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你說我這日子何時才能到頭?」
珊瑚年約二十五、六歲,面容姣好,挽著婦人髻,體態柔美,微帶媚色,光滑無瑕的肌膚宛若一塊白玉,氣質清柔婉約,嬌不勝風。
她曾是陸婉柔的陪嫁丫鬟,與陸婉柔最為親近,如今是她屋里的管事娘子,幾年前陸婉柔讓她嫁給管茶酒司的小避事。
府里四司六局,四司是帳設司、廚司、茶酒司、台盤司,六局則是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其中的茶酒司不可說不重要,負責的是賓客所需的茶湯、暖湯、篩酒、請坐咨席、揭席迎送,她怎麼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呢?
四司六局中都有陸婉柔埋下的線,藉由理家之便,她收買了不少人心,十年來她掌控了府里的大小事,在這漠北將軍府中,還是有一大半人樂意听她指使,縱使佟若善入門,想要從她手中拿走大權並不容易。
而生性嬌媚的珊瑚原本是她留給丈夫的通房,等生下孩子便抬舉為姨娘,但此事還未提起,丈夫便以身殉國,因此她留了珊瑚兩年便讓她嫁人了,挑的對象依然是她屬意的人選。
為了把漠北將軍府變成她的囊中物,她拉攏每一個可以拉攏的人,甚至不惜利用自己人。
「小姐若能把心胸放開些,也不會這般和自己過不去,人生苦短,何必坐困愁城。」珊瑚勸道。
有他人在時,她會中規中矩的喊陸婉柔一聲夫人,私底下才叫小姐。
在刑劍天第三任的妻子過世後,陸婉柔便讓所有人改口,不再稱呼她為大女乃女乃,而是省去房頭,改稱夫人,她的理由是,府里只有她一個正頭夫人,沒必要分大小。
其實還有二老爺、三老爺家的夫人,只是各個院子劃分得很清楚,東跨院和西跨院的生活各自自理,因為老太爺還在所以並未分家,每個月由公中撥下各房的月銀以供所需。
換言之,這些旁支都是刑劍天在養的,他們也不願意分出去,反正吃、住都有人供養,不花一文錢,賺的都是自己的,還有將軍府這把大傘當蔽護,何樂而不為,況且只要嫡系的子孫都不在了,誰都有當家的機會。
「也只有你還喊我一聲小姐,知道我是誰。」陸婉柔看著銅鏡中依舊不顯老的容顏,有時她會懷疑這是她嗎?為什麼她看不見以往的朝氣勃勃,只有暮色沉沉。
「小姐,罷手吧,不要一錯再錯,這回不能再由著你任性了,該收則收,該放則放,奴婢陪著你。」珊瑚實在不忍心小姐繼續作繭自縛,明明不是心狠之人,可是所做之事卻讓人心驚。
「是錯嗎?分明是他們欠了我,我要回來有什麼不對?由來大家都說我乖巧、溫順,是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可是有誰看出我內心的不甘和怨恨,我想得到我要的,有什麼不對?」她這枯燥無味的一生只放縱一回,她要為自己活。
「可是你不能傷害人呀!喬府千金是意外,怪不到小姐頭上,你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但是接下來的李小姐、陳姑娘你就太過了……」無心和蓄意是兩回事。
「她們都該死!她們不該妄想嫁進將軍府,和我搶……」陸婉柔柔媚的雙眼中迸出強烈的恨意。
珊瑚驚慌的連忙制止,「小姐,慎言。」
「呵!在自個府中也要過得像作賊一般,不能暢所欲言,你說我能不爭嗎?這十年來我已經習慣掌控一切了,你讓我如何放棄?」
她不會放,也不肯放,是她的就是她的,誰也奪不走,包括漠北將軍府,以及……
他!她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一道影子。
陸婉柔嫁進將軍府時年方十六,而刑劍天十五,相差一歲的叔嫂並未生分,因為兩家本就是往來密切的世交,他倆打小就玩在一起,比親姊弟還親,倒是陸婉柔和刑大郎走得並不近,年歲差距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刑大郎熱衷于練劍,一有空就往兵營跑,根本不理會這群小毛頭。
其實每個人都知曉陸婉柔會嫁給刑大郎,兩家的長輩早年就做了口頭約定,等她及笄後再議婚,用一年走完大禮,兩家人交情更進一步結為姻親,只有她不知曉,更可悲的是,直到入洞房之前,她才知道自己嫁的不是心里所想的那個人。
「小姐不是不能放,而是舍不得放下,一再為難自己,小姐,珊瑚求你了,你真的要收手了,這一次不一樣,三爺他……他很中意他的小妻子。」珊瑚不敢說真心喜歡,她怕受不得刺激的小姐又癲狂了。
曾經是那麼好的人,怎會變得這麼可怕?難道為了一個男人,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嗎?偏偏看似柔順的小姐其實高傲固執,又容易鑽牛角尖,除非她自個兒想通,否則旁人根本勸不動。
陸婉柔仰頭一笑,眼中淚光浮動。「我已經做了這麼多了,已經不可能停了,難道你要我無所事事的等死嗎?」
死一個人是死,死兩個人是死,那多死幾個又有何妨?她並不在乎死的是誰,誰敢染指她的東西,她就要誰死!
