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祺淵待她……挺好,兩夫妻蜜里調油,時刻黏在一起,知道潔英好玩,燕祺淵便時不時的拉著她往外跑,他是傻子嘛,傻子愛逛大街,自然得有人守著,那些府衛、小廝的都沒有她這喻妹妹了解他的心。
曉得她想家,便隔三差五的鬧著要去找喻哥哥玩,這種情況,她這喻妹妹哪能不相陪。
有什麼好吃好玩好看的,他都要送到喻妹妹跟前,皇上賞賜什麼,他一定要捧到喻妹妹手上,讓她收著,他的生活重心是喻妹妹,快樂根源是喻妹妹,知道要討好他,直接討好喻妹妹就行……因此潔英收禮收到手軟,貴人們哄著他的同時也得哄著她這個喻妹妹。
比較起王府里的其它女人,潔英的生活簡直是幸福到一個令人發指的境界。
好幾次呂側妃旁敲側擊,要潔英守婦道,別老拉著丈夫往外跑,可人家正經婆婆都沒意見,哪需要她這個外人來幫著立規矩。
因此她越是自在逍遙,呂側妃和梁氏就越覺得礙眼,三不五時的尋事兒、挑刺兒,因此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大大小小的加起來不算少,頗讓人費點心思。
幸好潔英有幾個得力的助手,再加上丈夫的全力支持,倒也過關斬將,一關過完又一關。
兩個多月下來,潔英已把祺院滿園子的人給換掉一大半,剩下的小咖角色,就算想翻出大浪,也頗有技術上的困難。
感覺上不過是換幾個下人而已,當主子的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罷了,但過程卻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潔英畢竟是新嫁婦,動作不能太過,否則時刻有人在旁看著,等著要生事呢。
起初,常有小話往外傳,說大少女乃女乃刻薄,待人嚴苛,潔英倒是不介意這種等級的毀謗,只不過燕祺淵私下提醒,日後出門交際時臉皮不能不顧,且在外頭,燕祺淵可以為她承擔的範圍有限,所以……
唉,不當壞女人很久了,偏偏環境所迫,她不得不重操舊業。
于是有錯處就尋錯處;沒錯處就創造錯處,非要逼得那些下人走得心甘情願、無話可說不可。
人心可真怪,平平靜靜走人不要,非要鬧得沒臉才肯卷包袱,這算不算人性賤的實例之一?
因此海棠領著菊黃、月白、天藍、虹紅幾個,到處探人把柄,都快變成東廠太監了。
在最後一位小灶廚娘離開後,燕祺淵開懷暢笑的說道︰「娘子此等大才,用在我這個小院子著實屈就。」
「什麼大才?不就是使壞,事情往好里做不容易,往壞里做有啥難的?」
大哥替她挑的人手沒話說,勤奮、听話,一顆心全偏在自己身上,他們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進禮王府,就是為著她這個主子,只能盼著她好了,他們在王府里才能扎根。
于是齊心合力、眾志成城,把燕祺淵的小院守得滴水不漏加蚊蟲不進。
禮王妃對此很滿意,拉著她說︰「你比婆婆強得多,日後你們在外頭立府,我也不必擔心了。」
「啥?母妃不與媳婦同住?那怎麼成?」
「我與王爺說過,待京中局勢穩定,就要四處走走,不圈在京城這塊小地界。」
「游歷自然是要的,不過累的時候總得回家歇歇,父王就罷了,媳婦不與側妃們搶,可婆婆是我的正經婆婆,可不能被別人給孝順走了。」幾句話,潔英逗得禮王妃樂呵呵的。
禮王妃知道兒子向她交了底,她還拿自己當正經婆婆看,光是這一點,她就感激不盡,兒子總算沒白疼。
院子肅淨後,沒人時刻盯著,加上有潔英和五婢掩護,燕祺淵可忙著呢。
他時不時要往五皇子府去一趟,時不時要找大舅爺和二舅爺跟幾位師兄弟謀劃一番,一間百金當鋪已經不敷使用了,喻明英說狡兔有三窟,因此潔英嫁妝里的二十幾間鋪子,全成了他的地下秘密基地。
