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已經答允了?」
「那不是四五年後的事?」她以為她是回賈府待著,然後等到她及笄之後才成親的……
不是這樣嗎?
「你認為我有耐性等到四五年後?」賈寶玉疲憊地托著腮。「可以先成親,等你及笄才圓房。」
林黛玉瞠圓了水眸,瞬間小臉不受控制地發燙。
賈寶玉錯愕了下,熠亮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她,見到她裝凶狠地瞪了自己,他卻壓根不覺得惱,直覺得她一臉狠勁更顯眉目瀲灘。
「你看什麼看?!」不要臉的臭小子,才多大的年紀就把圓房掛在嘴邊。
果然是yin亂賈府出品的小混蛋,質量保證下流!
「你難得臉紅,所以我想多看一會。」
林黛玉無聲罵了句混蛋,用力地抹了抹臉,正色道︰「雖說現在談條件似乎是晚了點,不過應該來得及。」
「什麼條件?」
「等我及笄之後,你就休離我。」
「休了你?」
「嗯,反正那個時候你應該也拿回你想要的,有我無我應該沒差。」然後她回林府讓紀叔養,看到時候要待在金陵還是揚州都可以。
賈寶玉緩緩眯起了眼。「你到底是不滿我哪一點?」天底下有這種事,尚未成親就先談休離,而且還附上年限……她是把婚姻大事視作兒戲了,還是無視他賈府是京城四大家之一?
「你應該問,你有哪一點是討我喜歡的。」她笑容可掏地道。
「那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做才能討你喜歡。」他吸了口氣,陰沉著臉問。
「有點腦袋的應該都想得到怎麼討好我。」說真的,是他自個兒不用心,否則他跟著在揚州城里一處吃過一處,早就該發現美食最能打動她,可惜,她只是棋子一枚,他沒擱在心上。
他怒極反笑。「你就這麼喜歡惹火我,好讓我一直注意你?」
「別,千萬別胡思亂想,我向來單純,言行如一,所以無須揣度我的想法,因為我真的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雖說美人人人愛看,可問題是她看得上眼的是可以吃的,他這種不能吃,也弄不出點吃的家伙,對她而言就跟顆石子沒兩樣。
「可是你愈對我沒興趣,我就對你愈有興趣。」賈寶玉毫不真心地笑眯眼道︰「四年後,我不會休離你,相反的,我會讓你再也離不開我,有沒有覺得很期待?畢竟你是故意刺激我的,我當然要好好地回報你。」
「喂……」一定要這麼難溝通嗎?
「對了,如果你沒打算回賈府,我只好在這里再待上一陣子,你什麼時候決定回去,我就何時回去。我要從現在就讓你明白,我是個寵妻之人,你等著瞧,瞧我能多寵人。」話落,他大搖大擺地往外走,跨出門外時,不禁回頭又朝她笑得極度燦爛,一整個宛如春風中的桃花,彷佛把屋外的冬寒都袪散了。
林黛玉等著身上的雞皮疙瘩爆了一層又一層,才用力地摩挲雙臂。
可惡!那只妖孽正在火速進化中,愈長愈歪了!
她是不是該讓嘴巴乖一點,別三天兩頭就刺激他,屆時殃及己身,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
賈寶玉言出必行,明明新購的林府就在城東,賈府就在城西,搭個馬車約莫一刻鐘就到得了,可他真的死不肯回去,死皮賴臉地待下,家里還沒半個人趕得走他,還一副準姑爺的架子,頤指氣使地指揮下人,簡直像個小流氓!
可偏偏紀叔還夸他,說李貴找來的人牙子,挑的下人都極佳,一個個都規矩懂禮,還說什麼李貴找牙行買下了莊子,還順便找到了碧梗米的秧苗,原以為是李貴心細,後來才知道全都是他要李貴去套關系買來的。
最重要的足,林府遷到金陵一事,李貴口風守得死緊,只說是他家爺兒下令的,林家事不得讓賈府任何人知曉。
紀叔說,他是個人才,深謀遠慮。
是啊,他是個人才,專門耍人的廢材嘛!
哈,做這麼點小事就想收買她?還差得遠呢,要是哪天他弄得出一桌菜,她把命送他都行!
