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祺淵和燕齊懷雙雙從竹林里走出來,帶著清風似的和煦笑容走進涼亭。
如果不是身分特殊,如果不是剛說人家的背後話,潔英會帶著欣賞眼光仰視這對養眼的偶像團體。
現在她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們听到多少?
第二個反應是︰接下來應該裝死還是裝傻?
考慮再三之後,潔英選擇裝花痴,因為不多久之前,她見到幾位姑娘向燕祺淵表示善意,他卻嫌惡地別開臉,她真的希望他此刻也能對她感到嫌惡。
她立即換上一張迷蒙、痴傻的笑臉,望向燕祺淵的眼光里充滿崇拜與敬愛,她努力的表現得和眾家閨秀看到他的模樣,就是口水分泌得有點慢,來不及把它們溢出嘴角。
燕祺淵見狀想翻白眼,這丫頭還真會演戲,要不是他偷听了那麼多,說不定真會被她這張臉給騙過去。
所以師父說得對,越美麗的女人越愛騙人,整座後宮就是一群女人圍繞著皇上共同演出的一場大騙局。
「五皇兄、堂兄。」燕齊笙見到燕齊懷和燕祺淵,連忙迎上前,他太久沒見到外人,兩人的出現令他興奮萬分。
燕祺淵微哂,他真是不簡單吶,被禁在竹苑也能打探外頭消息,可見得在太監面前的卑微是假的,這樣的年紀就有這些心思的人不好好籠絡,難道把他留給燕齊盛?他朝燕齊懷投去一眼。
燕齊懷會意,拉起燕齊笙的手說︰「走吧,進屋去,哥哥看看你最近讀了什麼書?」
他們一離開,涼亭里就剩下潔英和燕祺淵。
原則上這種時候,花痴會伺機而動的準備撲上前,潔英內心掙扎著,她要撲嗎?會不會撲出問題?她真是後悔選錯角色。
正思考著要怎麼開口,燕祺淵倒是先說話了——
「姑娘是喻憲廷喻大人的千金?」其實剛剛出了永寧宮後,他立刻招人探問她的身分。
潔英把臉上的笑容再擴大,努力擠出幾滴口水,但沒成功,只好把頭點得像招財貓一樣,兩眼再瞇成線。
「是啊,御花園里熱鬧著呢,燕公子要不要去逛逛?」
見他不為所動,她咬牙向前跨了兩步,離撲還有點遠,但至少表現出誠意十足,她猶豫著要不要玩大一點,直接勾上他的手,把他嚇出一個屁滾尿流,有多遠閃多遠。
于是她的頭側斜五十度角,眼楮下瞄著,柳眉往上挑,右嘴角上勾帶動右臉頰顫動,很標準的八點檔壞女人行惡前的預備表情。
看著她的臉,他也挑起濃眉想看她要做什麼壞事。
在妙真道人演過那出戲後,現在的他已經改名叫「人肉箭靶」了,想要保命的話,最好離他三百公尺遠,免得好處沒撈著,壞事找上門。
于是他想知道主動貼上來的她目的是什麼。
潔英放大膽量的把花痴的角色扮演得淋灕盡致,只見她真的撲上前,勾起他的手,聲音嗲到自己渾身都快起雞皮疙瘩。
「燕公子,咱們一起走吧!」
他快推開她、他快推開她……她在心里默念著,只要他一做出推的動作,她立刻掩面痛哭、悲憤交加,在最短的時間內逃離他。
但是……並沒有!他不但沒有推開她,反而攥住她的手,把她小小的手裹在掌心中,笑得一臉桃花舞春風。
「好,一起走,我听說有幾盆新貢的菊花是往年沒見過的品種,如果妳喜歡的話,我跟皇上伯伯要了,送給妳好不好?」
他表現反常。
吭!怎麼會這樣?他明明就不耐煩花痴啊,她明明見到他對貼上來的姑娘不假辭色,她明明就……
莫非是自己長得太漂亮,讓他無法拒絕?
不可能,原主雖然長得白白淨淨挺順眼的,但要達到美艷的標準還有一大段距離,何況原主才九歲呢,能漂亮到哪里去?不提別人,光是喻柔英都比原主漂亮三十倍不止。
既然如此,他這個表現……不會吧,他有戀童癖?!他喜歡未成年小雛妓?!
潔英真的很後悔,想把手抽回來,但卻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掌心像裝了強力吸鐵,讓她怎麼拚命都抽不回來。
她使著勁兒、憋著力氣,一張小臉從白轉紅,手依舊抽不出來。
「怎麼不走?我領妳去找皇上伯伯啊!他最疼我了,我想要的,他都會給。」
所以咧?想要順便賜個婚嗎?古代皇上不是很喜歡兼職當媒人?