燕祺淵忙,潔英卻閑了下來,她老往禮王妃屋里閑磕牙,禮王妃以為討個媳婦早晚要丟個兒子,沒想到卻是多了個女兒,潔英把用在阮氏身上的那套全招呼在禮王妃身上去,逗得禮王妃成天樂呵呵的。
這陣子潔英更是發狠,拚命打扮起禮王妃。
嫁妝鋪子里的管事時不時的進王府,帶來最新的布料、衣服、香粉、發油、頭面……也帶來燕祺淵的重要音訊。潔英把禮王妃當成芭比女圭女圭在玩,玩得不亦樂乎。
沒辦法,燕祺淵忙,她卻太無聊,除非想改行演甄環傳,否則除了琢磨吃的喝的、打扮的之外,她找不出其它事情可以做。
當然,外遇也是一種選項,但在這個時代搞外遇?給皇上私生子戴綠帽?她還沒有這個狗膽。
將禮王妃打扮了一番,潔英近看又遠看,看得滿臉得意,「明兒個就這個打扮,先說好嘍,咱們進宮,我可不攙扶母妃。」
「人人都扶著婆婆,就你這個不孝的,不怕人家說話?」
明兒個皇後讓禮王妃進宮,說是得了盆難得一見的牡丹,讓大家進宮湊湊熱鬧。
話是這麼說,可潔英是知根底的。
不就是五皇子回京,他把皇差辦得穩穩妥妥的,革辦一堆貪官,百姓稱頌,臨行五皇子還收下一面萬民旗,樂得皇上心底爽歪歪。
五皇子會做人、不居功,他對皇上說道︰「臨行之際,是大皇兄讓我放手去做,該查辦的查辦、該開的開,不管是誰的人馬,敢動朝廷的賑銀,全都掃下來,一切有大皇兄呢,要不是有大皇兄的這些話,我哪敢撂開手去做。」
他的話讓皇上龍心大悅。
可不是嘛,他革的全是燕齊盛的人馬,又親口說是燕齊盛撐的腰,這下子他的赤膽忠貞、心可鑒日月,那幾條人命的官司讓他足也不用禁了,燕齊盛被放出來,繼續領差事兒,籠罩在大皇子府上空的陰霾頓時散盡。
皇後高興,辦這麼一個賞花宴,目的就是要昭告天下,他們母子沒有失勢,依舊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
這叫皮鮮、肉痛,燕祺淵說了,燕齊盛有兩條弄錢的管道,五皇子這回一口氣斬斷一條,他痛得跳腳呢,卻不得不笑嘻嘻地感激劊子手,切除自己的病灶。
潔英清楚來龍去脈,卻還是得粉墨登場,跟著演這出戲。
「不孝就不孝,我打定主意,就要勾著母妃,讓人家誤會咱們不是婆媳,而是姊妹。」
這話說得夠甜,甜得禮王妃擰著她的小臉,笑道︰「你怎麼就不是我的女兒啊?」
「女兒早晚要嫁出門,媳婦不是更好,咱們可以留一輩子。」
說話的是禮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待在門外看著這對婆媳玩得不亦樂乎,舍不得打擾。
可是媳婦院子里有事,總得讓她回去理理。
看見禮王進來,潔英吐吐舌頭,趕緊松開禮王妃的手,屈膝為禮,對著禮王一福,站到禮王妃身後。
「回來也不出聲,嚇人嗎?」禮王妃對禮王說道。
只見他一雙眼楮,直勾勾地望著她,羞得禮王妃老臉微紅,輕拍了他一下。
禮王回神,直覺的說道︰「玥兒,你真美。」
「在媳婦面前,王爺胡說什麼?!」她瞅了丈夫一眼。
「咱們出去游歷時,把媳婦也給帶上好不?!讓她天天給玥兒打扮打扮。」禮王瞅著禮王妃不放,望著她,好似回到年輕的時候。
听著禮王的話,潔英抿唇輕笑,原來父王的嚴肅只是用來對付別人的,對上真愛,還是一樣化成繞指柔。
「說什麼話呢,帶走媳婦,你不怕兒子跟你急。」
「也對,要是他們有孩子,哪離得開?」
禮王朝潔英一笑,他終于明白為什麼過去幾年,王妃這麼樂意上喻家,這麼好的媳婦不守著,真讓人搶了,不說祺淵跟自己急,自己也要慌的。
潔英噘嘴,說道︰「要是有了孫子,父王和母妃不幫著帶,還往哪兒去?帶孫子是爺爺和女乃女乃的責任!」
她的話惹得禮王和禮王妃大笑。
「什麼時候帶孫子成了咱倆的責任啦?」禮王轉頭問禮王妃。
禮王妃故意嘆道︰「咱們還真命苦,好不容易帶大孩子,還得接著帶孫子。」
兩夫妻合力欺負媳婦,欺負得心情舒暢。
「好啦,媳婦快回去吧,再不回去,屋子的丫鬟們要跳腳了。」禮王說道,他朝潔英一點頭,目光凝結,並無多話。
潔英心里一悚,知道有事。
「媳婦告退。」潔英往外走了幾步,卻又轉回身道︰「母妃,您說的那個醬肘子……」
