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著好幾天,唐紜都上大將軍府來照顧韓澈,每天幫他換藥、喂藥,甚至連擦澡都一手包辦。
這些事情本來應該是將軍府里的下人做的,要不就是御醫或醫女,有千金小姐像她這麼苦命的嗎?
肯定沒有了,還好她也只是披著千金大小姐的假皮,這些照顧人的事情她做起來還是很順手的。
唐紜擰吧了溫熱濕布巾替韓澈將背上的燙傷藥擦拭干淨,確定沒有殘留一點藥漬了,才滿意的拍拍他沒有受傷的肩背部分。
「好了,你可以坐起來,讓傷口透透氣,休息一會兒再幫你上藥。」
「紜兒,麻煩你了。」趴在床上讓她將後背藥漬擦拭干淨的韓澈,為了避免牽扯到正在重新長皮的肌膚,動作十分緩慢的坐起身。
「不會,不用這麼說。」以前你也是這樣照顧受傷的我。這話唐紜在心里對他說道,同時拿起一旁的水盆往外走去。
韓澈才剛坐起身,眉頭倏地一皺,嘴角用力抽了幾下,最後,手忍不住往後伸,想摳正在發癢的部位。
唐紜一手拍開他,「韓大將軍,你比小孩子還要糟糕耶,你要我說幾次,你的新皮膚正在生長不能抓,你怎麼老是講不听!」
她不過是將水盆端出去,又端著他要喝的湯藥進屋而已,便見到他又不安分的偷抓癢。
「癢,很癢!」韓澈像做壞事被抓到的小朋友,很無辜的說著。
「哪里癢?」她將湯藥遞給他,坐到他身後,「把藥喝了。」
韓澈指了下發癢的部位,唐紜看了眼他已經開始生出細女敕皮膚的後背,拿條干淨的濕帕子擦過手後,便在他發癢的部位用輕拍的方式止癢。
「跟你說幾次了,要用拍的不能用抓的,你怎麼就是不听。」看著他新生皮膚上幾條紅痕,唐紜就忍不住念叨著。
「用抓的比較快止癢。」他將手中這碗苦得讓人咋舌的湯藥一口氣喝下。
「你要是再用抓的,日後身上要是留下什麼疤痕,娶不到你的青梅竹馬,你別想賴給我!」她繼續在他幾個發癢部位輕拍,替他止癢。
「這關夜玥什麼事?」他突然听出癥結所在,放下手中空藥碗轉身看著她。
這些日子他們相處雖然融洽,但總感覺兩人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牆,他跨不過去,她也不願意跨出。
不管他怎麼旁敲側擊總是打探不出,今天話題突然提起夜玥,讓他不由得懷疑他們兩人之間那道隱形的牆跟夜玥有關系。
「怎麼不關她的事情,你不是即將迎娶她嗎?雖然我對夜玥公主沒什麼好印象,不過你好歹是因為救我而受傷,我不把你照顧到完全康復,還她一個健康的韓澈,那不是太不夠意思了嗎?」她橫他一眼,拿過空藥碗走到桌案邊拉開圓凳坐下,翹起下郎腿徑自為自己倒杯茶喝著,有些自嘲的調侃。
「誰說我要迎娶夜玥?」韓澈停下套上中衣的動作,瞪她一眼,惱怒的質問。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夜玥公主前來大周和親的對象是威赫大將軍,這威赫大將軍不就是你嗎?」她苦笑,故做輕松地揶揄他。「你們是青梅竹馬,因此是熱門的和親人選……」
「胡扯,我從來沒說過要娶夜玥!」韓澈銳利黑眸射出利芒,走到她身邊坐下,將方才皇上命太監送來的橘子推到她面前,「你不是喜歡吃橘子,怎麼不拿來吃,這是方才皇上讓人送來的,是金橙鎮八百里加急送到的貢品,很甜。」
唐紜怔了下,韓澈怎麼知道她喜歡吃橘子,不過一看見這一籃橘子,所有的疑惑納悶全瞬間秒忘,連忙挑了顆剝皮。
「你沒說要娶夜玥公主,不代表你不娶啊,你的婚姻自主權又不在自己手里,還不是皇帝說了算,皇帝讓你娶誰你就得娶誰,聖旨一下就成定局,難不成你還能抗旨不成?」她一邊剝橘子皮一邊反駁他方才的話。
「皇上不會下這一道聖旨的,他不會把自己心愛的女人委托給自己的兄弟。」韓澈徑自拿過她剝好放到碟子上的橘子吃著。
「你說什麼?!」他這話很有涵義啊!