她才不要咧,有人等著殺他呢,雖然穿越種種不好,但至少還活著,生命美妙,她不要隨便糟蹋。
看來不跑不行了,就算會得罪他,也得拿他當瘟疫躲了。
「我手痛,燕公子先放開我好不好?」她滿臉的楚楚可憐,像剛被家暴的小女生,讓人見了不忍。
「好。」他從善如流,笑著松開手。
松口氣、甩甩手,她突然張大無辜的大眼楮望向他身後,微屈膝,裝模作樣的道︰「皇後娘娘好。」
燕祺淵暗笑,皇後娘娘怎麼可能到這里找穢氣?
竹苑的正後方是冷宮,里頭有不少女人想把皇後娘娘給生吞活剝。
不過,看她這麼賣力演出,他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轉過身。
他一轉身,潔英哪還有不溜的道理?立刻發揮百米競賽精神,手刀狂奔,即使她腳底下踩的不是風火輪也不是Nike鞋,但誰也別想追上她。
潔英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多遠,總之感覺已經跑到安全範圍了,她才停下腳步,兩手撐在大腿上,屈著身體很不文雅地大口吸氣、大口吐氣。
沒想到一個黑影晃動,赫然乍見一個人形立柱突然擋在眼前。
她抬頭一看,哇咧,有這麼神嗎?他什麼時候追上來的?莫非這就是江湖失傳已久的凌波微步?
「喻姑娘跑得這麼急,是想去哪里,要不要在下送姑娘一程?」
這會兒再裝花痴就是呆瓜,她急急的說︰「不必,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小表橋,誰也別管誰的好。」
「喻姑娘不是邀請本公子一起逛御花園嗎?」
哦,對不起,純粹選角錯誤,她干笑兩聲,「小女子剛想起來,今日有要事待辦,不如……下次再約?」如果他有幸活到「下次」的話,她發誓,自己會竭盡全力赴約。
她不作假,他也不演戲了。
壓低聲音,他對她行恐嚇之實,「明眼人不說暗話。喻姑娘,如果妳是個聰明的,方才與九皇子推敲之事,最好別對第三人說道,否則……引禍上身,可別害得喻家被滅門。」
有這麼嚴重?她只是在玩動動腦,只是在演名偵探柯南。
潔英與燕祺淵四目對望,他認真的神情讓她在最短的時間里知道答案——事情就是這麼嚴重。
她是個識時務的,立刻點頭如搗蒜,還舉手加碼的對天發誓,「我絕不把今日之事說出去。」
「很好。此為其一,其二……」他頓住。
她急問︰「其二如何?」
「天底下沒有可靠的保命符,自己的性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拉過她的手,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她的掌心當中。「記住,天底下只有自己可以保護自己,任何人都不可信。」
「哦,好的。」
潔英傻傻地點頭,卻完全不認同他的話,她有爹娘有哥哥,兩個哥哥更是人中菁英,有他們在,她還考慮自保,那是對他們能力最大的污辱。
但潔英才不會傻得和他辯論,這時候該做的是遠遠的離開他。
所以她雖然點著頭,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寫著「陽奉陰違,甩開你才是重點」。
燕祺淵看出她的想法,忍不住笑彎了兩道眉,「妳最好有這麼听話。」
不放心她嗎?她連聲保證,「我有。娘叫我往東,我絕對往東;爹要我朝西,我絕不會走北,『乖乖牌』三個字是專門用來形容我這種好小孩的。」
小孩?他嗤了一聲笑出來。
她哪里像小孩了,不管是言談舉止,還是態度表情跟想法推敲,怎麼看都像大人。
他深深地看著她,像是想看透她的靈魂似的。
唉,三十歲老女人的靈魂有這麼容易看透嗎?戲齡十三年不是混假的,想當初她縱橫各家電視台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是哪個杜鵑窩里的蛋呢。
思及此,潔英瞠大雙眼,裝出九歲孩子的天真無敵可愛模樣。
「記住我了嗎?」
干麼記住他?她心里直覺反應的想著,但嘴巴卻回答,「記住了。」
說實話,他這張絕美的容顏,要讓人遺忘還真是不容易。
「等我幾年,不要輕易許了別人。」他靠近她耳畔低語。
「呃?!」這句話的意思是……她被人家一見鐘情了?!
有這麼厲害?她才九歲啊,未來難說得很,萬一她十二歲長天花,變出一張麻子臉,他娶是不娶?
