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搞不懂這個女人的思維。
「嗯?什麼為什麼?」
「你不是討厭警察?」
她愣了下,更清醒了,「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有試圖隱藏嗎?很明顯吧。」他語氣有些無奈,「上次你問了我的職業後,態度轉變之快,你怎麼會以為我感覺不出來?」
的確,她無法反駁,只覺得尷尬。
「所以呢?為什麼這麼討厭警察?」
她抿著唇,思考了一會兒,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道︰「我家是經營小吃店的,附近的黑道來收保護費就算了,就連派出所的警察也來參一腳。他們不但收錢,還常常白吃白喝,如果不听話就恐嚇我爸媽,說什麼‘以後有人來砸店也不關我的事’……」愈說她愈是氣憤,幾乎咬牙切齒。
孫時郁的態度卻與她呈現反比。
他不慍不火,靜靜听完她的抱怨之後才道︰「我剛從警校畢業的那一年,分派到地方派出所,報到沒多久後,某天我執勤完回到警局,發現抽屜里有個紅包。」
「……是‘那種’紅包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他低笑了聲,認同了她的推測,「當時,我拒收了,卻開始每天被刁難、被找碴、被恐嚇。以我那時候的力量和地位改變不了什麼,所以我只好努力考進了刑事局,離開那個地方。」
聞言,她吶吶的接不上話。
他則繼續道︰「我不能肯定每個警察都是好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是每個警察都是爛人。」
唉,她何嘗不懂他話中的道理,各行各業不也都是如此嗎?有好有壞、有正有偏,她都能明白。
或許她對這個職業的怨恨,只是因為小時候所種下的記憶罷了,就像是牢籠里的幼獸,被馴化成了對人類臣服,卻臣服得毫無道理……
「你餓了嗎?」
突然,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什麼?」
「我餓了。」
「呃……可是我家的冰箱……」什麼也沒有。
唯一比較能夠稱得上是食物的東西,正躺在桌上的盤子里,而且冰涼、干硬,看起來就是很難下咽的樣子。
她面有難色,干笑了聲,「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再把那盤蘿葡糕拿去熱一次吧?」
「誰要你這麼做了?」他失笑,道︰「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你想吃看看嗎?」
他暗忖,若沒把這女人拖出門,她可能又會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是請我吃飯的意思?」
他聳聳肩,「你去還是不去?」
「好,我要去。」
有美食吃還有人付帳,當然沒道理不去。
周一,雨天。
這是上班族的夢魘,她的編輯心情卻晴空萬里。
「創刊號的內容已經開會決定好了!」
李建山來家里收取板件的時候,興致勃勃地提起了這件事,夏光樺卻听得一頭霧水。
「什麼創刊號?」
「哇咧,」李建山眼角一抽,笑容垮了下來,「我上次跟你討論過了啊!出版社想推出另一本月刊,主題是校園風格。」
「啊,那個呀……」她想起來了,不過那是五、六個月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還問你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我去爭取看看,看能不能把你排進第一輪的連載作者群里。」
「然後呢?」
「當然就是幫你爭取到了啊!」李建山一臉雀躍,像是在炫耀,「總編輯說我們兩個配合得不錯,銷量都有在成長,她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機會,這次的創刊號就讓你連載一篇新的主題。」
「哦……」她本該高興的,語氣卻很猶豫。
李建山也察覺了她那不太正常的反應。「你不高興?」
「也不是不高興啦……」若是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扛下重責大任,就算操死自己也無所謂。
但,此時此刻,她想到的卻是那對父子。若是兼了兩份稿子,還有余力幫忙照顧小翔嗎?光用膝蓋想就覺得不可能。
「不然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應付那麼大的稿量……」
「可是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沒問題?!」李建山的表情開始猙獰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
「這是當然的吧?籌備一本新的月刊哪有那麼快,幾個月的前置時間是一定要的。」
「可是我真的……」該死,為什會這麼難抉擇?
這不應該呀!她是專職的漫畫家,理所當然要以工作為優先考慮,她到底為什麼要猶豫?為何她無法果斷說出「好,我接,我一定交得出來」?