「需對她負責的人絕對不會是我,是皇上,夜玥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我不會去做壞人姻緣之事。」韓澈拿過一瓣橘子塞進她嘴里。
唐紜表情有些猙獰,一邊咬著嘴里的橘子,也不覺得他喂她吃橘子有什麼不妥,一邊瞅著他,根本不相信他說的鬼話。
韓澈拿過一顆橘子剝著,邊剝邊告知她那不為人知的秘辛,同時趁機表明心跡。「你以為夜玥為什麼自請和親,她喜歡的人是皇上,自請和親是逼著皇上正視他們兩人的情感,皇上不想讓夜玥陷入後宮爭斗,因此遲遲不肯對她有所交代,我對夜玥就只是兄妹之情,其余的什麼都沒有。」
被她如此誤解,他不得不向她說出那秘密,其實這點讓他也頗為無奈。
听到這消息,唐紜有些難以相信卻又有些竊喜,這是不是表示她還有機會?
才這麼一想後,心里馬上有一道鄙夷的聲音響起,怒罵著她一傻了啊,只要福九一天不恢復記憶,你永遠都是他厭惡的冷輕嫣,永遠沒有機會!
即使福九恢復記憶想起她,她也是沒機會的,有那個皇帝在,不管是韓澈還是福九,永遠都不會給冷輕嫣機會的。
這麼一想,唐紜整個人瞬間蔫了。是啊,她永遠不會有機會,他們兩人永遠是有緣無分。唐紜咬了咬下唇,有些難受的恢復理智。
咽下心頭所有的澀然,拿過他剝好的橘子,索然無味地吃著,同時僵硬扯著嘴角調侃。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你不娶夜玥公主,皇帝還是會下旨幫你賜婚的,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你未來的夫人怨我,我可不想在未來二十年里天天被人詛咒,我還是盡心盡力把你照顧好,不留一點疤痕才是。」
「我不會讓任何人再來干涉我的婚姻大事,娶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韓澈冷下臉說道。
唐紜看著他堅決的神情,心情更加落寞,她很清楚冷輕嫣絕對不會出現在他欣賞或是喜歡的女子名單當中,幸好自己清醒得很快,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再對韓澈抱持著任何想法,否則恐怕得步入冷輕嫣悲慘的後塵。
「這也不關我的事,你跟我日後要是路上踫上了,能夠像現在這樣平心靜氣的談話,我就很開心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心底生起一抹警覺。
她聳肩搖頭,雙手一攤。「哪有什麼意思,畢竟我們兩人以前的關系……你應該知道的。」
他眯起銳眸,一記寒光射出。「紜兒,你有事情瞞著我!」
「韓大將軍,你又不是我什麼人,我干麼什麼事情都告訴你啊。」她夸張的嚷了下,指著碟子里的橘子,「你不吃,我吃光了唷。」
他嘴角扯了下沒好氣的說︰「你吃吧,你喜歡吃橘子,多吃點,晚上回去時順便把這籃剩下的橘子帶回去。」
「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永遠都不用跟我客氣,紜兒。」
看著她望著那籃橘子的閃亮眼神,韓澈感到十分泄氣,明顯感覺到她心里有事瞞著他不願告知他,可又不能逼她,讓他頗為懊惱。
唐紜歪著頭納悶的看著韓澈,這幾天她一直覺得韓澈好像有點問題,可是又想不出來是哪里怪……好像是跟她的……
就在她快想起韓澈哪里不太對勁的時候,門外傳來無影的稟告聲音。「主子,鎮北侯府的人來了,說是來接冷小組回去。」