她本想換個語氣說︰小伙子啊,姊姊教你,人生道路還很長,未來會發生什麼狀況無人可以預料,定論千萬別下得太早……
但根本沒機會,因為皇上正帶著一群妃嬪朝他們走過來。
該散了、該散了!潔英在心中吶喊,但燕祺淵听不見。
他強勢地拉起她的手,朝皇上走去,兩人站在皇上跟前,像一對金童玉女,惹得皇上和那群妃嬪們看個不停兼贊嘆不已。
皇上滿面春風,問得好親切,「祺淵,朕賞給你的匕首,你馬上就拿去送人了,莫非是瞧上這丫頭了?」
皇後笑著附和,「該不會是定情物吧?」
燕祺淵回答,「就是,佷兒怕她太小,會不小心應了別人,所以佷兒就先把她給定下,就不怕別人來搶。」
听見他的回答,潔英直覺想把匕首丟回去,但皇上和皇後加妃嬪們,跟宮女太監和侍衛們,一整個氣勢逼得她手腳無力、反應遲緩,所有的不滿只能咆哮在心底。
「真有這麼喜歡?」
皇上上下打量著潔英,看不出這丫頭哪里讓祺淵看上眼,樣貌是清秀,可再清秀還是個娃兒,滿園的名門淑媛,怎麼就看上她了?不過……那雙眼楮確實透著幾分靈氣,應該是個聰明的。
「真有這麼喜歡。」
一邊應著,燕祺淵一邊把潔英的手拉得更緊,潔英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急急的想把手給抽回來。
動作不大,但皇上卻看見了,心忖著︰所以不是存心勾引?
也是,這丫頭看起來就沒那股子妖嬈氣。
手抽不回來,潔英在心底大罵。
夭壽,他是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旺盛,強烈的想要娶媳婦,還是他覺得一個人走黃泉路頗孤寂,多拉一人是一人,並肩過奈何橋比較不寂寞?
她擠眉弄眼、咬牙切齒,暗暗用指甲在他掌心里猛刮狠摳,想逼他吃痛松手,然後她也要施展凌波微步逃得無影無蹤。
燕祺淵的手雖是痛了,但這點痛他還能夠忍受,他故意在臉上表現出自己的喜歡有多堅持。
皇上與他眼神交流,忍不住莞爾,依舊是這副性子,想要的非要到手不可,不想要的,就算湊到眼前也不肯多看一眼,不過也就是這樣的脾氣才教人信任安心。
好吧,成全不了他其他東西,他既然喜歡這個丫頭,他便如了他的意。
皇上笑得更親切和煦了,他對潔英道︰「告訴朕,妳是哪家的丫頭?」
不要啊……潔英心里大喊糟糕,皇上真的要賜婚?!
心亂如麻,面上卻不能不保持沉穩,在皇上跟前失儀,下場只會比賜婚更慘烈,萬惡的君主時代,萬惡的皇權制度!
她咬著牙,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稟皇上,小女的父親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喻憲廷。」
「是喻大人?」還不錯,二品官的女兒,配得上祺淵。「小春子,去請喻大人和喻夫人過來,朕要給他們道喜。」
道喜?!天打雷劈啊、天搖地動啊、火山爆發啊、龐貝城覆滅了啊……她不敢置信地望向皇上,只差淚水沒有狂飆下來。
她那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樂了皇上。看來不是人人都心儀他家俊俏的少年狀元。
「是。」小春子應諾下去。
皇上道︰「祺淵,帶著你的小丫頭陪朕走走。」
「是。」燕祺淵理所當然地拉著潔英走在皇上身後。
她臉上的苦瓜籽兒發芽抽苗、迅速茁壯,瞬間結出豐碩果實。
她咬牙問︰「請問,我跟你有仇嗎?」
這話音量控制得不是太好,皇上揚了揚眉毛,連站在身旁的皇後和程貴妃也忍不住抿嘴偷笑。
「據我所知,並沒有。」燕祺淵揚起眉毛,他不知道自己的這號表情和皇上有多像。
「還是我殺人越貨、殘害忠良、燒殺擄掠、不敬天地鬼神,你要這樣害我?」潔英已經氣到不顧一切了。
噗哧一聲,皇上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皇後湊趣的道︰「這可是淵兒頭一回吃癟呢。」
看著皇上笑得發顫的背脊,燕祺淵又接話,「殺人越貨、殘害忠良,妳還沒有這等本事。」
「既然如此,你干麼拖我下水?」
潔英沒出口的台詞是︰你不知道你很危險嗎?你不知道你很快就會變成冤魂嗎?
她沒說出口的話,他猜到了。
燕祺淵湊過臉來,在她耳邊說︰「有妳的好法子,我能不全身而退嗎?放心,我不會讓妳當寡婦的。」
當!她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他這是警告,警告他和她是拴在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難道……其實妙真道人和他有關系?
