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帶了這些?」
吳勇的壽辰就在臘八的前兩天,既是給父親過生辰就該熱熱鬧鬧,吳春生、吳夏生也意思一下,在自家院子辦了幾桌,讓附近鄰里、親朋好友來添個喜,吃吃長壽面。
被趕鴨子上架的吳秋山小兩口也來拜壽,由于快過年了,所以他們準備了兩條臘肉、一只風雞,還有果脯、糕點,以及孩子愛吃的糖塊,一盅滿得快溢出來的臘八粥還熱著,牛青苗的腕間更掛了一籃紅蛋,一共五十顆,正好湊個壽數,為老吳家添喜慶。
可兩人四手提得滿滿的還被嫌棄,吳春生夫妻倆用不屑的眼神一睨,不滿的表情明顯是在說︰太少了,上不了台面!吳夏生那一房則是一臉不快,認為他們不把兄嫂放在眼里,幾樣不值錢的壽禮就想打發了。
「大伯、二伯和嫂子們都送了什麼,快拿出來瞅瞅,我們秋山從年頭窮到年尾,不敢跟你們比,只能從嘴邊省食,摳出幾口肉來孝敬爹娘。」牛青苗打開裝雞蛋的竹籃,下面墊著兩件新做的衣服,也是要送給公公的,一件是豆綠色外衫,一件是石青色長襖。
「我們哪需要送什麼,都一鍋子吃飯了,還能餓著長輩不成。」馬氏改不了那小家子氣的個性,看到一籃雞蛋眼楮倏地一亮,很快的搶下牛青苗手中的竹籃。
慢了一步的錢氏輕啐了一聲,趕緊把臘肉、風雞接過手,雖然這些東西是要給公公的,但是沒說不許她切一塊肉、掰根雞腿吃吃。
兩個女人的丑態表露無遺,還差點為了一包糖大打出手。
牛青苗笑著點點頭道︰「原來是我和秋山多禮了,沒把自己當一家人,下回就不送了。」
聞言,吳家兩房四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你們可沒跟我們一鍋子吃飯,給家里添點吃食也是應該的,爹娘可都是我和你們二嫂在照顧,你們小兩口可就清閑了,在山里走兩圈就有肉吃。」馬氏嫉妒地看著牛青苗那一身新裁的衣裙,眼楮緊盯著她發上三錢重的蝴蝶小簪。
那是純銀的,窮得連炭都燒不起的老三家居然買了銀簪?!
「咦!秋山,每個月二兩銀子的奉養金你沒交給兄嫂們嗎?」牛青苗睜大眼,刻意提高音量問道。
也只有他們敢開口,欺負老實人,一兩銀子能買好幾斗米,兩位老人家吃上半年也吃不完,細數山坳村中有誰拿得出二兩銀子,即使是村里最有名望的里正也給不了,所以愣頭青吳秋山才窮兮兮、苦哈哈,口袋沒有半兩銀,因為都被血蛭一般的親人明搶暗奪給拿光了。
「月初大嫂就上家里拿了,我照媳婦兒說的,讓大嫂在收據上按指印。」以免賴帳,強說沒拿。
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兩個嫂子臉皮忒厚,前腳一個拿了錢走人,後腳又一個來要,不給就耍潑,翻箱倒櫃的找值錢的東西,被鬧得沒辦法的吳秋山只好再付一回,花錢了事。
後來這事兒被牛青苗知曉了,她便在鎮上裁了些紙回來,寫了些字當做收據,誰來拿銀子就蓋章或捺指印,晚來一步的人就去找前一個鬧,反正他們給錢了。