無影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讓她瞬間忘了自己方才快想起來的事情,她有些生氣的對門口的無影喊著,「無影,你跟我家下人說一下,我馬上出去。」
她起身理了理衣服,拿過披掛在椅背上的披風以及桌上那籃橘子,交代了聲。「韓澈我走了,明天開始我有事情,有幾天不會過來,我已經交代醫女了,一會兒她們會進來幫你換藥。」
「你有什麼事情要幾天的時間不能過來!」他明顯感覺到紜兒一听到她家下人來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惆悵,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私人事情。你的新皮膚現在正在生長,記住不可以去抓,要小心照顧不能感染,我先走了。」她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走出寒夜樓,唐紜停下腳步抬頭望了眼一望無際一片白雲也沒有的藍天,吐了口大氣將積壓心底的所有郁悶都給吐出。
今天……她要跟齊涼偃交換庚帖,雖然齊國公府跟齊涼偃很體諒她來照顧韓澈的原因,但今天這種大日子,她爹要她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去做做面子,讓齊國公府的人看看,不可以繼續待在大將軍府當韓澈的看護,免得讓齊國公府的人誤會她對韓澈還余情未了。
她會答應這門婚事,也是因為心里很清楚在這古代自己婚姻沒有自主權力,既然無法選擇自己所愛的人,那就選一個愛自己的人。
還有便是不忍心讓冷鈞焱再為冷輕嫣操碎心了,他比任何人都疼愛冷輕嫣,這一輩子無所求,唯一的希望便是盼冷輕嫣有一個好歸宿,有一個疼愛她寵她的夫君,這樣他才能瞑目。
冷輕嫣有這樣的父親著實叫她感動,既然她佔了冷輕嫣的身子,就必須概括承受一切,甚至替冷輕嫣盡孝道,不想讓冷鈞焱為她操心,便決定徹徹底底將福九從心里放下,听從冷鈞焱的意見嫁給齊涼偃。
也還好齊國公一家子不是那種耳根子輕,臉皮薄的人,更不听那些是是非非,不會被流言給左右,一點也不嫌棄冷輕嫣曾經與韓澈定過親,因此這門婚事便很快的談了下來。
前來接她回府的桐葉看到她對著天空發呆,上前道︰「小姐,時間不早了,得趕緊回府,要是誤了時辰可就不是吉兆了。」
她收回有些飄遠的心思點頭,將手中那籃橘子交給她。「嗯,走吧!」
屋內的韓澈愈想愈不對勁,今天的紜兒感覺就是不對,悶悶不樂、郁郁寡歡像是有很多心事積壓在心底。
「無影!」
一听見主子在喊他,無影沒敢耽擱的馬上進入屋內,「主子,您有何事吩咐?」
「鎮北侯府最近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無影搖頭,「不清楚,主子最近沒有交代特別注意鎮北侯府,因此小的也不清楚。」
「馬上去查,查到馬上回報。」
「是的。」
約莫一個時辰後,無影腳步匆忙臉色難看,疾步穿過回廊直奔韓澈的寒夜樓,一進門便急聲喊道︰「主子,大事不好了!」
披著大氅歪著身體半倚在美人榻上看著兵書的韓澈濃眉擰起,沉聲問道︰「發生什麼大事?」
「冷小姐要嫁人了!」
韓澈猛地放下手中兵書,「你說什麼?把話說清楚!」
「齊國公府與鎮北侯府今日申時要交換庚帖,現在鎮北侯府里是一片喜氣洋洋!」無影焦急的將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主子。
