕牛青陽有個好姊姊。
誰知道這麼害羞的一個男孩,日後被牛青苗調|教成有如一方霸主,一手掌控商、政兩界,為本朝第一富商。,
這又是牛青苗另一個不小心,她只是偶而想偷偷懶,放幾天假,把事情放給底下的人去做,不意磨出個全能的大總管,他們夫妻倆索性不管事,就讓他一人去搗鼓,結果他賺錢賺得這兩人求他不要再賺了,庫房放不下。
但這些都是日後的事。
「別理青陽,他孩子氣還很重,我急著用人,你幾時能上工?」她這肚子大得沒法好好算帳,一躺下就起不來。
「明天。」唐文鏡的聲音很清亮。有活兒可以做,就表示有銀子可以領,這樣家里的情況就能改善了。
「好,那你辰時三刻過後再過來,這幾天是采收期,收上來的帳有點亂,你就辛苦點,幫著我盯緊了,記得,你要先跟家里人說一聲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免得他們擔心。」產業太多管理起來還真麻煩,她明明不是動腦型的主管呀!
為了炸雞店的調料不致中斷,她讓何長風弄來不少外邦品種的種子,她又買下三百畝地種胡椒、番紅椒和西紅柿,因為這幾樣作物她又開了研磨作坊和果醬加工區。
秋天一到,棗子、柿子、隻果、柑橘、櫻桃、楊梅……十幾種果子都成熟了,最後一期的蜂蜜也要收了,她還種了秋麥、土豆、花生、黃豆等,地里的糧食不等人。
榮叔管著果園,大榮是鹵味作坊的小避事、小榮盯著蚯蚓養殖,就連阿滿嬸也有鹵味鋪子做事,這一家人做事都很勤奮,就是識字不多,繳上來的帳簿寫得歪七扭八的,有些字還要用猜,讓吳秋山夫妻很是頭痛。
「嗯!」唐文鏡乖巧的應了一聲。
「我先給你一個月二兩銀子,之後再看你能力做調整……」
「二兩?」唐文鏡驚訝的大叫。
「怎麼,太少了?」牛青苗也覺得少了點,不過一開始給多了,以後不好調薪,要慢慢加,才能看出東家的用心。
唐文鏡眼眶微紅,悄悄地以袖子一拭。「是太多了,我們鄰里周大叔替一間茶樓當管事,一個月才拿一兩。」
喔!是這樣呀!「我這里的帳不好管,事情多,給多一點工錢是應當的,對了,我想你家里可能有困難,我先讓你預支半個月的工錢,你把錢拿回去將家瑞安頓好,我這里閑的時候很閑,可忙起來要人命,尤其是年底。」
牛青陽重重的點頭。「年後最閑,你可以讀書,可是這幾個月呀,簡直不是人在過的,你真的要保重。」
牛青苗手一舉起,牛青陽人就跑了,她那肚子沉得沒法去追,只好無奈的啐上兩句,「就你話多!」接著她轉頭看向唐文鏡。「你以後就跟青陽一樣喊我姊姊就好了。」
「是,東家大姊。」遇到好主家,唐文鏡動容在心里發誓,他一定要用心做事,回報牛家姊弟對他的恩情。
听著東家大姊這個稱謂,牛青苗覺得挺新鮮的,不禁笑了,而後她讓陳叔帶唐文鏡到賬房支領一兩的安家費,待弟弟回來,她揪著弟弟的衣領又是好一番說教。
她發現啊,女人一旦要當母親了,總是特別嗦,可是沒辦法,就是控制不了。
「好了啦,姊,你不要再念了,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先停一下,有件事我非說不可。」不說牛青陽的心里很不安。
「什麼事?」牛青苗好笑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弟弟。
「這幾天書院收假,我每天在宅子進進出出時,總會看見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時朝宅子內窺探。」他一走近,那人就跑開,他走遠了,那人又偷偷模模靠近,以為沒人瞧見。
一听,她的表情多了幾分凝重。「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是個女人,每天都穿不同的花裙,她會用方巾包住臉和頭發,讓人瞧不出她是誰,不過……」真要是熟人包得再緊也沒用,他這人沒什麼長處,認人是專精。
