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他鋪好被後,她把他推坐在床上。
「雷爺,我去給你打熱水梳洗,你坐著等就可以了。」
雷間泰低頭注視著她放在他肘上的小手,眼神微黯,「好,我在這兒等。」
江紅香沒察覺他的怪異,轉身就走出房去。
沒一會兒,她就拎著兩只銅盆和一壺熱水回來了。
伺候他洗了臉,當他正要自己月兌靴、月兌襪洗腳時,她卻阻止了他。
「讓我來吧。」算是她報答他這幾日來的熱心幫忙。
他沒推卻,由著她幫他月兌下沾滿塵土的馬靴和布襪。
因為她低著頭,所以無法看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動情。
這是第一次,一個女人真心真意地伺候他洗腳,不帶任何目的,他的手不自覺的抬起,想要輕撫她柔順的黑發,遲疑一下之後,還是縮成拳頭,收了回來。
他的腳可真大,骨骼粗壯,掌厚背高的,腳底板上全是老繭皮。這雙腳,肯定走了很多艱難的路,江紅香看著看著,心頭突然涌上一股心疼,溫柔地把他的雙腳壓入微熱的水中,細細地搓洗。
氣氛有一瞬間的沉滯。
「為什麼會去做柳媽媽的閨女?」雷間泰終于打破沉默,嗓音帶有一絲異樣的低啞。
江紅香低哼了一聲,用無所謂的口氣說道︰「你也看到了,我家這麼窮,我是想讓大家都過得好一些。」
「騙人。」依他這些時日的觀察,她絕對是個堅強的女人,擁有比男人還要堅強的自尊心和毅力,她不可能只是為了貧困就出賣自己的身體,因為她的驕傲不允許。
他簡單的兩個字就輕易擊碎了她言不由衷的謊言,讓她自眼底涌出細細的淚花。
「呵,還真騙不了你。」江紅香幫他擦干雙腳,緩緩說道︰「是我爹,他喝胡涂了,被柳肥婆騙著簽了小妹的賣身契。」
「所以你為了救小妹,就犧牲自己?」
她一怔,淡淡一笑。「不是犧牲啦,我是大姐,我要保護他們。」
「這本來該是你爹的責任。」
一提起她爹,她心中不免又是一陣傷痛。
「我爹從小家境富裕,爺爺死後,沒人管他,他就開始吃喝嫖賭,龐大的家產很快就被敗光了,家里能賣的全賣了,我娘跟著他過苦日子不說,還經常遭他打罵,娘是被他逼死的,為了生弟弟……」說到這,她的喉頭一緊。「那時候,我好恨他,可他現在死了,我心里卻因為他而感到難受,他畢竟是我爹,死都死了,再怨再恨,他好歹也是生我的人……」
江紅香再也說不下去了,因為淚水已經抑制不住,涌出眼眶。
見她傷心哭泣,雷間泰心口一陣抽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把把她抱進懷中哄慰。「噓,別傷心,你是個好姑娘,堅強的好姑娘。」
他安慰的話語,在他沉厚的胸膛中滾動,透過他暖熱的胸口,傳遞到她的耳中,她被他緊緊抱在懷里,像是一葉孤舟終于安穩地回到避風港。
她也不知道在他懷中哭了多久,只是一古腦地把多年來的委屈、偽裝的堅強全部化為淚水,流淌進他的胸膛,她的雙手緊緊攀住他強壯的雙臂,想借此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和力量。
「對不起……」哭夠了,江紅香赧然離開他的懷抱,但他的雙手卻依然搭在她縴弱的肩膀上,他黑潤的雙眸炯炯有神地直盯著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雪頰淡染桃紅,她不敢問他,為什麼要這樣盯著她,她問不出口。
他的目光越來越熾烈,她承受不住的垂下臉蛋,嬌羞地問道︰「你……你為什麼……這、這樣看我?」
是哪里不對嗎?還是她哭過以後,眼楮腫得很難看?
