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晚,四周一片沉寂,一輛馬車在石道上急速行駛,快速奔馳至兩座緊鄰的大宅前。
凌飛嫣從馬車上走下來,她爹娘早已在門口等著了。
「雷爺和雷夫人在宅中已等候多時了。」凌譽書對女兒說道。
「嗯。爹娘帶路吧。」
三人沒再多說什麼,安靜的進人雷宅。
「雷爺、夫人!」雷氏夫婦她早已熟識,父母在車輞村這幾年,一直多虧有雷家的照應。
雷閭泰就不用說了,是個非常有擔當的商業巨擘,而他的妻子江紅香,更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內助。
一見凌飛嫣屈身行禮,江紅香立刻走上來挽住她的手,「嫣兒不必多禮了,還是說正事要緊,來,坐吧!」
「嗯。」凌飛嫣也不再拘禮推讓,直接坐下。
「昨日,捕快押不走池爺,縣衙不知哪來的權力,竟然調動軍隊,把池家團團包圍,池爺為了不讓兄弟們出事,自願被押走,順兒從常客那打探到消息,說榆次城來了一個大官,說要殺雞儆猴,給山西商會一個下馬威,而第一個拿來開刀的人,就是池爺!」
「混賬!」雷閭泰一只厚掌重重拍在桌上,怒道︰「動池青瀚,就是往我這個山西商會魁首的臉上甩耳光,此等事情,我不能不管!」
「爺!」江紅香安撫地握住他的手。愛妻的柔和的目光,讓雷閭泰的暴躁脾氣稍事收斂。
江紅香看向凌飛嫣,說道︰「嫣兒,我的大兒子現在在買賣城,暫時幫不上什麼忙,但二兒子在朝為官,昨日已派人送來密函,說明這次是因為曹太師想染指晉商的財富,為了威懾所有商人,所以先拿池爺開刀。」
「曹太師?」凌飛嫣忍不住皺起眉頭,「莫不是朝中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曹太師?」
「正是。」雷閭泰接話,「那個老賊早年就意圖隱匿身份加人我官鹽生意,被我巧妙避掉,當時我在朝廷有人庇護,他不敢動手,現在他勢力大了,就開始恣意妄為,池青瀚的事只是第一波,我想他下一個想要整的,就是我!」
凌飛嫣聞言,冷著一張臉,「雷爺的意思,是要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他們帶走池爺的借口只是幌子,最終目的其實是想要銀子?」
「不僅僅是銀子,他的胃口大到想吞下我們手中握有的全部商機。」雷閭泰蹙起濃眉,心知這事絕沒有那麼簡單。
「果然,他們給青瀚定下的那些罪狀,什麼行賄官員、開設地下賭館、橫行鄉里……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要翻舊賬何必等到現在?」凌譽書也激動地站起身,走到雷閭泰面前,握住他的手,懇求道︰「雷爺,求求您救救我們家青瀚!」
「凌老不必擔心,池青瀚既是我的生意伙伴,也是山西商會的一分子,我必定盡全力救他出來。」
「謝謝、謝謝!」凌譽書和月娘感激得老淚縱橫。
坐在一旁的凌飛嫣,若有所思地緊咬下唇,面色凝重,她不能坐以待斃。
與雷氏夫婦會晤完畢,凌飛嫣婉拒了爹娘的留宿,連夜趕回榆次城。
回到家中,先看過兩個熟睡的孩子,她便到主屋,在書桌前坐定,翻開一張全新的拜帖,拿起毛筆,振筆直書。
眼前說什麼都是多余,擒賊先擒王,找到那名幕後主使人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打發人將拜帖送往縣衙後,凌飛嫣便喚來魯兒,服侍她沐浴梳洗,待一切整理妥當,天色早已大亮。
「魯兒,讓門房備轎,我要坐當年池爺接我進門的八抬大轎。」
凌飛嫣傲立在門前,一身雍容華貴,她顯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跟池青瀚見慣了大場面,那種凌厲沉穩的氣勢可不是唬人的。
「呃……是!」魯兒回神,趕緊去辦事。
八名轎夫,百余名護衛,這等大陣仗讓街上的老百姓看傻了眼,還以為是哪個大官駕臨,仔細一瞧,才知道是池家的轎子。
池家夫婦是好人啊,為榆次城的老百姓們做了不少事,听說池爺前日被衙門關押,池夫人去要人,官府就說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狗屁理由不肯放,他們听來都覺得牽強,更何況夫人。
「不成,我看咱們都跟去給夫人壯壯膽!」
「說的是!我剛從縣衙那過來,那里早圍了好多人了,虎爺和順兒姑娘都在,咱們也受過池家的恩惠,不能忘恩負義!」
「對,走!大家一起去,官府不能不明不白地亂抓人,得給個說法才是!」
于是,榆次城幾乎超過一半的人都圍到小小的縣衙前,與捕快和官兵們相互對峙。