「唉,真不想問你。」牛青苗也大概猜出是什麼人了,她知道有個人喜歡用方巾包發,好讓落發不往前垂。
牛青陽鼻孔一哼,揚起下巴。「是姊夫那個表姊,她私底下來找過姊夫好幾回,都被陳家老大給擋掉了。」
說人人到,吳秋山衣著略顯凌亂地走到妻子身側。
「你這是怎麼了,被賊追著跑嗎?」有時賊比人還凶,偷不到就搶,搶不到就殺。
「媳婦兒別揶揄我了,比被賊追還慘,你丈夫我在咱宅子門口被人堵了,我不點頭還不讓我進門。」簡直比土匪還強橫。
「文瑤表姊?」
「不是她還有誰,我現在是一見到她就怕,能閃就趕緊閃。」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好歹要臉面。
「她要做什麼?」牛青苗嘆了口氣,這些個吳家人,真是沒一日消停。
吳秋山苦笑的搖搖頭。「她說她和鵲姊兒兩人過節很淒楚,想在中秋那天到咱們這賞月,一起熱鬧熱鬧。」
「你答應了?」把戲還真不少。
他無奈的扶著妻子小步走。「她都要給我跪下了,人來人往多難看,我不同意行嗎?」
「嗯哼!她就是吃定你心善,怎麼不來求我呀,我保證幾句話就轟得她沒臉。」人家沒下帖子邀請要來湊興,她要不要臉,強行登門的行徑最教人看不起。
「媳婦兒別生氣,要顧著肚子里的孩子,你若不要她來,回頭我讓陳大郎跑一趟,就說咱們今年不過年了。」沒心要為了外人鬧得不愉快,節日還是跟自家人過比較好。
牛青苗不想讓丈夫落了面子。「算了,她想來就來,咱們防著點就是,家里的貴重物品要鎖好,銀子首飾收好……」
她嘮叨著,身後做事一絲不苟的喬嬤嬤頻頻點頭,表姑女乃女乃有「借」東西的毛病,她每每瞧見牛青苗戴的鐲子、用的簪子,她看得中意的便會走過來說兩句贊美話,然後就要人家取下來讓她瞧瞧,一拿到手就不還了。
吳秋山的一套湖硯、柳夫子送給牛青陽的墨寶,甚至牛青果的粉珍珠小耳墜,只要能賣上幾兩銀子的值錢物她都順。
「媳婦兒,你不要太草木皆兵,大不了咱們派個人跟在她身邊,她走東就跟東,她走西就跟西,讓她沒得使壞心眼。」吳秋山覺得家里人都在,表姊再神通廣大也使不了壞。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就是他這種凡事不計較、不把人想得太壞的心態,讓他差點兒錯失今生摯愛。
「得手了沒?」壓低的男聲有幾分興奮。
「有我出馬還能失手嗎?我眼眶泡在淚水里,一眨就淒楚的流下,再拉著他的衣服不放,訴說我們曾經的過往,只要是男人,哪受得起我的軟磨功。」頗為自得的李文瑤媚波橫送。
「呵呵,別說大話了,要是你真能將他拿捏在手上,怎麼兩個多月來毫無進展,人家避你如蛇蠍,你連他的宅子也沒進過幾回吧!」她太沒用了,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都勾引不了,月兌光了送上前還怕他不要嗎?
「二表哥,你別忘了我們是在同一艘船上的人,我好你才好。」他急她不急嗎?她不想再在鹵味鋪子賣鹵味了。
吳夏生訕笑道︰「我是擔心你又搞砸了,若等老三媳婦生下個胖兒子,咱們的算計就全落空了。」
「呸呸呸!烏鴉嘴,這次一定行,有你們的配合,我絕對能將他手到擒來。」只要先把擋路的移開。
李文瑤並不怨吳秋山,他的不受誘惑只會讓她更想得到他,牛青苗才是她最痛恨的人,牛青苗的軟言軟語像一把刀刻著她的心,讓她覺得自己是卑微的、低賤的,不配站在他們身邊。
所以,她想先讓牛青苗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