听完無影說的,韓澈那張剛毅的臉上凝起一抹前所未有的風暴,心頭更是卷起驚滔駭浪。
交換庚貼,難怪她今天……
「主子,您若不趕緊想辦法,冷小姐就要嫁給別人,您可就要孤孤單單孤寂一生啦!」
無影心慌的提醒他。
韓澈沉默思索片刻,眼底閃過一抹精光。「備馬,我準備進宮!」
約莫三刻鐘後——
御書房里傳出重重拍案聲,緊接著一記怒吼聲傳出。
「韓澈,你說什麼,你當婚姻是兒戲是不是!」听完韓澈的請求,坐在龍位上的皇帝怒拍龍案斥喝。「一下子不娶,一下子要娶,朕好不容易尋了個機會替你解除了那樁婚約,現在你又要娶她!」
單膝跪在前方的韓澈抱拳繼續請求,「請皇上恩準!」
「韓澈,你這樣大費周章繞了一圈卻又回到原點,究竟是為了什麼?你給朕說清楚!」
皇帝揉著隱隱發疼的額頭。「為了不讓冷輕嫣嫁給別的男人,還抱傷快馬進宮來跟朕求這道聖旨,你確定你的腦袋沒有被那根梁柱給撞傻?」
要不是他深知韓澈性子,知道他是認真的,否則他真想將桌上的奏折往韓澈頭上砸去,叫他滾。
「皇上,微臣已經確定冷輕嫣就是微臣喪失記憶那段時間,即將迎娶的女子,因此還請皇上恩準。」
「是她?!你確定?」听到韓澈這麼一說,皇帝龍目一眯銳利的看著他。
「是的,皇上您應該還記得當初才藝大賽的事情,當時微臣本就懷疑冷輕嫣與微臣失去的那段記憶有關,如今證明確實是如微臣所猜想。」韓澈看向皇帝不太相信的表情補充道︰「經過證人的證實以及屬下的查證,確實無誤。」
「即使是真如你所說,但你早已經表明絕對不會娶冷輕嫣,如今又請旨賜婚,就不擔心受到眾人恥笑,不擔心大臣們彈劾你嗎?」
「微臣只知道不可以做一個背信之人,在那段時間,我對冷輕嫣有過承諾。」
皇帝大掌抵在下顎深思,「韓澈,若真如你說,冷輕嫣她也回到京城好一段時間,為何沒有出面指控你始亂終棄,依冷鈞焱那護犢的性子,早鬧到朕這里來了。」
「她為何沒有出面質問微臣,微臣並不清楚原因,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冷輕嫣也曾經喪失記憶。」韓澈提醒皇帝。
一听,皇帝的龍顏劇烈抽搐了下。「你們兩人可真是好默契啊!」
「其實她當初是為了尋找微臣才會遇險,摔落山谷喪失記憶,甚至被人口販子拉到拍賣台上賣掉……當時……」韓澈將當時的情況稍微向皇帝解釋,「她的一切災難都是微臣給她帶來的。」
「韓澈,你今天請求朕再為你跟她賜婚,是因為心里對她有虧欠?」皇帝犀利質問。
「如果只是愧疚,朕是萬不可能下旨。」
韓澈斷然搖頭,「不是,微臣是真的想與她共度一生。不瞞您說,微臣已經找回那段記憶,因此才會向皇上提出請求。」
「她知道你恢復記憶了嗎?」
當年礙于太後的壓力,他這剛坐上龍椅的皇帝,不得不違背自己曾經對拜把兄弟的承諾,替他與冷輕嫣賜婚。
韓澈為了讓他坐穩龍椅,只能勉強接下聖旨,但那幾年韓澈心里沒少怨過他這皇帝。
因此他才借機會解除韓澈與冷輕嫣的婚約,允許韓澈在才藝大賽里挑一名中意的女子為妻,自己做主婚姻。
可他萬沒想到,韓澈繞了這麼大一圈,甚至背上負心漢罪名,最後卻還執意要娶冷輕嫣,讓他實在有些霧里看花的感覺。
「不知道,臣還未告知她,是想與她重新開始,讓她愛上我韓澈而不是福九,因此才未告知她。可計劃趕不上變化,齊國公府即將與鎮北侯府聯姻,微臣不能讓這事情發生,因此才來求皇上,求皇上賜婚。」
「賜婚你跟冷輕嫣,那夜玥呢?」皇帝冷睞著他沉聲問道︰「你把夜玥放到哪里去?」
「皇上,夜玥公主的心不在微臣身上,而您應該很清楚,這些年來夜玥的心里裝的是誰,微臣只是個幌子。」韓澈冷聲提醒皇帝他一直逃避的現實。
