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告訴你兩個好消息……」晚上十點,符凱到大學接苗可雀放學,她一上車便開口說道。「你想先听哪一個?」
「都好。」
「都跟你有關喔,怎麼不見你露出開心的笑容。」
符凱莞爾淺笑,不是因為「好消息」,而是苗可雀純真的說詞。
他喜歡跟她在一起感覺,她的多話他一點都不覺得吵,反而可以讓他放松而愉悅。
或許這跟過往工作時他總是獨自一人面對靜寂的大地,就算有助理跟工作人員陪同,他們也不敢滋擾工作中的他。
「好吧,好吧,我不勉強你笑。」憋著好消息不說,苗可雀可是很難過,她決定自己先招了。
「第一個好消息,我找到攝影師了,他今天下午給我電話,說明天就可以正式上工。」
這的確是好消息,符凱忖思。
表示他不用再跟小心眼的李洛家踫面,也無須應付那些令他傷腦筋的新人客戶。
他終究得對自己承認,他不適合婚紗攝影這一途。
「第二個好消息是,我今天下午去醫院檢查,我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機車也修好了,從明天開始我就可以自己騎車上下班,無須麻煩你來回接送。」
這不是個好消息,符凱下意識眉心打起皺折。
「妳自己到醫院去?什麼時候?」通常都是他陪她前往醫院換藥。
「下午外出辦事時,想說醫院就在附近就順便過去了。」苗可雀偷偷覷了一眼符凱的表情。「你看來好像不是很高興……」
他的確高興不起來。
「妳確定自己明天可以騎機車上下班?」他不死心的再問一次。
「是的,我非常確定。恭喜你,從明天開始就可以卸下『司機』這個重責大任。」苗可雀安撫地拍拍他寬闊的肩。
「回想起來,我撞上你的車應該算你倒霉吧,除了要陪醫藥費跟修車費,還得當吃苦耐勞的司機,還常常請我吃大餐,又得到婚紗店當臨時工……」苗可雀真的覺得自己「誆」他「誆很大。」
「妳千萬別這麼想。」符凱搖頭,這都是他心甘情願的。
「既然如此,在你即將卸任之前,我可以再提出一個小小請求嗎?」苗可雀雙手合十拜托。
「什麼事?」
「我把公寓的鑰匙忘在店里……」現在只能乞求符凱先載她到店里拿回鑰匙,要不然今晚她可會沒門可入,沒床可睡。
※※※
符凱陪同苗可雀回店褚取遺忘的鑰匙。
「咦?辦公室里有人?」苗可雀在櫃台拿到鑰匙後,登現在店里後方專屬李洛家的辦公室門板底有燈光灑透出來。
她跟符凱互瞅一眼,覺得狐疑。
都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怎麼辦公室里的燈還會是亮著,是臨離開前忘記關嗎?
苗可雀大膽地走向辦公室想確認,符凱卻擋在她面前,示意她跟在他身後。
辦公室的門輕倚著,僅露出一丁點的門縫,待他們靠近時才听見里頭有人說話的聲音傳出。
他們靠近辦公室門,符凱用手指輕輕推開門縫,里頭有人正窩在辦公椅里背對著門,將腳翹高到靠牆的櫃子上,開心地講著電話。
那聲音——
是李洛家。
苗可雀松了口氣,還好不是小偷。
她輕拉符凱的衣袖,示意他悄悄地離開吧,只是李洛家跟電話里的友人突然聊到苗可雀,音量也大了起來。
符凱在听到李洛家說出苗可雀的名字時,他僵住了,苗可雀也是。
他們听見李洛家越來越不懂得修飾的音量跟言詞——
「你說的是當年我排除你們的意見,堅持要她入社的學妹嗎?對……她的外號就叫小麻雀,矮矮胖胖很好認的……」
「哈哈哈,對,她現在在我這里工作,勤快又耐操,跟她在我們社團時一樣,很好用的,一個人幾乎可以當兩個人用卻絲毫怨言都沒有。」
對方不知說了些什麼,讓李洛家笑得更得意。
「所以我說你們都沒有我想的多,當初攝影社里都是些漂亮又嬌滴滴的學妹,難道你們舍得讓她們去扛或搬運攝影器材嗎?是我有先見之明,堅持讓苗可雀入社,你看,她不是任勞任怨任我們差遣……」
符凱跟苗可雀都听見李洛家在電話里對朋反的吹噓,苗可雀整張小臉瞬間刷白,緊咬下唇……
李洛家沒有注意到門外有人,他繼續大放厥詞。
「想也好笑,听說她暗戀我好多年,搞不好是因為當年只有我稱贊她可愛吧,不漂亮的女人我一律都稱為可愛,難道她不知道嗎?哈哈哈哈,她應該不知道……你說我壞心?天地良心啊,我哪有,我叫她來我這工作也是有給薪水的,只是不高而已,你懂不懂什麼叫物盡其用啊?想要做生意就要學我,我……喝!你……」
李洛家沒有辦法把話給說完,因為一把火狂燒的符凱火爆地踢開門,來到他身後將辦公椅給旋轉過來,揮手就直接賞他一拳。
啊——
李洛家整個人連同辦公椅飛了出去。
符凱的動作利落迅速,跟在他身後想制止的苗可雀已經來不及阻止……
※※※
車內一片靜寂,氣氛像灌了鉛般的沉重。
苗可雀紅著眼眶,鼻頭發酸,心痛得像是被人狠狠掐著不放。
她沒有留意符凱要將車子開往何處,她的雙眼迷茫,想哭卻又不能讓自己哭出來。
