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經過了兩天,卓政岳來「沐蘭亭」找範姜淳。那時是上午十一點多,店里正準備進入忙碌混亂的午餐時段。
他倆在後門外頭踫面。
「我搭今天下午的飛機回本島。」卓政岳點了根煙,輕松交代一句。
「我以為你早就回去了。」
「是啊,本來在確定不起訴的那天我就準備要回去了。」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一定是因為女人。
「我在機場遇到了一個來旅游的正妹。」
果然是這樣,範姜淳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然後就陪她一起渡過了五天四夜。」
「你未免也太輕松悠哉了吧?都不用出庭、寫狀子嗎?」
「寫狀子那種事情半夜在飯店里寫就好了。」
範姜淳哼笑了聲,道︰「半夜在飯店寫狀子?我才不相信你會那麼安分。」
「好哥兒們,你真他媽的了解我。」
「所以你特地來找我干麼?不可能只是為了跟我說這種事吧。」
「當然不是。」卓政岳彈了下煙灰,繼續道︰「我來買外帶餐。」
「那種事情去跟外場經理說就好了,找我干麼,錢又不是我在收。」
「我知道啦,但你能不能幫我做點特別的?」
「特別的?」範姜淳皺了眉,這家伙在打什麼主意?「你是說不按菜單來做的那種?」
「呃……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是驚喜感嘛,女人都愛驚喜的。」
哦,原來是要帶去給正妹的愛心午餐。
「早說嘛。」他啐了聲,明白了,可卻也想問︰「既然都要請女人吃飯了,干麼不帶來店里,提個便當盒去是有比較浪漫嗎?」
「她要上班啊,怎麼來?」
「上班?」範姜淳愣了下,一臉困惑,「等等,你不是說那女人是來旅游的?上什麼班?」
「不是那一個。」
「你……」這家伙到底是想踏幾條船?「所以這又是哪一位?」
「就那個女檢察官啊,你國中同學。」
一听,範姜淳錯愕了幾秒才回過神來,「你說周靜瀟?」
「不然還有誰,我本來是想趁回去之前約她吃一頓飯,可是我發現地院附近好像沒什麼能吃的,只好來找你。我知道帶你的特餐過去一定可以加分,所以就拜托你幫個忙。」
範姜淳說不出話來。
于私,他不想幫這種忙;于公,他別無選擇,況且,就算對方將周靜瀟視為是獵物又怎樣?自己有什麼立場可以擋在這兩個人的中間?
說白了,他是她的誰?他誰也不是,只是久違多年又不小心重逢的老同學而已。
「怎麼了嗎?」見他面有難色,卓政岳熄了煙,道︰「如果覺得為難,沒關系,我向外場點幾道Menu上的菜就好,你不用這麼的……」
「沒事。」範姜岳抬手打斷了對方的話,「沒什麼好為難,小事一件。」
「嘖嘖嘖,」卓政岳一臉贊賞,「我就知道你這個人最講義氣。」
是啊,他講義氣,可這義氣不是給他的。
縱使他的心里再怎麼不舒服,但他至少能說服自已,與其讓她隨便打發一餐,不如讓她吃到他親手做的菜——雖然是透過這個天殺的千人斬。
「先說好。」他嘆了口氣。
「嗯?」
「你如果不是真的想要安定下來,那就別對她出手。」
卓政岳一愣,這是在警告他嗎?