一開始馬氏、錢氏還會鬧,不甘心到手的銀子和人平分,吵著要吳秋山拿銀子出來安撫,可是他兩手一攤,說家里的收入全由他媳婦兒管,他身上只有十枚銅板。
在見識過牛青苗的手段後,她們都怕了她,一听要找她出面,兩個人灰溜溜地走了,唯恐走得慢了,還沒長回來的頭發又要被燒。
「大嫂、二嫂,我們可是給了銀子,雖然沒有一鍋子吃飯,但該盡的孝道絕對不會少,要不我們搬回來一塊住,咱們妯娌三人輪流燒火煮飯,孝順阿爹阿娘。」牛青苗好笑的問道。
一听,馬氏和錢氏同時臉色大變,馬氏連忙阻止,「家里哪住得下這麼多人,你們的佷子、佷女都長大了,一個人一間房都快不夠住了,你們要往哪兒住?」
錢氏也趕緊搭腔,「是呀,弟媳,你可別想不開,不用伺候公婆多清心,小兩口清清靜靜的,沒得讓這些孩子鬧心,你們那屋子挺好的,冬天是冷了些,但夏天可涼快了。」
一間處處漏風的土壞屋有多好,他們前兩天才煮了一鍋糯米糊牆,將漏風的洞補好。「大嫂、二嫂不認為我和秋山很不孝嗎?只拿銀子卻沒來照看,累了兩位嫂嫂。」
馬氏心一驚,馬上回道︰「不會,銀子好,缺什麼買什麼,爹娘左一句夸孝心,右一句夸有心,說你們是孝子賢媳。」要是他們不再給銀子那該如何是好?
孝子賢媳?虧她掰得出口,牛青苗暗笑在心。
「老三家的別跟嫂子們客氣,照顧爹娘本是分內的事,哪兒會累,你就是愛打趣我們,呵呵呵……」錢氏夸張的掩口大笑,心里想著又被大嫂搶了先,下一回她一定要先拿到銀子。
听到刺耳的笑聲,牛青苗很想叫她別笑了,牛號聲都比她好听,可是眼角余光瞄到丈夫一臉忍受的神情,她不厚道的笑了,不光她一個人難受,還有人陪著受鬼哭神號的罪。
「呃!老三,你家的雞是不是全賣了,怎麼我一只也沒瞧見?」吳春生抽著水煙,迂回的問著。
不會誑人的吳秋山搖了搖頭。「沒全賣,留了二十多只養在院子里,過年好宰來吃。」
留下來的只有四只公雞,其余都是母雞,都在下蛋了,媳婦兒說拾些雞蛋加菜,給爹送的紅蛋便是自家母雞下的。
「其它的呢?」吳春生有些急迫的追問。
「天香樓收走了。」沒降一文,以一只八百文收了。
四百多只雞賣了一百四十五兩,把他和妻子喜翻了,同時也能安心過個好年,不用為來年發愁。
「天香樓?」吳春生當然听過天香樓的名號,眼楮頓時一亮。
「因為年關近了,天香樓的醉雞、花雕雞需求量大,一向供應天香樓的雞販子有些供不上,掌櫃的和我熟,就要我幫他們養幾只,以免客人想吃吃不到。」這是他媳婦兒教他說的話,足以唬人。
吳秋山是個獵戶,他打來的獵物大多賣給酒樓飯館。天香樓也是其中之一,大伙兒都知情的事,所以說來合情合理,不令人生疑。
「你是替別人養的?」吳春生的表情一沉,不是很高興。
「是呀,他把雞崽給了我,我往山上一圍,讓雞崽在里面吃草、吃蟲,有時也上山打些野菜加菜,等雞長大了,他再把雞收回去。」吳秋山沒說謊,雞的確是替人養的,不過最後是賣出去,可以拿回銀子的。
「你只是替人干活的?」想到那麼多雞都是別人的,吳春生忽然覺得胸口痛,心在淌血。
「……是。」吳秋山硬著頭皮點頭。
「他給你多少酬勞?」養雞也要付工資吧!