「知道,小饞貓,待會兒就讓人給你送去。」
「謝母妃。」說完,這回她真的離開了。
從敞開的窗子往外看去,媳婦走得飛快,王爺贊許地點點頭,是個聰明的,一個眼神便知道事態不簡單。
他回身牽起妻子的手。「什麼醬肘子?你今天又下廚了?」
「可不,心想著你愛吃,就多做一些。」
「媳婦也好這一味?」
「哪能呢,女人家怕胖,怎敢沾肥肉?還不是淵兒喜歡,特地替丈夫討吃的來了。」
說來真奇怪,明明燕柏昆、燕仲侖才是王爺的親生子,怎麼無半點肖似王爺,反倒是祺淵,不說腦子性情、武功學問,連吃東西的口味都一模一樣,難怪當時祺淵的身世被傳出時,所有人都不相信,連呂側妃和王側妃也不信。
「她待祺淵倒是真心。」
「可不是,出嫁前還以為淵兒是個傻子呢,還不是願意嫁過來。」
「這兩個孩子真有緣分,記不記得祺淵剛回京,柏昆試探他的那一回?潔英不明就里就沖上前護衛祺淵,也不怕得罪人,如果柏昆真的襲爵,祺淵真是個傻子,往後進了王府大門,還有她平安日子可過?」禮王道。
「可不是,光沖著這一點,我就忍不住要待她好。」
「夠了,你這哪像個婆婆,明明就是親娘,你可別告訴我,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禮王妃愛嬌地瞪了禮王一眼。「說啥呢,黑的白的全出口,也不怕傳出去給媳婦惹禍。」
「看來還真是親生的,沒顧念到丈夫的名聲,只想著會不會給媳婦惹禍?」禮王大笑道。
「行了,別胡扯,說吧,剛剛趕媳婦回去是為哪一樁?」
他嘆口氣,搖搖頭道︰「還不是那些個不省心的,你等著看吧,看你媳婦是怎麼個能干法。」
後悔不已,當初如果堅持住,不讓那兩個側妃進門,是不是他的玥兒就能替自己生下一兒半女?就能一家和樂沒有紛爭?
好得很,才清出一批又來一群,她家爺兒不就是個傻的嗎,怎麼還讓人這般惦記?
潔英定眼看著眼前的四個女人,說是送來讓她當奴婢的,可一個個膚白手細,怎麼也不像是做粗活的,真不曉得梁氏送這些人來目的是什麼?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對吧?」潔英對丫鬟們說道。
月白覷了不安分的女子一眼,人家四下打量著呢,一面看屋里的擺設,一邊估算主子的性情,還有人目光時不時的瞄向內屋方向。
在看啥?想看大少爺嗎?真是對不住,大少爺正忙著呢,真當大少爺是個傻子,只能在院子里吃吃喝喝睡睡,然後一路睡到她們身上去?
虹紅說︰「可不是嘛,二少女乃女乃送來四位姑娘,王側妃又送八盆玉蘭,今兒個主子們在較量誰大方呢。」
王側妃也送東西過來?挑這個時候?
潔英想起禮王的眼神,幾個女人不足為患,只要她不給出路,她們還能使什麼妖蛾子,所以重點是……玉蘭花?
她正為梁氏送來的女人煩心,自然不會去注意那幾盆花?
「王側妃怎麼知道我喜歡玉蘭?送禮送到人心坎里,可不簡單呢。」潔英笑道。
「是啊,側妃娘娘真是個仔細人兒呢,前陣子奴婢才請花匠往咱們院子里種兩棵玉蘭,說主子喜歡,這麼件的小事,倒讓側妃娘娘給惦記上了。」
天藍接話,這是在提醒主子,祺院里剩下的釘子雖小,但也是會傳傳話、扎扎人,不痛卻是惡心人。
潔英明白,可是如果扎幾下可以更清楚王府的動向,未必不是件好事,燕祺淵忙著呢,怎麼樣她也得幫他把後院給理好。
菊黃道︰「枝頭結了滿滿的花苞,下人送來的時候讓奴婢搬到主子房外靠窗處,說是天亮花就開,一屋子香氣,主子的心情會好上一整天。」
靠窗處?菊黃也提醒她兩句。
這幾個丫頭,孫子兵法沒白教會她們,瞧,這會兒不都全用上了。
正好,她就是個懶人,有人替她動腦筋,她可以少費點心。
天藍道︰「側妃娘娘說,這是呂側妃娘家送來的,呂家的舅老爺擅長侍弄花花草草,本打算每人都送上四盆的,可側妃娘娘知道主子喜歡玉蘭,便全給送過來了。」
花的來源處是呂側妃,所以如果有問題,是要算在呂側妃頭上,還是要算在王側妃頭上?