「小姐……」何必執迷不悟?
陸婉柔眨掉眼底淚水,再次堆起溫柔笑意。「好了,不要再說了,那邊的事成了沒?」
珊瑚無奈苦笑。「還沒听見有什麼動靜。」
一旦府里有事發生,全府上下定會驚慌失措,刑克之名再一次得到驗證,但是這次卻安靜得有點詭異。
「去查。」陸婉柔有種等不及的迫切。
珊瑚一臉為難的雙手交握。「小姐,這種事怎好明目張膽,若是一個不慎打草驚蛇,後果堪慮。」
才幾天而已,有必要這麼急嗎?況且若這一次三少夫人再離奇暴斃,恐怕不理俗務的三爺也要生疑,有些事不能查,一查定會露出破綻,以三爺的雷霆風行,小姐想要全身而退是難了,她做的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呀!
「誰讓你明著去查,暗著去探,讓琥珀和珍珠多和那四個青字輩的丫鬟打交道,把交情套好了,那邊的事一件也瞞不了。」幾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鬟而已,多給些銀子不就得了。
從出生到出嫁都待在內宅的人,陸婉柔接觸外界的機會並不多,所以她學的盡是內宅婦人妻妾相爭的手段和城府,少有挫折的她,慣以銀兩衡量人心,她認為沒有銀子買不到的忠心,任誰都會為錢背叛原主。
「是,小姐,一會兒我就讓她們到那邊走動走動,琥珀很喜歡那個叫青桐的丫鬟,說她很愛笑,話癆子似的說個不停,和她家鄉的小堂妹很像。」人和人投緣不需要理由。
「青桐……」陸婉柔目光深幽的望向花架上尺高青花瓷瓶上的青花細紋,不知想著什麼。「還記得赤豆豬油松糕嗎?讓廚房的人送幾碟子過去,就說每一個院子都有。」
聞言,珊瑚驚恐的馬上變了臉色。「小姐,你不要……不行,太冒險了,你再想想……」
「有什麼好想的!我決定的事不容更改,你好好辦妥就是了。」陸婉柔不想再看見那兩人形影不離、出雙入對,她覺得她的身體快要爆開了,心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捉住,那是她無以遏止的痛。
「小姐……」
珊瑚為小姐擔憂,同時也為自己感到憂心忡忡,若是事情一如往常的順利,她還是府里頗有地位的管事娘子,管著小姐院子里的大小事,沒人敢給臉色看。
反之,她的路也到盡頭了,三爺也許會看在死去的大爺分上放過小姐,但是小姐身邊為她所用的人未必這般幸運,可想而知,他們只會有一個可悲的下場——杖斃。
「夫人,三女乃女乃來了。」容貌秀麗的琥珀挽起串珠簾子,朝內室探頭,一雙大而有神的眼兒水汪汪的。
「你說誰來了?」是她听錯了吧。
「三女乃女乃。」琥珀脆生生的聲音又重復一遍。
「她怎麼來了……」陸婉柔這話是自問,蚊蚊般無人听見,她眉頭輕輕一顰,推測佟若善此番前來的用意,她雖然不想見佟若善,但還是把琥珀把人帶到小廳,她也跟著起身過去。
「賬冊?」陸婉柔挑起眉,似乎听不懂佟若善在說什麼,但眼底的暖意逐漸變冷,多了一絲道不明的幽黯。
「是呀!相公說大嫂為府里操勞了多年都沒休息過,他深感過意不去,一再囑咐妾身要將大嫂當娘尊敬,讓你也能喘口氣,做自己想做的事。」裝傻誰不會,再裝就不像了,佟若善在心里月復誹。
「娘?」陸婉柔臉色微變,這個稱謂讓她感到刺心,她無兒無女,憑什麼喊她娘?