吳秋山頓了一下,瞥了媳婦兒一眼才道︰「就……二十多只雞,我們當初說好了,我幫他養,他給我成雞當工錢。」
「什麼?!」吳春生大叫一聲。
吳秋山被大哥的叫聲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兩步,不意撞到一堵肉牆,他還來不及轉頭看是誰,後腦就被打了一下。
打人的正是吳夏生,他緊接著罵道︰「你傻了呀!至少也要討個六、七十只來抵工錢,你以為養雞容易嗎?咱們家不用吃雞是不是?你把爹娘、哥哥嫂嫂放哪里,要不也想想你瘦得皮包骨的佷子、佷女。」
吳春生生有三子一女,分別是吳大虎、吳二虎、吳三虎,因為只有一女吳錦玉,八歲,所以夫妻倆特別寵她;而老二家有兩女一子,兩個女兒是大的,平常沒什麼關注,就是個賠錢貨,錢氏老使喚她們做事,但對唯一的兒子吳天寶卻是疼愛有加,才七歲已經被養得胖得不見眼,一節一節的藕臂圓滾滾的,肉好似都快撐破皮膚了。
「瘦得皮包骨?」吳秋山看向吳天寶,困惑的反問。
「二弟啊,你就別念了,三弟的性子你還不了解嗎?他就是個心眼實的,不會和人討價還價,一會兒你把剩下的雞捉回家里,咱們今年就不用買肉了。」吳春生才剛說三弟老實,一轉頭就把人給坑了。
「不行!」吳秋山說話了。
「不行?」吳春生、吳夏生驚訝的瞪大眼,向來好擺弄的三弟幾時敢當面拒絕他們了?
「我媳婦兒身子骨不好,雞要留下來熬雞湯給她補身子的。」誰也不能動!
聞言,牛青苗心頭一暖,望著丈夫的眸光溢滿柔情笑意。
「你說什麼?我們幾個哥哥、嫂嫂還比不過你的媳婦兒嗎?不過吃你幾只雞,嗦嗦!」脾氣比較沖的吳夏生一把揪住吳秋山的衣領,作勢要打人。
但是他的拳頭還沒落下,一只滿布厚繭的大手便擋住了他的拳頭,沒見使什麼氣力便把他推開。
牛青苗在一旁偷偷叫好,吳夏生想和她的獵戶老公比力氣?哼,找死!他連狼都能打死了,一個老想偷懶不干活的莊稼漢哪及得上他。
「我可以給你們送幾只來,但全部拿走不成,我也有我的家要顧,不再是一人飽全家飽,大哥、二哥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到我家隨便拿東西,我和我媳婦也要過活。」吳秋山把話說白了,為了保護媳婦兒,他可不能再讓家人予取予求。
「長進了,娶了媳婦就不要兄弟了,你還當不當自己是吳家的人?!」吳夏生氣惱地冷嘲熱諷。
「我姓吳,當然是吳家的人,可是你們把我當過是自家兄弟嗎?」吳秋山再也忍不住回道。
就連何長風都當他是親兄弟看待,他一有需要,便二話不說的挺身相助,總變著法子強壓著他接受,還說他們是兄弟,無須介意這麼多;反觀自己的親手足,卻個個如狼似虎,只愁沒多咬下他一塊肉,一點也不在乎他會餓死,一見他稍微好過些,就想著要從身上討好處。
其實他都清楚,他們挎著肉打酒去,和村里幾個閑漢聚在樹下,一口酒一口肉,大聲嘲笑他有多笨,打了肉自己吃不到,全便宜了別人。
他會難過,真的,夜里悶聲哭了幾回,可是他阻止不了,後來也想開了,那是他的兄長們,他能怎麼辦呢!