算了,那些花草先不急,眼下四個嬌滴滴的姑娘先處置了吧。
她的視線轉向四個或清麗、或嬌俏、或明艷的姑娘們,天藍覷了她們一眼,知道主子的心意,湊近悄聲道︰「海棠姊姊出門打听她們的來歷,讓我們四個守在主子身邊,片刻不離。」
潔英這會兒才明白,不過是審四個小美女,怎麼大伙兒全聚在她身邊,連大門都不肯踏出去,莫非她們有什麼特殊本領,讓海棠不得不小心翼翼?
她揚聲道︰「各位姑娘們,先報報自己的出身吧,我可不敢把來路不明的人往屋子里擺。」
「回大少女乃女乃,我是臨安人,家父是秀才,然家道中落,家里弟弟妹妹眾多,便賣了為奴,給家里蓋房子。」一位美女說道。
潔英點頭,視線轉向第二人。
她根本沒把她們的話听進耳,她只是在等海棠回來,雖然她不認為她們有啥本事可以撂倒自己,但既然海棠出去查了,知道她們的底細再做處理,豈不是更省事。
第二位美女說︰「回大少女乃女乃,我是京城人,娘去世後爹爹娶了繼室,從此日日打罵不休,見奴婢樣貌出月兌,本想把奴婢賣進風塵地,幸虧二少女乃女乃善心,把奴婢給買下來。」
之後第三位美女、第四位美女一個個的自我介紹著。
內容千篇一律,不是家里遭罪,就是天災人禍,壞事層出不窮,家里不得不把她們給發賣。
待報告完畢,她笑著盯向眾美女,凝聲問︰「不知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三年、五年、八年……或者更久?」
她一問,眾美人臉龐凝上一層霜。
第一位美女膽子大,柔聲道︰「奴婢不明白大少女乃女乃說些什麼?」
「要說得更清楚一些嗎?也行,或許你們的身世可憐,或許你們真的是因為家貧而被發賣,不過那肯定是多年前的事了,你們……似乎在青樓里待了不少時日吧,普通的良家女子可沒你們這般風情,一顰一笑全是勾人。」
潔英不听她們狡辯,指指第二位美女道︰「你上前。」
第二位美女猶豫著上前兩步,潔英拉起她的手,攤開掌心,模了模她指節間的粗繭說道︰「你的琴彈得不錯吧,練得可勤了。」
她又讓第四位美女靠近,拉起她的裙子,見她小腿處瘀痕般般,便問道︰「這是練舞摔的吧。」
「不……」第四位美女才要反駁,就見潔英寒了臉色,她趕緊住口。
「想說謊?可以,不過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面,大少爺是傻子,我卻是個明白人,有人說我性子刻薄,也有人說我氣量狹窄,這院子里,凡事由我作主,打殺幾個不長眼的,料想父王和母妃也不會多說什麼,至于你們的二少女乃女乃……手再長也伸不進大房里。」
潔英說完,四個女子臉色頓時慘白。
主子性子刻薄?菊黃微微一哂,既然主子要扮壞人,她可得幫著把話給圓了。
「主子干麼對她們浪費口舌,上回杏花說了句謊話,您就讓咱們去拿拔舌器,怎麼這會兒審這麼久還不動手,咱們站得腳都酸了。」
拔舌器?!有那膽小的已經嚇得兩腿幾乎站不住,還得靠旁邊的人扶持才沒癱在地上。
月白見狀玩心大起,道︰「可不是嘛,奴婢最看不慣這些花街柳巷的妓子,以為咱們大少爺傻,人人都可以攀得上,要是不殺雞儆猴,日後不曉得還有多少個瞎了眼的想闖進來呢。」
潔英翻白眼,一個個還真的玩上癮了。
紅虹接話道︰「這話兒在理。之後的事要不要交代先不說,眼下就有兩個說謊的,跳舞的把腿給斷了,彈琴的把指頭給切了,剩下的兩個,自然會老老實實把話給交代清楚。」
搞滿清十大酷刑嗎?那話兒怎麼說的?身教重于言教!
