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入夜的雨林濕冷交集,崔鶯鶯氣息微弱的靠坐在濕氣逼人的樹下,神智漸漸離她遠去。
這地方很詭譎,即便受了箭傷,她認為自己還是能分辨方向走出去,偏偏向來方向感極佳的她竟然迷路了!
是不是她精神錯亂了?她覺得路徑一直在變,景物也在變,明明听到了水流聲,但她卻好像走進了迷宮里,無論她怎麼找都找不到去峽谷的方向。
終于,她累了,累得寸步難行,于是她停了F來。
她知道一旦停下來就等于在等死,但她沒有力氣了,受傷的臂膀一直在流血,她咬牙把箭矢拔出來,卻止不了血。
到底是誰對她放冷箭?是她的部隊有人背叛她嗎?
自然了,只相處了短短一個月,對她不可能產生什麼深厚的感情和忠誠,受人指使而背叛她也是有可能的,她比較想知道她是與誰結仇,對方竟然要對她痛下殺手,這仇肯定是結得很大。
可是絞盡腦汁,她還是想不出來誰與她有如此深仇大恨,最討厭她的人應該是穆芷,但她的直覺告訴她,穆芷雖然不喜歡她,卻不是會背地里暗算別人的小人,而且她們正在比賽,穆芷不是那種利用卑鄙手段來取勝的小人。
那麼會是誰?會是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杜鵑嗎?杜鵑是有理由致她于死地,但憑杜鵑的本事,她做不到收買一個小兵為她冒險效力。
在偌大的將軍府和軍營里,除了穆芷和杜鵑,不想再看到她的人還有誰?
失去意識前,她還在想這個問題——究竟是誰要她的性命?
意識越來越模糊,腦袋卻越來越清楚,她覺得自己在中箭的瞬間好像看到了諸葛燁……
說來她並非看到了諸葛燁的面貌,而是看到一個整體來說與諸葛燁九成九相似的人。
雖然對方戴著面具,穿著夜行勁裝,但她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務,凡是與她打過照面的人,她的人腦都會自動記憶對方的言行舉止,而那面具人的身影舉止便與諸葛燁重迭了。
可能嗎?
諸葛燁為何要取她性命?
為了殺她甘冒進雨林之險,這實在不合邏輯,他們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諸葛燁不可能為了殺她而大費周章,所以她一定是看錯了。
她借著思考來提神,可是她的體力已透支了,陣陣寒意讓她閉上了眼楮,明明只想閉眼休息一會,但她卻很快睡著了。
夢里,她又回到了前世,這次好多了,是任務結束後回到她的單身公寓,她放了熱水泡澡,在放滿熱水的浴白坐下的剎那好舒服,舒服到她不想起來。
「鶯鶯!鶯鶯!你醒醒,你快醒醒!」
怎麼會有人叫她英英?她的朋友、同事、上司,向來都是連名帶姓的喊她,沒有人這樣親昵的喊過她。
「鶯鶯,快醒來!再不睜開眼楮,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見不到我了?
「我」是誰?
崔鶯鶯迷迷糊糊的半睜眸子,四周黑暗,濕濘的感覺加倍,但她在一個溫暖的懷抱里……不對,是她自己在發熱,怎會這樣?
「是穆芷的家傳暖玉。」杜確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還有止血功效,你肩上的血已止住。」
「你……」他竟然來找她?一股暖流滑過她心間,她低低嘆息一聲,「你不該來的。」
她不想他為了她冒險,可現在能看到他,又覺得真好,真的太好了,在失去意識前,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自身的脆弱,又冷又害怕。
「讓我把你丟在這里等死嗎?」杜確不悅,那可不是堂堂仙人的作風,也不是為人夫君該做的事。
「誰說我在這里等死了?」他的語氣讓她眼眶有些熱,她依戀的握住了他衣裳的前襟,軟弱無力地說道︰「我不會死,我只是受了傷,迷了路,等我找到方向,就能回去,回去見你……」
杜確緊緊握住她的手,黑暗中她見不著他凝重的神情,「你不只受了傷,還中了毒。」
他沒說的是,她非但中了毒,且還是劇毒。
「中毒?」崔鶯鶯有些糊涂了,她中毒了嗎?