「大家稍安勿躁。」凌飛嫣翩然走出轎子,大紅色的束腰長裙勾勒出她美好織細的窈窕身段,高髻深挽,妝容精致,她的口氣既溫婉又有壓眾的氣勢。
大家不自覺都安靜下來,轉頭看向她。
「夫人!」阿虎和順兒走到她身前。
「嗯。」她看向阿虎帶來的兄弟們,還有順兒帶來的姐昧們,「我代池爺謝謝你們。」
「沒有池爺,哪有我們?」阿虎握著拳頭,憤恨地說︰「只要能救出池爺,就算要我領頭造反都成!」
「我們也一樣!」所有老百姓也激動地跟著高喊。
凌飛嫣眸中含著水光,心中動容,她深吸一口氣,打直背脊,看向深鎖的縣衙大門,爹當職的時候,她常常在這里進出,當年覺得親切的地方,今日竟格外森冷懾人。
門前有眾多官兵和衙役擋著,個個面無表情,手中的纓槍刀劍齊齊對外。
她沉穩地對大家叮囑道︰「你們不要亂來,否則到最後不但救不出池爺,還把自己也賠進去。我已經找雷爺幫忙,心中也有主意,你們放心,我定會還你們一個完整的池爺。」她冷靜地安撫大家,但其實心里比誰都拘心,「我先進去,你們千萬要沉住氣!」
「夫人,讓我一起進去吧,你一個人,我不放心!」阿虎想要跟上。
「不,就我自己一個!」她半轉回身,眼神堅定,「放心!」
眾人只能看著凌飛嫣嬌弱的身影消失在敞開的紅色大門之後。
「我要先去看池爺。」凌飛嫣對領路的衙役說道。
「這……」衙役有點為難。
她不屑地挑挑眉,從隨身的籃子里掏出一塊黃澄澄的金元寶,衙役一看,眼神倏然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她卻將手一縮,頗有深意地看著他。
「好吧,我帶你去。」
衙役伸手又要搶,她再次躲開,又從籃子里掏出一只更大的金元寶,誘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衙役識貨,看出那是當今聖上登基時發行的「元盛大元寶」,每個足足有五十兩重,他財迷心竅,就要撲上去搶下來。
「我要一刻鐘。」見他上鉤,她開出條件。
衙役只遲疑了一下下,心中的貪念戰勝膽怯,點頭,「成!一刻鐘就一刻鐘!」
她隨著衙役來到牢房,這里潮濕又陰森,臭氣沖天,鐵欄隔出一間間的牢房,每一間都關押著不少犯人。
衙役打開其中一間只有單人的牢房,怪聲怪氣地說︰「就是這里了,我一刻鐘後來接你。」
她站在牢房門口,心口緊縮,小手抓緊了掛在臂上的籃子。
牢房很暗,她花了好些時間才適應過來,眸底漸漸滲出濕意,她抬起臉,抑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深呼吸了好幾次,平穩心緒,她才鼓足勇氣踏進去。
「池爺!」她一眼就看到他的身影。
他躺在草堆中,一只胳膊搭在額頭上,呼吸沉重,一听到她的叫喚,他的身子微微地動了動。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向他。
「別過來!」他啞著嗓子低吼,驚慌得將身子轉過去,背對著她。
她的腳步一頓,但還是執意向他走去。
她蹲在他身後,柔聲喚他︰「我想你,一定要看看你才安心。」
「我很好,你快回去。」他仍是堅持不願意轉過身。
她的淚水倏地涌出,控制不住自己,緊緊抱住他,「你不讓我看你,我擔心得快死掉了,你希望我死嗎?」
「胡說!人好好的怎麼會死?不準你亂說!」
他拗不過她的固執,轉身坐起,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力道大得讓她身子有些發疼。
她抬眼看他,雖早已有心理準備,可一看到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大大小小的血痕,還是心疼死了,忍不住放聲大哭。
「他們這群混蛋,為什麼要欺負你?我不準人家欺負你!嗚……」她在他懷里哭得像個小孩。
他眼楮腫得幾乎睜不開,手腳銬上鐵鏈,怕冰冷的鐵鏈刮傷她嬌女敕的肌膚,他強忍住想為她拭淚的沖動,只能做著已經做過千百次的動作,
抱著她輕輕搖晃,在她耳畔溫聲哄慰。「乖,別哭了,只是看起來嚇人,那些衙役像軟腳蝦一樣,根本沒什麼力氣,你也知道我皮粗肉厚,一點事都沒有!」
事實上他一被關進牢里,就被一群衙役用大刑伺候了一番。
「嗚嗚嗚……」他不安慰還好,一這麼說,她反而哭得更大聲。
「嫣兒……」他忍不住也落下幾滴男兒淚,顧不得身上的鞭傷,只緊緊抱著她。
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他的幸福得來不易,他還沒體會夠,老天就要殘忍地將這一切收回嗎?他說過要跟她一起到老,看兒女長大,有了孫子、曾孫……他們都要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