沒錯,就是這句,她的身教太差了,壞女人教不出良善的奴婢,所以嘴巴一個比一個狠。
瞧瞧,天可憐見的,四個小美女被嚇得全身發抖,哎呀,有人腿軟得站不住了,有人跪下來了,有人梨花春帶雨的……真是好可憐啊!
「大少女乃女乃,我們錯了!」
眾人爭先恐後的想把「實情」交代出來——
「其實六年前我們就跟了大少爺,當年大少爺承諾過,只要娶正室夫人入門後,就會把我們姊妹給迎進王府,沒想到一場禍事……雖然大少爺變成這副模樣,可我們姊妹早已委身大少爺,當年我們雖是青樓妓子,跟著大少爺之前卻也是清白之身。
「二少女乃女乃知道我們這些年過得辛苦,可憐我們無依無靠,但大少女乃女乃剛嫁進王府,把我們接進來怕會讓您難堪,這才讓我們扮丫鬟進來。大少女乃女乃,求求你心寬,容下我們四個
姊妹吧,這六年我們為大少爺苦苦守著……」
這些「實情」讓人越听越上火,但看她們一個個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模樣,想當年是何等風華,冷待了六年,臉上就已經帶著寡婦的落寞……
所以呢?同情她們、可憐她們?大方請她們入住,然後接下來她要找誰來可憐自己?
哦哦,不對,嫡妻是高高在上的,哪需要別人的同情,只有受虐挨欺的妾室可以當小白花。
潔英用力的搖頭,想搖掉這場惡夢。
偏偏好到驚人的邏輯跳出來告訴她,那時的燕祺淵才十五歲,青春期的少男做白痴事的機率並不低。
他只是睡了四個女人,不是去嗑搖頭丸、一夜搞十五個女人,何況這年代的男人性事開發得早,他不是天才嗎?理所當然各方面都「杰出優秀」,所以……
理智說︰人不輕狂枉少年,他沒錯。
情感說︰這種不尊重女人的男子,應該狠狠地恨死他。
理智說︰這種事,應該早點講清楚,如果不想讓她知道,就該把事情給抹干淨,他不是很有能耐嗎?不是能把呂側妃耍得團團轉嗎?!不是禮王還沒定下世子他就先認定燕仲侖會奪得最後的勝利嗎?這麼厲害的人,為什麼不把這種小事給處理好?為什麼要讓人有機會挖出來甩她耳刮子?
情感說︰抹干淨?也許人家舍不得呢,也許他正在想個周全說法,要讓她主動點頭,把人給接進府里。
所以怎麼辦?
收下她們?她沒這個度量。
不收下她們?六年吶,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她們四個加起來,比王寶釧多了三分之一呢。
女人不該為難女人的,不是嗎?
她運氣好,不代表她有權利打壓運氣糟的女人,所以……
把和離書收在袖口,等燕祺淵回來,直接當面攤開讓他二選一?
真可悲,她居然讓自己變成別人的選項「之一」。
咬牙切齒,她不曉得自己會如此狂怒,狂怒的理由是因為在乎嗎?
因為和燕祺淵的關系已經不僅僅是賜婚,不僅僅是命運的作弄而已,她對他的感覺從「無從選擇」變成「不願做其它選擇」,她對他有了從一而終的打算,再不猶豫著是否逃離或背叛?
飛快地,無數的念頭在腦子里鑽過,心被拖拉庫給輾了,一團肉泥黏在柏油路面上,被燙人的陽光燒炙著。
她深吸氣、深吐氣,再深吸氣、再深吐氣。
她告訴自己不要生氣。
喻潔英,真的,這沒什麼好生氣的,比起這四個可憐的王寶釧,她的立足點要高出許多。
如果她願意演壞女人,再湊一個,就可以給她們蓋座五妃廟;如果她想當賢慧的好女人,家里屋子多,一個一個往里抬,三年五年憑她的審美觀,青玉樓算什麼?她直接開一家夢紅樓,雖然顧客只有他一個。
如果她不喜歡這兩個選項,她還有哥哥們,還有和離書,天高地遠任她翱游,不慘的,她一點都不悲慘。
潔英沒發現,這時候的自己心已經一面倒了,她完全不懷疑這四個女人的話,完全相信燕祺淵確實年少輕狂過。
看著主子慘淡的臉色,四婢蹙緊雙眉,心里有驚慌、有埋怨,怨大少爺做事沒章法,怨他既不是傻子,為什麼不把過錯給抹平了。
這時候海棠回來了,她腳步匆忙,在行經那四個美人身邊時,眼底有一抹鄙夷,她上前在潔莢耳畔低語。
這一听,潔英的心由怨轉怒,俏生生的小臉憋得鐵青,她咬牙切齒、額暴青筋,當真是小看那個莽撞的女人,這個梁氏圖謀什麼啊?
