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季允珍從來沒有一刻如此討厭自己。
她成了那種口是心非的女人,嘴上嚷嚷著要艾森離開、嚷著自己不要他,心里不願意屈服,卻任他為所欲為。
她看不起自己!
吸吸鼻子,淚水緩而無聲地滑落,她真想一輩子躲在黑暗中,最好別再看見他,而他最好就靜靜走開,讓兩人都能得到平靜。
「不許哭!」他語氣繃硬,似乎沒辦法熄滅火氣。
季允珍痛苦又羞慚地閉起眼楮,不想與他對視。
「別哭了。」艾森氣她,更氣自己,他實在不會安慰人,也曉得他確實欺負她了。結果,他把人弄哭,就只會裝腔作勢的凶人,他內心被她的淚水和絕望的神情擰得大痛。
嘆氣,他咬牙,嘴湊過去吮掉那些可惡的淚珠。
「不要了……」
艾森被她可憐兮兮的求饒觸動柔情,那些柔軟的東西不斷從心窩涌出。
他重重吐出屯積在胸口的悶氣,與她四唇相接,綿長而溫柔地吸取她的馨甜。
「拜托,別哭了……」硬邦邦的命令語氣終于軟化下來,有著濃濃的懊惱和無奈。他今晚確實失控,完全的野蠻,他表現得正如她所指責的那樣,就是個壞蛋。
「別哭,你要罵就罵吧,就是別再掉淚掉不停,拜托……」他沒辦法承受她悲傷的淚水,那讓他覺得自己該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足惜。
「跟我說話,讓我知道你想些什麼,好嗎?」他額頭抵著她的,懊惱誘哄著,很怕她將心靈封閉起來,把他完全排隊在外。
季允珍蜷縮著身子貼著他,她發疼的心仿佛被捧在手掌里,受到前所未有的呵護。她仍舊哭著,邊哭邊把內心的困擾說出——
「你好壞、好壞……為什麼欺負我?為什麼?我、我不想向你要求什麼承諾,我也明白總有一天你會絕然離去,再也不回來……嗚……我只想兩人能好聚好散,我們本來就不該在一起……要不是你……當初要不是你那麼霸道、那麼堅持,我們不會像現在這樣……我的心也……也不會這麼痛啊……」
「允珍——」他低聲喚。
被深刻地吻了一陣,她雙手抵在他胸前,吸吸鼻子,昏昏然又說︰「我一直很孤單啊,我在孤兒院長大,對曾經有過的家人記憶已經模糊了,我喜歡朋友、喜歡和他們在一起的感覺,但是那不夠……不夠的……」
內心的話流泄出來,她壓抑太久了,一旦說出來,就無法中斷。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然後你出現,這麼突如其來地介入我的生活……你說,這是彼此沒有負擔的游戲,誘惑我跟你一起玩……我跳進去了,越陷越深,很害怕有一天會困死在里面,而你……你來來去去,總是這麼瀟灑,你要我怎樣?你到底要從我身上拿到什麼?為什麼這麼壞?這麼壞……」
輕泣著,她掄著小拳頭追打他。
艾森任由她發泄,盡管她抵拒,他仍吻著她顫抖的唇瓣,嘗著她眼淚的味道,吻得她再次暈頭轉向。
「允珍,是我不好,對不起……」他低沉道歉,在她耳邊呢喃著溫柔話語,一遍又一遍,向她認錯乞求原諒。
季允珍只覺得心痛,很氣、很氣這個擁抱著她的男人,卻極度矛盾地渴望他所給予的安全感。
她像是個被虐待狂,明明如此受傷,對感情之事無能為力,還是軟化在他的柔聲安慰的低喃中。
「我們不該再繼續,我好累……我玩不起……」最後的一絲理智如即將消逝的星點,在她暈眩的腦海中幽微閃爍。
兩顆心的跳動相互呼應,這一切的一切,仿佛……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親密戀人……
風暴過後,所有的事情變得好詭異。
這幾天,季允珍被一張小紙條和一份突如其來的禮物弄得有些神思恍惚,而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仍是艾森。
他這次沒留幾天就離開了,然後,季允珍在臥房的梳妝台上發現他留下的紙條和包裝精美的小方盒。紙條上除了簡單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竟然還寫明他下次回來的日期,懷著驚疑不定的心情,她拆開那份禮物,一條秀氣漂亮的鑽石項鏈躺在黑絲經絨布上。
他告訴她回來的日期。
他補送她生日禮物。
他把她混亂的心緒再一次攪得更亂,讓她又傻得要去期待些仲裁條款。
然而,她真的好開心啊!