懶得理那個雙面人,林黛玉天天在家養尊處優,等著紀奉八用好手藝喂飽她,外頭霜寒雨凍的,她天天窩在有火盆的房里,睡得又香又甜,什麼府內瑣碎事全都交給她最信賴的紀家人。
瞧,這才是千金小姐的生活!這才是她原本設定的人生,全都是賈家那莫名其妙又荒腔走板的劇情,才會累得她受苦。
她要永遠待在這里,永遠當她的林府大小姐。
當然,想想而已。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暫時待在這里而已,但就因為是暫時,所以更珍惜這段得來不易的安逸日子。
「你那是什麼表情?」馬車里,賈寶玉涼聲問著。
「沒事。」林黛玉神色哀淒地看著窗外,感覺幸福離自己愈來愈遠,但不經意瞧見跟隨在後的紀奉八和雪雁,教她寬心了不少。
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拖,還是拖不過過年,因為賈寶玉非得回府過年不可,所以她被迫上車了,真的好可憐。
「怎麼露出這般傷感的神情,是要哥哥安慰你?」
她回神,賈寶玉已經坐到她身旁,她毫不客氣地瞪去,小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雖然她年紀小身子也很小,但現在的她精氣神十足,與他比場拳腳,她不見得會輸,畢竟在這小小身子里的可是蛇神!
然賈寶玉一點懼色皆無,只是饒富興味地注視她半晌。「和在賈府里相較,現在的你顯得真實些。」
「好說好說,寶二爺也不遑多讓。」根本該說他離開賈府後像是失去控制,顯露出他最惡劣危險的一面。
「我現在愈來愈滿意了。」他沒頭沒尾地道。
「滿意什麼?」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呀,往後有你的日子絕對不無趣,哥哥真是好生期待。」
「瘋子。」她死瞪著他。說真的,她是不知道這個年代是怎樣啦,但會強迫一個十一歲的女童委身給他,要說他有多正常她也不相信。
「太抬舉我了。」
「誰抬舉你,我是在損你!」就連那雙雪白如玉的耳朵都是裝飾用的是不是?
「只要是顰顰說的,一律都是贊美。」
他笑得一臉寵溺,卻氣得她真的有股沖動把他推下馬車,可惜的是,馬車停了,因為賈府到了。
進了賈府,那迎接的陣仗真是要嚇死人了。
先別說原本伺候他的婆子和八大丫頭,光是二舅母身邊的八大丫頭,外祖母身邊的六大丫頭,就一個個尖叫,唱誦著去通報了,那一聲聲「寶二爺回府了」,她從門口走到外祖母的北院前,竟還听得見聲響……不知道她們渴不渴?
一進正廳,賈母就在丫鬟的攙扶下站起,賈寶玉二話不說地撲倒在她腿邊,如泣如訴地喃喃低語,「祖母,孫兒想你想得心都疼了,這些時日過得好不,腿還疼不,想不想孫兒?」
不騙人,林黛玉當場就爆開了陣陣雞皮疙瘩,而且層層如浪堆棧,毫無消散跡象。
他是天生該在花叢之中打滾,不當小白臉真是白白浪費了他玉白桃花面了,真的,她忍不住替他惋惜。
而賈母的反應是又氣又笑,不住地打量他,說︰「寶玉怎麼了,在外頭受苦了嗎?誰要你好端端的在府里不待,偏要受苦去!」
林黛玉無聲抽了口氣。哇咧!這受苦兩字,會不會說得太重了一點?他到底是哪里了?她在吃扒燒豬頭時,沒嗑完的全都進了他的肚子,她都長肉了,他到底是瘦到哪里?
要她背這罪名,也太沒人性了點。
「哪是受苦來著,只是初到揚州便得知姑丈病筆,心里酸楚,不免食不下咽,想起顰顰舉目無親,心底更是難過得緊。」
林黛玉很干脆地閉眼逃避。真是夠了,這一對惡心的祖孫到底話完家常了沒,她現在只想好好休息,暫時逃開令人作嘔的親情對話。
可偏偏寶二爺就是不打算放過她,硬是拉著她到外祖母面前一道彩衣娛親,強迫她硬是擠出一點淚水表現思念和悲傷,可天曉得她真不是演技派,沒辦法像他眼淚像是不要錢的,抱著外祖母哭濕了衣襟,一派誠摯,讓外祖母幾乎要把他給塞進心窩里,哪兒也不再允他去。
一場狂風暴雨般的親情比惡大對決後,至少外祖母不再提什麼受苦不受苦的,哪怕她多帶了個紀大哥,老人家也一口答允了,讓她依舊住到碧紗櫥,還說晚上要弄場小宴,也順便替他倆的婚事定個日子。
等她回碧紗櫥時,她才猛然發覺,原來他拉著她演戲就是要卸除外祖母對她霸佔住他的不滿,順便還讓她老人家心甘情願地作主兩人的婚事。
妖孽……她這個直心眼落到了那個妖孽手中,往後豈不是任他掐圓揉扁了?