現在他在逼她封口,逼她和他站在同一陣在線……
所以他真的在圖謀大事?!
潔英猜錯了。
燕祺淵是想把他們兩個人綁在一起,但重點不是讓她封口,燕祺淵不認為她是個大嘴巴的人,他只是擔心她被燕齊懷捷足先登。
當他們兩人在竹林里偷听時,自己對喻潔英有多感興趣,燕齊懷就有多感興趣。
那丫頭雖然年紀小,但骨子里的智慧是掩不住的,況且喻大人位高又得皇上看重,有這麼一號人物站邊是好事。
未來幾年,他不會留在京城,若是不先把她給算計上,他怕自己以後會後悔。
離京這件事本來就在計劃中,他對菊花宴不感興趣,這次特地與父王進宮,目的是要知會皇上一聲,沒想到會冒出妙真道人這件事……
這會兒不趕緊離開,還真的不行了。
「有這麼嚴重?不過是一個信口雌黃的道姑罷了。」禮王沉吟著。
他原以為這是後宅婦人惹出來的禍端,卻沒想到會牽連得這麼廣?
「兒子本來也沒有想這麼多,只不過妙真道人的崛起時間太快,短短幾個月內,京城上下都知道有她這號人物,如果說她沒有圖謀,我不相信。所以兒子命人私底下查訪,果然……」
果然被那個小丫頭給猜到,真是能耐啊!
若非她一語道破,他還沒想得這麼深,那丫頭不是普通人,與其讓人給搶先,不如自己早一步把她綁在身邊。
「是誰?」
「廉王。」
「他?」禮王難以置信。
廉王是先帝的嫡長子,先帝本有意思將皇位傳給廉王,但廉王生性寡刻,得不到文臣百官的支持,後來先帝才傳位給當今皇上。
這些年廉王在封地上日子過得極為低調,沒想到暗中還是出招了。
「他未免太高估一個江湖術士了吧?」
「父王,妙真道人一個表情就讓皇後娘娘對兒臣動了殺機,兒臣是第一個,下一個會是誰?雖然只是江湖術士,但放任她在京城跳上躥下的,還不知道要掀起多少波瀾。
「萬一她預言父王不軌?萬一她預言朝堂即將傾頹?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但天下的智者有幾人?父王不如將計就計,在廉王尚未坐大之前,把他給刨出來。」
他只提起廉王,絕口不談花大把銀子買通妙真道人的呂側妃。
因為她再壞,都替父王生下兒子,家丑不外揚,只要不動到母妃,他都可以放下。
禮王心里何嘗不明白,嘆道︰「父王對不起你。」
「說什麼呢?要不是有父王,兒子焉能有今日?」燕祺淵是真的不在乎,細數從小到大踫過的事兒,這一茬不算大。
「好孩子,我都明白的。」他很清楚兒子的委曲求全,也很清楚他在想什麼,他這是在報恩吶。
「父王,柏昆雖然心思多,但把他送到軍里歷練歷練,磨個幾年總會變好的;仲侖性子溫厚良善,應該聘師父好好教導,別讓他在婦人手底下給養壞了,我相信,他是株好秧苗。」
父子倆的對話,讓禮王妃眼眶微紅。
她早早說過,絕不讓祺淵襲爵,這個家得傳給王爺的親生兒子才公平,王爺已經為他們母子做得太多了……
要是王爺肯早點把這事兒透露給呂側妃和王側妃,安了她們的心,哪會有今日之事?但王爺卻堅持不這麼做。
他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三個兒子當中祺淵最有能耐、前途,若是讓柏昆或仲侖襲爵,豈不是證實外面的傳言?
王爺所思所慮全是為了她。
見她蹙眉,禮王心知她在想什麼,拍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再等本王幾年,待這些孩子一個個成家立業,咱們就離開王府,過逍遙的日子去。」
他最後悔的是,當年應該堅持立場,不讓呂側妃和王側妃入府,那麼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好。」禮王妃回握禮王的手。
看著父王和母妃,燕祺淵心有所感,這才是真正的夫妻吧,彼此間沒有算計,只有體諒;沒有怨恨,只有歡喜,即便心苦,只要有對方在,就會感到幸福。
以後他也會有這樣一個妻子嗎?突然地,他想起喻潔英,想起听到賜婚的口諭時,她齜牙咧嘴加翻白眼的模樣,他竟然……覺得樂了?