深吸口氣,她給海棠丟個眼色。
海棠點點頭,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虹紅幾個人都說了。
幾個丫頭這會兒才能松口氣,端茶的端茶、遞果子的遞果子、擰毛巾的擰毛巾,氣氛瞬間變得一團和樂。
原來這四個美人說的事背景身分大致上都沒說錯,只是換了一點小細節,而這顛倒是非的小細節就足夠讓她的心天翻地覆。
她們確實是青玉樓的歌妓,也確實在六年多前就被人包下,只不過包養她們的不是燕祺淵,而是燕柏昆,並且一路包養了六年。
不簡單吧,燕柏昆十五歲就有性經驗,十七歲娶梁氏為妻,府外四個,府內正的副的加一加也有七、八個,可這麼多年下來,竟是連一個崽仔都沒下。
如果她是呂側妃,想到的會是替兒子延醫治病,而不是把香的、臭的,一個個全往兒子房里塞。
梁氏最近才曉得這四美的事兒,妒嫉之余想帶大隊娘子軍出府把人給辦了,但不曉得是哪根神經突然通了,生出一計。
于是她派人把四美給綁進王府,去抓人的婆子們故意在外人面前揚聲,說自己是禮王府大少女乃女乃的奴才,一個個凶神惡煞似地爭相替自家「主子」做足面子。
梁氏知道潔英不會相信四美是孤貧之女,定會出言恐嚇,說不準還會動點刑罰,于是一計之後接一計,反正燕祺淵是個傻的,無法替自己辯駁,到最後只有兩個結果。
第一,留下她們。這樣一來,便往潔英心頭戳了好幾個洞,運氣好的話,她們入了燕祺淵的眼,到時她倒要看看,他們夫妻蜜里還能不能調得了油。
第二,打罵一頓趕出王府。這時梁氏就會出府,「不小心」看見四名可憐女子當街痛哭,梁氏為了維護禮王府的名譽,定會上前寬慰一番,把人給送回外宅。
再然後四美便會「受了燕大少女乃女乃的恐嚇」,迫不及待逃離京城或者死于非命。
鬧上這麼一場,潔英的名譽就徹底毀了。
梁氏同她們講定,倘若辦好這事,她們不是成為燕祺淵的小妾,吃香喝辣,下半輩子有了個好去處,就是被打出府去。
而被打出府也沒關系,她們可以回外宅,收拾好這些年攢下來的細軟離開京城,對她們而言並無損失。
但如果敢不照著她的話做,梁家背景是武官,手上的人命官司可多了,也不差再多個幾條人命。
「主子,今兒個晚上你想用什麼?」虹紅問。
「大少爺想試試老鹿肉,讓廚房做一點上來,記得多配幾樣小菜。」
「是。」
眼看屋里的氣氛驟變,四美心慌了,怎麼回事?明明那會兒大少女乃女乃怒火中燒,眼看著就要命人打板子了,怎麼會……
難道大少女乃女乃已經知道始末了?那可怎麼辦才好?兩位少女乃女乃打架,她們這些小表遭殃。
四美看看彼此,誰也不敢說話,連吐一口大氣都沒膽量。
「是了,二少爺上回說咱們帶回來的菊花酒好喝,今晚把二少爺請過來一起用飯,恰好,咱們這里有四個美人可以服侍。」潔英笑看四美一眼。
二少爺在府里?!二少女乃女乃不是說二少爺離京了嗎?
听見二少爺三個字,四美眼前一亮,像是誰在腦子里給她們點上一盞明燈一般。
潔英覷一眼她們的表情,放下茶盞微笑道︰「咱們明人眼里不說暗話,二少女乃女乃威脅你們的事,我也耳聞了些,多的言語我也懶得說,既然二少女乃女乃給你們兩條路,那我也給你們兩條路。
「第一,就照你們剛開始時說的,一個個都是貧戶女,既然進我的院子,就得守我的規矩,從浣衣掃地的粗使丫頭做起,許是做個三、五年,就可以升成三等丫鬟。如果做事勤快利落、知禮守分,說不定十年內能到我身邊當個大丫鬟,那也算是出了頭了。
「第二,今晚我請二少爺過來,你們若能攏了二少爺的心,求得他收下你們,今夜過了明路,你們就不再是苦守宅子、虛度青春的外室,而是二少爺的枕邊人。
「我看你們一個個都是聰明伶俐的,應該很清楚,大少爺就是個傻子,二少爺英武神勇,三少爺雖然和氣,在仕途上卻遠遠不如二少爺,既然如此,父王為何遲遲不請封世子呢?不就是在等二少爺、三少爺,看誰先誕下子嗣。二少爺成親多年未有子嗣,如果你們夠能耐,比二少女乃女乃先懷上,以後還怕不能封個側妃?