但木已成舟,她有說不的權利嗎?當然沒有。
當晚沐浴餅後,讓雪雁替她稍稍打扮了下,赴了宴,宴席上自然就是兩房人馬,還多了個薛寶釵,就坐在二舅母身旁。
大半年不見,她容貌逐漸長開,艷麗如牡丹,就連身子也抽高不少,像個家教甚嚴的千金閨秀,端莊嫻淑,笑不露齒,目不斜移,氣質出塵沒得挑剔……嗯,她大自己三歲嘛,等自己到她那年紀,面容身段肯定都優于她。
是說,她干麼跟她比?真是犯傻了她。
說到底她對薛寶釵是有點歉意的,因為薛寶釵原是賈寶玉未來的正妻,結果她卻因為賈寶玉這個雙面人,變成了棒打鴛鴦的原凶,真是有些過意不去。
但想這些沒用,反正這荒腔走板的故事早就月兌離原劇本,她也無所謂罪人不罪人,有罪的也是那家伙。
一入席,她就被賈寶玉給拉到身旁坐下,她像個任人操控的木偶,席上在聊些什麼,她也沒仔細听,直到一道道膳食上桌之後,她才突然清醒過來。
臘八粥、三鮮鹿筋、板栗燒野雞、酒釀清蒸鴨、胭脂鵝脯、雞皮蝦丸湯……喔喔喔喔喔,她夢中的美食竟是如此美味,那香味撲鼻,哪里管其它人聊些什麼,她只管吃,任著幾名丫鬟服侍布菜,一輪輪地嘗著菜。
喝過六安茶後,點心跟著一道道上桌,她只覺得心跳加速,覺得自己像是踩在雲端,哪怕不慎摔下,也要先撈幾樣嘗嘗。
棗泥山藥糕、桂花糖新蒸栗粉糕、如意糕……喔喔喔,這就是人間的美好滋味,天曉得當她輪值人間時,她都是遠遠地看著美食流口水,可如今她不用流口水,而是把滿滿的好滋味塞進嘴。
滿足啊,一整個愜意,人生已經沒什麼好嫌棄的了。
于是乎,待她飯飽之際,她才驚覺婚期竟已定妥,日子就選在明年寶二爺的生日當天,她已經成了他的未婚妻了。
她不意外,只是有點傻眼,原來賈府真的是時興女圭女圭婚,但又也許是外祖母很努力地替寶二爺盤算她的嫁妝,畢竟她現在是孤女了嘛,不趁著現在先訂下婚約,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家底還送不到他手上呢。
就在看似和平實際暗潮洶涌的小宴結束後,抖了抖滿身的眼刀,賈寶玉送林黛玉回房,他好似在小宴上已經把今天的笑臉全部用盡,拿一張陰沉到爆的臭臉對著她,教她再一次感嘆,他這套絕妙的變臉術,真是登峰造極,無人能出其右,真希望他有空也拿去嚇嚇別人。
「我現在才發覺顰顰原來是個饞貨。」臨走前,他沒頭沒尾地拋下這句話。
「……饞貨礙著你了?」明明在其它女人面前,他就是甜言蜜語,為何在她面前時,用字非得這般欠揍?
「下次敢再無視我,我會讓你知道我可以有多疼你。」話落,拂袖離去,繡鷹的紅色大氅隨著寒風獵獵作響。
「有毛病啊!」她啐了聲。真以為她是紙糊的是不是?要不是今晚吃得太開心,絕對跟他沒完!
吃東西的時候就是要專心一志,要心存感激,滿懷感動地吃下每一口老天的賞賜,她哪有心思管外頭風饕雪虐還是下冰刀,更別提管她身旁到底坐了誰!這重要嗎?不重要,吃飯皇帝大,其它的都滾一邊!
她氣呼呼的,余光卻瞥見雪雁和紀奉八狀似抿嘴忍笑。
「你們這是什麼反應?」兄妹就是兄妹,反應都一樣!