「大嫂你別介意,相公他一向有口無心,老說些渾話,大嫂看起來年輕多了,頂多比相公大個七、八歲而已……」佟若善好不天真的睜著水漾大眼瞅著她。
「一歲。」陸婉柔冷冷的糾正道。
「什麼一歲……啊!大嫂是說只差一歲呀,真的假的?你看起來像相公的姊姊,我都嫌他老了……呃!不是啦!我說錯了,不是說大嫂你很老,而是相公他老了,畢竟我才十五,他都快大我一輪了……」在這個時代,二十六歲就是老男人了。
陸婉柔的年紀正好大佟若善一輪,那意味著她更老,佟若善這話兒真往陸婉柔心窩上戳,她哪里老了,竟敢拿她最在意的年紀打她的臉,年輕娃兒比得上她的嫵媚風情嗎?
「妹妹的確稚女敕,花骨兒似的年紀,莫怪小叔子沉迷得不知輕重了,沒教你說好人話。」
「對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我祖母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常說我性子魯直,一根腸子通到底,要我多看多听少開口,我和大嫂投緣,難免話多一些。」
一個寡婦的屋里全是鮮艷的擺飾,她是在哀悼丈夫還是歡喜丈夫死得早?太突兀了,反差太大。
「你的確太直了,容易得罪人,還是听你祖母的話,少開口為妙。」話多會氣死人。
佟若善佔盡便宜的是,她有張欺世的無邪小臉。「好,我听大嫂的,少說話,不過你賬冊得給我,我好在相公面前彰顯彰顯,免得他老笑我年紀小,沒有理家的本事。」
「什麼賬冊?」陸婉柔一臉不解。
「府里一整年開銷入賬的總賬。」耍賴呀也要看她肯不肯給機會,與她不同心的人,一律歸為異類。
听她口齒伶俐的以一句話概括,有些看不起她的陸婉柔心里微驚,覺得自己似乎錯估了什麼。「你怎麼事先沒叫人來知會一聲,我還沒整理好呢!」
「是嗎?那我得問一下嘍!」佟若善看向身側的綠衫女子,沉著聲道︰「青桐,你辦事越來越不利索,要打你十板子才知道錯嗎?」
知道主子在作戲,青桐連忙跪下直喊冤。「我一日三回快跑斷腿了,可是每回來,都說大女乃女乃正在忙,後來我就拜托琥珀姊姊傳話,她說一定不會讓我失望。」
「是呀,我告訴了珊瑚姊姊……」琥珀正要答話,她抬頭往珊瑚瞧去,瞥見她低眉順眼地站在左手後方一步,她心頭一個咯登,當下明白珊瑚的意思,當人下人的多少有點眼力,于是她馬上話鋒一轉,「哎呀!我忘了有這回事,當時珊瑚姊姊忙里忙外的,我想說卻找不到機會,心想晚一點再提,沒想到手頭事一多便忘了,對不住了,青桐妹妹。」
青桐苦著一張臉,都快哭了。「琥珀姊姊,你要害死我了。」
見她眼眶都紅了,感到抱歉的琥珀靦著臉為她求情。「三女乃女乃,你別怪罪青桐妹妹了,是我的不是,她是出自對我的信任才沒多跑一趟,我也有錯……」