「你——」吳春生也惱羞成怒了。
「大伯、二伯,你們每個月也拿出二兩銀子孝敬爹娘嗎?」如果他們不想要銀子,她可以成全。
面對牛青苗笑面佛似的威脅,原本火氣不小的吳家兄弟頓時煙消火滅,又恢復和和氣氣的笑臉。
「哎呀!一家人鬧什麼鬧呢!不就是斗斗嘴嘛!大伙兒笑一笑,開心開心。」慣于打圓場的吳春生跳出來說合。
有人退讓了,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彼此妥協,總不能在吳勇的壽宴鬧起來,讓外人看笑話。
「我們秋山老實,大伯、二伯可別逗他,他會當真的。」牛青苗真想走人,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呀!
院子里擺了幾桌,陸陸續續有客人到,此時馬氏和錢氏根本坐不住了,她們借口要去招呼客人,實則趕著去收禮,那兩條腿像裝了輪子似的,走得很快,都快要飛起來了。
她們就那麼點小心思,見到好的就自己收起來,不中意的才交給長輩,送茶,送吃食的就往廚房放,若有小碎銀或銅板子就偷偷往荷包塞,稍微貴重點的物品也不放過。
屋外開始傳來交談聲、恭賀聲,幾個兄弟和媳婦也各自動了起來,有的應酬賓客,有的到廚房幫忙,有的就到處走動,這個聊幾句,那個閑話兩句,把氣氛炒熱了。
「三嫂,你別沾水了,我和娘忙得過來,你一邊幫著摘菜葉,我一會下鍋炒了。」
說話的是個秀秀氣氣的大齡閨女,也是吳勇唯一的女兒,吳冬芽。
她在吳家的地位很微妙,她是年紀最小的,上頭又有三個哥哥,爹娘確實疼她,兄長也挺寵她的,但大哥、二哥只有在她小時候對她還不錯,等到各自生了孩子後,她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有如打雜的下女,整天有做不完的家事。
「哪有長輩在忙,晚輩偷懶的道理,我在家也做飯,你三哥可喜歡我燒的菜哩!」
牛青苗接過鍋鏟,大火爆炒蒜苗,炒了幾下香氣出來了,一盤子肉片往鍋里倒,快火炒熟。
她翻鍋的動作十分利落,動作流暢得彷佛掌勺的大廚,三兩下就炒出色香味全的蒜苗炒肉片。
「我三哥可好養了,什麼都吃,活像個大飯桶,不像大哥、二哥那般挑嘴,火候稍微過了,就嚷嚷著我要毒死他們。」
「你很開朗。」牛青苗笑道,她的言下之意是,幸好她沒被那兩對兄嫂給帶壞。
吳冬芽雖然長得普通,但是很愛笑,笑容又很甜,還會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三嫂別取笑我了,不開朗難道要我哭嗎?娘常說我這人沒心沒肺,只管開心。」
聞言,個頭不高的周氏也跟著溫婉一笑。
在吳家,周氏是個奇怪的存在,她不是啞巴卻很少說話,好像希望別人都別注意到她,而且全無做婆婆的架子和派頭,性子軟弱,老被兩個媳婦呼來喚去的。
「你不太像吳家人。」牛青苗又道。她既不壓抑,也沒有吳家人的嬌氣,宛如開在山崖旁的小白花,自在地迎向陽光。
「我也是這麼認為,大哥奸,二哥壞,三哥傻,就我最可愛。」吳冬芽稱贊完自己,也忍不住笑開了。
牛青苗被她逗笑了,開心的道︰「我要是知道家里有你這麼一個討人喜歡的小泵,我一定天天往本家跑,看到你爽朗的笑臉,什麼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了。」
成親幾個月來,她還是第一回見到心性清美的小泵,前幾回丈夫都不讓她跟,說這邊亂,她也想著吳家人若是都像那兩對兄嫂這般德性,不要多認識一個也省心,況且她還忙著做存糧,一忙起來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如今才知道歹竹也會出好筍,一顆酸果子也能結出一顆甜果,小泵子讓她想起在網路上結識的閨蜜,兩人都樂觀,一副天塌下來還悠哉悠哉散著步的散慢樣,不與人結仇。
這性子好,走到哪里都吃得開,討喜又豁達。
「瞧三嫂把我夸的,我都要得意了,三嫂好,不像大嫂、二嫂只會罵我是喪門星,才沒人要娶我。」吳冬芽說這話時雖然是笑著的,眼底卻閃過一抹黯然。
「你……」還沒許人嗎?