「寶二爺吃味了呢。」紀奉八好心地提點著。
「吃味啥?」
「哥,就跟你說了,小姐根本就還沒開竅。」雪雁無奈嘆口氣。
林黛玉眯起水眸。「要不要我幫你在頭頂上開個竅?」啐了聲,她轉身就進內房,懶得理人,只想要好好回味今晚的美食,因為她知道下一頓美食恐是遙遙無期,但沒關系,她還有紀大哥,解饞是足夠的。
是說……吃味?那混蛋吃什麼味又是跟誰吃味?
簡直是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在後頭,好不容易今年過了,在賈府又過了個新年,林黛玉找著賈寶玉,心想他那兒肯定有許多好料,誰知道他小氣得緊,竟連口茶都不請她,像趕耗子般地將她趕走,她甚至還听見他房里丫鬟們的竊笑聲,教她氣得不想理他。
直到初三那日她到賈迎春那里串門子,和三春姊妹聊些體己話,順便蹭著賈迎春弄點好料給她,約莫正午時,就傳來了賈寶玉病倒的消息。
听說這病來得極凶猛,他硬生生地吐了口血,倒地不起。他這一倒,可是把賈母快給嚇出病來,就連王夫人都慌了手腳,還是王熙鳳趕緊差人找大夫,問診後就說他是——
「積郁成疾再加上風邪入體。」
「這是很嚴重的病嗎?」听完賈探春打听來的第一手消息,林黛玉不解的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不是挺嚴重。」
「如果不嚴重,怎麼家里像是炸鍋了一樣?」賈府里突然多了道士,甚至連和尚都入府誦經禱念,感覺上不是治病,比較像是治喪。
「閃為不知道怎地,不管什麼藥吃了,二哥都不見好轉,甚至臉色愈來愈差,祖母已經擔心得無法入睡,今兒個還是母親硬勸才回去歇息呢。」賈探春口中說的母親指的是王夫人。沒法子,大宅內的規矩,嫡庶都算是正室所出,所以也養成了賈探春只認王夫人為母,壓根無視生母趙姨娘的習慣。
「是喔……」林黛玉不禁皺起眉,心底隱隱不安著。
這怎麼成?她才剛被寶二爺拐回府,他要是出事,她可是什麼靠山都沒了,這賈府里有太多人都能輕輕松松地捏死她呀。
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去探視他好了,畢竟他也是待在北院的另一座偏院里頭,幾條小徑再過條彎月橋就到了。
只是她和三春來到寢房外時,就被幾個丫鬟給擋了下來。她看了下,應該是二舅母身邊的大丫鬟,一個金釧一個玉釧,這就意味著二舅母就在房里,害她猶豫到底要不要轉頭就走。
二舅母啊……從一開始就沒給她好臉色,如今寶二爺病了,更是心急如焚,看到她只會更生厭吧。
「嗯,你們進去幫我瞧瞧狀況吧。」林黛玉拉著三春下了廊階才道。
既然人家丫鬟都已經狗仗人勢地不讓她進門,她也沒興趣硬踫一鼻子灰,不過她們三個倒是可以進去探探才是。
賈迎春面有難色,賈探春更是快把臉垂到地上,至于賈惜春就不用說了,目光看似呆滯,像是壓根沒听見她說啥。
想了想,她倒是能推測出原因。二舅母嘛,對這些庶出的全當空氣,光看她對賈環視而不見,可以想見向來爽朗大方的探春為何舉步不前,畢竟心里有陰影,而惜春年紀小,對許多事都漠不關心,又是寧國府的人,丫鬟沒擱在眼里是正常的。
可是迎春不一樣啊,她是大房的人,雖是庶出,但也絕對是個主子!
「姊姊,好歹你進去瞧瞧,讓我安心吧。」林黛玉只好軟聲央求,想要順便治治她的懦弱怕事。老是這樣畏畏縮縮的,下人瞧見了都會覺得不欺負她對不起自己呢,簡直是主逼奴反呀。
賈迎春被逼得沒法子,硬著頭皮上陣,才剛要開口,金釧已經很不客氣地開口了,「太太吩咐了,除了幾個正爺兒,老太太和璉二女乃女乃之外,其余閑雜人等皆不得入內。」
那股囂張的氣焰硬是將賈迎春打退,她回頭對著林黛玉,蒼白著臉期期艾艾。
林黛玉無奈地閉了閉眼,實在是不想自找麻煩,但又吞不下這口氣。大宅里講究規矩,何時連一個丫鬟都能鼻子朝天地對著府內小姐說話?