「好了好了,她都認錯了,你不會連我的人也要罰吧!」陸婉柔發話了,她的丫鬟憑什麼對別人低聲下氣。
佯怒的佟若善這才撫平微微的嘴,要青桐起來。「好吧,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我不罰你,不過,下不為例。」
「是,謝謝三女乃女乃不罰,也謝謝夫人說情,奴婢不會再犯錯了。」青桐態度恭敬的往後一退。
陸婉柔施恩似的揚笑一頷首。
「大嫂,你的丫鬟忘了轉告,但我可沒忘,我記得相公前些日子才說過要把將軍府交給我管,可是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大嫂差人送鑰匙和賬冊來,今日只好親自走一趟了。」你要麼痛快交權,否則就得撕破臉了。
陸婉柔笑得冷淡,完全不看佟若善一眼。「我不是說了尚未整理好,你催得再急我也沒辦法呀!」
有個天下第一不要臉的丈夫,佟若善身為妻子,臉皮也挺厚的。「不打緊,我陪大嫂慢慢算,你核算完一冊就給我一冊,你知道的,新婚燕爾基本是沒什麼事好忙,我空閑得很,剛好在大嫂你這兒打發時間。」
「你不走了?」陸婉柔慢慢坐正身子,兩眼有些銳利的看向她。
「是呀!新婦不好當,上要伺候公婆……啊!鮑婆不在了,只剩下一位老祖父。對了,大嫂,你要是人手不足我可以把青蟬借給你,她是算數兒高手,一個時辰能算完十本賬冊。」
瞧她兩眼亮晶晶地直瞅著自個兒瞧,陸婉柔頓感心浮氣躁,渾身像爬滿了螞蟻似的。「不用了,我不缺人。」
「那大嫂幾時能把賬冊給我?」佟若善很無賴地將上身往桌上一趴。
「過幾日……」陸婉柔還想打馬虎眼,先把人哄走再說。
「什麼,大嫂的人這麼沒用呀!」佟若善的言下之意是,大嫂也未免太無用了,主子無能,底下才會跟著一堆廢物,光吃糧,不干活。
陸婉柔被氣得臉色漲紅,頓了下才道︰「你先回去,我弄好了就叫人拿去給你。」
佟若善搖著頭。「不行啦!大嫂,相公會罵我笨的,青桐、青蟬、青絲、青芽,你們幫大嫂把賬冊都搬出來,我們一本一本的算,你們誰也不許偷懶,不然扣月銀。」
「是。」四青異口同聲的應道。
她們一個櫓著琥珀,一個推著珊瑚,一個笑咪咪的挽起珍珠的手,另外一個就負責隨機應變,最後真的把陸婉柔放鑰匙、賬冊的箱子給扛了出來。
事實上佟若善早讓人來踩過點了,刑劍天有個手下善于偷雞模狗,沒入營前干的是不用本錢的梁上君子,她便利用他的專長先來探查地形,找出藏物的地點。
不過陸婉柔不知是太自信了,還是根本不當一回事,那口箱子就那麼大刺刺地擺在枕頭邊,而且箱子是打開的,並未上鎖。
「你……你這是干什麼,抄家嗎?」陸婉柔氣惱的道。居然未經她同意就像土匪似的闖入內室,這世道要反了嗎?