雖然禮物好貴,應該花去他不少錢,她收得有點忐忑,但從沒想過他會買東西送她,她好喜歡這條項鏈,因為意義重大。
然後,是他寫下的小紙條,只有短短幾個字,她卻一看再看,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屜里,仿佛那有多麼貴重。
他究竟怎麼了?
只是單純為了道歉,補償那晚他毀掉同事為她準備的蛋糕,所以才對她好嗎?還是……還是……唉,好煩,他到底想些什麼?而她如果再次放任心思浮動,會不會傷得更重?
這種既開心又煩躁的心情,她還是第一次嘗到,實在拿自己沒辦法。
「Jayne,听說明天你排休,我剛好也休假,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啊?」一名男性顧客朝吧台里展露靈巧調酒功夫的季允珍眨眨眼,耍帥地撥著略長的頭發。「我近來花了一百多萬買新車,載你去海邊玩,賞不賞光啊?」
「謝謝閣下邀請,只是我明天有約了。」季允珍好脾氣地笑著。明天就是艾森預定要回來的日子,她想在家里等他,或許親自下廚準備幾道好菜,再開瓶紅酒,這樣他們就不用出去吃。
不用出去也,也就是他們可以一直待在小公寓里……想到這里,她臉蛋不禁悶燒起來,腦海中浮出一大堆親熱交纏的畫面。
唉,只要他一靠近,她就抵擋不住,而他回來的頭一個晚上都會要的特別多、特別狂野,把她這樣又那樣的,當成美食大吃特吃。
男客又說︰「那後天呢?後天有空嗎?我可以配合你的時間載你去玩。」
「真的謝謝你。後天我想應該也沒空的。」她很真誠地說,嘴角一直彎著愉悅的弧度。
「那大後天、大大後天呢?」
「唉……」季允珍笑嘆。
一旁,一名跑外場的女服務生靠過來,嘻嘻笑道——
「這位英氣逼人的先生,我們家Jayne姐早就名花有主羅,她的阿娜達是一位混血帥哥。只是我好心給個建議,你還是別打Jayne姐的主意,她家那個男人醋勁有夠大,之前大伙幫Jayne姐過生日,幾個人起哄圍過去要親壽星,好死不死被那位醋桶先生撞個正著,厚——不是我要說,現場有夠混亂,醋桶先生大爆走,差點把Queen給鬧翻了。」
「Anna!」季允珍聞言好氣也好笑,只能慶幸店里燈光沒那麼亮,多少掩去她尷尬神情。
叫作Anna的女服務生晃著鬈鬈長發,挑挑眉。「Jayne姐,我說的又沒錯,不要不好意思啦。呵呵,只是你家阿娜達身材那麼高大、拳頭那麼粗、氣勢那麼恐怖,你要把他照顧好,要是被他知道哪個不知死活的男人打你主意,後果會粉嚴重啊,你說是不是?」
知道Anna是想幫她擋掉眼前的小麻煩,于是季允珍也就由著她說,僅淡淡微笑回應,沒打算再多作解釋或辯駁。
用這種「恐嚇」招數似乎頗能見效,已連續來店里糾纏她三個晚上的男客終于面露遲疑,為了不滅自己威風,還故意在吧台多賴了將近二十分鐘後,才訕訕然地退場,另尋其他的目標下手。
「Jayne姐,對付這種蒼蠅就要狠一點啦人,我每次都笑笑的,他們當然會繼續纏著不入啊!」Anna送完酒再次晃回來。
季允珍讓她進吧台,倒了杯可樂給她解渴,忍不住笑著搖頭。「我沒有你這樣古靈精怪。」
Anna笑著吐吐舌頭。
今晚的Queen跟以往一樣,在熱鬧喧囂了一整夜後,在凌辱時分送走最後一小批狂歡的客人。
季允珍開車回到住處,泡了澡,替身體擦完乳液後,她換上睡衣躺在床上。