一個大房庶出的小姐說話沒分量?那好,她這個二爺的新科未婚妻總是有點分量吧。
「那我可否請教你,何謂閑雜人等,誰又是閑雜人等?」她雖然個頭小小,但一個箭步就擋在賈迎春身前,瞪著比千金還像千金的丫鬟。
金釧只是稍頓了下,伶牙俐齒地道︰「咱們可不懂,是太太發話了,只有正爺兒、老太太和璉二女乃女乃才得入門,其余的皆是閑雜人等,這話是太太說的,可不是奴婢自作主張,林姑娘也沒必要找咱們麻煩。」
唉唷!真的是拿著雞毛當令箭,說的全都是道理!「這府里頭幾個主子幾個小姐,難不成你入府這麼久都不識得?這般沒規矩,豈不是教人笑話太太不會教下人,才會讓幾個丫鬟仗著太太佛心就欺負起小姐了。」林黛玉哼笑了聲,稚女敕的面容有種令人無法直視的威嚴。
「迎春姊姊,太太面善心軟,咱們找老太太去,取家法治惡奴,省得這犯上的惡名給栽贓到太太身上。」
賈迎春愣了下,沒想到林黛玉竟拉著自己要走,回頭想要緩頰,豈料金釧見站不住理字,竟推了一把林黛玉,她趕忙將林黛玉給拉穩了,豈料自己竟踩空了階梯,眼看著要往後倒去——
「沒事吧?」預料中的疼痛沒出現,倒是男人低柔的嗓音就在耳邊,賈迎春一抬眼就見是紀奉八,嚇得趕忙從他懷里起身,秀麗面容羞紅一片,結結巴巴地道了聲謝。
林黛玉穩住了身子,隨即沖向前去要找金釧理論,可偏巧門板就在這當頭拉開來,露出了王夫人那張晚娘面孔。
「吵什麼,不知道二爺正在養病,府里都沒規矩了?」她的目光精準地鎖定林黛玉面上,像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二舅母,就是知道寶二哥病了,黛玉才和姊妹們想來探探他,可丫鬟說咱們是閑雜人等,黛玉只好到外祖母面前問個分明了。」她氣歸氣,但也不會傻得在這當頭鬧開,好讓二舅母多扣她幾條罪名。
「你還敢到老太太面前?寶玉的身子骨向來養得好,跟你去了一趟揚州,回來沒幾天就病倒,還病得如此嚴重……」王夫人目光越過她,看著她身後的紀奉八。「我就想不透老太太怎會允你帶個小廝在身邊……」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更沒有剖白直說,但她那眼神和口吻,根本就直譯成——誰知道你帶個男人進府,是不是就打算要謀財害命?
你傻啦!有腦袋的稍微思考一下都知道不可能好不好!
林黛玉一肚子氣快要爆開,卻瞥見有抹娉婷身影從房內走出,薛寶釵維持一貫的端莊姿態,輕如琴瑟般地道︰「姨母豈能如此誤會林妹妹,這沒的事要是教有心人听去,豈不是謠言四起,難堪的還是賈府。」
林黛玉無力地閉上眼,忍住快吐血的沖動。
還以為她是來緩頰的,誰知道她是拿油救火。這話听起來公道且中肯,可仔細一想根本是渲染可疑之處,好讓這票長舌的丫鬟四處放送來著!她實在不想把人心想得太邪惡,可問題是賈府一家子都是牛鬼蛇神,難保薛寶釵在賈府住久了不被同化。
又或者,她出身原是皇商的薛家,早就練就了一套,讓她可以在賈府里過得如魚得水。
但不管怎樣,她現在可以確定薛寶釵的立場了。
「薛小姐盡避放心,賈府里主子有理,奴僕有序,謠言肯定止于府里的智者。」紀奉八和顏悅色地道。
薛寶釵睨他一眼,就跟瞧見個髒東西沒兩樣,還沒發話,一旁的王夫人先發飆了。
「一個林府的小雜役,誰允你開口了?還不趕緊將你家小姐帶回去,省得待在這兒克著了寶二爺!」
林黛玉粉拳握得死緊,白牙咬得喀喀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往不跟她們計較是因為她寄人籬下,怎麼她現在身分不同了,還得遭人取笑怒罵不得還口?瞧瞧薛寶釵那看人的眼神,听听二舅母說話的口吻,傷她無所謂,傷她的人——
「太太說的是,寶二爺現下最需要的是靜養。」她還來不及發飆,紀奉八就神色不變地道,朝她微躬身,「小姐,咱們先回去,趕明兒個寶二爺無恙,咱們再來探望。」
林黛玉本是不肯,瞧他揚了揚手中的食盒,她再惱也逼得自己回院落再說。
回去後,紀奉八說,從賈寶玉身旁的小廝探探口風再作打算。
林黛玉簡直快嘔死了,不舍他為了自己出頭還遭人謾罵,更不舍三春姊妹竟被視為無物!
