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淘的長期抗戰計劃只持續了兩天。因為當她買完咖啡和便當回來後,就再也沒法子進人醫院了。
她猜想是因為向凱文通知了醫院,她于是被列為危險名單,連進醫院的機會都沒有,一進大門就被請了出來。
而她不可能真的以公布池仲宇住院的消息,來換取和他踫面的機會啊。
況且人一旦多了,她就更不可能接近池仲宇了。
她把助理傳來的通聯紀錄轉寄了一份到池仲宇原本的手機里,以為向凱文也許會看到。然而訊息一直顯示未讀,她只好埋伏在醫院試圖堵到向凱文。
偏偏醫院出口有好幾個,她坐了一日一夜,久到她差點想在街頭幫人畫插畫賣藝,還是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偏偏手邊的案子又近截稿期,工讀生妹妹被案主催到快崩潰,頻頻詢問她回國的時間,加上台灣這邊還有一個插畫家行動藝術車的企劃案,她一定得到場,所以,在日本待了兩天之後,很不情願地回台灣。
但在忙碌之余,她總不停地想著不知道池仲宇是否已經出院回到台灣了?她和池仲宇住在同一棟大樓,應該比較有機會踫面。
她開始拿出那快蒙塵的十五樓鑰匙,頻頻上樓巡視——之前她覺得他家偶爾還是會有工作人員出入,她不喜歡別人對于他們的關系問東問西,因此極少上樓。
但現在情況不同,她要抓緊每一個能在池仲宇面前露臉的機會。池仲宇如今這種狀況,正是最需要她陪在他身邊的時候。
那家伙總是表情淡淡、行事淡淡,被人稱贊是有禮紳士,但只有她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紳士,那是他對很多事都沒有感覺。他只對他創作出來的演員世界有興趣,所以一旦進入演戲狀態,他就成了神,可以隨心所欲,所以他才能演得入木三分、演出那麼多令人贊嘆的好作品。
很多精品找他拍攝廣告,說是看上他獨特傲然氣質,事實上,那是他孤僻性格的展現。
所以,她才份外珍惜他趴在浴室洗廁所、或是作菜時的樣貌,因為她知道那才是真實的他,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一面。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能在他(她)面前,連最黑暗的一面都能坦露的朋友。
這樣的朋友或許一輩子只能遇到一個,可她和池仲宇很幸運,他們遇到了彼此。
每每想到此,楊淘就傷心到只想躲回家里找溫暖。
這天,她被媽媽喂飽後,便一臉蔫蔫地窩在沙發里,連碗都懶得去洗,只是有一口沒一口地叼著水果吃。
「水果有那麼難吃嗎?」楊金生看著她的一臉失戀狀。
楊淘看著爸爸,朝他挨近了一點。
「爸,我記得你有個朋友得了老年痴呆癥,把你們幾個認識四、五十年的朋友全都忘掉了,你那時的感覺是什麼?」
「當然嘛是很難過。」
「那你還會繼續跟他保持聯絡嗎?他根本都不認得你了。」她不想被當成狂熱粉絲或騷擾狂啊。
「他不記得我,但我記得他。而且有時候他會說到以前的事,也會提到我,我們還是可以聊,他還是說得很開心。他開心,我就開心了。」身體已恢復健康,說話也愈來愈順暢與清楚的楊金生說。
「爸,謝謝你。」她給了爸爸一個大擁抱,然後走到廚房洗碗去。
是啊,池仲宇和她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
之前有緣,是因為池仲宇找上門,現在就由她來主動接近吧,她相信池仲宇是需要她的,誰不需要朋友呢?重點是,如果他真的遺忘她了,她還有很多證據可以證明他們真的曾經非常要好,好到像男女朋友,只差沒親吻罷了……
好吧,他們親吻過一次,而且很火熱。
那如果他誤會他們的關系,認為他們不只是朋友的話——
那很好!
腦子這樣想,而她也瞬間紅了臉,想到所有其它後續的可能性,還發現自己居然很期待。
該不會她潛意識里已經覬覦池仲宇很久了吧?
她對他手來腳去,由他照顧,真的不是存心要佔他便宜的;但——他好像挺愛讓她佔便宜,那她當然要繼續便宜他啊。
重點是,不論他現在記不記得她,如果他們原本就會契合的,早一點認識晚一點認識,或者關系有些許的改變,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差別……吧?