杜確神色嚴正,「箭上有毒。」
「原來如此……」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她並沒有走很久,體力卻消耗得很快,且斗志全消、心跳加速、雙腿沉重、身子冷涼,情緒也十分低落,再再都催促著她倒下去。
杜確沉吟一刻,才道︰「你可有看到下手之人?」
她停了兩秒才道︰「沒有。」
雖然她懷疑諸葛燁,可那沒道理,諸葛燁完全沒有殺害她的理由,若她貿然說出,只怕會破壞杜確和諸葛燁的情誼,要是主帥和軍師產生嫌隙,未來在戰場上就不能彼此信任了,所以她不能說。
「當真沒有?」她那一閃而過的停頓沒有瞞過他,他認為她心中必是有所懷疑,但證據不足,所以她不願意說。
「沒有。」怕他起疑,這次她答得飛快,又技巧的轉移話題問道︰「你進來時沒有迷路嗎?說起來這雨林並不大,可我卻像在原地打轉,無法找到出路,當真奇怪極了。」
杜確將她抱緊,「因為我們在陣法之中。」
「陣法?」她有些無法理解。
陣法對她而言是很陌生的名詞,她年少時曾在武俠小說里看過,哪里想到這世上真有陣法這回事,她以為都是小說作者胡謅的。
「迷心陣。」杜確接著說道︰「迷心陣一直存在這雨林之中,也有許多江湖高手試圖破陣,只是這幾年來進入雨林之中者,未曾再有人遇到迷心陣出現,是我們一時大意,將競賽設定在這雨林之中,讓你遇上了劫難。」
他很內疚,而崔鶯鶯還在琢磨那陣法之事,「所謂陣法,就是每個時辰就有變化對吧?」
杜確點頭,「隨著變化產生不同機關,一不小心就會陷入陣法之中,若有人毀了其中一個陣法,林中其他陣法也會跟著變。」
崔鶯鶯眼眸微閃。
多麼玄妙啊,若不是她此刻身帶毒傷且四周又不見天日,她還真想模清楚陣法究竟是如何變化的,是誰在操控的?到底為何地形能變?機關又是設在何處?
「那咱們是在哪里,怎地說話都有回音?」她只能感覺到他們坐著,她坐在杜確身前,而杜確用胳膊圈著她。
他模模她的發,「在一個安全的洞穴里,等天一亮我就帶你出去,在找你時,我帶來的火熠子已用完了,不能升火,如今伸手不見五指,我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免得觸動了機關。」
與他說了一會話,她又倦了,她老實不客氣的挨著他,「那我睡會兒……」
一個人受困跟兩個人受困的感覺大大不同,有他在,她很安心。
「不成。」杜確親親她的耳朵,他知道她耳朵敏感,就是要讓她癢得不能好好入睡。
崔鶯鶯在杜確懷中躲來躲去,「別親了,噗哈哈哈哈——」
又想睡又想笑的感覺好奇怪,她揉著眼,手臂疼,卻忍不住摟著他頸子,像小女人一般窩在他懷里。
前生她絕想不到自己會對一個男人如此撒嬌,她曾以為撒嬌很肉麻,但此刻做起來卻再自然不過了。
「听好,鶯鶯,你不能睡。」杜確斂起了笑,「你所中之毒就是要促使你睡下,一旦沉沉入睡就再也無法醒來。」
她暈乎乎的,「可是,我眼皮子好重……」她控制不了周身襲來的倦意。
杜確驀然低首堵住了她的唇,他的舌尖強悍又深入的竄進了她口中,瞬間緊緊勾吮著她的舌,且不是淺嘗即止,而是輾轉深吻,這個吻讓她渾身更軟了,但因為心房狂跳,睡意也消退了些。
杜確也吻得不能自己,他微喘,抵著她的唇邊問︰「這樣可好些了?還困否?」
感覺到他情不自禁的變化,她不勝嬌羞,有些高興自己對他的影響力。
「是好多了。」她輕輕點頭,耳語般的說︰「不過,你要這樣時不時親親我嗎?這樣你可是會……挺折騰的。」
如此落難,她卻覺得好幸福。
如今有他在的地方就成了她的天堂,沒有他,即便身處天堂也像在地獄。
那折騰二字讓杜確也一時臊了耳,停頓了下才若無其事的回道︰「有何不可?」
她听了大樂,「那你就試試。」
有如此風靡邊關的俊男吻她,她怕啥?
