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式交往了,相處的時間卻還是少得可憐。
範姜淳的工時很長,尤其在他「出名」了之後更是變本加厲,再加上他倆的休假日根本完全錯開,所以能夠約會的時間開始漸漸變得有些詭異。
例如是早晨起床的時候,又或者是晚上就寢之前……簡而言之,通常他們會一起吃早餐,然後再一起吃消夜,這害得周靜瀟在短短半個月內就胖了一公斤,也害得範姜淳似乎有些睡眠不足。
每天清晨,為了趕在她出門上班之前,範姜淳幾乎是六點就起床,花個三十分鐘準備兩個人的早餐,然後帶到她家,給她一個早安吻,享受兩個人的早餐時光;之後,她會在七點半的時候出門上班,他則趕往早市去采買當日餐廳需要的食材。
入了夜,打烊了,範姜淳仍會去她家探視她一眼。他擔心她的午、晚餐都吃得太馬虎,于是又動手做了一桌色香味全的消夜。
喂飽了她,他則順理成章在床上吃了她……
不行,這太邪惡了,搞得好像他們之間的約會就只能建立在吃上面——不管是哪一種形式的「吃」。
嗯,為了她的身材著想,也為了他的睡眠與健康,她想自己應該要適時制止他一下。
于是,有一天,她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不用天天過來。」
「嗯?我打擾到你休息了?」
「不是的,不是那樣……」事實上,根本是相反的狀況,「你一來就是一、兩點才走,隔天六點多又醒來幫我準備早餐,這樣下去你吃不消吧?」
「還好啊。」他不以為意,「我當學徒的時候比現在還要操勞幾十倍,我不也是這樣過來。」
「但那是十年前的事,人年紀大了就要認分。」
他笑了笑,不愛與她爭,就這麼順了她的意,他想她或許只是工作勞累,希望有一些獨處的時間。于是,從每天兩次的拜訪妥協為兩天一次,其余則改為電話問候。
然後,不出一星期,她開始想他了。
假日是他最忙的時候,她不好打電話叨擾他,連簡訊也不敢傳,擔心要他擠時間出來回訊會成了一種凌虐。
想著想著,她靈機一動,決定到「沐蘭亭」去吃晚餐,然後順便在那兒等他下班。
可惜,她想得太美妙了,她完全低估了他的名氣。
「沐蘭亭」的座位爆滿、訂位滿額,門口更是圍了一群等待候補座位的民眾。
她傻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連百貨周年慶的混亂場面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己。
正當她還在猶豫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
「周檢?」
在路邊听到有人叫她「周檢」是一件不太尋常的事,她怔愣了下,回頭望去,卻看見一個有點熟悉卻也久違的面孔。
「卓律師?」
卓政岳對她行禮微笑,「如果你只是想來吃晚餐,那我勸你還是跟我走吧,我打賭你就算排隊排到打烊也不見得能夠踏進大門。」
他說得有道理,而她也沒打算反駁這句話。
「那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走,我的車停在前面,我帶你去吃一間還不錯的。」
她沒有拒絕,亦沒有多問。
二十分鐘之後,他帶她來到市區里的一家燒肉店。他一坐下來就點了兩份套餐,兩壺清酒。
「酒?」她皺了眉。
「放心啦,我沒大膽到在檢察官面前酒駕。」
「所以你這是要灌我的意思?」
「你想太多,我住的飯店就在旁邊,我用爬的都可以爬回去。」
「希望你不會要我扛你上樓。」
「我酒量沒那麼遜,好嗎?」
「這很難說,男人的話通常都要先打個五折。」
「嘖,你真的很痛恨男人厚?」
「這倒不一定。」她的表情一直是不慍不火、不冷不熱。
卓政岳看了她一眼,略帶試探性的問道︰「那小淳呢?他的話也會讓你這麼不信任嗎?」
她沉默了,沒答腔。
事實上,她心里想的是那句「你不會失去我」,當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相信他嗎?是百分之百相信他的嗎?
