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松開人,扳過削瘦的肩膀定楮一看——果然是那日上小食堂挑釁的小混混的頭兒,也就是持刀劃傷陸掌心的人。
「陸……」劉牧葳跑到的時候,已是氣喘吁吁。
陸拉起他的同時,發現不過幾日不見,這孩子似乎不大一樣了,一樣是穿著花襯衫,但原本張揚如刺蜻的叛逆氣息明顯收斂不少,若是換掉這身衣裳,充其量不過也就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只是……
「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陸皺眉問。
少年像是剛被狠狠打過一頓,一張臉全是傷。
少年尷尬的別過臉去,不想被人看見鼻青臉腫的自己,「沒什麼。」
「都這副模樣了還沒什麼?是當我眼楮瞎了嗎?」
「……」少年沉默。
「你的那些朋友呢?」
「你說的對,不是稱兄道弟就叫義氣,會煽風點火的都不是兄弟,真正的兄弟是會在你沖動的時候拉住你,不讓你做出後悔的事情,會在你落難的時候拽住你,不讓你跌個粉身碎骨。他們很顯然不是我真正的朋友,我不想再跟他們這樣瞎混下去了。」
「啊,原來是你!」因為少年實在是被打的太慘了,劉牧葳一時沒認出他,直至听到他說的話,劉牧葳才想起來。
「你不會是被他們打的吧?」
「沒什麼,這是規矩。」任何組織加入有規矩,想退出自然也有,哪怕他們充其量不過是五個無所事事的小伙子,根本連組織都稱不上。
「規矩?你是腦袋壞了嗎?讓人家白打一頓叫規矩?」陸惱怒痛罵。要不是看他傷勢不輕,真想再往他腦袋一掌巴下去,看看能不能讓他清醒些。
「不然我要繼續跟他們一起鬼混嗎?」少年微慍反問。
「你哪句話听到我叫你跟他們一起鬼混?我的意思是,要懂得保護自己,傻傻的挨打不是遵守規矩,是在冒險,是在送命。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遇到哪個不知輕重的,你被打死怎麼辦?!」
「……打死……就打死吧。」少年一臉晦澀黯然,想故作瀟灑的歪歪唇,結果反而扯痛了傷口,痛得面容一陣扭曲。
陸一股子火了起來,揚手——
「好了,他都已經傷成這樣了,別再打了。」劉牧葳緊緊拽住陸的手。
「反正他都不在乎他的小命了,趁他還沒死,我當然要先替我那些不幸死掉的細胞報仇。」陸悻悻然道。
劉牧葳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就別幼稚了,先把人帶進來吧,他傷口腫成這樣,得趕緊處理一下。
再說,你不是餓了嗎?不想餓肚子就快點帶他進來。」劉牧葳撂下話後,轉身率先走進小食堂。
看少年沒動,陸伸手一推,「發啥愣,進去啊,不會要我新娘抱吧?且不說你是男的,就是個女的,光是鼻青臉腫的樣子,我也不要。」
「……你、你們不會怕我嗎?」
「怕啊,怕你的蠢病會傳染,因為我真的沒看過比你還笨還蠢的。快進去,天晚了,我很怕冷欸,看在我為你失血不少的分上,就別再害我著涼感冒了。」
少年內心小小掙扎了一下,最後駝著身子,緩緩地尾隨陸走進小食堂。
趁著劉牧葳在廚房里張羅晚餐,陸洗完手,拿出急救箱幫少年處理傷口。
「那、那天……對不起。」少年赧著臉,吞吞吐吐的說。
「說對不起是很有勇氣的事情,又不丟臉,干麼臉紅?」
「……」還用問,當然是覺得不好意思啊!