池仲宇出院後,第一時間便說要回台灣。
池仲宇的經紀人向志明為此親自到日本勸他多休息一些時日,但池仲宇不听;向凱文和詹斯當然完全拗不過他,只得盡快安排他飛回台灣。
于是,在車禍十天之後,一行四人如今正站在電梯里,準備將池仲宇送進家門。
向志明擔任經紀公司的掌舵手已經十年,目前除了池仲宇之外,已經不特別為誰出馬或掛名經紀人,如今跑了這一趟,難得和池仲宇有機會閑聊,便跟池仲宇說道︰「來過你家幾趟,還真沒在里頭待超過半個小時。」
「那是我家。」池仲宇戴著墨鏡,面無表情地說。
向志明笑容一僵,卻很快恢復笑臉說道︰
「我當了你這麼多年的經紀人,好歹也算是朋友。」
「那是公事。」
電梯門打開,池仲宇大步跨出。
向來自詡為將池仲宇推向國際的第一功臣向志明臉色一沉,板著臉走出電梯。
向凱文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跟隨在後。
詹斯則是大眼,內心卻是暗暗竊喜向志明的吃癟。向志明能力很強,
各界關系都能悠游,卻是那種眼高于頂的勢利個性。幸好向凱文不像他爸爸,或者只有做決策時的不留情面有幾分相似吧。
池仲宇拿出感應鑰匙,頭也不回地說︰
「你們可以回去了。」
「讓凱文及詹斯陪你進去整理東西。」向志明耐著性子說。
「不用。」
「你現在這種情況,不會還想要自己整理吧?」向志明提高嗓門,墨濃的三角眉愈鎖愈緊。
「那是我的事。我會讓自己活著的。」池仲宇掃瞄了下感應鑰匙,大門應聲而開。
「我先進去檢查一下。」詹斯先行推門而入。
池仲宇倚在門邊,閉眼養神。
「你應該請看護的……」向志明說。
「你在這里做什麼!」驀地,室內傳來詹斯的聲音。
他聲音未盡,向凱文已經奔進,只見——
楊淘被揪住衣領,腳尖點地被拖著往前。
「我在等池仲宇……」楊淘一看到池仲宇站到門邊,眼神一亮,身體立刻往前傾。「太好了!你回來了!」
「打電話報警,說有人私闖民宅。」向志明命令著兒子。
「我有鑰匙。」楊淘連忙舉起感應鑰匙卡。
詹斯看了池仲宇一眼,發現他正眼露寒光地瞪人——
「放開她。」池仲宇說。
楊淘在得到自由的那一刻便朝池仲宇飛奔過去。
向凱文第一時間擋在池仲宇身前,楊淘差點沖入他懷里。
池仲宇伸手拎住因為急速轉彎而差點跌倒的她。
「你一定就是那個闖病房的楊淘!你從哪里偷到鑰匙的?」向志明伸手想將她扯到面前。
池仲宇擋去向志明的手,這一出手,所有人都清楚看到他對她的特別了。
「你鑰匙哪來的?」向志明瞪她。
「池仲宇給我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池仲宇。
池仲宇此時卻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好像剛剛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仲宇,你真的不認識她嗎?」向志明皺眉問道。
「只是一時忘記,相處三天就會想起來的。」楊淘看著池仲宇,語音鏗鏘地說。
「你為何自認對我有如此重要?」池仲宇摘下墨鏡,玻璃般的黑眼珠冷幽幽地看著她。
楊淘低下頭,因為她眼眶紅了。
近二十年的交情,就這麼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如果不是因為現場有這麼多人,她真的很想放聲大哭。
「你不要被她騙了!這女人可能是瘋狂粉絲。」向志明氣吼吼地伸手就要去抓她。「我們仲宇的記憶很正常,不記得你就表示他根本不認識你!」
「你到底是被多少人騙過,心態怎麼這麼偏差、這麼不容易相信別人?」楊淘直覺想往池仲宇身後鑽。
詹斯擋住了她。
「他是池仲宇,我們保護他再多都不為過。」向凱文低聲說道。
「但是他需要朋友,所以我來了。」她對著池仲宇說道。
「我不需要朋友。」池仲宇臉色一沉。
楊淘心一沉,眼眶又紅了。「我會證明你需要的……」
「他不用,你給我滾出去!」向志明指著大門。
「你們吵得我頭痛,回去。」池仲宇蹙了下眉,用力緊閉了下眼楮。
楊淘看池仲宇一眼,補充說道︰「他累了,要休息了。」
「走!」向志明依然用手指著楊淘。
「他是叫你回去,再見。」楊淘朝向志明揮揮手。
池仲宇動了下唇角。
詹斯咬住唇,才沒笑出聲來。
向凱文則是從頭到尾都在觀察池仲宇的表情。
「你憑什麼以為你可以留在這里?!」向志明往前一步,徹底發揮獅吼功。
楊淘捂住耳朵,用力回吼︰「因為他沒反對!」
「那是因為他沒力氣!」
池仲宇板著臉走向主臥。
向志明鐵青著臉在沙發上坐下,說道︰「她在這里,我就在這里。」
「你走。」池仲宇頭也不回地說。
