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紅香瞬時大驚!
他要販鹽?
這可不是小事,怪不得他說,要讓車輞村成為海內最富的地方!
鹽,可是天下最大宗的買賣!
上至皇親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就連頭上無片瓦、腳底無寸鞋的乞丐都要吃鹽,只要是人,不管有錢沒錢,就得吃鹽。鹽從哪里來?還不是白花花的銀子?
既然是可傾天下的大宗買賣,朝廷自然緊緊抓在自己手中,但如今天下,東北有韃子蠻族虎視眈眈,西北有蒙古蠢蠢欲動,先皇昏庸無能,死得不明不白,繼任的皇帝雖有雄心,無奈國庫虧空、人力有限,再加上為了防範韃子,威懾蒙古,朝廷不得不在邊防在線駐扎兵力,設立重鎮。
「我估算了一下,邊關的九個重鎮,光駐扎的軍力就有一百二十萬人,他們要張嘴吃飯,朝廷絕對沒有足夠的能力供應他們!」雷間泰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一滿屋子的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站在角落的江紅香看了眼相公,雷間泰也正看向她,炯亮的雙眼中閃著誓在必得的決心。
她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立時平靜下來。
他總是能在第一時間感覺到她的不安,也總是能馬上安撫她的不安。
而他甚至不需要言語,只要一個眼神,就能讓她胡思亂想的心鎮定下來。
不管他要做什麼,只要他覺得是對的,她都會全力支持。
江紅香環顧一下四周,雷家的大廳平日看起來大得嚇人,當初她還質疑,雷間泰干麼把大廳建得這麼大,活像皇帝的金鑾殿似的,如今,她明白了,丈夫的野心,恐怕就連這偌大的大廳都裝不下!
不過幾日,憑著雷間泰的號召力,各家各戶都把自己在外做生意的親戚給召回來,村里有德有品的人家,也被雷問泰邀約過來,更有甚者,其他地方听到風聲自動找來的富商也不在少數。
在雷家,窮人、富人沒有差別,大家平起平坐,開始商討販鹽的事。
「雷爺的意思是?」一陣私語後,終于有人問話了。
雷間泰坐在主位上,他放下茶盅,堅定的眼神環顧了一下眾人。
大廳里的嘈雜聲隨即停止,眾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看向雷間泰。
雷間泰用眼神示意坐在身旁的夫子,夫子點了點頭,說道︰「當年,雷爺向朝廷獻上千年雪參時,認識了山西的布政使司成大人,多年來,雷爺與成大人私交甚篤,成大人因向太後獻雪參有功,如今已官拜工部尚書,半月前,雷爺托我寫了封信寄給成大人,成大人覺得雷爺的想法既利于朝廷又利于百姓,當即親擬奏章,呈給皇上,皇上也覺得此法可行,已經準了成大人的提議……」
夫子的話尚未說完,下面就有人沉不住氣了。
「老夫子,你就別文謅謅地說一大堆廢話了!我們都是沒讀過多少書的粗人,請你簡單的講,能多簡單就多簡單……」
「是啊!就說這事可不可行就得了,能成,老子就豁出這條命給雷爺做牛做馬;不成,就找個女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雷爺也真是的,自己說不就得了,還叫自家的教書先生在這里窮嘮叨……不成,不成,我們還是相信雷爺,這事得雷爺親自說才成!」
「就是、就是!」大家紛紛點頭附和。
「好!」雷間泰霍地站起身。「雷某我也就不噦唆了,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準備大干一場吧!」
「好!」眾人的心都跟著沸騰起來,幾個性急的漢子抄起家伙就往外走,還一邊嚷嚷著,「咱們這就回家準備去,雷爺吩咐一聲,咱們就可以準備上路。」
雷間泰抱起雙拳。「多謝各位兄弟對雷某的信任。」
「哪的話,雷爺回到車輞村,又是造橋又是鋪路的,挖了口好井,免費給我們窮人使用,雷爺這樣的好人,兄弟們信得過!」一個漢子走到雷間泰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間泰笑了笑。「多謝。」
雷間泰的話音未落,有道低沉的聲音從最角落的地方傳來,「慢著……」
此人一出聲,原本在他身前聚集的幾位富商立時分開,分立到兩側。
雷間泰轉身看向出聲之人。
江紅香也好奇地追隨著相公的眼神,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看來就像個普通的商人,為什麼他身邊的人好像很怕他的樣子?
她將注意力拉回到相公身上,他的表情未有任何改變,但只有她看出了他眼中的凝重。
闊唇微展,雷間泰抱拳朗聲道︰「原來是金爺,雷某多有怠慢,還請見諒!」
金爺抽著水煙袋,手指上戴滿了瑪瑙、翠玉戒指,他臉皮緊繃,一雙精光四射的眼楮在雷間泰身上溜了一圈,吐出一口煙後,才語調輕緩地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雷間泰微斂下頷,淡聲說道︰「金爺說笑了,山西第一大戶金碩泉,手握整個山西的煤礦命脈,雷某就是瞎了這雙眼,也不會認不出金爺來。」
金碩泉輕扯唇角,把水煙袋在太師椅扶手上敲了敲。
他招招手,站在他身邊的管事立刻站出來,向雷間泰抱拳深揖。
「雷爺真是好眼力啊!我們金爺很少拋頭露面,商場上的事情都是幾位公子在操持,雷爺能一眼就認出金爺的身份,小人實在是佩服!」
雷間泰抱拳回禮。「金管事實在是太抬舉雷某了,雷某一介莽夫,哪里有幸得以見過金爺的尊面。」
「噢?」金碩泉好像突然對雷間泰有了興趣,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你倒是說說看,既沒見過我,又如何識得我?」
雷間泰展唇一笑,緩緩地答道︰「正是金爺手上的煙袋。」
金碩泉看了看自己的煙袋,凝眉斂目片刻,瞬時像是想到什麼,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先前就听人提起過雷爺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金爺過獎了。」雷間泰轉頭對江紅香示意。
這男人……共同生活了這段時日,她真成了他肚里的一條蟲了!怎麼他隨便一個眼神,嘴皮子都不用動一下,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呢?