听見她的嗚咽……
很輕微的音量,似乎強忍著,但他仍然听見了。
心,微微地揪疼,為她。
他多麼想對她說︰哭吧,把傷心都哭出來……
符凱沒有送她回家,現在都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往淡水的大度路上僅剩零星的車輛呼嘯而過。
他靜靜地開著車,她則是靜靜地望著車窗外,直到他將車子開到淡水的漁人碼頭。
他陪著她迎著微涼的晚風,走過情人橋,最後在淡水河畔佇留,眺望遠方的觀音山,對岸的燈火都已熄滅,只剩幾盞勉強撐起河岸夜景的寂寥燈光。
「哭吧,妳大聲地哭,想哭多大聲就多大聲,別忍著。」
符凱終于說出,凝視著她飽含哀傷的眸,他將嬌小的她擁入自己的懷里,雙手在她的背後交迭。
「哭出來,妳哭出來吧!」
他輕拍她的背。
終于——
苗可雀再也耐不住心頭發疼的痛,哇地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她哭,很用力地哭,很大聲地哭。
將過往對李洛家付出的感情通通哭出來……
她窩在他的懷里,像個初生嬰兒急需母親溫暖的懷抱,他攬抱著她,給予她力氣跟鼓勵。
苗可雀不記得自己曾經哭得這麼用力過,自從雙親離婚後,母親帶著她離開,她一直很堅強地活著,就算遇到困難或傷心的事情,她總是告訴自己要咬著牙,不許哭。
其實今晚听見學長的「真心話」,她真的覺得自己的傷心度沒有那麼的高,要不是符凱幫她出氣揍了那一拳、要不是符凱溫柔地對她說︰哭吧、要不是符凱將她擁入懷里……
她大哭的原因或許有幾分是因為符凱對她的溫柔,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人可以依賴的感覺如此之好!
于是,她脆弱了,也哭了。
將過往忍住的悲傷跟委屈,一股腦兒的在符凱的懷里哭盡……
※※※
「好多了嗎?」
符凱慷慨地提供自己身上的棉質衫讓苗可雀擦拭眼淚。
「對不起……」苗可雀為自己難看的哭相道歉,還有沾黏上她的鼻涕與眼淚的上衣。
「干嘛道歉?」他一點都不介意。
「我哭得很丑吧。」已經完全沒形象了。
「不會,倒是大聲了點。」符凱故意逗她。
「啊?」苗可雀左瞧瞧右看看,就怕有人听見她剛剛激烈的嚎啕。「還好現在大半夜沒什麼人……」
「說笑的,妳還當真。」
苗可雀瞅他一眼。「原來你也會說笑,可惡。」她搥他一拳。
「其實我是想逗妳笑,可惜我的功力不夠。」符凱承認,這情況或許符寬來會有用多了。
「你別擔心,我真的好多了。」苗可雀做了個「大力水手」的姿勢。「哭過以後整個人不知道怎麼搞的,氣力百倍。」
「我還以為只有食物能令妳有精神。」
「喂,我是很愛吃沒錯,可是你也不用說那麼白吧!」
兩人沿著步道散步,夜風帶著咸味拂過他們的臉龐,在夜的盡頭,橙月探出半個身。
「我在想,我對學長的迷戀除了他一開始對我故意偽裝的『友善』之外,或許過往母親追求愛情的態度給我極大的陰影。」苗可雀輕嘆。「我母親是個熱愛戀愛的人,我這麼說你很難懂吧。」
符凱靜靜听著她敘述——
「她很享受戀愛的滋味,每一段感情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曾幾跟我說過,她無法想象自己會愛一個男人直到老死的情況,她跟我爸離婚後帶走我,可是她常把我一個人丟在家里跑出去跟男人約會、過夜、旅行,還好當時我已經十來歲,可以自理生活了。」
符凱覺得很不可思議,也為苗可雀有這麼不負責任的母親感到心疼。
「就是因為自己的母親是這副模樣,我不禁害怕,自己對愛情的態度是不是也會得到遺傳,這麼的草率,這麼的容易放棄……」
「所以妳執著于李洛家,並非是真的愛他,而是因為這樣才能證明自己並沒有遺傳到母親的花心,表示自己可以很專情的愛著一個男人一輩子。」符凱懂了。
「或許吧,我是喜歡學長沒錯,但這多年的執著……我想是出自于心頭的陰影。」這些她在剛才全想透了。
「傻寙。」符凱月兌口而出,「妳這樣可是會錯過那些真正欣賞妳、喜歡妳的男人,妳是妳,不是妳母親,妳無須勉強自己。」
「你罵對了,我是傻瓜,要不是今晚所發生的『意外』,我恐怕會繼續傻下去……」苗可雀自嘲。「話說回來,這些年來我也不曾遇到欣賞我、喜歡我的男人。」符凱真是太多慮了。
「誰說的?我不就是。」符凱說得太快,快到連自己都感到錯愕,想收口已經來不及。
他此話一出,兩都同時愕住了。
「我、我的意思是……呃……」為避免尷尬,符凱想說些話圓回來,無奈自己向來是個山拙之人,最後他決定放棄,大方地承認——
「我喜歡妳,可雀,所以千萬別再說什麼沒有男人會欣賞喜歡妳之類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