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本家驅逐的女兒,本性鄙俗,李少爺莫怪。」
鄙俗嗎?說真的,他還挺喜歡霍小玉的——容顏秀麗,個性潑辣。
是,他覺得這女子挺潑辣,即使聲音溫柔,言暖淺笑,但都隱藏不了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光是听聞她以丑事逼霍家把嫁妝還給她這點,就值得給她嘉獎,日子都過不去了,還管名聲呢,何況,人家也沒把她當妹子看,若只是一味想著「他畢竟是我大哥,我不能丟他的臉」而什麼都不做,就是等著金銀漸空,拿不出藥錢,然後母親病死,迎接她的就是為奴或者為妾的悲慘人生,誰會同情?沒人,因為早沒人記得她了。
現在多好,拿回屬于自己的,將鄭氏養得白白胖胖,院子里下人好幾個,吃得起精米,喝得起好茶,衣料也是上品。
他還真喜歡她的院子,花木扶疏,錯落有致,四株櫻桃樹依牆而種,從古寺巷口,一眼就能見到她的宅子,東北角邊有個鸚鵡架,養了兩只彩色鸚鵡,不會說話,倒是會哼上幾句。
講真的,霍家那樣無情,大雨天的趕走母女二人,只準拿個包袱,其他什麼都不準,這種情況下,她若還處處替他們想,那她不是有情,她是有病。
現在這樣才是暢快,拿回嫁妝,過好日子,直呼霍家的大家長霍文濤。
恩恩怨怨,清清楚楚,多好。
「跟姑娘說個故事吧。」李益也不管她要不要听,徑自說了起來,「嫡母無子,我三歲那年,嫡母把二弟抱去養,沒幾天,二弟就在嫡母那病死了,二弟生母田姨娘是嫡母的丫頭提拔上來,兒子給自家小姐養死,一句責問都不敢,我母親也是嫡母的丫頭,兩人自小相識,田姨娘好幾次到我們這,就是哭,母親讓她去問問怎麼事,懷胎十月,又養了一年,總不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田姨娘只道︰「無論如何她都是小姐,我一個婢子,怎麼能去質問小姐」,祖母當著田姨娘的面稱贊她懂事,又說,將來她名下的梅婉,她會多給一份私房,可是哄我午睡時,女乃女乃卻說,這田姨娘是好姨娘,好婢子,但不是好母親,祖母以為我小,不懂事,什麼都說給我听,我當時想回,我也這樣覺得,怕嚇到她老人家,忍住了。」
「李少爺的嫡母肯定是連年積威,剛好田姨娘又老實過頭,才會如此愚順。」
「說到底,二弟沒了,最傷心的就是她,因此即使她愚順至此,家里也沒人開口問一句『你真不幫兒子爭個對錯』——只是我覺得人生苦短,若委屈真能求得全,也還罷了,很多時候委屈就是換來更多委屈,所以,恩怨還是得分明。」
回到家中,鮑十一娘自然已經在等了,鄭氏難得的也在。
牛婆子一開門,涼亭中的兩人見是霍小玉,雙雙站起來,鮑十一娘示意鄭氏坐著就好,自己迎了上去,朝後左看右看,掩不住失望,「李少爺沒送你回來?」
霍小玉解下披風遞給桂子,「鮑姑姑,你做什麼呢。」
走進涼亭,又對鄭氏說︰「娘,今日倒比前兩日冷些,你不在房里休息?」
「唉,整天躺在床上沒意思。」鄭氏連忙把女兒拉到旁邊坐著,「你今日跟李少爺去昭然寺,可有說上話?」
「自然有。」轉身又對鮑十一娘道︰「鮑姑姑,下次可別再如此了。」
鄭氏連忙道︰「別誤會你姑姑,那是我的主意,覺得你倆生疏,想你們熟稔一點。」
霍小玉不解,她從今年進春後,便央著柳大娘陪著看人想結親,娘從不管她這些事情,怎麼這次卻積極起來?
娘又不出門,只見過李益一次,才一次,她就希望女兒跟他有緣分了?
