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帳里,鴛鴦交頸,一對新人都累翻了,遲遲不能起床,屋外的日頭越升越高。等著新人敬茶的大廳,陸續有人到來。
「姑母,你看,那女人剛入門就不把你放在眼里,第一天敬茶就敢讓你等,可見是個囂張跋扈的,日後肯定不會是賢良淑德的媳婦,把你吃了都有可能。」說話的是一名穿著茜紅色雲綾長裙的女子,外表看來年歲已不小了,約二十出頭,卻梳著時下貴女盛行的姑娘頭,表示是未嫁。
「是真的嗎?應該不會吧!璟哥兒還算孝順,怎會找個惡婆娘來忤逆我。」粘氏生性軟弱,一听佷女的挑弄便心亂如麻,坐立難安的懷疑起媳婦的品性。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把表哥迷得團團轉,不然怎會京城這麼多貴女他一個也看不上眼,卻瞧上一個小戶出身的丫頭。」根本配不上她清逸偉岸的
表哥。
雙十年華的粘虹玉是粘氏的遠親,血績已經很淡了,她父母早逝,吃百家飯長大,輾轉流落到粘氏身邊,粘氏看她身世可憐便收留了她,讓她以表小姐的身分住進聞人府。
早年她說過一門親事,粘氏也頗為看好,連嫁妝都準備了,卻被她私底下派人攪黃了,因為她想嫁的是年少成名的聞人璟,認為以他的家世和身分才配得起她,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沒有人比他們更匹配了。
如果府里只有耳根子軟的粘氏,在粘虹玉的曲意討好下,她的心願說不定便成了,可偏偏有莊氏在。
粘氏是團扶不上牆的軟泥,誰都能輕易拿捏她,因此當了二十幾年的大夫人仍無法掌理中饋,沒人敢放心交給她操持。
她自個也有自知之明,所以聞人府至今還由老太君管事,兩個嫡子媳婦她一個也不放權。
也因為有了莊氏,粘虹玉才嫁不成聞人璟,她的意圖只有粘氏這個胡涂蟲看不清楚,其它人可是兩眼雪亮,莊氏做主挑了出身揚州大家,其祖父乃江南當代大儒的柳氏給嫡長孫。
沒能成為聞人家長媳的粘虹玉氣得牙癢癢的,她用盡了心計卻是空蹉跎了年華,連原本說好的那戶人家也嫁不了。
沒想到紅顏薄命,柳氏因難產而亡,粘虹玉便當她的機會又來了,她把目標放在成為聞人璟的繼室上頭,寧可熬成大齡姑娘也不願嫁,老是在粘氏身邊跟進跟去,儼然有未來長媳之勢,她也總把自己當成聞人府的大房主母。
但是,齊可禎來了,她的夢又碎了。
「不是說書香世家,家里頭開了間書肆,以璟哥兒的眼光豈有人欺瞞得了他,你想太多了。」粘氏嘴上這麼說,可心里七上八下的,因為粘虹玉的挑撥,還未見到新婦已先心生不喜,先入為主的認定齊可禎不是個安分的。
粘虹玉輕聲一笑,眼露鄙夷。「不就是間小書肆,賣些文房四寶和雜書罷了,一年的收入還沒姑母你在東城開的一間首飾鋪子多呢!听著清貴,其實清貧,勉強過日子罷了。」
心大的粘虹玉看不起一、兩千兩的利潤,這些年她跟在粘氏左右,看慣了大戶人家出手闊綽,手上沒短過月銀的她也從粘氏手中拿了不少好處,認為一年賺不到萬兩銀子的人家全是小門小戶,根本懶得多看一眼。
她已經忘了自己過去的貧窮,以及被人踢來踢去、沒人肯照料的生活,打她來到聞人府後,沒有女兒的粘氏簡直把她當親生女寵著,這才寵出她好高騖遠、目中無人的個性。
如果沒有粘氏就不會有她,盡避她善于裝好人,很會討好各方人馬,表現出親和大度的一面,可烏鴉終究是烏鴉,飛上了枝頭也成不了鳳凰,她的本性注定她飛不高。
「真是這樣嗎?可我看齊家抬進府的妝奩是滿滿當當的,開了兩個庫房才裝得下。」真是好親家,挖空了家底也要讓女兒嫁得風風光光,可憐天下父母心,憐惜兒女的心都一樣。
粘虹玉故作憂心的擰起眉頭。「姑母可要睜大眼楮看清楚,其中有不少嫁妝是表哥私底下送過去的,你瞧瞧這本事得有多大,還沒過門就把男人攏在手里,以後還有姑母你的位置嗎?」
「虹玉呀!你說姑母該怎麼做?」媳婦太強勢,她這婆婆不就成了擺飾?不行、不行,不能讓媳婦壓過一頭。
粘虹玉做作的捂嘴一笑,眉眼帶著寒意。「姑母定有主意,何必問我,我終究是個寄人篙下的外人,總不好端起架子給新媳婦下馬威,讓她知道這上頭還有長輩在,不是她一人獨大。」
柳氏能難產而亡,齊氏為何不能死于非命,表哥的正妻之位她是要定了,誰來擋路都不行。