牛青苗對老吳家的情形並不了解,吳秋山是個傻樂傻樂的山野漢,只要她不問,他就沒想過要把家里的事和她說一遍,他大概是認為她是知情的,所以不會主動提起。
「媳婦兒,菜煮好了沒,壽星坐席了,快把熱菜、大盤肉往外搬,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廚房門口閃進一道健壯身影,吳秋山滿頭汗地幫妻子端菜。
等菜都上桌了,大伙也紛紛坐下來開始吃飯喝酒。
今晚的主角吳勇,已經是爺爺輩了,一頭黑發只摻了幾根銀絲,背微微佝僂,身子骨依然健壯,干起活來一點也不輸年輕人。
他的外形和吳秋山有七分相似,活月兌月兌是老人版的吳秋山,可是很奇怪的,他最不喜的也是最像他的小兒子,他較為看重的是長子,至于其它的孩子嘛,他認為能養大他便已做到父親的責任,父子親情淡薄他也不在意,加上大房、二房平日的煽動,他的心更偏了。
吳勇一眼也沒瞧向許久未見的三兒子,只顧著悶著頭喝酒,誰來敬酒他都干,頂多偶爾和大兒子聊上幾句,再吃兩口菜,一點也沒有老壽星的歡喜。
當初吳春生以一句「屋子太小住不下去」,他在兩個媳婦的說服下把小兒子分出去,當初還多給小兒子三兩銀子蓋房,沒想到小兒子從此對家里就真不盡心了。
好不容易他老人家終于願意和三兒子說說話,一開口卻差點沒把牛青苗氣得翻桌——
「老三,你養的那些雞賣了多少銀子,你要是有心,就拿回來貼補貼補家用,你大哥、二哥的孩子正需要用錢,你這做叔叔的要盡點心力……」
什麼叫不歡而散。
看著老實人都喝了七分醉,走起路來歪歪斜斜,表情像死了爹娘般繃得死緊,眼眶有著可疑的淚光浮動,卻仰著硬頸不讓它流出,眨呀眨的宛如天上的星辰,閃閃發光。
心里非常不舍的牛青苗只能暗自心疼,男人有男人的驕傲,他連扶都不肯讓她扶,憋著氣,一步一步走得慢。
一片、兩片、三片……越來越多的雪花飄落,枯枝、樹葉、老藤漫上銀白,覆蓋了所有污穢。
山坳村的冬季無疑是美麗的,可純淨的雪卻洗不淨人心,硬是讓這份美好染上淡淡的遺憾。
誰也料想不到吳勇會當著眾人的面向三兒子要錢,言下之意是他不孝,賺了銀子也不知孝敬本家,冷血無情的想一個人獨享,自個過好日子卻讓年幼的佷子、佷女挨餓受凍。
這話說來誰不覺得好笑,老吳家的情形誰不知曉,偏偏他還能顛倒是非,指鹿為馬羅織罪名,硬是把三兒子貶得一無是處,狠狠傷了他的心。
都分家了,誰還拿銀子養大房、二房,又不是他們的親爹,本就一戶過一戶的日子,老先生吠什麼吠呀!