禮王轉身對燕祺淵道︰「這次跟大師兄回滄蘭,記住,多閱歷、多學習,日後返京接替父王的位兒,好好輔佐皇上。那人是……」
是他的親生父親。燕祺淵在心里接下話。
微笑點頭,他沒有委屈,因為他得到的疼愛比宮里的皇子們多,因為對于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他從來不心存覬覦。
他很清楚,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越多;站得高,就得忍受高處不勝寒的悲涼,他不願用一生來追逐一場權力夢。
「父王,我知道的。」
「別記掛家里,你母妃有我,我會護著她。」夫妻倆對看一眼,笑容綻放,眼底滿滿的全是信任。
「我相信父王。」他握住母親的手,承諾,「母妃,兒子會好好的,母妃也要好好的照顧自己,等兒子回來,給兒子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禮王妃笑著點頭,「好,一定。」
「母妃有空的話,就多去喻家走走,幫兒子顧著媳婦,別讓人給搶走了。」
「听起來是真的喜歡?」禮王問道。
禮王不懂,只是個九歲的小丫頭,他怎麼就喜歡到不管不顧的讓皇上為他賜婚?真是半點都不像兒子的行事。
「是真的喜歡。」燕祺淵答得斬釘截鐵。
「那丫頭我也喜歡,是個心善聰明的,那天啊……」禮王妃對禮王娓娓說起永寧宮的事。
手支著臉頰,潔英慎重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去一趟禮王府,確定一下那個瘋子發神經的主要原因。
想到賜婚兩個字,她就想大喊救命。
她才九歲……對啦,她的靈魂年紀已經三十了,但不管是九歲配十五歲,還是三十配十五,都是不合理的,皇上喜歡當媒人,至少也要等她這個九歲的身體長大啊!
何況如果皇後娘娘厲害一點,或燕祺淵笨一點……天啊,九歲的小毖婦?她真的無意角逐「世界年紀最小的寡婦獎」,所以……人之將死,其言其行都該是良善的吧。
如果她去跟燕齊淵苦苦哀求,他會放她一馬嗎?
如果他擔心她把對妙真道人的推斷講出去,要不賜她一杯啞藥好了,她寧願在喻家當個啞巴老處女,也不想到燕家祠堂當小毖婦啊!
想她的人生過得好好的,卻莫名其妙的穿越,未來還有可能變寡婦……想著她就覺得很冤!
她原本是個演員,演過最灑狗血的八點檔,就是那種你害我、我害你,我們彼此打巴掌,可以穿越或還魂的時裝劇,她的演技……不是她自夸,是真的很不差,尤其演起壞女人,全台灣的婆婆媽媽都會想卯起來巴死她。
沒想到戲里穿越,她在現實人生里也穿越了。
她直至某天作夢才知道,自己和原主互相穿越,原主居然穿越到她三十歲的老身體里,不但把她的人生過得有滋有味,還愛上同劇組的男主角,發誓要追求他、嫁給他。
而自己,原本是一個沒爹沒娘、出生育兒院的孤兒,凡事靠自己力爭上游,現在突然間多出一個老女乃女乃、一對爹娘和兩個哥哥、一個妹妹,而如果姨娘也可以算家人的話,她也多出一個姨娘。
從穿越到現在,整整二十五天,她剛適應完一個九歲小孩的身體,不想將來又要適應寡婦新身分,這是怎樣一個慘字書寫得啊。
老天爺給的這個劇本比八點檔的編劇大人更狠、更差勁、更沒有人性。
她真想要把老天爺打進十八層地獄——這句話,她今天已經默念三十遍了,每嘆一次氣就念一遍,就像吃一口吐司要配一口咖啡一樣。
幸好她是個超樂觀的女人,否則也無法在險惡的演藝圈里混,她習慣在痛苦中尋找讓自己開心放松的點,所以雖然她爹很勢利、愛財愛勢、對官位汲汲營營,並且寵妾滅妻,把小妾當成心中最愛,一整個渣。
但她有一個很好的娘,溫柔體貼,對兒女寵愛萬千,明知道老公是個爛貨色,還是一顆心撲在這個家里。
她娘努力養育兩個兒子和女兒,對小妾生的女兒雖然沒養在身邊,卻也盡力做到一視同仁。
她是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女人,在劇本里,如果是自己被安排到這個角色,依照自己過去演的,一定會整得小妾求生不能、求死不成,整到小妾跟老公大哭,求他棄養自己。
原主有兩個哥哥,也許是父親在他們身上留下太大的陰影,所以兩個人都不想走科舉之路。
大哥喻明英十五歲,和那個耍賤的燕祺淵同年。
他沒有人家的才名,也不是天才兒童,更沒閑閑跑去拿個狀元來替自己增光,但在自己眼里,他才是真正的天才兒童。
怎麼說呢?