「哎呀!你說得真對,要端起婆婆的架子先壓一壓她,爾後她行事就不敢太猖狂。」自以為想到好主意的粘氏沒發現自己被心機深沉的粘虹玉牽著鼻子走,還洋洋得意。
「哪里是我說的,分明是姑母你有大智慧,我要多跟你學幾年才趕得上你的一半。」
她這些吹攛人的話語讓粘氏很受用,咯咯咯的笑得像閨閣中的姑娘,好不愉悅。
粘氏就是個沒腦子的,不會分辨話的假,人家說什麼話她都信,隨便一句話就能拐得她上鉤。
「唆唆!底下在喳喳呼呼個什麼勁,是從哪飛進來的麻雀,想攪得我聞人府不得安寧嗎?」
上首傳來嚴肅的冷聲,語帶刻薄。
「老太君……」听出含沙射影的諷刺,心里恨極的粘虹玉裝出柔弱害怕的神情,嘴唇輕顫。「都給我安分點,今天是新媳婦進門的第一天,誰敢使心眼就是跟我老婆子過不去,我心口不舒坦了,你們一個個也別想好過。」她還沒老眼昏花,鎮得住這群魑魅魍魎。「是。」
下頭小輩一致應和,但是二老爺聞人鳳就顯得比大老爺聞人杰神清氣爽,彌勒佛似的笑臉始終掛在臉上,眼神溫和得就像親切的鄰家大叔。
而坐在聞人鳳身邊的是他的妻子林氏,為人精明干練,行事圓滑,在府中、官夫人圈里都頗有聲名。
林氏後頭站著的是二老爺的妾室和通房,金姨娘生有一子聞人河,青樓出身的水姨娘肓有一子聞人海,通房翠兒的兒子叫聞人江,庶子身分的他們畏首畏尾的站在聞人勝身後。
林氏還有一女聞人瑩,今年十四。
而大房的粘氏生有兩子聞人璟、聞人鈺,其余皆為庶生子女,分別是聞人雁、聞人悅、聞人秋,三人當中只有聞人悅是庶女,其它皆為庶子,他們規規矩矩地等著見大嫂。「來了,來了,大爺和新媳婦來了。」門□的婆子高聲喊著,她一喊完,一只裝著銀錦子的 包被塞到她手中,她頓時樂得見牙不見目艮的笑著,殷勤不已的上前開道。
「還好尚未過午,趕得上用午膳。」林氏滿臉堆笑的滑出一句,讓人知曉新媳婦來遲了。
「太君,爹,娘,二叔,二嬸,以及各位長輩和族親,勞你們久候了,是禎兒的不是,望請見讀。」走得緩慢的齊可禎未語先笑,給人親和的好印象,隨即乖巧的一福身。
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都自言有錯了,在座的長輩還好意思擺臉色嗎?自是被她恭順的態度給說服了。
「瞧瞧這張小嘴多會說話,那黃鶯似的嬌嗓軟得酥人心,連嬸子听了都麻麻酥酥的,無怪乎璟哥兒這般看童。」打定主意要把水攪諢的林氏笑得花枝亂顫,發上赤金瓖紅珊瑚步跟著晃。
她這話說得像在攛人,其實是在損人,暗指齊可禎是紅顏禍水,新婚頭一日就厚顏無恥的纏著夫婧不放,連敬茶都遲了,日後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令家宅不寧的事兒來。
她也是在挑撥粘氏,意思是大嫂呀,這樣能言善道的媳婦你敢要嗎?看人家落落大方,儀態萬千,你被人甩到十條街外,婆婆不如媳婦,傳出去會笑死人的。
齊可禎也不惱,話中有話她也會,笑咪咪的開口,「這位是……二嬸吧?!你還沒喝口佷媳茶,就夸贊佷媳這麼多。你別急,總得敬著長輩來,等佷媳先向太君、爹娘敬完茶後,自是少不了二嬸的那碗認親茶。」意思是太君都沒開口呢!你算老幾。
林氏像是臉上被打了一巴掌,訕訕一笑。「說得真好,有人就是沒有臉皮,分不清長幼尊卑,我們聞人家就是要有個懂事的來掌事,才不會有那麼多動小心思的人。」
老太君一句話掮了很多人的臉,不少人面色一宭。
「太君年紀大了,別操太多心,讓我們敬茶吧!」不想妻子遭人攻訐的聞人璟淡淡啟唇,看向愛妻時神情卻如冰雪初融。
「呵呵……是老了,有些撐不住了。上茶了,喝了長孫媳婦孝敬的這碗茶,老婆子我還能多活幾十年。」
莊氏特意強調了「長孫」二字,讓原本笑得有點僵的林氏為之色變。
她這句話是在警告二房不要在中饋上多費心思,將來聞人家還是由大房長子嫡孫來掌,沒二房的事。
「太君喝茶。」齊可禎雙膝落地,雙手高舉過頭,攛了一只雲白瓷碗,青花圖樣襯出瓷白的清透。
「好,好,孫媳婦的茶我喝著就是香,余味幽長,有如我們聞人家世世相代的香火,我彷佛看到枝葉繁盛的大樹上結滿一粒粒的黃金果實……」
聞弦歌而知雅意,她羞紅臉的點頭。「禎兒一定遵循太君之意,早日為聞人家開枝散葉,給您老抱童孫。」
「好!好孩子,快起來,你真是聰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