「哈,我知道了。」李建山突然擊掌。
「啊?」
「你該不會是交了男朋友吧?」他露出了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撫著下巴分析道︰「嗯……戀愛的確是會讓人靜不下心來好好工作,這個我可以理解,不過呢,我想熱戀期應該不會持續太久,所以——」
「等一下。」她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
「嗯?」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交了男朋友?」
「這是男人的直覺。」
「你那叫幻覺。我哪來的時間交男友?」
「不然你最近在忙什麼?」
「什麼意思?」
「最近你的稿子常常Delay,明明你以前從來不拖稿的啊。」
她啞口無言,無法反駿。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麼事?」
「沒有。」她搖頭。
「還是說網拍那部分遇到了什麼狀況?」
「呃……」算是出了狀況,可那並不影響她的工作,「應該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樣?」他開始不耐煩了,「你就算不能接,也該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呀,不然我怎麼回去跟總編交代?」
她沉默了好久,思考了將近一分鐘,才終于啟口,「其實我最近——」
不料,話才說了五個字,手機就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喂?」她接听。
「我是時郁。」
「嗯,我知道。怎麼了?」
「你有空嗎?」
「我……」她不自覺地瞄了眼李建山,有些心虛的道︰「咳,算是有空吧。干麼?」
「剛才幼兒園打電話來,說小翔的保母去接他下課,但他在鬧脾氣,不想跟保母回家。你可以幫我跑一趟嗎?看看是什麼狀況。」
她沒考慮太久。不,或許她根本連想也沒想。「好,我現在就過去。」
收了線,她從沙發上站起身,隨手抓了件外套,「我出去一下。」
「欸?你要去哪?」
「接小孩。」
「……小孩?!」
李建山還在震驚里,什麼也來不及追問,她就這樣把編輯丟在家中,拿了把傘就出門了。
來到了幼兒園,夏光樺看見小翔一個人坐在階梯上,縮著身子,看起來既脆弱又無助。
她收了傘,輕嘆了口氣,靜靜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男孩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好像根本不在乎身旁坐了誰,也不在乎身邊的人會不會對他怎麼樣。
嘖,真是有夠沒有警覺性的,虧他爸還是個刑警。
「欸,小表。」她伸手揉亂了小翔的頭發,道︰「你爸打電話給我,說你又給保母找麻煩了?」
小翔抬起頭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干麼那種表情?」
小翔不說話。
「保母欺負你嗎?」
他搖頭。
「那你到底有什麼好不滿的?」
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小翔困惑地看著她。
「算了,你告訴我吧,怎麼不跟保母回家?」
「因為班上有小朋友說,今天他媽咪會來接他,說我都沒有媽咪來接,他一直笑我。我不要保母阿姨來,我要等我媽咪。」
原來是受到同學的刺激呀……
「好吧,」她懂那種滋味,「那我陪你等好了。」
「嗯。」
小翔低下頭,不再說話,好像他真的相信只要一直坐在這兒等下去,總有一天會等到母親的出現。
四十分鐘過去了,雨勢漸歇。
他倆就這麼坐在那兒,誰也沒說話。夏光樺望著前方,看著雨滴落下、打在水窪上,濺起透明水花;小翔則是盯著自己的膝蓋,偶爾抓抓癢。
終于,有人決定打破沉默,而那個人,不是她。
「阿姨。」
「干麼?」這小表終于想通了?
「為什麼媽咪不要我?」
居然問她這麼難的問題。
「嗯……我想她應該不是不要你吧。」對方舍棄的,或許只是自己的婚姻,而不是這個孩子。
「那她為什麼都不回家?」
「我不知道。」她據實回答。
「那她以後會來接我嗎?」
或許小翔尋求的只是一句簡單的安慰。可是,她真的不想說一些好听話來哄騙孩子。
她靜了一會兒,模模他的頭,道︰「別管同學怎麼說了。他們有媽咪又怎麼樣,你有一個很厲害的爸爸,這就夠了啊,不是嗎?」
「我把拔又不厲害……」小翔噘起嘴,忍不住抱怨,「上次叫他教我畫長頸鹿,他畫得好丑,害我被同學笑。」
「噗哧。」她不小心笑了出來,連忙收斂笑意,「長頸鹿嗎?這個我會畫哦,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嗎?」
「嗯哼。」
「哦耶,好棒好棒。那馬來貘呢?」
「也會哦。」
「哇,阿姨你好厲害唷!」
「是嗎?」原來這樣就算厲害啦,「那你要跟我回家了沒?」
「嗯!」小翔臉上的笑容好燦爛。
可惡,這死小表,前面四十分鐘的低潮是來惡搞她的嗎?然而她就是忍不住揚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