向志明臉色更鐵青,大掌重重一拍桌面。「算我自討沒趣!替人作牛作馬這麼多年,只落得一個滾……」
「你確實幫助了我許多,但我也讓你賺了不少錢。當年,這家經紀公司我有能力獨資的,但我沒有,這還不算報恩嗎?」
「現在紅了,說什麼都對,也不想想某人剛出道時,我那時涎著臉四處幫某人求案子,卑躬屈膝……」
「你把你認為我應該還你的人情債寫成明細給我,我直接匯款,一次清償……」
「池仲宇,你不會說話就繼續裝酷啦!人情可以這樣算嗎!」楊淘對著池仲宇背影低喝一聲,才轉頭看向向志明,「抱歉,他想睡覺時,行為能力跟五歲孩子一樣。」
「你少跟他裝熟。」向志明瞪著楊淘。
「我沒裝……」
楊淘一看池仲宇正轉身走進房間,立刻一個箭步跟上,沖進房間。
「等等……」詹斯往前要追。
向凱文攔住了他。
三人等著楊淘被罵或被趕出來,因為池仲宇有臥室潔癖,根本不讓別人進臥室。
可此時,那邊除了幾聲說話聲之外,再無任何異狀。他們互看了幾眼,不約而同地朝臥室前進,只見——
楊淘正彎身取出睡衣和干淨毛巾放到池仲宇手上。
「我已經幫你換好床單了。要開香氛機嗎?」
「嗯。」池仲宇拿了東西進浴室。
楊淘在香氛機里放入燻衣草精油,調暗了燈光,打開床頭小燈。
即便他記憶里沒有她,但他的身體並不排斥她靠近,這樣就夠了。楊淘這麼告訴自己。
「如果你們沒要離開的話,可以麻煩你們替他倒杯開水,拿一顆鈣片嗎?」楊淘轉身看向門口的三個男人。
三個男人完全無言了。如果不是她在池仲宇家裝了監視器,就是她真的和池仲宇很熟;因為她做的那些舉動,確實都是池仲宇就寢前的習慣。
池仲宇不喜歡讓人進他的臥室,但少數幾次他累到極點時,會先吩咐他們替他先備妥這些事。
「好了,你們看到了,他沒趕我走,還允許我待在房里,代表他認得我。他都不計較了,各位就不用擔心那麼多了。晚安。」楊淘朝向凱文揮揮手。
「你不要得寸進尺!那是因為仲宇太累,沒力氣趕你走!」向志明想進到房間,卻被向凱文拉住。
「哈,你之前是演連續劇出身的嗎?說話很狗血耶……」楊淘干脆雙臂交握胸前,一臉看戲模樣地看著他。
「你給我……」
「滾!」浴室里傳來池仲宇的低吼。
「我去幫你倒水。」楊淘一溜煙跑出房間。
浴室里再沒有其它聲音。
「爸,我們先到客廳吧。」向凱文拉著爸爸的手往外走。
「她也要走。」向志明瞪著回頭朝他笑得很張狂的楊淘。
「如果宇哥要她走,剛才就不會讓她待在房間了。」向凱文低聲說道。
向志明揮開兒子的手,忿忿瞪了他一眼。
「仲宇說過你是他這輩子的大恩人,是他事業上的父親,我代替別扭的他向你說『謝謝』。」楊淘朝他一鞠躬。
向志明看著她的九十度大禮,一怔,臉上怒氣褪去不少。
「拜。」楊淘一揮手,溜進廚房。
向志明看著她的背影,回頭對著另外兩人低吼︰
「反正,如果出了事,你們就給我負責!」
向志明氣呼呼地走向大門,踫地關上大門。
「你爸爸怎老是一天到晚在生氣?」詹斯問。
「噴火龍的天性就是噴火,不然是要叫他吐蓮花嗎?」
詹斯笑了出來,抓住向凱文的手臂走到角落。
「她一定就是老大說的那個不知道他們是一對的公主。」詹斯壓低聲音說道。
「她看起來確實不像把他們兩人當一對,但她也不像是公主。」
「尋常王子也不會像老大那麼……嗯……需要花時間相處。」池仲宇心思甚少外露,甚至不喜歡說話,有時連回話都懶,點頭搖頭就是全部。
向凱文一挑眉,拍拍詹斯的頭。「你的腦子最近愈來愈精光了。」
「呵呵,我也這麼覺得。」詹斯一臉樂悠悠地說道。
「你喔……」向凱文揉揉他的頭發。
能得到心中偶像向凱文的稱贊,詹斯笑意更深。
「我們要不要先離開,好讓他們獨處?」詹斯問。
「你不怕被我爸炒魷魚?」
「如果她真的是那個公主,宇哥一定會想起來,他一定會保住我的飯碗的。」
「萬一宇哥就是想不起來呢?或者我們弄錯了呢?你還是要冒著被炒魷魚、從此再也看不到池仲宇的風險這麼做?」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宇哥是我的偶像,我想助他幸福。而且,萬一我不能待在宇哥身邊,至少還有你可以照顧宇哥。」詹斯拉著他的手,正經地說道。
「你如果丟了工作,我也會辭職的。」向凱文黑眸緊盯住詹斯的眼。
詹斯屏住氣息,只覺得有股熱氣開始往臉上沖,他月兌口說道︰
「凱文哥,你真是太講義氣了,我也要成為像你這麼有肩膀的男人。」
「我不這麼認為。還有,你可以不要一直拉著我的手嗎?不是說要走了嗎?」向凱文抽回手,推了下眼鏡。
詹斯帶著傻笑很快地跟了上去,臨走前還跟剛好走出廚房的楊淘交換了一眼,用嘴形跟她說——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