陸勾了勾唇,沒再多說什麼,一心幫他把傷口處理好,同時也對他的知錯感到欣慰。
「呼……決快快,好燙,快接著……」劉牧葳拿著一顆水煮蛋出來,因為太燙,一路雙手互相拋接,最後扔給了陸——
「你趕緊幫他揉揉,可以去瘀青。我小弟以前也常和同學打架,這方法真的很管用,交給你嘍。」嫣然一笑,轉身,就又進去煮晚餐。
少年怔怔的望著陸吃味的拽過他的腦袋,「看什麼?沒看過美女啊?自己弄。」沒好氣的把雞蛋遞給他。
少年收回目光,嘟囔的說︰「誰說我沒看過美女,我媽媽也很漂亮。」接過陸遞來的雞蛋,默默的往自己臉上滾。
微燙的雞蛋,不只在少年的肌膚上留下溫度,也在他心里烙下久違的暖意,勾惹出一股想哭的沖動。
他死死的咬住嘴唇,忍住情緒。
「臭小子,還真是會回嘴!」幫他的傷口涂好藥,陸沒再理會他,起身去廚房幫忙。
少年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許久,抬手飛快抹去眼角的濕潤,怕會被發現,趕緊又收手,吸了吸鼻子。
不一會兒,陸端著淋著香噴噴咖哩醬的晚餐走出來。
「喏,先吃飯。別以為這只是普通的咖哩飯,我也不臭蓋你,先吃再說,等吃過了你就知道活著有多好,整個人充滿活下去的勇氣。」
「我不餓。」少年酷酷地說。
剛逞強的別開臉,拒絕去看令人食指大動的咖哩飯一眼,但下一秒,媲美雷響的月復鳴立刻從少年肚子里傳出。
少年一陣無地自容,本就很精彩的一張臉,因為困窘而脹得紅紫交錯。
「都不怕死了,還怕這一點點困窘嗎?還需要在乎用不到的自尊嗎?說你笨你還真是不聰明。喏,快點吃!」抓起一支湯匙往他手心塞去,陸接著又抓來另一支湯匙,也不理少年,徑自舀了一大口咖哩飯送進嘴巴里,痛快的吃了起來。
「怎麼樣?還吃的慣嗎?」劉牧葳一手端著炒青菜,一手端著自己的咖哩飯,往桌上一放後,拉來椅子,跟著在同一張桌子前入坐。發現少年完全沒動,她問︰「不喜歡吃咖哩飯嗎?還是你想吃別的?」
「有得吃還挑?不吃拉倒,我吃。」
陸作勢要搶,難忍饑餓的少年再顧不得許多,豁出去了,狠狠的張嘴吃了一大口——少年愣住了。
「怎麼了?」陸看他。
這味道……像咖哩,也不像咖哩……不,應該說,這咖哩不像是平常吃的咖哩,味道更豐富也更細膩,不是無聊的甜味,也不是死板的辣味。
這用的肯定不是市售的咖哩塊!市售的咖哩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很是熟悉……就像很多年以前的某個日子,一支小湯匙喂進他嘴里的味道……
少年的心情很是激動,一連吃了好幾口,直到他把最後一口咖哩吃光,他都沒再抬頭。
陸和劉牧葳見狀,都露出欣慰的微笑。
許久,他穩住心緒,啞聲問︰「這咖哩是你煮的?」
「沒錯。」劉牧葳自信回答。
「你怎麼煮的——」月兌口而出的瞬間,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在意這個塵封在心里許多年的味道。
「你想知道?」劉牧葳沉定的回望他。
「……這咖哩跟外面賣得都不一樣,似乎用了特殊的辛香料,我吃不出來是什麼,但就是覺得氣味特別溫暖飽滿。」少年避重就輕地說。
劉牧葳和陸對看一眼,眸里皆是驚訝,其中又以劉牧葳為最。
「想不想我在咖哩里加了什麼?」
少年渾身的好奇心都被挑了起來,兩只眼楮瞬也不瞬的望著劉牧葳,期待她的答案。
劉牧葳慧黠一笑,開出條件。「來小食堂當我的助手,我就告訴你答案,而且我還可以教你怎麼煮。
為期一個月,工資另算。」
陸看看劉牧葳又看看少年,心下明白過來,一臉興味的彎著唇不插話。
足足有十秒鐘,少年沒說話,就只是瞪大一雙眼楮,但陸和劉牧葳都清楚地從那黑白分明的晦澀眼眸里,看到隱隱燃起的希望火光。
「我本來就欠你一個月。」雖然陸說打賭輸贏的事情一筆勾銷,但身為男人,就該願賭服輸。
「那就再追加一個月。你履行完打賭的一個月,再留下來幫我一個月,我就把咖哩的秘密都教給你,如何?」劉牧葳柔聲提議。
直到那天晚上,張廷偉躺在陸讓出的床鋪上,他還是想不透,當下自己怎麼會答應的,究竟是老板娘的眼神蠱惑了他?還是咖哩的味道擄獲了他迷失的心?
他想了又想,其實更多的應該是因為信任吧。
盡避上一次他干下那麼可惡的事情,那個叫陸的男人仍願意相信他,甚至還說他沒那麼壞,光是這一點,就已經遠勝過一切。
而這次,他們不只關心他的傷勢,邀他一塊吃飯,還願意收留他……
張廷偉縮著身子,已經很久不哭的他,眼淚竟一發不可收拾,內心激動難平。
與此同時,小食堂的二樓,陸也對劉牧葳的決定感到無比好奇。
「那孩子似乎對味道有很敏銳的感覺,我想觀察觀察。」
「你不怕嗎?廷偉這孩子只怕有些復雜,留下他,會給你招來什麼麻煩也說不定。」
「上一次,他拿刀劃破你手掌,你都可以義無反顧的選擇信任他,肯定是看到他心里還存有良善。你不怕,我又有什麼好怕的?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再說,小食堂是該考慮添點人手了,如果這孩子能堅持下去,或許能給他自己的未來打開另一扇窗,充其量,我不過就是給了一個小小的機會,成功與否還是得靠他自己。」
但很多時候,就是這個小小的機會,改變很多人的未來。陸想。
「牧葳,你真是我見過最棒的女人!」陸忍不住親親她額頭,抱緊懷里這善良的小女人,忍不住打趣地說︰「至于我的眼光……我也覺得很贊!」
「貧嘴!」嬌嗔著打了他一下後,劉牧葳斂容正色,「其實我所做的,比起你的外公、外婆,根本遠遠不及。」
這些日子,听陸說起他外公、外婆對偏鄉孩子的付出,劉牧葳真的是打從心里的敬佩。她常想,正是因為這麼有愛的一對老夫妻,才能養出陸這樣溫厚體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