「我也不威脅人,總是想著讓人人都稱心如意,待你們想清楚了之後再告訴我一聲,我好做些安排。」
她朝四美點點頭,繼續喝著手中的茶,心中卻冷笑不已,梁氏當她這里是收破爛的女敕?
燕柏昆玩過的貨色,一個個往她跟前送?
好啊,要玩就玩,看誰玩得過誰?!
不多久,四美全都跪下,她們都選擇第二條路。
于是這個晚上,禮王府園中熱鬧非凡,三個爺兒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身邊還有美婢相陪,天亮時燕柏昆房里多出幾個美艷的通房。
就在燕柏昆享受美女的熱情時,身為哥哥的燕祺淵也沒落下。
因為潔英有罪惡感,因為她不夠信任他,因為不問就定了人家的罪名,讓她覺得自己不應該。
因此這個晚上,門一關,潔英就使了一招餓虎撲羊,把燕祺淵給撲在床上,她吻他,把他從臉到胸口、到小骯到……重點部位都吻了個遍。
燕祺淵哪里享受過這麼麻辣刺激的閨房事,差點兒就繳械投降,幸好緊要關頭他忍住了,一個鷂子翻身,把潔英撲在床上,把她對自己做的,一點一點的在她身上復習,兩個人你來我往的鬧騰了大半夜。
實在沒力氣了,潔英才安安靜靜地貼在他身上,把今兒個的事說了。
她說︰「對不起,我應該信任你的。」
她說︰「是嫉妒心作祟,我才會惱了你。」
她說︰「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了,有疑問我一定直接問你。」
看著她一句句招認自己的過錯,燕祺淵心里頭那個甜吶……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事了,他打算找時間與她懇談,卻沒想到這丫頭知錯能改,還用這樣的法子來表示歉意。
嗯,他很滿意。
然後他親親她的臉,說︰「沒關系,不是你的錯。」
他親親她的唇,說︰「沒關系,你會惱我,是因為太在乎我。」
他親親她的肩膀,說︰「沒關系,知道你在乎我,我很開心。」
然後他把她的身子翻過來,親上她豐腴的胸口,說︰「沒關系,以後做錯事,都用這種方法補償,來表達歉意吧。」
再然後,這一親,再次一發不可收拾,剛剛平靜下來的床,又開始震動了起來。
潔英認錯認得很盡心盡力,燕祺淵的寬宏大量也表現得十足誠意,夫妻倆的感情在彼此的誠意與盡心中節節攀升。
潔英坐在後院,定眼看著王側妃送來的幾盆花,目光來來回回的梭巡著,恨不得長了雙X光眼,可以一眼看透。
月白、天藍更是把那些花兒、葉兒都給嗅過一遍,拆解大半天,也看不出什麼地方有問題。
但,絕對有問題,否則父王不會拋給她那個眼神,重點是……如果這些花有問題,如果出手的是王側妃,如果此事與呂側妃無關,如果……
以後她還要不要相信燕仲侖的妻子王氏?
相處兩個多月,潔英很喜歡燕仲侖和王氏這對夫妻,他們性情親切和順、不與人爭,對誰都和和氣氣的,听說兩夫妻私底下相處也是這副樣子,從沒見他們對誰紅過臉。
王氏不多話,卻不是個傻子,每次知道一些陰私事,王氏總是略做提點,讓潔英自己去發現,從不在她面前挑明的說,讓潔英心存感激的與之親近。
如果這回真是王側妃動的手……她不願意把人想得太壞,但王氏終歸是王側妃的親佷女,胳臂肘沒有往外彎的道理。
「把土挖開。」潔英下令。
幾個粗使婆子湊過來,開始刨土。
找到了!花盆就這麼點大,挖不了太深,就發現盆底藏了許多藥包,打開後一股濃香傳來,潔英皺眉,月白趕緊找來一只方匣子把那些藥包收進去,再用布包起來,直到聞不到氣味為止。
「月白,你送去給大舅爺,把事情細細跟他說了,請大舅爺查清楚那藥包是什麼東叫。」
「是。」月白領命下去。
「把這些樹全種在前院,別浪費了。」潔英揮了揮手,命人把後院收拾干淨。
看到花盆不見,看到樹苗被挖出來種在前院,那個幕後黑手會有怎樣反應?