他十歲就接手經營家里的產業和母親的嫁妝,听說大的小的加一加有三十間鋪子,還經營得有聲有色。
在這個年代考上狀元,了不起就是記憶好一點,願意花心思苦讀,再加上……泄題——她不認為燕祺淵本身的身分沒幫上忙,考題是最疼愛他的皇上伯伯定的,他不拿狀元,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燕家祖宗十八代,所以要博一個神童名聲,有什麼困難的?
至于喻明英,做生意簡單嗎?
人脈、營銷、進出貨調節,尤其在交通運輸不方便的古代,想要讓每間鋪子都賺錢,賺得缽滿盆溢的,容易嗎?
另外原主的二哥喻驊英……她不知道有沒有人相不相信直覺,但她真的要說,第一眼看到他時,她就想到楊過。
喻驊英的個性莽撞,但一身牛勁兒,怎麼看都是塊學武奇才,若真有古墓派,她絕對要想辦法把他送到「姑姑」身邊,讓他練就一身高深武藝,並且和小龍女結成連理。
像喻驊英這樣的人,讓他讀書就是一種埋沒。
偏偏在喻明英十歲時表現出營商天分,把喻家從小康之家變成富戶,再透過各種人脈,把他家老爹從正四品官員推向從二品翰林院掌院學士後,喻憲廷放手了,讓喻明英專心營商,專心做自己熱愛的行當。
但放手老大,就不能再對老二放手了,一個家里,總得有個兒子繼承自己的仕途吧!
從此喻驊英被逼著天天坐在書桌前念書,但天可憐見,一個把毛筆拿得像青龍偃月刀的男生,要他背之乎也者,那是為難,更是精神虐待。
幸好喻驊英有個好哥哥,反正她爹在朝堂上忙得很,陽奉陰違的事做個幾件也不會被發現,所以喻明英花大錢偷偷替喻驊英聘請武功師父。
這家伙果真是奇才,短短三年換五個師父,每個師父教不了幾個月就說︰「沒得教了,二少爺已經把我一身武功給學完了。」
因此喻明英的錢越砸越多,喻驊英的日子越過越爽,唯有每個月底父親考校功課時,他可憐的小屁屁得痛個幾下。
但一年痛十二天**,好過天天頭痛。
講到這里,她就得提提他們家的小庶妹喻柔英了。
那是個才女啊,琴棋書畫樣樣棒,背起詩句、論語來,簡直是一整個溜,聰明上進認真就罷了,長相還美到讓人咋舌的優。
老爹常撫著胡子滿足地說︰「這孩子肖了她娘的美貌及我的智慧。」言語間不乏有女萬事足的幸福。
他沒說出口的是對兩個無法繼承衣缽的兒子的失望,以及對樣樣普通、樣樣隨便的嫡長女的痛心。
比較起喻柔英,原主確實是輸到太平洋去,原主的長相雖然清麗,但站在喻柔英身邊,就是一整個小姐和丫鬟的組合。
自從老爹成為二品官員,自從確定靠兒子光耀門楣的機率小于天下紅雨之後,他便把全副希望放在兩個女兒身上,雖然沒有「可憐天下父母親,不重生男重生女」,但老爹的態度卻也不遠矣。
他聘請從宮里退下來的嬤嬤長駐家里,教導兩個女兒,目的為何不言而喻。
喻柔英學得好,原主學得差;喻柔英課後自制考卷,一心一意為奔向「後宮狀元」而努力,而原主每天下課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看著哥哥們為她掏模的閑書,當懶豬。
不過……豬?
依她看來,原主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自己在陸續作的夢里,都看到原主其實是個人精,她除了得知原主以往在喻家的生活習慣,還得知原主穿到現代的生活。
一個正常的古代人,竟能在短短的時間里,飛快學會現代生活的必備技能,還能迅速融入復雜的演藝圈,更「可悲」的是,居然混得比她好。
現在想起來,她是越想越傷心,一個三十歲的老女人被九歲的小女生取代,人家還把日子過得比她好,她應該去撞一撞耶路撒冷的哭牆或萬里長城,順便再痛哭一場。
由此可以推論,原主是個腦子清醒的,她打死不肯進宮,卻不想跟親爹翻臉,于是混著混著,想一路混到底。
原主一路平安混下來,直到她們互相穿越後,居然被自己搞出一個「賜婚」戲碼。
夭壽骨,她才九歲,這個婚賜得太……殘害國家民族未來菁英了,皇上啊皇上,您怎麼下得了手?
她很清楚,對皇上來講,她就是個小玩具,燕祺淵喜歡就賜下了,他們可沒在想她是個人,有靈魂、有尊嚴、有想法!
