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言思索時,手機傳來訊息,是無憂,傳來要他布置好紐約住處的聖誕樹,拍照給她看的訊息。
不叫你布置,你這工作狂肯定忘記今天是平安夜,要放假喔!不可以叫阿強哥幫忙,你自己來!叫阿強哥拍照給我看。
「這丫頭……」看著訊息,莫言失笑搖頭,認命地對傅強道︰「算了,今天是平安夜,先過節吧,佛斯特的事,過完聖誕假期再來處理。」
「是。」傅強笑出來,為上司拿自家小妹的沒轍而感到同情,也為自己能在平安夜好好的休息,而感謝古靈精怪的無憂小姐。
莫言走向窗旁的一個箱子,拿起從倉庫取出,還未布置的聖誕燈飾,纏繞在光禿禿的聖誕樹上。
他覺得他的家庭在妹妹這個開心果出生之後,變得更完美,這小妹啊,任性得很可愛,要他放下工作放假布置聖誕樹,不就是怕他工作忙起來,沒在顧自己的身體嗎?
莫言微微一笑,心想著,希望無憂這個小妹,一輩子快快樂樂的,沒有什麼煩惱,無憂無慮的。
但很可惜,莫言在聖誕節許下的願望,並未達成。
在情人節前夕,許無憂被送醫急救—她在學校附近租賃的套房里,拿了新的剃刀,割了自己手腕十六刀,送醫急救。
許無憂的失控自殘,摧毀了莫言的世界。
春雨霏霏的季節,整個大台北地區籠罩在潮濕的氣候下,當雨季結束後,只有夏、冬兩季之分的島國,氣候變得悶熱不已。
五月初,街道上已滿是換上輕便春裝的男男女女。
在一個平常日的晚間十點,這時間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回到家休息,躺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看電視培養睡意的時間。
但對于在酒吧工作的盛菱來說,晚上十點,是客人慢慢進來的時候。
夜,還很長呢。
酒吧內部裝潢沒有浮夸的霓虹燈,也沒有舒適的音樂和高格調的沙發,Friendly是一家讓人舉杯狂飲、大聲喧嘩玩樂的酒吧,因此店內的裝潢風格就像美國影集里常見的—木質吧台、幾張小小的只能讓人站立圍著喝酒的小桌,沿著牆而設的四到六人桌。隨著越晚越多人涌進店里喝兩杯,店里越是喧嘩吵鬧。
店名叫Friendly,但站在吧台後的調酒師,卻看起來一點也不友善。
有個一年四季都穿著黑色背心,全身布滿了刺青的男人,看起來就不好惹,說他像調酒師,不如說他像是店里的圍事。
吧台里不只有那名光頭調酒師,還有個外表酷酷的,臉很臭的女孩。
她叫盛菱,在這間店工作四年,是老員工了,而她記性一流,無論客人點多少樣酒品,她都能听一次便無誤的做出來,絕不會出錯。
「要什麼?」盛菱站在吧台內,收拾著自己負責位置的空杯,詢問著坐下來的男士。
表情仍是酷酷的,淡然的,沒有半點笑臉迎人的標準服務業姿態。
「妳的電話號碼。」坐下來的男人語氣充滿笑意,伸手按住拿著抹布,正拚命擦拭吧台的小手。
在酒吧這種龍蛇雜處的地方工作四年,這樣的情況,盛菱並不陌生。
說起來,她也算是美女,未染過的頭發扎著高馬尾束在腦後,更顯得她的眼楮又大又圓,可惜表情太冷,眼神太酷,還有她那身太令人有先入為主印象的龐克風格打扮—
兩只耳朵各打了四個耳洞,別滿了各種刺的、尖的耳針,已經很濃密的睫毛刷上了黑色睫毛膏,眼線則強調了上勾的眼角,讓她看起來不好惹。
未上任何唇膏的嘴唇,本來有個唇環,如今卻在唇環原本的位置,貼了塊白色醫療膠帶,看起來更像個打過架的壞女孩。
盛菱冷酷的眼神從吧台上,移到那名對她微笑的男人臉上。
「放手。」她冷冷地道,語調沒有半分提高。
「我來這麼多天了,每天都點妳調的酒,小費也給不少,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分上,給個電話不行嗎?別這麼酷嘛。」男人嘻笑著,沒有放開她手的意思。
「我數到三,你不放手,我就不客氣了。」平鋪直敘的語調,讓人听起來沒有半分恐嚇的意味。「一。」直接數。
男人仍笑,油條地吃豆腐。「這麼凶做什麼呢?」
「二。」回應都懶。
「有人說過嗎?妳生氣的樣子也好可愛!」
「三。」時間到。
沒有掙扎,盛菱用沒被男人握住的那只手,拿起吧台上的清洗用高沖擊水槍,對著男人的臉,用力按下。
如柱的水噴在男人臉上,淋得他一身濕,將裝扮得人模人樣的他淋成了落湯雞。
「妳、搞什麼!住手、住手!」男人松開了吃豆腐的手,胡亂遮臉擋水。
有了兩只手,盛菱更加肆意,雙手抓緊了水槍,給眼前煩人的蒼蠅大量的水柱,讓他冷靜一下。
「妳、妳、妳這什麼態度?叫妳老板出來!」被水淋得狼狽,不再優雅的男人拍桌子叫囂。
客人要叫老板出來,一副火到不行的模樣,盛菱決定給他點面子,收手不再噴水。