「江紅香。」雷間泰嚴肅地叫著她的名字。「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嗯?」她不自覺地隨著他的命令,嬌怯地抬起頭,只看了他一眼,隨即撇開視線,不敢再與他對視,他的眸好黑好深,散發著銳不可擋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
「看著我。」他不讓她逃開,抓住她尖俏的小下巴,強迫她注視著他的眼楮。
「你、你想要怎樣?」江紅香顫抖地問道,突然又回想起那一夜,他在一開始強迫她時的霸道眼神。
「嫁給我,跟我成家!」雷間泰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出自己深思過幾日後的決定。
他的話,讓江紅香霎時像被雷劈到,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對、對不起,我、我好像听錯了……」他要她嫁給他?不不不,肯定是她听錯了。
雷間泰固定住她胡亂搖頭的小腦袋。
「我要你嫁給我當妻子,我想要一個家。」他又沉聲地重復了一遍。
這次,她確確實實听清楚了,但她的反應卻是一一
「不!」江紅香猛地站起身,推開他的雙手,神情有些慌亂。
她在他面前不知所措地來回跛著步子。
「這太可笑了,你和找?」她指指他,又再指指自己。「雷爺,你這責任感也太重了,我知道你、你和我曾經那、那個過……」她有些羞于啟齒,但還是繼續說下去,「但、但你替我贖了身,我已經很感激你了,你還幫了我家那麼多忙,我、我們互不相欠了,你真的真的不再虧欠我什麼了……」
「不錯。」雷間泰微微點著頭,似乎是同意她的說法,只不過黑亮的眸底,此時卻閃過一抹促狹。「我確實不欠你什麼,但你欠我。」
「什麼?」听到他的話,江紅香一愣,呆呆的反問,「我、我欠你?」
「我不求回報地替你贖了身子,你爺爺還逼死了我爹,我是個商人,從來不做虧本生意,我年紀也不小了,想找個稱心又能持家的女人不容易,但我看你倒挺適合的,而且你的表現,也令我很滿意。」雷間泰故意停頓一下,像是在回味什麼美妙的記憶,表情邪肆狂放,讓她又羞又怒。
「雷間泰,我、我還以為你是好人!」這男人瞬間的轉變,讓江紅香模不著頭緒,她一雙晶燦的美眸瞠得老大。
「我說過我是個商人,全西北最好的商人!而商人,就是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我不投資虧本買賣。」
他竟然還敢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江紅香腦筋一轉,立刻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所謂的不虧本的買賣?你覺得我值得你投資,所以才對我這麼好?」
臭、男、人!
她干麼這麼多事留他一晚,還幫他洗腳?她現在恨不得把洗腳水全倒在他頭氣死人了!
「放開我!」她怒瞪著他。
「你別激動。」雷間泰粗壯的雙臂一圈,就把正處在氣頭上的嬌小身子控制。這性格火辣的小女人,一發起火來,他有時甚至有點吃不消,只能憑借自身的蠻力禁錮住她,生怕她傷到自己,他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你落井下石!」江紅香小嘴一張就是一陣亂罵。
可雷間泰只是好脾氣地笑著。
她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氣呼呼地啐道︰「你笑什麼笑?很得意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他笑也有錯?她就算是只小雞,也是只又白又女敕、可愛又有點愛生氣的小母雞,她說得沒錯,他這只大野狼是吃定她這只小母雞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都是她不好,他都已經替她贖了身,讓她可以安心地回去過自己的生活,她偏偏要自投羅網、把自己送到他的面前,到口的肥肉,依他這種商人本性,當然是要一口吞下,根本沒有讓她逃跑的打算。
這次,他抓準了時機,怎麼說也要把她緊緊綁在自己身邊。
她本就該是他的女人,他雷間泰的妻子!
見她罵到氣喘吁吁,口干舌燥,他才稍微放松力道。
「罵夠了吧?可以听我說了嗎?」
「哼!」江紅香投給他一記不屑的眼神,一點都不想看到他,氣鼓鼓的小臉瞥向一邊,寧願死瞪著破舊的牆壁,也不願看向他。
「你的清白被我毀了,你還想嫁個好人家嗎?」
「哼!」不用你管,嫁不嫁是本姑娘的事,與你何干?
「嫁不到好的人家,你要怎麼養你的弟妹?你一個女人要怎麼保護他們?如果柳媽媽又繼續耍花招來欺負你們呢?」
「她絕對不敢再出現在我家了!」她要是還敢來,她就會讓那肥婆嘗嘗她的厲害!
「你能擔保不會出現第二個柳媽媽嗎?」雷間泰強勢地反問道。
江紅香沒出聲。
「你辛苦干活,確實可以讓弟妹們吃飽,但你弟弟的未來呢?你想讓他永遠當個農夫照顧村子里長不出好糧食的鹽堿地?你弟弟體弱多病,應該受到更好的照顧。還有你的妹妹們,你小時候是怎麼苦過來的?難道你想讓她們走一樣的路嗎?」
雷間泰非常直接地把現實說給她听,也不逼她,只讓她自己好好思考。
「你好好想想吧,明天早上給我答案。」
說完,他便放開她,鑽進她為他鋪好的被窩里,倒頭就睡。
江紅香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直到他傳來平穩的鼾聲才回過神來。
她往他躺的地方看了一會兒,他還真是好命呀,吹皺一池春水,自己倒像沒事人一樣,呼呼大睡。
江紅香無奈地搖搖頭,吹熄蠟燭,悄然無聲地端著洗腳水走出房間。
她才剛離開,房內的鼾聲便霎時停止,雷間泰張開雙眸,既黑亮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