唉,其實她知道問題全在燕祺淵身上,她不知自己有沒有把握說服燕祺淵回心轉意,讓他發現其實她是個不怎麼有教育意義的玩具,所以她想強力推薦喻柔英,為了對他的人生有幫助,他應該另覓所需才對。
是啦,從宮里回來的一路上,喻柔英那雙眼珠子和刀子差不多,恨不得捅她十七八刀。
因為不管怎麼說,截至目前為止,燕祺淵都是京城名媛想嫁的丈夫人選第一名,家世好、腦袋棒,又得皇上看重,怎麼看都比嫁給皇子好,因為嫁皇子得有賭博精神,嫁對了,日後陪人家走上九五之尊的天梯;嫁錯了,不是滿門抄斬就是發落邊域。
沒想到這樣一個珍貴機會,居然掉到她的頭上,喻柔英怎能不氣不恨?
對喻柔英來說,她可是竭盡全力的在貴人們面前表現,詩作了一首又一首,搞到腸枯思竭、腦袋打結,而自己不過是往沒人待的地方歇歇腿,就得到如此的天賜良緣,這實在不符合公平原則。
聖旨送到喻家時,老女乃女乃和爹爹普天同慶,連親愛的娘都為她感到高興,急急忙忙打開嫁妝箱子,想翻出好東西給女兒陪嫁,又開始計劃要買幾個下人好好訓練,免得她嫁進禮王府吃了暗虧。
唉,看著大家一窩蜂的一頭熱,她真想吶喊︰世人皆醉,唯我獨醒吶!
她搖頭,再搖頭,哪天她發覺自己頸椎長了骨刺,不必懷疑,就是燕祺淵害的。
「怎麼啦,愁眉苦臉的?」
喻明英和喻驊英從外頭走進屋里,看著妹妹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從宮里回來之後,她就是這副德行,也不知道在不滿意什麼?
人人想要的如意郎君,到她手里竟成了委屈。
看著喻驊英一瘸一瘸的腳步,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柔軟。
原主是被喻柔英推進池塘里的,昏迷時兩人的靈魂穿越,針對這一點,她沒有印象,但作夢時有夢見過這個場景。
在夢里,原主是故意惹毛喻柔英的,她厭煩學宮規,想休息幾天,于是弄個套子讓喻柔英跳下去,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麼嚴重。
不過穿越到現代的原主,對這件事的評語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是啊,原主是真的有福氣,因為找到真愛,不像她,在這里等待寡婦歲月的來臨。
落水事件讓喻驊英大怒,一把抓起喻柔英就直接往池塘里丟。
結果始作俑者喻柔英沒事,喝了兩口水,輕松的避開家法,幫原主出口氣的喻驊英卻有事,被狠狠打了二十板子,直到前幾天才勉強能下床。
他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看她,由他們的態度可證,這兩個哥哥是老天爺惡整她穿越,附贈的禮物。
「大哥、二哥,你們听到謠言了嗎?」
「妙真道人?」她只輕輕一提,喻明英就接起頭尾,「妳在擔心燕祺淵?」
「他會沒事嗎?」
「除非他真的是皇上的兒子,否則禮王的孩子再優異,也不可能奪那個位置。」
她點點頭同意,若在亂世或許禮王還有機會,但現在天下太平、民生富足,想造反,也得百姓買單。
不過,燕祺淵是嗎?皇上的小三已經滿宮跑,他還需要再往外發展?
「不要想太多,沒事的,如果真的鬧到無法收拾……妳相不相信大哥?」
「相信!」她直覺的回答。
不相信誰也不能不相信兩個哥哥,他們是把妹妹給疼進骨頭里的。
「如果燕祺淵遭遇不幸,大哥絕對不會讓妳嫁進禮王府。」
「嗯,我有很多法子可以不嫁的,只要大哥幫我。」
「我也有法子,只要大哥肯幫忙。」喻驊英也插話。
「你也有法子?」喻明英訝異地看向弟弟,這家伙一向討厭那些彎彎繞繞、雞腸小肚的心思,難道二十大板讓他轉性了?如果是的話,倒是好事一樁。
驊英疼愛妹妹,為了替她和替她娘抱不平,修理過柳姨娘和喻柔英好幾次了。
但那對母女豈是好相與的,受一點委屈都能在父親面前告大狀,母親為此也吃過無數的悶虧,驊英卻依然還在明面上找茬子,這下能不被一路偏心偏到西域去的爹,給狠狠修理回去。
偏偏自己怎麼勸,驊英都不改脾氣,從小到大挨的板子可多了,要不是他和娘攔著,他現在哪還能好好的站在這里。
「可不是嗎?這些天我滿腦子都在琢磨著。」
「說說,都琢磨了些什麼?」喻明英好笑地問。
