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爺,抱歉,茉英的銀子都沒了,今日無法請你用午膳。這里還有一塊酥餅,是茉英自己做的,就當是我的賠罪。」拍掉手上的塵土,納蘭茉英挖出袖子里最後一塊酥餅遞到他的面前。
小小的酥餅被擠壓得皺巴巴的,甚至還缺了一半。
掃過淡雅的身影,康敬靜默不語,雪亮的眸光筆直地落在她臉上。
這朵百合花,淡淡的,清新如露。他注意到她微微有些下陷的眼眶滿含柔和味道,濃淡適宜的眉毛順貼在細致的皮膚上,一如她溫和的個性。
巴掌大的小臉粉腮勻細。眉頭與眼楮之間似乎壓著一片縴細的輕雲,似顰還蹙,楚楚動人。
康敬跨前一步,垂眸睇向只到他胸口的頭頂。嬌小的她,拉扯起他難得的保護。
花兒總是很脆弱,他怎能不去保護她呢?
「貝勒爺不喜歡酥餅?茉英倒是餓了,那我吃了。」看他半天不動,她決定自己享用。
「誰說我不吃?但為什麼只有半塊……」他適時地拉住她退回去的手,佯裝不悅地擰眉,「這筆賬我記下了,請貝勒爺吃餅,能用剩下的嗎?」
瞧他討債似的囂張,實在令她忍俊不禁。
私底下的貝勒爺真是囂張霸道得可愛,與那個攻城略地的康敬截然不同!
能貼近他身邊,感覺他的種種樣貌,她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歡悅。
「不如貝勒爺你先借銀子給茉英,這樣即可請你用午膳,回營便還你。」
「好是好,可是……」他咬了半口餅道︰「這餅真好吃,還有嗎?」
「此次隨爹送糧,行色匆匆,也就帶了這麼多。」
移動蓮足,納蘭茉英開路,朝著城西的客棧走去,打算在那里享用午膳。
「天寒地冷,一個姑娘家,干嗎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隨著她的步子往前行進,面有難色地瞧著手上的酥餅。實在是太好吃了!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餅?酥皮入口即化,內餡焦香四溢,齒頰留香……這麼好吃的東西,她竟然只給半塊!真該好好算賬,哼!
「貝勒爺應該也知道,準噶爾叛亂,糧草輜重大部分的供給都由陝甘總督府籌措,前線的、各地駐軍的都需要照應著。府里的小吏、筆帖式都忙得人仰馬翻,爹爹身上的擔子太重,做女兒的哪有不幫忙分擔的道理?
「茉英熟讀賬目,甘肅陝西境內,有多少出糧的地方,有多少可用的稻草,茉英了然于胸。此次跟來,也是因我爹最近染上痰喘之癥,需要人照顧,茉英幫忙處理雜務賬目之外,還要照看爹的身體,兩者都不可廢。」
「原來納蘭大人病了。」康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前的納蘭茉英,不僅蕙質蘭心,還聰明過人,實在難能可貴。
「是,爹放心不下公務,身體勞累不堪,做女兒的哪能放心得下?到了,貝勒爺,天水縣好像只有這家客棧,還請你不要見怪啊。」她微微讓身,請跟在身後的他先行落坐。
「但你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康敬別具深意地打量起疲憊的她。
本來細白的小手上,有了凍痕。雍容的眉頭不贊同地擰起。
他看得很仔細,也很用心。
納蘭茉英覺得臉快要燒起來。他囂張之下偶爾顯露的關心,令她措手不及。
「唉,吃好點,給你補回來。小二,把店里上好的菜都給我上一遍。」他對著小二吩咐。
「客官,馬上就給您上菜。」機靈的小二一見財神爺,腳下跑得更勤快了。
沒到一袋煙的工夫,檜木桌便擺滿各式菜品,雖然菜色粗陋,但也還算可口。
輕聲交談的兩個人,慢慢地吃了起來,其間,康敬霸道地往她碗里塞入雞腿、羊肝、牛肉。
吃著說著,客棧里猛地刮人一道旋風。納蘭茉英一抬眼,發現來人就坐在她身邊,與他面對面。
「這位小兄弟,你打算跟他混啊?」此人不知從哪里變出一雙竹筷,大啖桌上的醬香牛舌。
「茉英別怕,這位是京城里萬事都不通,奸邪可人,最愛拿別人的不幸當笑話的博卿貝勒。」
康敬對上他,笑得相當的恐怖。
「這菜怎麼沒有味道?」博卿抓來一瓶醋,往一碟小涼菜里倒進半碗醋,在大吃兩口後,這才滿意地抬起頭來。
「對了,他還有一個專長就是把人食變成狗食。」嗅到嗆濃的醋味,康敬立即對她補充介紹。