佟若善眉笑眼的取出一本賬冊,翻開第一頁。「來吧!大嫂,咱們開始算了,早點結束我好早點回去陪相公。」
青蟬善解人意的磨好墨,將沾了墨水的毛筆送至主子面前。
「我沒心情算。」哼!她不動筆又能奈她何,誰也強迫不了她。
「大嫂不算就讓我的丫鬟算嘍,若是查出賬目不符或出入太大,到時可要大嫂拿銀子來填。」佟若善原則上是和平主義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你敢?!」
佟若善敢不敢呢?她當然敢!連腦袋都敢剖開來用雷射刀攪一攪,她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一見陸婉柔擺出一張活死人臉,她二話不說讓四個丫鬟一人一本,或站或坐或蹲的核算字體還算工整的賬冊,並抄錄一本核算完的清賬。
陸婉柔以為她們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壓根沒把幾個身分低下的丫鬟看在眼里,殊不知佟若善早有意把四青訓練成左右手,特意教過,不只識字、會配藥,還懂算盤,連九九表都背得滾瓜爛熟……
呃,好吧,青桐算是里面程度最差的,總而言之呢,四青接手不到一刻鐘,便查出七處賬目不符,差額百兩。
「等一下,我自己來。」額頭早已滲滿冷汗的陸婉柔表情僵硬,她向琥珀使了個眼色,琥珀趕緊將賬冊收回來。
她會做假帳,早些年她做得連干了多年的老賬房看不出一絲異樣,賬面上一乾二淨,收支與開銷一目了然。
但是人是有惰性的,習慣成自然,當她做得越來越順手卻沒人發現時,那股高人一等的傲氣便不自覺的展現,更加目中無人的做暗盤,中飽私囊。
人一驕傲就有疏漏,有了疏漏便會越來越多,到最後她已經把整座將軍府當做私有物,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反正出了什麼事情也不會有人來查,刑家的男人從不管內宅,所以她有恃無恐,吃定府里只有她一個嫡系夫人。
「珊瑚,去弄些赤豆豬油松糕,一會兒給小夫人填填胃,記得,多下一點赤豆,蒸得松軟些。」
佟若善有趣的想著,夫人還有分大小,那誰大、誰小?
「夫人,赤豆好像快沒了……」珊瑚的頭搖得很不自然,急得眼眶都有點紅了。
「不是昨兒個剛進了一批?你還說這次進的赤豆又大又飽實,蒸了做甜糕肯定好吃。」陸婉柔面色平靜得彷佛在說今天天氣真好,白得有幾分病態的手捉著帕子直拭眼角。
「……是,奴婢這就讓廚房去蒸。」小姐還是要走上這一步,不知是好、是壞,珊瑚的心里很不安。
「來嘗嘗剛蒸好的赤豆豬油松糕,赤豆蒸得香軟再壓成泥,與浸泡了兩個時辰的糯米一起揉合,用模版壓出形狀,再放入蒸籠里蒸,等起鍋後就成了梅花形狀的桃紅色糕餅,趁熱咬一口,還能咬到沒壓碎的赤豆末……」
陸婉柔過分殷勤勸食的模樣,再看著色澤鮮艷的甜糕,佟若善不由自主的開始腦補,巫婆對白雪公主說,來,孩子,吃口又香又甜的隻果,真好吃……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她刻意拿起裝了三塊糕點的小盤子,露出垂涎的神色,看得她的丫鬟們十分焦急的伸手去攔,她一臉饞相地作勢聞了又聞,其實是憋足了氣,手指在盤子上方繞來繞去,看來似是在考慮要挑哪一塊來吃。
但實際上她連踫都沒踫到,純粹是貓捉老鼠,在吃掉老鼠之前先戲弄一番,能把老鼠膽嚇破了,可是一件得意的事。
「吃呀!等松糕涼了就失了香氣,也少了松軟口感,你張嘴,我喂你。」顯得急躁的陸婉柔,蔥指拈起一塊甜糕,顧不得優雅的就要往佟若善嘴里塞,雙目睜得老大,非要她吃進去不可。
佟若善頭一偏,與硬塞來的糕餅錯開,故意唉聲嘆氣的撫撫平得不能再平的肚皮。
「青絲,都該怪你,你這壞丫頭做什麼鮮花活油餅、蓮蓉翡翠酥的,害我一時貪嘴吃撐了,這會兒還積著食。」
四個青暗自吁了一口氣,感謝主子沒犯胡涂,同時也等著看主子要怎麼出招對付。
「你不吃?」陸婉柔的眸光倏地一沉。