腦海中,一次又一次浮現艾森的臉,她想著他深邃灼熱的凝視,想著他似笑非笑的模樣,想起他每次誘惑她時的表情……她想得迷迷糊糊,就在他那張俊臉的陪伴下,不知不覺間進入夢鄉。
她好像才睡了一下子,感覺床微微下陷,有人窩進她身旁的床位。
她嚶嚀了聲,慵懶地眨眨眼楮,熟悉的男性氣味立即佔領她的嗅覺。
「艾森……」她猛地被摟緊。
「你聞起來好香……」
「艾森,你真的回來了……」
那親密相貼讓她真正感覺到,他真的在她身邊,又一次回到她身邊。
「你覺得我做不到嗎?」他低問。
「不是的……我、我不知道……」
「允珍,你還生我的氣嗎?」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突然間,她听到他發出一聲忍痛般的悶哼,高大身軀隨即怪異地緊繃了一下。
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她恢復了神智,從他懷中爬坐起來。
「艾森?」
「我沒事。」聲音像是從齒縫中蹦出。
她不信,趕緊跳下床把厚重窗簾全都拉開,大量光線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她看向側躺在床上的男人,這一看,差點沒暈倒,男人左邊肩膀竟然滲出血,把薄上衣弄濕了一小片。
「你受傷了!」她緊張地奔回他身邊,要他完全躺平下來,紅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沒事。」艾森沒什麼血色的好看薄唇微微一勾,明明受傷,傷口也疼痛著,卻依然笑著慵慵懶懶。
「胡說。」季允珍瞪了他一眼,擔憂之情顯而易見。
他小心翼翼解開他上衣扭扣,看到他左肩纏著厚厚的彈性繃帶。
「發生什麼事了?你、你血還一直流,還說沒事……」她聲音變得澀然,一開始像是不知從哪里下手好幫他,然後她找到彈性繃帶的前端,才想拆開幫他好好止血,小手卻被他一把握住。
她看向他,發現他的臉浸在水霧里,才知原來自己在流淚。
「別擔心。」艾森又一次微笑,心情似乎頗愉快。
他把她的手拉到嘴邊,迷戀地細吻著。
「工作時不小心弄傷的。本來血都止住了,是剛才太激動、太克制不住、動作太大才又裂開,不會有事,你別擔心。」
「太激動……太克制不住?」季允珍頓了頓,忽然明白這男人在說什麼,雙頰因羞澀終于恢復了點紅潤。
被困在他大掌中的小手仍動了動,想去檢查那些繃帶,艾森將她握得更牢,瞥了眼左肩的狀況,輕松笑道——
「你看,血已經不充了,紅色的地方沒有再擴大。」
「傷口很嚴重嗎?」她吸吸鼻子。
「我如果說很嚴重,你會可憐我,給我一點安慰嗎?」
這男人實在是……都傷成這樣還有心情說笑?季允珍心髒怦怦跳,瞪著他,掛在臉頰上的淚珠被他的粗糙拇指拭去。
「你不能亂來,你最好乖乖躺著,我去拿些干淨的毛巾,你的傷口還是要重新照料一下,然後非去醫院一趟不可,我——」
「允珍,吻我。」
「啊?你……不行,我要先幫你看傷口,現在不可以啊——艾森!」她驚呼,因為整個人被突如其來拉過去。
老天!她這撞痛他了!
她是不是壓在他傷口上了?
季允珍嚇得乖乖伏在他身上不敢亂動,就怕讓他傷上加傷。
不容她小嘴繼續說個不停,艾森以唇餃接她的,盡管肩上的傷確實被弄痛,他也不在乎,只管盡情親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