江紅香點點頭,不聲不晌地立刻去做夫君交代的事。
金碩泉清了清喉嚨,「雷爺,我金碩泉向來是有話直說,下面的話要是得罪了雷爺,金某先說聲抱歉。」
「哪里,」雷間泰淡然一笑。「金爺盡避說。」
「那我就不客氣了!」金碩泉一甩袖,霍然從太師椅上起身。「雖說雷爺保證能讓大家都賺大錢,可真正的關鍵,金某我可是一句都沒听見啊!」
金碩泉此言一出,周圍的人也跟著小聲的嘀咕起來。
「是啊,雷爺只說了什麼邊關鎮守的事,可一句都沒提到鹽啊!」
「對對,還說那個什麼成大人,成大人關我們什麼事啊?」
「咦?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雷爺是有必要好好解釋一下呀!」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雷間泰充耳不聞,他只是以一貫鎮定的表情,雙眸直直看著金碩泉,不卑不亢。「早知金爺有此疑慮,雷某讓拙荊備了清茶,金爺請到內室與雷某詳談。」
不待金碩泉回應,雷間泰又回身抱拳面向眾人。「各位兄弟,雷某還是一句話,信得過雷某的,請留下,信不過的,可自行離開,雷某心中不會有一點介懷!拙荊也為各位兄弟備好了美酒美食,兄弟們盡避吃,與金爺商討妥當後,雷某自會向大家解釋詳細。」
也不知道人群中是哪個漢子,「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嗓門洪亮地喊著,「我相信雷爺,不相信的都給我滾出去!」
這漢子還真會帶動氣氛,霎時,不少人都揚起了手中的家伙,高聲喊道︰「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雷間泰頗為感激地遙向漢子抱拳行禮,接著他伸出手臂,延請金碩泉。
「金爺,這邊請!」
金碩泉沉吟,終究還是帶著親信,跟隨雷間泰的腳步,走向後堂的內室。
細密的雨幕中,江紅香的雙手擋在頭頂,快步小跑沖到主屋的廊檐下,她拍拍身上的雨滴,從襟口抽出細絲絹兒,擦干頭頂和臉上的水珠。
她一邊拍打著裙上的雨滴,一邊打開內室的門,一腳跨了進去。
一眼就瞧見四面的窗子大開,薄緞裁制而成的長長窗簾被風吹得狂舞,簾邊染上了濃重的濕氣。
被屏風半遮住的內室,一個男人站在窗邊,長長的衣擺隨風翻舞著。
江紅香快手快腳地把外廳幾個窗戶都關上。「雷間泰!下這麼大的雨,你是沒看見嗎?還是想染上風寒?這麼大個人,天天要讓人操心……」
她一面嘮叨,一面往內室走,可是等她看見夫君臉上的表情時,她馬上住了嘴。
那是既凝重又孤獨,好寂寞好寂寞的表情,彷佛把她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突然,一陣心慌揪住了她。
她不要,不要被他拋出他的世界!
江紅香不假思索地沖到夫君的背後,伸出細瘦的雙臂,緊緊環住他粗壯的昵,豎張小臉都埋入他寬厚的虎背。
她深深呼吸,聞到濃重的水氣和著他獨特的味道……
鼻息之間滿滿的,都是他!
對于她的主動,他像是有些陌生,身子僵了一下,但很快柔軟下來,他的雙手來到腰間,握住她小小的手,親昵地撫模。
兩人靜靜的,什麼都沒有說。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
而她環握住他的手臂,卻越來越緊。
許久,他打破了沉寂,「客人都送走了?」
「嗯。」她輕嘆。「對了,我有些好奇,你是怎麼認出金爺的?我記得他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管事,坐的是最普通的轎子,雖然穿金戴銀的,我還以為他和那些大戶一樣,只是招搖罷了。」
「這你就不明白了,金碩泉這樣的巨賈,吃穿用度也許和普通平民一樣,但只要是自己喜歡的,他絕對舍得投下巨資。」雷間泰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喜歡絲綢、喜歡貴重的飾品,尤其喜歡收集煙袋。」
「煙袋?」煙袋有什麼好收集的?有錢人還真是愛作怪。
「嗯。」雷間泰點頭。「他的煙袋可不普通,那種仙鶴腿、瑪瑙嘴的水煙袋,全國上下,大概只有太後和金爺在用了。」
「原來如此。」江紅香恍然大悟。
「不問我嗎?」他突然問道。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她已經習慣他的聲音從胸膛傳到她耳膜的力度。
微微的酥麻感,讓她漸漸上癮了。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江紅香全心全意地信賴他,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讓她有安全感,覺得他不會欺騙她,覺得他是真心想和她好好生活一輩子。
「你呀!」雷間泰輕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在他心底激起了多麼洶涌的波濤。
這個小女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侵入他的思想、他的心魂,甚至……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
「不冷嗎?」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想用自己微弱的溫度溫暖他。
他搖頭。「不,有你,我一點都不冷。」
「傻瓜!」聞言,她更用力地抱緊了他,貪戀兩人相貼的溫度。「我也是。」
「是什麼?」雷間泰故意反問。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暈紅了整張俏臉,但還是小小聲地、盡最大努力表白自己的心意。「我也是喔……和你一樣……一、一點都不冷。」
快速說完最後幾個字,她羞得閉上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