韓澈直白的挑明,讓皇帝嘴角微扯了下。
皇帝嘆了口氣後說道︰「後宮是個無形的吃人魔窟,朕不想她掉進來,哀怨過一生。」
「夜玥自小在皇宮長大,里面的污穢手段她還會不清楚嗎?相信她有辦法應付,夜玥她只想在您身邊,否則她不會自請和親,望皇上別再辜負她——
番情意才好。」韓澈決定幫這兩個多年好友一把。
皇帝又沉思片刻,才沉沉點了下頭,而後冷下臉警告。「韓澈,朕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也是當初朕允諾給你的承諾。
「如若你又後悔,朕不會再念你我兄弟情誼,會罷黜你威赫大將軍的所有職務,這一點你最好想清楚!」
連在那種窮鄉僻壤、兩人又都喪失記憶的情況下,還能踫在一塊,要說他們兩人不是天定的緣分,他實在不相信,因此,要他不答應韓澈的請求都難。
只不過……湊合他們兩人緣分的竟然是窩狐狸,這……
他怎麼想都覺得好笑!
「皇上,微臣已經想清楚,這才進宮請求皇上恩準。」韓澈抱拳語氣慎重的說。
皇帝大手一揮,看了一旁候著的貼身老太監。「罷了,朕就成全你的請求,讓德海去宣旨吧!」
趕回鎮北侯府後,唐紜萬萬沒有想到她等到的不是齊國公府的媒婆來交換庚帖,而是一道皇帝賜婚的聖旨。
唐紜苞著冷鈞焱跪在大廳前的庭院,听著太監總管德海宣讀聖旨,那尖細的聲音像把鋸子一樣鑽得她頭疼,腦袋嗡嗡作響的,從頭到尾沒听懂太監宣讀了什麼東西,唯一听懂的只有——
皇帝為她跟韓澈賜婚!
皇帝現在玩的是哪一招?她怎麼沒看懂也沒听懂?
「欽此!」高捧著聖旨的德海公公高揚著下巴,等著石化的唐紜上前接旨。
只是等了半天,唐紜還是跪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點回神跡象都沒有。
德海公公只好再次發出尖細的聲音。「冷輕嫣上前接旨,冷小姐,接旨……」
只是不管德海公公怎麼喊,唐紜就是一動也不動。
「嫣兒,嫣兒,快接聖旨。」冷鈞焱也轉過頭看著跪在地上低著頭的唐紜,捂著嘴小聲的喊她。
「冷小姐,冷小姐!」德海公公不耐煩的又吼了聲。
身後那群一起跪著接旨的府中下人,也開始偷瞄像是被點穴一樣的唐紜。
德海公公又喊了第三聲,「冷小姐——」
跪在唐紜身後的知秋焦急戳著呆若木雞的唐紜,在她身後小聲喊著,「小姐,接旨啊,趕緊接旨!」
知秋這一戳,好像當機的計算機被人重開機一樣,唐紜打了個激靈跳起來,連忙上前高舉雙手接旨。「吾皇萬歲萬萬歲,謝主隆恩。」
「接到皇上為你跟韓大將軍賜婚的聖旨,冷小姐是興奮過頭了吧!」德海公公將聖旨交給唐紜時,有些不悅的揶揄了聲。
興奮個你令堂,本小姐是快被這道聖旨給嚇死!偏生心里話又不能對皇帝身邊的第一忠犬說,她只能陪笑的點頭。「讓公公笑話了。」
心里快將德海公公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上的冷鈞焱,在冷輕嫣接下聖旨後,連忙起身自衣袖里掏出一迭銀票塞進德海公公手中。
扯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著非常言不由衷的話,「感謝德海公公,這一點小意思請公公喝茶。」
德海公公瞄了眼銀票的厚度,滿意的點頭,鐵青難看的臉色才稍稍轉好,虛情假意地說出幾句吉祥話,「恭喜冷小姐心想事成,跟韓大將軍百年好合,咱家還有要事就先回宮了。」
唐紜听見德海公公說「心想事成,百年好合」,一听就是在酸她的話,實在很想一腳將他踹出門去,對著他大喊一聲︰滾!