她不太確定。
最後,她給了一個好像是答案,卻又好像是在回避答案的話。
「我們已經在交往了。」
卓政岳听到了這樣的話卻絲毫沒有意外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怪不得他怎麼樣也不走。」
「什麼意思?」她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沒跟你說嗎?自從他在這里的消息被報導出來之後,多的是五星級餐廳老板想挖角他,連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都有人來找他。我听說開出來的年薪至少是三百萬起跳,但是小淳每一次都拒絕。」
她听了,內心像是經歷了天搖地動的強烈地震。
「你……」半晌,她冷笑了聲,故作鎮靜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不走自有他的原因。」
「那你覺得他為什麼不走?」
「我怎麼會知道?」說到這,她煩躁地自行斟酒,猛灌了一口。
「所以他真的沒跟你討論過?」
「我不知道。」再斟一杯,她語氣有些不耐煩了,「他從來沒說過,我也不可能知道要問這種事。」
該怎麼形容她現在的心情?
好吧,其實她不爽極了。自從上次的報導過後,雖然他保證「只要你問,我就會說」,但這種事情若他不想主動提起,她要過了幾百年後才會知情?
該死的,要男人坦承相對真的這麼難嗎?
看得出來她臉色難看,卓政岳識相地閉嘴,他可不想引火上身燒到自己,于是他也替自己倒了杯酒、與她踫杯。
「那你怎麼又跑來了?」她問。
「公事。」他簡單報告。
「來這里出差,順便跑到『沐蘭亭』去吃飯?」
卓政岳笑了下,道︰「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平常要吃到米其林三星主廚的晚餐得花掉多少錢嗎?」
「多少?」她對所謂的美食界既沒興趣也沒研究。
「少的話是六千,正常的話是上萬。」
「咳!」她被酒嗆到了,「咳咳咳咳咳……」
不知怎麼的,她的反應令他好開心。
他慢條斯理地啜著溫酒,笑道︰「你看吧,我就說沐蘭亭的老板根本是撿到鑽石。小淳應征的時候沒把自己的履歷老實攤出來,這里的人都只當他是一般的廚師,完全不懂他的價值。所以,我只要有來就會去那里吃飯,吃一餐就賺一餐,多好。」
她不是笨蛋,听得出這話是拐著彎在指責她。
當然她也不是軟柿子。「不管他是不是被餐廳的老板佔了便宜,他都有選擇的自由,否則,他何必把原本的餐廳賣了,跑到這里——」
說到一半,服務生靠了過來,打斷了她的話。「抱歉,上菜。」
她閉上嘴,看著服務人員將一盤又一盤的肉片與菜葉全擺放上桌,她卻對這一桌的食物毫無胃口。
「餐點全部幫您送到了,請兩位慢用。」
服務生退下,桌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冰冷、尷尬。
「你知道『斯皮爾曼』收起來的原因嗎?」好半晌後他問了一句,順手將血紅色的肉片夾到烤網上,發出了滋滋聲響。
她搖搖頭,輕聲嘆息。
身為他的青梅竹馬,又躍升成了女朋友,她不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點,她突然有一種可悲的自覺。
薄薄的肉片很快就熟透了,他夾了片肉到她的盤子里,「他開了『斯皮爾曼』沒多久,就開始受到有心人士的抹黑和攻擊。」
听了他的話,她愣住,夾起肉片卻遲遲沒往嘴里送。
「抹黑什麼?」她回過神來,追問了一句。
「細節是什麼我並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好像惹毛了一個滿出名的美食雜志總編輯。那個女人在美食圈權力大、人脈廣,很快就把斯皮爾曼的名聲搞臭了,再加上她聯合了很多美食部落客,把他的餐廳寫得很糟糕,說主廚高傲自大、目中無人……」
說到這兒,卓政岳聳聳肩,輕聲嘆息,「反正網絡就是這樣,只要文章寫得夠聳動就會有人相信,真相是什麼根本沒人在乎。後來,店里的生意慘淡,營收根本不足以支付開銷,房東還趁機調漲房租。他不想繼續耗下去,干脆關門停損。」
聞言,她呆若木雞。
原來這才是真相,是他從未告訴過她的丑陋事實。她依稀記得「斯皮爾曼」結束營業的那一晚,他嘻皮笑臉、漫不經心的,還請她吃了一頓號稱可以令她又哭又笑的晚餐……
當時,她的確是笑了,可眼淚卻是這時候才姍姍來遲。
心髒猛然像是洋蔥一般被人層層殘忍扒下,宛若那禁不起震撼的高牆,壁磚片片剝離,在摔碎的瞬間發出刺耳尖銳的淒厲叫聲。
他的人生渡過了那麼多的低潮,自己究竟陪了他哪一段?