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他眯起眼,露出詭異的笑,「原來如此……她是你想要的目標吧?」
範姜淳看了他一眼。「是。」他很大方地承認了,「但我不會用『目標』來定義她。」
「那你還幫我這個忙?」
「因為我是為了她,不是為了你。」
餐廳晚間九點打烊,等到收拾清潔過後通常也已經十點多。
同事們彼此在門外道了晚安,然後各自散去;有走路的、騎車的、開車的,範姜淳則是獨鍾他的自行車——自從搬來這里之後,他完完全全愛上了這個代步工具。
他走進巷子里,來到他慣例停放的車位,彎身正準備解開大鎖時,他的手機響基本上沒什麼人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他。他原以為是他哥,也可能是他媽,
不知道,總之九成九是家里打來的。他從背包里找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上頭的名字讓他嚇了一跳。
是周靜瀟。
「喂?」他連忙接起。
彼端先是沉默「一會兒。「……我是靜瀟。」
「我知道。」
「你下班了嗎?」
她說起話來氣若游絲、無精打采,這讓他不自覺緊張起來,尤其她不是那種沒事會打電話來閑聊的女人。
「你听起來好像很虛弱。」他皺起眉,「我剛下班,正要回家而已,你怎麼了?」
「嗯……」她似乎有些遲疑,支支吾吾的,「那個……我知道拜托你做這事情很奇怪,但我也不好意思請我的書記官幫忙,那樣好像是拿著職權去強迫屬下滿足上司的需求——」
他打斷了她的話,「你就直說吧,不用鋪陳沒關系。」
她被他逗得發笑,那笑聲听起來帶點佣懶,「我只是想說,可以麻煩你……幫我買止痛藥嗎?」
「止痛藥?」範姜淳怔愣了下。
「是……」彼端的她語氣為難尷尬,「因為我不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藥局,我也沒力氣到處走……真的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幫我做這種事。」
或許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他隱約听得見她稍稍急促的呼吸聲。
他開始擔憂了。「不然我先回去換車,待會兒載你去醫院?」
「只是小毛病,不用那麼麻煩,我吃個止痛藥就好。」
「你確定?」
「嗯,真的。」
听了,他沉默了幾秒,算是妥協。
「好吧,你等我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不多不少,他準時出現在她家的門外。
她應門,眼底帶著些許的不可思議,笑道︰「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可以這麼精準的預測時間——」
可他根本不在乎她說了什麼。
「你的臉色好糟糕。」他拿了一盒止痛藥,遞給她,「真的不需要去看個醫生嗎?」
她接過手,干笑兩聲,「不用了啦,都是老毛病了,吃個止痛藥睡一覺,明天就會好很多。」
「真的嗎?」他眉頭蹙起,一副就是不相信她的樣子,「你的嘴唇都發白了,到底在逞強什麼?」
她也只能尷尬傻笑,總不好跟他說是生理期造成的頭痛與經痛吧……
「啊、對了,」突然,她舉起手上的止痛藥,問︰「這藥多少錢?」
「不用了。」他在乎的不是這種事,「你晚餐有吃嗎?」
「呃……有,吃了一點。」
「一點?」
「因為有點惡心反胃,所以——」
「我想我還是回去開車來載你去一趟急診室好了。」
「唔,真的不用……」
「我怕你半夜猝死。」
「哪那麼夸張?」
「你的臉色都像僵尸了,不夸張嗎?」
「那是因為貧血啦……」她扶著牆,又痛又累的。現在的她沒有腦袋辯論,只想吞藥之後癱回床上。
「貧血?」他把她的癥狀想了一遍,貧血、體虛、止痛藥、氣色差、胃口不好……等等,他好像懂了。
「你——」他打量了她幾秒,盡在不言中。
她閉了閉眼,嘆氣,「……對。」
「好吧。」是他的錯,是他太遲鈍,「廚房在哪?」
她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你先去躺著,我去幫你倒水。」
「哦。」
已經是一種「隨便你想怎麼樣」的心情了,她昏昏沉沉地走回自己的臥房,倒頭躺進了軟綿綿的床被里。雖說是老毛病了,可是每個月都要這樣子活受罪其實也吃不消,尤其明天一大早還得開庭……
唉,不想了,頭好痛。
「靜瀟?」
是他的聲音,溫煦而醇潤地滑進了耳里。她輕輕睜開眼,見他就蹲在床邊,手里有一只馬克杯。
「起來,先吃個藥吧。」說完,他伸手至她頸後,將她扶起,先是把藥丸遞到她唇邊,又親手喂她喝水,感覺她頸後的肌膚上布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心想,這女人一定是忍耐了很久,直到覺得自己大概撐不下去了,才終于甘願拿起電話求救。
這想法讓他心疼又無奈,到底在逞強什麼?
吞了藥丸之後,她揚起一抹苦笑,抱怨道︰「我只是生理期,你怎麼好像把我當成是什麼重癥病患?」
「現在別跟我爭。」他又輕輕讓她躺回枕頭上。
「隨便啦……反正我現在也沒力氣跟你爭。」她抬起手揮了揮,像是投降那般,輕輕地闔上雙眼。
「那我先回去了。」
「嗯……」
她的這一聲淡應甜膩得像是申吟,連他听了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他突然覺得喉嚨有點癢,「半夜還是不舒服的話,盡避打電話給我,好嗎?」
「嗯……」
這聲音該死的邪惡。不行,再不走他等一下就會想犯罪了,而且對象還是個檢察官。他甩甩頭,起身離開了床邊,「那我先走了,晚安。」
她沒答腔,似乎真的是累了。
見她閉著眼,呼吸平穩,他忍不住輕揚唇角,替她關了燈、輕輕將房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