杜確自然是不可能一直用吻來提神,因為投入,深吻不只會耗損她的氣力,也會折損他的精力,他還要留著體力等天明帶她出陣。
為了給她提振精神,他講了許多天庭趣事,說什麼某生肖在仙境當金光黨、某生肖拿天兵當沙包、某生肖最愛四處開賭盤……
這些故事崔鶯鶯都沒听過,倒也覺得有趣,睡意散了些。
瞧他說的有模有樣,還真當自己是仙人了。
「小姐,該喝藥了。」
紅娘端著湯藥進來,崔鶯鶯正好看完崔歡寫的信。
紅娘擱下湯藥,滿是好奇,「少爺說什麼?」
崔鶯鶯神情愉悅,「他們正在往京師的路上,張公子要參加今年科考,還說家鄉親友眾多,母親有姨母和表姊們做伴,讓我不必掛心。」
紅娘開心道︰「這樣太好了,奴婢也放心了,小姐快來喝藥吧!」
崔鶯鶯皺眉,「涼了再喝。」
她來到這里最不適應的便是苦湯藥了,這里沒有藥丸可以一次吞十顆,只能三餐都喝上一大碗又濃又苦的藥,實在令她吃不消,而她所中的劇毒要連續不間斷的喝上半年的藥來調養,半年啊,如今才過了月余,她要怎麼熬?
她與杜確受困雨林的翌日,他們離開洞穴不久便遇到了去接應的孫忍風和蕭探月,原來孫忍風家學淵源,對破陣極是在行,一行四人當即順利回府。
她暗中觀察諸葛燁,可未曾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比賽那日,他也有不在場證明,那日他送杜鵑回府,之後杜鵑可能是為了討好杜確,便向諸葛燁提出要學布陣兵法,兩人都沒有再離開將軍府。
所以她在雨林中遇到的面具人不可能是諸葛燁,那麼究竟會是誰呢?到底是誰要對她除之而後快?
「奴婢已經將湯藥吹涼了。」話落,紅娘無奈的拿出蜜餞罐子來,「當真看不出將軍是心細如發之人,竟為小姐準備了蜜餞,小姐又不是孩子來著,怎地如此怕喝藥,奴婢就想不通了,小姐從前都不怕喝藥的,如今為何怕了?」
「那麼你呢?」崔鶯鶯鎮定的反問︰「你從前不是說李天孩子氣,遇事大驚小敝,十分可笑,如今怎地跟他走得那麼近?你好好跟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紅娘與她同齡,都是十九歲,而李天才十五,小了紅娘四歲,十足十的姊弟戀,她是覺得沒什麼,但這里的人怎麼看就不知道了。
「哪有怎麼回事,小姐莫要亂說。」紅娘不自在了起來。
李天沒事愛鬧她,出去回來會買些小零嘴和胭脂水粉給她,衣裳破了會丟給她補,鞋壞了會央她給納一雙,僅是如此而已。
「你要是喜歡他,就跟我說,我可以為你做主。」雖然她不知李天家在何處,是哪家的子弟,但她若請杜確出面保媒,這是極大的面子,想來李天的父母也會歡喜答應,若是李家嫌棄紅娘出身低,她還可以除了紅娘的奴籍,認她為義妹,再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小姐在說什麼啊?」紅娘懊惱的瞪著崔鶯鶯,「奴婢怎麼會喜歡李天那種毛小子?小姐莫再亂點鴛鴦譜了,快把湯藥喝了才是正經。」
眼見逃不過,崔鶯鶯只好認命捏起鼻子喝湯藥,紅娘雖已看過多次,卻還是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