想到這里,一陣鼻酸眼熱,她放下筷子,拿了杯子又倒滿了酒。
「喂,空月復別喝這麼猛。」卓政岳試著阻止她。
可她哪里听得進去,一杯清酒下肚,熱辣辣的感覺順著她的喉頭一路往下。
卓政岳看見了她的眼眶在昏黃的光線下,粼粼流轉、熠熠閃亮,他閉上了嘴,靜靜地又夾了些烤熟的魚和肉給她。
「心情不好我陪你喝沒關系,但你別自己喝醉了啊。先說好,我不知道怎麼送你回家。」
「放心,我從來沒有醉過。」
「沒醉過又不代表酒量就一定好。」搞不好她只是從來不喝而已。
「哦?那你就等著看好了。」
她冷哼,以自信的目光睨了他一眼。
範姜淳是在打烊下班後接到了卓政岳的電話。
「喂?」接听的時候,他人剛離開餐廳,正準備走向腳踏車的停放處。
「是我,政岳。」
「我知道啊,」他的腳步沒有停下,「干麼,你該不會又來澎湖了吧?」
「呿,真了解我。」
他忍不住輕笑了聲,問道︰「所以呢?這麼晚打電話來有事?」
「是這樣的,」卓政岳咳了兩聲才繼續說明,「我現在在飯店里,床上躺了一個女人——」
「等一下,」範姜淳打斷了對方的話,「你真的不用跟我分享你的獵艷史,我沒有興趣也不想知道。」
「問題是這個女人我不能吃呀。」
「為什麼?你哪時變得這麼客氣了?」
「听說這女的好像是你的人。」
他頓住,停下了步伐,「你剛剛說什麼?」
「周檢啊,她說你們正在交往?」
範姜淳則完全忽略了他的問題,「等一下,你說她現在躺在你旁邊?」
「什麼我旁邊!別冤枉我,我可是離她遠遠的好嗎?床位被她佔去,害我現在只能很可憐的縮在沙發上。」
「她為什麼會在你床上?」他的眉紋愈擰愈深。
「因為她醉了,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
「那你總該知道我家在哪吧?」
「我不正打電話給你了嗎?」
他無言了,須臾才回過神來,追問︰「飯店是哪一間?我現在過去。」
「我用簡訊傳給你。」
「OK,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
因為預期可能要扛個女人回來,所以他特地回去換了交通工具,驅車前往對方給的地址。
卓政岳來應門的時候——很好,衣著完整,身上也沒有什麼可疑的肥皂味。倒是里頭那個躺在床上的女人,睡得香香甜甜,好像天塌下來也吵不醒她似的。
範姜淳頓時哭笑不得,心里有些氣她如此毫無防備,還讓別的男人看見了她的這一面。
「交給你了。」卓政岳拍了拍他的肩,一副準備退場的模樣,「房間的錢你要補給我,這間交給你吧。」
「蛤?」
「我已經跟櫃台另外訂了一間房。」
「今天是假日,有這麼好訂嗎?」
「因為我是VIP。」
「……」他無言以對,看著對方瀟灑地消失在飯店的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