話又說回來,自從李益出現,已經躺了幾年的母親,卻是一日好過一日——她能下床走路,足足比過去早了一年。
難不成真像爹爹說的,因為她重新走過命運,所以有些事情開始不一樣,越偏越多,最後完全不同了。
霍小玉覺得很困惑,想不通,但此事又不能問人。
鮑十一娘走進亭子,笑說︰「你娘見李少爺沒信來,你也沒信去,心里著急,這才讓我傳個話,那日只是吃個飯,今日時間長,可有時間好好相處,李少爺的人品真的不錯,京城那麼多準備科考的學生,他肯定是數一數二的了。」
霍小玉更覺奇怪,鮑姑姑平日講話很流暢,這幾句話卻怎麼听怎麼別扭,各種不順,肯定有鬼。
掀開桌上的八寶盒,拿了塊涼糕——早上沒吃,面對李益她也無法放開懷吃,喝了兩口粥就沒胃口,現在餓死了,先墊肚子再說。
又撿了塊蓮花酥,吃完,拿起丫頭奉上的手巾擦擦手,這才準備要問問兩位大娘在搞什麼。
「你們倆一個是我娘,一個是我鮑姑姑,是我最親的兩個人,我也不跟你們迂回了,這番安排,一定不會只希望我多跟他認識,但不管你們是看中他的錢財,還是將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服侍他,我寧願出家,也不想服侍他,不管是姨娘還是正妻,我都不希罕。」
夠白了吧。
肯定很白了,因為鄭氏跟鮑十一娘的臉同時綠了。
鄭氏先開口,「玉兒,你怎麼這麼說呢,你也二十歲了,過去是娘耽誤了你,現在我身體已經大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你該找個人家,結婚,生子,女人啊,一個人是不行的,身邊還是要有個男人。」
「誰說一個人不行,我不就挺行?我有宅子,還養了下人,出入有人伺候,哪里不好了,男人有什麼用啊,霍家四個男人,哪個有用了?霍文濤的嫡子霍願偏寵姨娘,姨娘恃寵而驕,居然跟正妻杠了起來,弘國公上門給嫁為正室的女兒討說法,娘你猜怎麼著,霍願听到風聲居然先溜了,霍文濤說男人不管後宅,跟著跑,留下大太太齊氏面對怒氣沖沖的弘國公夫妻,大太太只好打死那姨娘給弘國公看,隔天兩父子才回家,面對弘國公,什麼也不敢講,就只會欺負姨娘跟妹子,姨娘再不長眼,也是霍願寵出來的,知道女人被母親打死,屁也不敢放一個,乖乖去跟正妻認錯,一定要男人干麼,霍家除了爹爹,哪一個不是混帳?」
霍小玉自小餅的是嫡女待遇,嬌寵萬分,是故脾氣其實並不好,只是吃的既然是溫柔生意,有人在的時候也就盡量克制,讓自己何時何地都是一朵解語花,鄭氏自然明白女兒這脾性,倒是鮑十一娘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子,楞了一會才回過神。
「玉兒,話不能這麼說,人總有分好人壞人,你那幾個哥哥是不象話,但不代表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象話,你娘希望你有個歸宿,也不能說她錯了,哪個母親不希望女兒有人照顧,講直白點,你的親戚都不算親戚,萬一將來我跟你娘走了,你可怎麼辦。」
霍小玉聞言心軟,低聲道︰「那娘跟鮑姑姑便想辦法陪我久一些。」
那些幾代傳承的大醫館怕得罪霍家,都不敢到她這出診,請不到好大夫,母親身體始終好不起來。
多少錢的藥她都能買,但是藥方卻不是她花錢就能買到。
鄭氏苦笑,「這哪是娘可以決定的。」
「玉兒,鮑姑姑這便老實跟你說吧,李少爺是你娘托我找的,雖然不知道你到底不喜歡他哪里,可當初他也不是請了就來,花了好些時間呢,你寧願相信柳大娘,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嗎?」
「講到這,我可想起一件事情,我們搬入古寺巷後,娘從沒出過這宅子,怎會知道李益這人?」
鄭氏嘆了一口氣,「是故人。」
是故人?莫不成爹爹跟娘提過?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可能了,爹爹跟娘提過雲州有個小柄生,然後她這幾個月在找良人,娘也許想起那小柄生的年紀,請了鮑姑姑去打听,一打听,發現這次應考的還真有此人,想起爹曾夸過他,這便想把女兒托付了。
這李益雖然跟以前不大一樣,但一個人喜不喜歡自己,要分辨起來卻也不難,霍小玉知道,如果她肯,他一定肯。
只是,這次她不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