可吳秋山在意了,在他好不容易有個家後,親爹又來捅刀,教他如何不難過,不感到悲痛萬分。
「秋山,你還有我。」牛青苗伸出細白的小手,輕輕勾住他粗糙的食指,似有若無的撫著。
面冷心更冷的吳秋山看著前方,視線卻有些模糊。「嗯!我還有你……媳婦兒,你不要離開我……」他反手握住沒他手掌一半的小手,心才踏實了。
「都是你的媳婦了,還能離你多遠,況且我們還有一輩子的路要走呢!」一開始她是無可奈何的妥協,畢竟身子都被這個粗漢子佔了,在這年代她還能再嫁嗎?可此時她卻慶幸嫁的是他,想和他一生一世相伴。
他這麼耿直憨實,她若是不愛他,他就沒人愛了。
一听,他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淚水。「一輩子。」
「秋山,我冷。」牛青苗朝他一靠。
雪越下越大了,幾乎看不到前方,兩旁住家的燈火一閃一閃的,指引著那出村的街道。
「不冷,我摟著你。」吳秋山長臂一伸,將她嬌柔的身子摟入懷中,用自身的體熱溫暖她。
她揚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將手扶在他腰上。「為什麼阿爹特別不喜歡你呢?」人的心是偏的,但她沒想到公公的心會偏得這般嚴重。
他身子一僵,臉色微微泛白,抿著唇,許久才開口,「我出生的那一年,整個山陰縣並無重大天災發生,偏是我出生的那一天,全村子只有我們老吳家的旱稻枯成一片……」
那年全年無收,全家餓著肚子吃發霉的陳糧,他娘病了沒錢醫,燒得都有些胡涂了,一醒來後,原本颯爽的個性變得唯唯喏喏,以往的大嗓門成了如今的輕聲細語。
「我爹認為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全家這麼淒慘,所以打小他就告訴我,一定要補償一家老小,以後有什麼吃的、用的,都要先給家人,因為是他們陪著我受苦,分去我的不祥。」
因此吳秋山稍微懂事後,家里有什麼活兒他都搶著做,也認為這是他應該做的,因為家里的每個人都對他有恩,他要盡最大的努力回報,讓他們能吃飽穿暖。
所以他爹叫他走他就走,大哥、二哥說錢不夠用,他身上有多少銀子都會掏出來,大嫂、二嫂無理取鬧的上門挑事,他也百般容忍就當是在還債,務必讓所有人都滿意。
可是他的退讓沒人感激,一再的隱忍成了別人得寸進尺的理由,他做得再多,換來的還是一句不孝子,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夠了,秋山,你給他們的不只是一年糧食,還有剩呢!」只有他傻,傻乎乎的為人驅使,把反咬一口的白眼狼當家人。
「真的夠了嗎?」他惶恐的問。
牛青苗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听著他有些急促的心跳聲。「你不是常說我是你最聰明的媳婦兒,你不是最相信我說的話嗎?我不會騙你的,真的已經夠了,你不欠任何人。」
「真的?」
「真的。」她肯定的回道。
吳秋山踉蹌了一下,輕笑聲中帶著壓抑的苦澀。「我信你,媳婦兒。」會陪在他身邊的人只有她了。
「秋山,你說這雪會下多久?」很美,但美得不真實。
牛青苗想著,好在她早早把四個半月的雞只賣出去,否則這天寒地凍的,不知要凍死多少只雞,那可是她白花花的銀子。