「我想,咱們要怎麼帶娘和妹妹逃離這個家,到外面生活。」他痛恨爹,更恨那個老讓娘掉眼淚的柳姨娘。
喻明英深吸口氣,他真是恨鐵不成鋼,沒出息,居然想離開喻府,對柳姨娘不滿,應該是想辦法讓她在喻府活不下去,哪有自己跑掉的道理?至于喻柔英,她早晚要出閣的,根本不必將她考慮在內。
雖然心里不同意,但喻明英還是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大哥想法子把娘的鋪子給賣了,再到別的地方買新鋪子重新經營,而我呢,找機會一把火燒了咱們的院子,趁府里大亂時,帶娘和潔英到外地生活,到時潔英不在了,爹怕被皇上責備定會往上報,說咱們全死于那場大火。」喻驊英說得滿臉認真。
看著善良的二哥,潔英忍不住想捏捏他那可愛的小臉。
這麼直來直往、這麼善良啊,被柳姨娘欺負、被爹爹修理,他都沒想過要報復,只想帶著親愛的母親和妹妹到外面過自在的生活。
雖然這個想法很可愛又不切實際,卻真的很讓人向往。
對啊,這個家千千百百好,就是沒自由,不想嫁給高官貴人又不行;不想學宮規也不行;不想念書還得裝認真;不想戴著面具過日子,卻不能卸下面具,沒有人可以憑著本心過日子,還真是沒意思。
其實就穿越而言,她已經是穿越的勝利組了,但是自由……要到哪里尋覓呢?
喻明英何嘗不曉得弟弟想要什麼?不過他不是那種不戰而降的人,敢欺負他的人,他就不會給他們好下場。
「怎樣?我的主意好吧!」他看看大哥,再看看妹妹。
「是好主意,不過……我們也听听潔英的法子吧。」
喻明英沒有一口氣否決,因為他听見弟弟想要的,他在心底對弟弟說︰多給哥哥一點時間,大哥會給你想要的自由。
「好,潔英說。」喻驊英丟給她一個鼓勵的目光。
「我喜歡二哥的想法,就我們幾個最親的親人一起生活,每個人都能按著自己的所欲,自在過日子,不過娘肯定無法離開爹爹,我們強行帶走娘,娘這輩子都不會快樂,所以二哥,我們先試試看,一起努力,讓這個家變成我們想要的那個樣子,好不好?」她握緊二哥的手,滿臉都是笑容。
「好,二哥听潔英的。」
喻明英寵溺地揉揉妹妹的頭,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也理解驊英的,她不說教,卻是幾句話就讓驊英改變想法,讓驊英與自己和妹妹擰成一股繩……
爹老是說潔英遠遠比不上喻柔英,錯,這樣一副玲瓏剔透的水晶心肝,喻柔英拿什麼跟她比。
喻明英問︰「先告訴大哥,如果燕祺淵真的遭遇不幸,妳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生病詐死,先到外地住一段時間,哥哥再娶我回來當姨娘,怎樣?」
「傻話,將來妳要嫁人的,當哥的姨娘還有誰肯娶。」喻明英否決她的提議。
喻驊英不懂的問︰「這樣不好嗎?我覺得這是好主意,潔英留在家里,咱們能護著她,給她過好日子,免得她出嫁後被婆婆小泵欺負,最後大不了咱們找個好男人招贅也行。」
听著弟弟和妹妹天真的對話,喻明英忍不住苦笑,都還不解人事啊。
「要不,我絞了頭發做姑子去,說是給燕祺淵積陰德,皇上肯定樂意。那廟咱們自己蓋,亭台樓閣,要多奢華就蓋多奢華,到時候在里頭養丈夫、養兒子,還不是我說了算。」
听妹妹這樣說,喻驊英樂了,贊道︰「我們家潔英就是聰明,這種法子也想得出來,好,到時二哥搬進去陪妳,絕不會讓妳無聊。二哥好好學輕功,以後抱著妳飛檐走壁,溜出去到處玩。」
一人講一段,不像在想避禍法子,倒像在建立未來幸福的生活藍圖。
喻明英頭痛了,妹妹聰明得緊,怎麼會突然傻氣,隨著驊英起舞?
他不知道,這些主意對古人而言很荒謬,但對現代八點檔女演員而言,再荒謬的劇本她都演過,這真的不算什麼。
這時候表情很痛苦的不只有喻明英,還有躲在屋頂上的燕祺淵。
他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本想趁著離京之前再見未來的小媳婦一面,哪里會想到,人家正在密謀退路。
就這麼篤定他會死于非命?她是太看得起皇後娘娘,還是太看不起他了?
他真是悶吶,偏偏這時候不能跳下去狠狠打她一頓**……不行,得找幾個人安置在她身邊,免得到時候媳婦跑了,自己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