就別讓她當家作主,否則、否則……可惡,她還能干麼?她誰呀,她是蛇神耶,干麼跟這些人類一般見識,踐踏了自己的品格?!
個把月後,賈寶玉的病情依舊時好時壞,而賈母對待林黛玉的態度益發冷淡,林黛玉也知道狀況愈來愈不妙。
她照著賈寶玉的要求,天天晨昏定省,每天都很仔細地觀察外祖母的表情,繼而推論流言燒得有多旺,抑或者足又多闢了幾款版本。
近來流言似火,加上府里多了一票和尚道士,在怎麼作法、怎麼禱念都無濟于事時,他們也火熱地加入了流言的陣容,編派各種天花亂墜的借口,可好死不死的,矛頭全都精準無比地指向她。
要說沒人在背後唆使……她真是白活了!
「放心吧,小姐,寶二爺的身子不打緊,我已經另外熬了藥,讓李貴送進去,不出幾日必有起色。」
听著剛回來的紀奉八如是說,林黛玉一雙眼瞠得又圓又亮,有點懷疑自己沒听仔細,不禁又掏了掏耳朵,正經地問︰「紀大哥,你這說法很像是指他的湯藥有問題啊……」
「膳食也有問題。」
林黛玉抽了口氣。「怎麼可能?他是賈府的寶二爺,有誰會對他下毒?!」出口的瞬間,她突地想起秦可卿說過的話——「那孩子也是個薄命的」,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不會吧,這就是身在深院的體悟嗎,要不怎會教可卿猜得這般精準?可是就算要毒殺他,為何要挑在這當頭?
紀奉八瞧她沉默不語,猜想她大概心里有底。「過幾日,趁著王夫人和賈老太太都不在,咱們再去探探寶二爺。」
「嗯。」她恍惚地應了聲。
真如紀奉八所言,約莫過了五六天後,賈寶玉的病情好轉許多,賈母感激地酬謝一票道士和和尚,王夫人自然也作陪,趁著這當頭,林黛玉帶著紀奉八特地準備的清粥和湯藥,趕著去探視賈寶玉。
可誰知道,賈府的丫鬟們學主子真有十成像,興許是一個個都急著爬上主子的床當個半主子,所以一見她到來,一個倘都刷成了晚娘面孔,簡直就是二舅母的復刻版,教她再一次佩服雪雁,因為她始終惜字如金,壓根沒學到半點惡習。
「太太發話了,不允——」
林黛玉不疾不徐地伸手打住她未竟的話。行了,那段說詞她听過了,雖說還背不上,但再清楚不過了。
「我是不是閑雜人等,要不要到老太太面前問個分明?」林黛玉盡可能地將獠牙收起,讓自己看起來很溫柔很有主母風範。
「可是——」
「要是鬧到老太太面前,我可不知道你們會落得什麼下場喔。」嗯,這幾個她是識得的,脾氣最大的叫襲人,正常嘛,她算是那個人還沒收的通房丫鬟,當然說話比較大聲,其余的麝月、綺霰、秋紋、碧痕、春燕……其它的記不得的全都一鼻子出氣,最終充當和事佬的,卻是晴雯和小紅。
「讓林姑娘進去吧,二爺在里頭都听見外頭的聲響了。」晴雯玉面秀麗,雖是個丫鬟,卻頗有大家閨秀的端凝嫻雅。
「是啊,二爺說要見林姑娘,你們誰要敢擋,待會去找二爺領罰吧。」
小紅就是個嬌俏的小泵娘,說話沒什麼分寸,但還挺合她的意。
最終,幾個丫鬟終于心不甘情不願地放行,林黛玉讓紀奉八在外頭待著,便捧著食盒入內。
一見到賈寶玉,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