「我想吃呀,可是肚子不允許,再吃就要飽到嗓子眼了。」佟若善比了比喉頭,表示真的吃得太脹了。「大嫂,你多裝幾塊松糕放在籃子里,我帶回去吃,一會兒消食了我可就不客氣了。」
「你真的要吃?」陸婉柔有幾分懷疑。
「不吃擺著養老鼠嗎?」佟若善一副「你這問題真奇怪,不吃拿了干什麼」的模樣,把她堵得氣結。
「好吧,你喜歡就好,珊瑚,多裝一些給小夫人帶回去。」驀地,陸婉柔似是想到什麼,臉色略帶一層灰敗,假意試探,「你一個人吃就好,別分給劍天,赤豆豬油松糕是給女人吃的,他吃不適當。」
「赤豆補血,養顏聖品。」佟若善心照不宣的點點頭,還朝笑得很僵的陸婉柔一眨眼。
在佟若善的監督下,陸婉柔很快的核對好該交接的賬冊,原本要堅持住的決心為之瓦解,因為她實在受不了佟若善睜著一雙杏色大眼,眨巴眨巴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一刻、兩刻……一個時辰過去了,佟若善還是精神奕奕地睜著雙眸,興味十足的看著,好像看久了能從她臉上看出朵花來,把她逼得想閃躲,不願直視那雙能反映出自身陰暗內心的水亮明眸。
整整三個時辰,謄寫的手微微顫抖,頭一次自視過人的陸婉柔失去平日的從容,她的自信大受打擊,她發現她低估了對手,佟若善比她想象的還要強悍。
最後,她敗下陣來,因為她的手酸痛得彷佛不再屬于她,再也拿不動毛筆了,她只能恨恨的瞪著勝者不變的笑容。
回院子的路上,幾個丫鬟把佟若善圍在正中央,一口裝賬冊的大箱子由青芽扛在肩上,她力氣大,扛得不吃力,青桐則打著燈籠引路,一行人都耗到入夜了,可見陸婉柔有多難纏,她們也是使勁了氣力才壓下她的氣焰。
不過最終的目的達到了,還是大獲全勝。
「夫人,你要吃那松糕嗎?你忍一忍,奴婢再做一份相同的。」青絲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卻帶著一絲著急。
佟若善回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一斂。「你們以為我沒長腦嗎?豬油松糕里加了相思子。」
「相思子?」青絲不解的反問,不是紅豆嗎?
「相思子長得和紅豆非常像,但是氣味有點澀苦,而且……」佟若善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又道︰「有毒。」
「什麼……」
「有毒?!」
四青紛紛驚呼。
「小聲點,不過別扔了,留著毒老鼠。」
「夫人,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將軍?」青芽問道。這種大事理應由他這個家主出面,不能姑息養奸。
佟若善搖搖頭。「還不到時候,他最近在查前頭那三個的死因,後宅的事我還應付得了,不要增加他的負累,他也夠累心了,平白多了個刑克之名惹人非議。」
听她說完,丫鬟們掩嘴輕笑。
「其實夫人挺心疼將軍的。」青蟬忍不住調笑道。夫人嘴上老裝得不在意,可都往心里去了,凡事都先為將軍設想。
「呿!哪是心疼,我是不想太早當寡婦。」有個處處縱著她的男人可依靠,還挺不賴的,但佟若善不想承認被個莽漢子擄去了心,她只是偶爾會想著他、念著他,希望他別把太多的責任往身上攬,看他連笑都很牽強的模樣,她的心很不喜,她的男人不該是個苦臉男子。
「什麼寡婦,是在說大嫂嗎?她為難你了?」
一行人一進月洞門,一道拉長的身影便迎了出來。
听著丈夫關切的言語,佟若善覺得整顆心都暖了起來。「我是別人為難得了的嗎?別太小看我了,你來瞧瞧這是什麼,我把你的家當全拿回來了,你可別太佩服我。」
「大嫂肯給你?」刑劍天有些出乎意料的挑眉,他以為至少要拖上幾個月。
「不給還留著填棺材底嗎?」她這人最大的美德是有耐性。
「瞎說什麼,等了你一天了,還當你要放我孤枕難眠,才成親沒多久就被嫌棄了。」賬冊才不是重點,他擁著妻子走回屋里,先給她倒了杯熱茶暖暖身子,乍暖還寒的,容易受涼。
「早就嫌棄了,後知後覺,瞧我多可憐,忍著和你睡同床。」佟若善皺起鼻,嬌俏的樣子可愛又逗趣。