「錦哥。」既然客人要找老板,她就叫老板吧。
「我就是老板。」高頭大馬的酒吧老板錦哥,生得一臉橫肉,站起來的時候身形像一座山,讓人有很大的壓迫感。
「你怎麼教員工—」
「門在那邊。」男人還未來得及抱怨,便被錦哥拎起來,扔出去。「我店里的風格是這樣,第一,不準帶藥進來。第二,不準對我的員工毛手毛腳。第三,不準在我店里鬧事,第四—不是你有錢就是大爺,我就喜歡我員工臉臭脾氣爛,門在那邊,你不喜歡可以不要來,以後你也不用來了—讓門口放人入場的給我認清這張臉,以後別放他進來。」
錦哥開口趕客人,當然引起了騷動,但在台灣這種重客服的地方,還能把店開得這麼火紅,當然有他會做生意的地方。
「抱歉啦,各位,這一單我請。」趕走了鬧事的客人,錦哥海派地對被影響的客人說道。
老板請客,酒客們當然開心,馬上就忘了剛才的插曲。
酒吧內氣氛恢復,錦哥轉回那張會嚇哭小孩的臉,詢問一臉酷樣的盛菱。
「小菱,妳沒事吧?」錦哥神情有著對別人沒有的關心。「那混蛋有對妳做什麼惡心的事?我去教訓他。」一副要殺了對方的狠厲樣。
酷酷的、冷冷的盛菱,听見錦哥喊她「小菱」,還是用那麼溫和的語調,她沒有表情的臉蛋,浮現出若有似無的溫和,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
她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沒事就好,工作吧—妳得把我剛剛請出去的酒,再賺回來,不然我扣妳薪水。」錦哥惡狠狠地道。
盛菱表情仍未變,她點了點頭,其實知道錦哥只是說說嚇嚇她,根本不會扣她薪水,但還是賣力工作吧。
「要什麼?」她將視線投注在來到吧台前的客人身上,完全沒有因為方才的插曲而情緒起伏。
「VodkaTonic五人份,先來兩圈。」在兵荒馬亂結束後靠近吧台的男人,雙目炯炯,凝望著眼前完全不因方才插曲而有所動搖的盛菱。「剛才的事,妳沒嚇到吧?」
「沒有。」盛菱睞了眼眼前的男人,發現是近期常來的熟客,而這男人向來很規矩,不會口頭吃豆腐,更不會借機手來腳來,確定對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隨口一問,便酷酷的應聲,然後低頭繼續工作。
像特技般,在吧台擺了十個杯子,左右兩手各持酒瓶,快速的在杯中注入酒,動作瀟灑帥氣。
「快看,盛菱在調酒了,好帥喔!」女孩子聚會的桌子看見了大動靜,紛紛興奮尖叫。
每當酒保們在做大量的調酒時,都會引起酒吧在場客人的注意。
剛點了酒的莫言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場面,他回頭看了眼喧鬧的女孩們,再看向眼前神情冷淡的女孩。
這就是盛菱,無憂最常掛在嘴邊的「好朋友」。
莫言畢業後在美國工作歷練,為日後接班做準備,但每年都會回台過農歷新年。
但今年新年假期,家中發生巨大變故,父親便開口要他留在台灣工作,莫言便留了下來。
三月中旬,莫言在客戶的介紹下來到了這家酒吧,而後意外發現了酒吧里人氣極高的酒保,竟然就是妹妹無憂常常掛在嘴邊的好友盛菱。
于是他便成了這里的常客,常帶客戶、同事過來喝兩杯,在角落默默的觀察這個無憂最好的朋友。
想到無憂,他神情黯淡,眼神幽幽,莫言不住打量盛菱,這個女孩子沒有半分跟無憂的相似之處。
盛菱身形非常削瘦,是那種骨感型的女孩子,她穿著黑色的背心搭配一條藍色牛仔褲,若轉過身去,都能看見她背脊一節一節的脊椎,是許多時下追求紙片人身材的女孩都想要的體態。
她削瘦,但不瘦弱,長年在酒吧工作,要倒酒、進出貨要搬酒,讓她手臂上隆起好看的肌肉線條,在這家店里,酷酷的、漂亮的盛菱,非常受女孩子歡迎。
盛菱一調酒,許多原本在位置上閑聊的女孩,全都轉移注意力,著迷的看著盛菱利落倒酒,行雲流水的動作,讓她們眼楮眨都舍不得眨一下。
「你的酒好了。」在托盤上擺好了十杯烈酒,盛菱語調冷淡地對眼前的男人道,將托盤往他前面一推。「老板請客。」表示這一盤酒,不收錢。
「我叫莫言。」他主動對眼前的女孩自我介紹。「盛小姐,很高興認識妳。」語畢莫言捧著托盤離開,留下一臉莫名的盛菱。
這人在對她發什麼火?雖然那男人看起來溫和,但她就是覺得,這位客人在對她生氣。
算了,在酒吧里工作,怎樣的客人都見過了,有什麼好計較的?她可沒有辦法讓每一個人都喜歡她。
幸好這是她最後一天在這里上班,以後不用再遇到這類陰陽怪氣的客人。
回頭看牆上的時鐘,現在時間是十點半,距離凌晨四點打烊的時間,還有五個半小時。
夜,真的太長,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