「小兄弟,你怎麼能跟這人走這麼近?你知道這是多嚴重的事嗎?你的人生可是會從此一塌糊涂,而且讓他一直自以為籠罩整座京城的yin邪笑容,更加樂此不疲地yin笑下去……」
康敬眼角暗地抽搐了下,「看來你是皮在癢了!」
「我看你也是,練練?」
貝勒爺們相互挑釁,拍桌子起身,一前一後地往店外走。壯碩的康敬邁了兩步後,又轉回來道︰「本貝勸去去就來,你先吃,等我回來,你碗里的東西要吃得一干二淨。」臨去時,又瞥了一眼,瞧她嘴角上有一小塊醬汁,他沒有多想,很自然地伸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擦起那一片醬汁送入自己口中。
轟隆隆,納蘭茉英整個人呆若木雞,沾染醬汁的嘴角一片火辣,仿佛送進他嘴里的是她的芳唇。
花了好半天工夫,她回過神來,兩個高大的人早已不在眼前,只听見離她不遠的客棧西窗外傳來模糊的打斗聲。
怦!有力揮拳的聲音。
咚!重物撞擊的聲音。
「沒腦子!善捕營的事就夠你忙的了,還來甘肅做什麼?」
「要不是某個愛yin笑的家伙快凍死、餓死了,本貝勒才不來呢。我告訴你!糧跟炭我都給你送進軍營了,別太感謝我。」砰!又是一拳。
「要你多事!下大雪,你就該好好在京……嘖,玩陰的!」
「說好不許打臉。我都听人說了!殺敵你比誰都勇猛,出征的那天,你不是答應我,不會拿命去搏嗎?嗯?你那天竟敢差點受傷!」
「這麼大雪天,山高路遠,你也不想想要是出了什麼盆子,你善捕營的差事怎麼辦?你被拖去午門斬首,我一定笑著看。」
耶!這兩人是在打架還是在……
京中的貝勒爺都跟他們一樣嗎?明明心里擔心著對方,卻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按捺住被康敬拔亂的心跳,納蘭茉英對感知到的一切?*?? br />
窗口外霍然安靜下來。
「總算把那個小表打發走了。」沒一會兒的工夫,銀藍色袍服迅捷地再次回到她面前。
門外響起馬蹄聲,她朝外一望,只見臉上掛彩的博卿貝勒在店外揮手,向他們道別。
「小兄弟,不準和他拜把子交朋友,要不我連你一塊兒教訓。」風塵僕僕送糧而來的他丟下狠話,一揚馬鞭揚長而去。
分明是吃醋嘛!納蘭茉英心底暗笑。
「嘖,這小子皮還在癢。」康敬握著拳頭叫囂。
「你受傷了!」他挺直的鼻梁邊有一塊淡色的青紫,嚇了她一跳。
「我沒有。」
「這里,都青了。」她指指自己眼下的位置,提醒他。
「本貝勒怎麼可能會受傷!別扯了,吃飯。」
他是戰無不勝、智勇雙全的康敬,受傷?他絕對不承認。
剛一抬手舉筷,他頓時僵了僵,暗叫不好,他肩上的舊傷復發,整條胳膊酸痛不已,甚至牽連後背也痛了起來。
「貝勒爺?」
「我說我沒受傷。」微帶威脅的銳利目光殺過去,好似在說「有膽再說一遍,我就翻臉」。
明明就……呵!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納蘭茉英輕咬唇瓣忍住不笑出聲來。故意逗一逗他,還真是蠻有趣的……
跟他在一起,她永遠不會無聊啊!
「我是問,如果用好午膳,我們可否回營了?」
「嗯!本貝勒準了。」
她向店小二要了件東西,便跟著康敬坐上馬車回到軍營外邊。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之時,氣氛突然變得有些依依不舍。
「康敬貝勒,就到這里吧,營中人多嘴雜,就此拜別。」縴縴素手藏在腰後,她來到馬車前,仰起頭凝視俊朗的他。
雖說臉上掛彩,可絲毫不損他健康清爽的形象。他很高大,與他相比,她實在顯得有點過于嬌小。
「你欠本貝勒的錢別忘了,還有半塊餅。」他雙手盤在壯闊的胸膛上,煞有介事地提醒。
「一定不忘。」她伸出手,將一個小皮囊遞到他的手里,「這里面我裝了些雪水,你用它按住肩,就會舒服很多。噢!我不是說你受了傷,只是解解乏。」她在他變臉前,連忙補了一句。
「本貝勒勉為其難收下了。」話雖然說得半推半就,但康敬臉上浮起可疑的暗色。她竟然關心他呢!
納蘭茉英淺笑著轉身走遠。
掂了掂小皮囊,他望向夕陽下漸行漸遠的身影,心里一片黯然。
突然天邊的紅霞變得那麼的傷感,四周的積雪也比平時顯得森冷。
這一切只因為她走出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