「那還真是委屈你了,夫人。」刑劍天好笑的重重吻了她的唇一下。
瞧兩個主子又膩在一起,四青自動自發的各自散開,青芽把大箱子卸下,放在內室的百巧櫃里,青絲走向小廚房,準備為餓了一天的主子做頓豐盛的佳肴,青蟬和青桐則是去幫忙青絲。
「別又來了,稍停一下,我這會餓得慌,可沒力氣應付你。」佟若善趕緊從他腋下一溜,順勢踢掉腳上一雙鞋。
屋里都是自己人,為了舒適,她用兔毛做了一雙室內拖,她一入屋就換鞋,兩腳踩在軟毛上。
見她穿得歡的刑劍天也比照做了一雙,不過他用的是虎皮,一白一黃兩雙毛絨絨的拖鞋,怎麼看怎麼滑稽,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不過這也是種閨房情趣。
「阿善,你學壞了,滿腦子那回事,我只是疼疼你而已,瞧你就春心蕩漾了,真是太不可取了。」刑劍天故意調侃道。
佟若善氣得一口咬住他的指頭,發狠的磨牙。「那你就別踫我,看你能忍到幾時。」
「不踫你還是個男人嗎?我這人忍功不太好。」他捧起她的小臉又是一吻,這一次帶著令人銷魂的款款柔情。
好不容易一吻方休,她稍微喘過氣來後,才道︰「好啦!知道你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小女子多有得罪了。」她拍拍他肩背,示意兩人談一談。
刑劍天一正色,將她抱在懷里,坐在靠窗的軟榻上,此時紅莓已落,結出一粒一粒的小青果。
「大嫂怎麼肯把賬冊給你?以前我曾提過要看一看,她總有千百個理由打消我的念頭。」讓他自覺沒趣的模模鼻子走人。
「那是你用錯了方式,有些事我做得你做不得,你尚且顧慮她是你大哥的遺孀,心想她的這輩子就這樣了,難免多有縱容而不忍語氣重些,而我沒有你那些攀絲牽藤的情誼,想下重手較無顧忌。」她裝出凶狠的表情,可是狠不起來,巴掌大的小臉反倒嬌色浮翩,惹人憐笑。
刑劍天好笑地揉著她軟綿綿的耳珠子。「下重手?」能有多重?拎只碗的氣力罷了。
「反正我是虎口奪食了,比你強上一點點,那你呢,查得如何?」事隔多年,當年的許多證據應該都沒了。
一說到令人沉重的話題,他俊美的面龐蒙上一層冰霜。「有些端倪,較近的陳家姑娘有幾個丫鬟,據她們所言,她的確是害怕我的克妻之名不想嫁,可是前一晚還在試嫁衣,雖有不願但仍認命,她還要丫鬟早點喚她起床……」
「可是……」佟若善知道他還有下文。
「她們覺得奇怪的是,陳家姑娘一夜未傳喚她們,可是在收斂尸體時卻發現桌上多了一盤吃過的糕點,當時她們也沒多想,全往屋外的樹根里倒,畢竟那時的每個人都很傷心。」
「你認為糕點里有毒?」正好她今天也遇到一樁。
「至少是個疑點。」平空出現的事物不見得是好事。
佟若善想的是另一件事。「阿天,關于你刑克的流言,是何時傳出來的?高門大戶誰家不死幾個人,可就沒听過有人說他們不祥。」有人說才有人傳,源頭在哪里?
他叫她阿善,她便叫他阿天,她說這叫禮尚往來,他則糾正她,說這叫做夫唱婦隨。
刑劍天陷入思索,忽地面容一肅。
佟若善知曉他這是有答案了,便道︰「也許我們該引蛇出洞。」不能老站著挨打。
「不行!」他眸色深冷,抱著她的雙臂倏地收緊。
「我不會有危險的,你不是派了八個暗衛保護我嗎?」她還配了幾種迷藥防身,毒不死人卻能令對方失去行動力。
刑劍天沉著聲,對她的態度難得這般冷硬。「我不會讓我的妻子做餌,你想都別想。」
他害怕失去她,因為這女人已經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了。
佟若善輕撫著他的臉,試圖說服,「阿天……」
刑劍天話鋒一轉,打斷道︰「忘了一提,你拿回來的不是我的全部家當,只是十分之一,她又不是我的妻子,我怎麼會把所有身家交付給她。」
「什麼?!」佟若善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一心想著他到底有多少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