何長風很爽快,他怕一錠一錠的銀子太沉重,干脆換成兩張五十兩、一張二十兩、一張十兩的銀票,方便攜帶,其余的都換成好找開的碎銀,讓他們好用小錢買年貨。
泥瓦匠有了、青磚有了,就等開春後冰雪融化,他們便能蓋間大屋了,到時養雞大業也能展開。
看了看天候,吳秋山兩眼酸澀,鼻子一抽。「兩、三天吧,我們山村位于兩座大山間的山坳處,氣候沒有外頭的寒冷,雪也下得不長,一年大約下個幾回雪便沒了,早春比旁的地方快十來天,春雨隨之落下。」
轉移話題後,他的心情明顯好了些,眉間的抑郁散去,眼中也有少許笑意,談起山坳村有著深厚的感情。
牛青苗想到一件事兒,又問︰「秋山,冬芽幾歲了?」照她看來應該有十六、七歲了。
「十八。」
「咦!十八?」她訝異的眼一睜。
「是呀,十八了,真快。」想來妹妹剛出生的時候,就那麼小小一個,不哭不鬧,總是用小小的糯白指頭捉著他的手咯咯直笑。
「那她為什麼還沒嫁人,沒有媒人來說媒嗎?」
「早許了人了,對方是辛未年的秀才。」吳秋山嘆了口氣,想來妹妹也是運氣不佳,遇上了糟心事,婚事才會耽擱至今。
「秀才?」牛青苗微訝。
「對方大她兩歲,十三歲說的親,十五歲下定,原本十六歲就要過門了,誰知秀才的爹出外吃酒,不慎酒醉跌入田邊的溝渠,他一栽下去就沒爬起來,秀才要守孝三年,因此婚期往後延誤。」妹妹要明年五月才能出嫁,那時她都十九了。
「原來小泵的婚事是這麼耽擱的,起先我還不好意思問她,怕觸動了她的傷心事。」結果是她多想了。
「什麼傷心事,她還樂得多逍遙幾年,她老掛在嘴邊,秀才家規矩多,她怕嫁進去不自在,所以秀才家的守喪正合她意。」那個丫頭呀,整天沒個定性。
「還是咱們家好,沒規沒矩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天。」要是頭頂攤上吳勇那樣的爹,那才叫欲哭無淚,她可能會忍不下去,一刀刺向他的頸子。
是長子要照顧麼弟,哪有反過來叫小兒子養大哥、二哥一家,吳老先生的腦子是被驢子踢了吧!
當時她听到公爹的話,氣得肺都疼了,不想丈夫再受精神上的折磨,拉了他就走,那一家人的臉色很精采。
吳秋山被她的話逗笑了,發起酒瘋抱著她不放。「媳婦兒、媳婦兒,我愛你,我好愛你!我家媳婦是世上最好的人,我當你的天,你到我的羽翼下來,我保護你……」他又吼又叫的,神情亢奮。
「噓!小聲點,別吵到別人。」牛青苗難得臉紅,像也喝醉酒似的。
「我們家沒有別人,只有我跟你,不會、不會吵……」他有些茫了,手指直晃得做出唬的手勢。
剛過了村頭,榮叔家的門由內拉開,露出阿滿嬸的臉,她關心的問怎麼了,牛青苗小聲的回了一句喝多了,接著兩個女人相視一笑。
「要不要幫忙,我叫大榮、小榮叉他們三哥回去。」秋山家的那身板太弱了,怕是撐不住吳秋山那熊塊頭。
「不用了,阿滿嬸,秋山還沒醉得太厲害,我扶著他還能走得平順,我們慢慢走就到家了。」兩人相互扶持的感覺真不錯,她覺得他們能走到最後,誰也不離棄誰。
「那好,你小心點,要有個不妥當就高喊一聲,我們這兒听得到。」半山腰並不遠,走個小半時辰也就到了。
「嗯!那我們走了,阿滿嬸你快回屋里吧,外頭冷。」牛青苗催促道。
阿滿嬸朝她點點頭,便又縮回屋里去了。
大雪紛飛,牛青苗覺得雙手都快凍成棒冰了,要是有雙毛手套戴就好了,她突然好懷念現代的手套,有皮制、布制、毛線編織,她試著用棉線勾了一雙,但手指套大小不一,還有漏針,雖然看著像手套,可是手指頭鑽不進指套里,有兩指太大了。