不過她還是有些理智的,這時候表現出任何不悅肯定會被大作文章,為鎮北侯府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她只能忍了。
「德海公公慢走。」看著女兒不太好看的臉色,冷鈞焱趕緊陪笑的送走這尊大佛,免得萬一女兒脾氣忍不住了,月兌口說出什麼大不敬的話,被德海公公打小報告到皇上那兒,那鎮北侯府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德海公公一踏出鎮北侯府大門,唐紜馬上扯過笑得好像如喪考妣的爹,氣急敗壞的跺腳問道︰「爹啊,您說這皇帝玩的到底是哪一手啊?我怎麼都看不懂,他現在賜這婚是什麼意思?!」
冷鈞焱的眉頭打了一個大結,一樣不解的看著那對好看的秀眉都打結的唐紜。
「嫣兒啊,爹跟你一樣……」冷鈞焱一邊搖頭唉嘆,一邊往大廳方向走去。「真是霧里看花,根本看不懂皇帝是什麼心思。」
至今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當時他進宮求皇帝時,皇帝說他們兩人緣分已經錯過,他不會再下旨為韓澈與嫣兒賜婚,怎麼這些話還言猶在耳,皇帝竟又下旨為他們兩人賜婚呢?
自古流傳著一句話,君無戲言,依他看,這皇帝不只是君有戲言,還戲言一籮筐。
「嫣兒,自古帝心難測,你也別揣測皇上是什麼心思,這聖旨也接了,現在重點是怎麼去跟齊國公說這事啊!」冷鈞焱在大廳里的高位坐下,接過下人端上來的茶呷了口,為難的看著跟進大廳的唐紜。
他心里嘔得一口老血都快噴上九重天了,怎麼別人家要嫁女兒就跟老母雞下蛋般簡單,一次就成,一拍即合,換他要嫁女兒就這般千辛萬苦。
一波好幾折,總是有人來破壞她的姻緣,而破壞女兒姻緣的還總是天皇老子,讓他心里有怨也不敢吼。
唐紜坐下,兩指夾著茶蓋,慢條斯理的磨著杯沿思索著,「爹,依我看應該不是皇上看不得我們跟齊國公府結親家,而是……」
「嫣兒,你心中有什麼疑慮就提出吧,爹也好參詳參詳。」皇帝再度替嫣兒跟韓澈賜婚究竟玩的是哪一手,他怎麼也想不出有什麼原因,冷鈞焱覺得自己頭都快炸了。
「爹啊,您說這事會不會是十五公主……」她小聲的提出自己的懷疑。
不然她怎麼也想不出皇上有什麼理由破壞她跟齊涼偃的姻緣,思來想去也只有十五公主這個原因。
其實當聖旨一接到手時,她反而有松一口氣的感覺,不是因為能嫁韓澈,而是為她可以不用嫁給齊涼偃而松了口氣。
「十五公主……」冷鈞焱順了順胡子,擰眉思索了下,「這也是不無可能。」以十五公主那驕縱蠻橫的性子,是有可能做出這種強拆人姻緣事情來的。
只是就算十五公主強拆嫣兒跟涼偃的姻緣,皇帝隨便替嫣兒賜婚也好,怎麼也不該再指婚給韓澈吧!