但是說實話,她比較不在意這個,她擔心的是王氏,以後自己要用什麼心態面對她?
潔英離開後院,心底仍然琢磨著,該把這一出算到誰頭上,呂側妃還是王側妃?
如果是呂側妃想害她,為什麼要轉到王側妃手上?
為了怕被她看出端倪?但盆栽出自何處,隨便打探就知道,呂側妃根本不需要多費功夫,所以她想害的其實是王側妃?
那麼王側妃呢?她知曉當中的利害,故意轉給自己,故意挑起她和呂側妃的戰爭?又或者……那花盆里的藥包,根本就是王側氏放進去的?
頭痛,活在數不盡的陰謀算計里,時刻琢磨著別人的心思,真辛苦,不曉得母妃這些年來是怎麼過的。
菊黃快步迎上來。「稟主子,三少女乃女乃派了幾個丫鬟過來,想跟主子要那幾盆玉蘭花,說是尚書府的李夫人壽辰快到了,李夫人忒喜歡玉蘭花,她四處都尋不到這麼好的,希望主子割愛,過幾日定尋來更好的還給主子。」
菊黃的話讓潔英松了口氣。
王氏……是想不動聲色的把藥包給取走嗎?所以背後那個人真的是王側妃,身為媳婦無法阻止婆婆做蠢事,只能暗地幫她擦**?
不管怎麼樣,王氏的反應讓她的心情放松,王府里的女人,並非每個都居心叵測,成天想著害人陰招。
「你讓她們去回三少女乃女乃,先道聲歉,就說我已經把玉蘭挖出來種在院子里,花盆里的肥料味兒太重,花匠給燒了。」
她把這話透給王氏知道,意在告訴對方,她知道是誰在背後作祟,但沒有揭穿的意思,希望透過王氏傳達給王側妃,讓她放聰明點,別把大家都當成傻子,這一回「肥料」燒了,下一回可沒這麼簡單。
菊黃到前頭去回話。
潔英招了虹紅,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
下午,燕祺淵回府後,虹紅當著他和潔英的面把偷听到的壁腳說了——
燕仲侖回來知道玉蘭事件後,氣得鬧到王側妃跟前,怒問︰「為什麼要害大哥,大哥已經變成傻子,再也爭不了爵位,母妃為什麼不安生過日子?」
王側妃回答,「你也不看看王爺和王妃多疼愛你大哥跟大嫂,他現在是傻了,若他們生下兒子,誰敢說王爺不會動念頭,把世子之位傳給長孫?」
燕仲侖氣瘋了,對著王側妃跳腳,「倘若再讓我發現母妃對大哥和大嫂不利,我就立刻帶著妻子離京,我什麼都不要了!」說完就怒氣沖沖的拉著王氏離開王側妃的屋里。
睜靜听虹紅說完,潔英的心這次才真正放下來。
燕祺淵知道她心里走了多少彎路,笑著握了握她的手,說︰「听我的,我不會看錯人的,仲侖雖然資質不佳,卻是個稟性純良的,他和燕柏昆不同,而王氏雖與王側妃是姑佷,但性子卻是雲泥之別,是個可以深交的。」
「你知道為什麼兩個小叔成親這麼多年,卻遲遲未有子嗣嗎?」
「是柏昆那邊的問題應該出在梁氏身上,剛成親那一、兩年,梁氏曾懷過身子,幾個姨娘和通房也陸續懷上,最後梁氏肚子里那個沒保住,那些姨娘和通房便也自然不可能保得住。」
「梁氏下的手?」
「應該沒錯。」
「那三叔呢?」
「仲侖那房自然是呂側妃下的手,她的兒子生不出來,旁人也甭想生。」
「那怎麼辦?」
「你以為王側妃是吃素的嗎?她早就發現了,只不過自家兒子當不成爹,傳揚出去是好听的嗎?她斷了呂側妃派來的釘子,暗暗延醫治療,大夫說過,集中火力讓一人受孕,也許王氏有機會懷上。你沒發現,燕柏昆那邊滿屋子都是女人,三弟卻只有王氏一個媳婦兒?」
「我還以為王側妃偏愛自家佷女呢。」
「大家都這麼想,還暗地嘲笑王側妃傻。」
「她才是那個真正聰明的。」
沒錯,她才是那個真正聰明的,這樣的人肯定可以把家當好,只是她踫觸到燕祺淵的底線,她做錯了,不應該動潔英的,所以……他的笑臉冷下來,雙眼射出凌厲的目光,聰明過度的人,往往不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