「媳……媳婦兒,你跟誰說話?」吳秋山憨憨的問。他們家兩個人,一個、兩個,他會數數,不會算錯。
「雪精靈。」她隨口一應。
「雪精……精靈?」酒氣上來的吳秋山有些大舌頭。
「是呀!有雪精靈,我們才看到這麼美的雪,雪精靈拍拍她背後的雙翼,一點一點的雪花就從她薄如蟬翼的翼膜飄出來,染白了大地,一夜白頭。」
「我、我的頭發不是白的……」他忽地歪了一子,差點把身側的小媳婦給壓垮了。
「秋山,走好,我扶不住你。」她往他腰上一掐。
耳邊傳來一喝,腰際一疼,吳秋山稍微清醒了一些。「媳婦,疼。」
「腰疼還是頭痛?」看他不自覺的揉著額側,牛青苗才有此一問。
「都疼。」媳婦兒好狠心。
大男人撒嬌,著實有幾分可愛,她在心里發噱。「那你就走好點,把腳步邁大,我們趕緊回家去,回家喝了熱湯就不疼了,你看,就差幾步路了,你也不想凍著你媳婦兒吧!」
「媳婦兒凍著了嗎?那我們快走,我抱你……」吳秋山一把抱起沒幾兩肉的她,雖然有點搖搖晃晃的,卻走得極快,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我不……啊!秋山,你放我下來,你喝了酒,不行,危險,听媳婦的話,你要……啊——」飛……飛起來了?不,是他走得太快了,風雪由耳際呼嘯而過。
「誰說不行,我行的,明年讓你生個大胖兒子。」說他醉了,他還能念念不忘夫妻間那點事。
牛青苗不禁失笑,摟緊了他的脖子,安穩的縮在他懷里。
獵戶的腳程果然不同凡響,她才剛覺得風在呼呼作響,沒多久人已在家門口了,廉價的漆掉了一小片,不等用銅鑰開門就被一腳踢開了。
牛青苗眼角一抽,很想撫額申吟,這門有這麼脆弱嗎?那還能不能用來防賊,她手上的的鑰匙忽然有點可笑。
「媳婦,媳婦來,生孩子……」一入屋,酒氣往上沖的吳秋山渾身發熱,抱著她就要往炕床壓。
「等一下,你一身酒臭,不準上床!我先燒鍋熱水洗漱洗漱。」酒後行房不利于優生學。
「媳婦……」吳秋山可憐兮兮的瞅著她,像只被拋棄的藏犬。
「沒得商量,你給我乖乖待著,不許動!」牛青苗雙手叉腰,佯裝動怒,把老實的丈夫唬得一愣一愣的。
麥稈很容易燃燒,卷成麥稈卷放入灶腔,火很快就點燃了,她又加入易燃的細條樹枝,火燒得更旺了,一會兒,一大鍋的熱水就滾了,鍋蓋一掀開,還能看見冒泡的滾珠,兌了冷水,溫度適中,擦擦手腳就好。
「媳婦兒,干淨了,不臭。」他眼楮晶亮晶亮的,像極了餓慘的公狼。
牛青苗笑著往他額頭一戳。「你出息了,敢讓媳婦兒伺候你,下一次再喝醉,看我理不理你!」
「不醉,換我伺候你。」吳秋山笑呵呵的把她拖進被褥底下,上下其手,粗黝的大腿插入雪女敕雙腿間。
她輕笑。「你到底醉了沒?」
「沒醉,我就知道媳婦兒最好。」他急切的吻上養得像花朵兒似的紅潤小嘴,笨拙的吸吮。
「你呀,一個傻瓜。」偏偏她愛上傻瓜,那叫什麼,飛蛾撲火?還是兩個傻瓜?
牛青苗將雙腿輕輕打開,讓他更貼合自己。
「青苗,你好香……」吳秋山親了又親,從她雪色脖子一路往下,咬著隨呼吸顫抖的鎖骨,伸出舌頭一舌忝。
她低吟,身子因此歡愉。
「喜歡,好喜歡媳婦兒,我的媳婦兒……」他一個人的,他永遠永遠都不會放手。
「我也喜歡……」忽地,他猛地一挺身,惹得她說不了話,只能連連嬌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