「爹,這事要真扯上十五公主,恐怕日後……」
冷鈞焱擺擺手安撫她,「你先別急,爹想了下,覺得這事跟十五公主應該沒什麼關系,方才爹已經讓老陳暗中向跟著德海公公一同前來的小太監打听,一會兒就會有消息,莫急。」
「那齊國公府那邊……」
「這是聖旨,齊國公會體諒的,爹現在擔心的是誰在從中作梗,要是此人針對的只是我們鎮北侯府那還無所謂,爹就你一個女兒,爹手中還有丹書鐵卷,真出了事,屆時告老還鄉都成,爹擔心的是會連累到國公府,國公府可是一大家子呀,女兒你懂爹的意思嗎?」
唐紜點頭,「懂,政治黑暗咩。」
「你懂就好,現在就等老陳回來。」
這才剛說到人而己,陳管事已經匆匆忙忙趕了回來,小聲焦急喊著,「老爺……打听到了。」
冷鈞焱拉住陳管事的手臂,「打听到什麼,快說!」
陳管事捂著胸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這事、這事跟韓大將軍有關系,是他上御書房求皇帝下這道賜婚聖旨的!」
「什麼,韓澈?!」冷家父女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怎麼也不相信那個人會去求聖旨。
陳管事用力點頭,「是的,不會錯的,老奴打听清楚了,那小太監說為了傳這道十萬火急的聖旨,德海公公是一路罵著韓大將軍過來的,說趕著投胎也不是這種方法,他當太監這麼久第一次看到這麼趕的聖旨,從皇上同意頒下聖旨,到接旨時間不到半個時辰,差點沒把德海公公給操死。」
陳管事一說完,冷鈞焱的火氣不打一處來,怒拍桌案,「又是韓澈!老子我上輩子是跟他結了什麼仇,老是要來破壞我女兒姻緣,老子非找他理論去不可!」他扯起衣袖一副要找人打架似的。「老陳,備馬!」
看著氣呼呼出門的冷鈞焱,唐紜又瞄了眼手中聖旨,連忙提起裙擺追了上去,「爹,等我!」
沒一下子,鎮北侯府的馬車來到大將軍府前,不用等鎮北侯的人向前通報,大將軍府巍峨的大門已經緩緩地推了開來,將軍府的徐管事一腳踏出門坎,恭敬的恭迎冷鈞焱。
「冷侯爺大駕光臨,快快請進,冷小姐快請進。」
「哼,少在這邊唱戲本,本侯爺不吃你那一套!」冷鈞焱大手推開徐管事,一腳跨進大將軍府,咬牙質問。「你家主子在哪,本侯爺馬上要見到「是、是、是,冷侯爺這里請,我家主子早已經交代,您來了馬上領侯爺到書房一聚。」
徐管事頻頻點頭,恭敬領著氣得火冒三丈、怒發沖冠的冷鈞焱及唐紜前往韓澈的書房。
經過彎彎繞繞、精美優雅的抄手回廊,來到韓澈的書房,不等徐管事通報主人,冷鈞焱絲毫沒有跟韓澈客氣的,一腳踹開書房那扇雕工精美的門扇。
一踏進門,他便聲嘶力竭地咆哮質問︰「韓澈,你處心積慮拆散我女兒的婚姻究竟是何居心!」
韓澈似乎早料到冷鈞焱的憤怒,因此對他的咆哮完全不以為意,只是淡淡的道︰「來人,上茶。」
「不必,老子不是來這里跟你喝茶的!」冷鈞焱氣得全身發抖,朝他震天價響的怒咆,幾乎能感覺得到屋頂瓦片微微晃動,甚至抖下一些灰塵。
跟著冷鈞焱進入書房的唐紜也壓不住火氣,揮動著手中的聖旨質問︰「韓澈,你為什麼這樣做,為何去跟皇上求這道賜婚窄旨?」
韓澈看了眼氣得滿臉漲紅的唐紜,不疾不徐的回答她的問題,「你我的問題稍後再談。」
「談什麼談,韓澈你與我家嫣兒有什麼好談的,你現在馬上進宮去請皇上收回旨意,其他都不用談!」冷鈞焱用盡全身氣力對他吼道。
「這道聖旨是我去求來的,我不可能再去求皇上撤回旨意。」
「韓澈,所有人都可以請皇上下旨賜婚,就你沒那資格!」
「在下如何沒資格?」
「你可別忘了,當初你是極力反對皇上的賜婚,即使你歷劫歸來也堅持不再與嫣兒有所牽扯,一再的羞辱嫣兒,如今嫣兒好不容易有了門好親事,你卻要強拆她姻緣,你認為你有什麼資格娶她?」要不是他身後有個叫皇帝的靠山,冷鈞焱當下就一把拽起韓澈狠揍他兩拳。
下人很快將茶送進書房,見里頭場面十分火爆,輕手輕腳的將茶點放下後,又輕手輕腳的離開書房,一點聲響也不敢發出,就怕成為他們盛怒中的牲品。
「據在下所知,在我之後冷小姐並未與其它男子有婚配,何來本將軍拆散姻緣一說。」
對于冷鈞焱的憤怒與質問,韓澈置若罔聞,只是冷冷提出他的疑惑。
「老夫早已經為嫣兒選好夫婿,嫣兒也同意這樁婚事,還請威赫大將軍同皇上說明,並收回與你的賜婚。」
韓澈眼里凝聚起一抹陰沉,幽冷的吐出了句,「這庚帖還未交換不是嗎?」
「今天看好時辰就要雙方交換庚帖,是你從中攪局破壞這樁喜事!」
「那就是還沒交換,既然未交換就不算是正式訂親,此事不成立,何來破壞之說,冷小姐也未與任何男子訂親,在下如何不能請皇上下旨賜婚?」
從不知韓澈如此會狡辯,冷鈞焱氣得頭頂幾乎冒出一團白煙。「人無信而不立,老夫與齊國公有言在先,口頭上相互允諾這樁婚事,豈能毀約做言而無信之人。而你這小人竟然在交換庚帖前請皇上賜婚,分明居心不良!」
「這事情處理上在下是有失公道,但在下是真心想娶冷小姐為妻,還請侯爺見諒。」
「你想娶嫣兒?這話簡直是放屁,根本是天大笑話!你去外頭隨便抓一個人問問他們相不相信,你根本是見不得嫣兒好,存心破壞她姻緣。」己有一次紀錄的韓澈,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他的謊話。
「就是,我爹說的沒錯,韓澈,你會想要娶我,這是天大的笑話!」唐紜認同的點頭,「我與你訂親四年,怎麼沒听過你要娶我一句話,才藝大賽前我平安歸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要娶我?
「我與他人開始論及婚嫁你才說要娶我,走後門找皇帝賜婚,你說我會相信你說的鬼話嗎?」唐紜毫不客氣的朝他怒吼。「你究竟是何居心要這樣破壞我姻緣?」
「我對你有過承諾,你是我的人,我不能讓你嫁給其它男人。」韓澈幽幽看著她說道。
「你胡扯什麼,我沒傻,你對我有過什麼承諾我怎麼會不知道,韓澈,我已經不是那個渴望你停下腳步回頭看我一眼,只要你一個微笑都可以開心興奮上一整天,為了能夠配上你,為你犧牲一切興趣,咬牙學習各種才藝,忍氣吞聲接受眾人嘲笑等著你的冷輕嫣,不要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傻傻的上當!」
「正因為你已經不是當時的冷輕嫣,我才更不能放手,紜兒!」她犀利的指控讓他的心像是被蝥了下,韓澈微微皺了下眉頭後定定看著她,不容質疑的說道︰「紜兒,我不可能看著你嫁給其它男人!」
「等等,你叫我什麼?!」紜兒!
他叫她紜兒!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唐紜猛烈倒抽口氣,難道韓澈他恢復記憶了!
「紜兒,我與你有舉案齊眉的承諾,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有對你‘三從四德’的承諾,還有——」韓澈自衣襟里取出一條紅色喜帕,「為你帶回紅色喜帕的承諾。」
「你……」唐紜頓時瞪大眼楮看著他,又看著紅色喜帕,有些不敢置信的捂住唇,有著一絲絲期待和遲疑艱澀的問著,「你恢復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