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電話之後,他一臉為難,踅回了檢察官室。
「周檢。」
「嗯?」她抬起頭來。
「我得先回去處理一下私事……」
「怎麼了?」
「幼兒園打電話來,說我兒子狠狠揍了同學。」
「這樣啊。」周靜瀟沒說什麼,笑道︰「那你快去逮捕你兒子吧。」
「真的是很抱歉。」
「哪里,單親家長本來就會比較辛苦一些。」
「你不也是嗎?」
「所以我才叫你快滾啊。」
聞言,孫時郁笑了出聲,打了招呼之後掉頭離開地檢署。
周靜瀟跟他「同病相憐」,也是個單親家長,有個在讀幼兒園的小女兒。听說她前夫是個金融界小開,住豪宅、開名車,同時也愛玩女人。後來,她終于受不了丈夫的花心,主動提了離婚,也不要分毫的贍養費,只要女兒的監護權。
男方本來就重男輕女,從來沒重視過自己的女兒,也就這麼答應了她的要求,豪爽簽字離婚了。
事後,周靜瀟申請了調職,帶著女兒來到台北,展開全新生活。當然,這些都是警局里所謠傳的,真實性有多少他不知道,也沒確認過。
剛開始配合辦案的時候,甚至還有不少同仁試圖亂點鴛鴦譜,只因為他是單親爸爸,而她是單親媽媽。
嘖,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他們難道不懂「單親」兩個字的意思,就是時間只有尋常父母的二分之一,哪來的時間談戀愛,更別提他的工作是什麼樣的性質了。
二十分鐘後,他趕到幼兒園,向園長大致詢問了狀況之後,被帶領至一間小小的辦公室,他兒子就獨自關在那里頭。
老師們的說法是讓他一個人好好反省。
孫時郁開了門,入內。
小翔見是自己的爸爸,沒有笑容,不發一語,只是看了父親一眼,隨後又低下頭來。
父子倆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安靜了好一段時間。
終于,做爸爸的決定先開口,「你不向我解釋一下嗎?」
「是他先說把拔的壞話。」
「哦?」這倒新鮮了。
小翔不是第一次出手揍同學,理由多半是因為被同學譏笑沒有媽媽,這事情也算是見怪不怪,但……同學說了爸爸的壞話?這還真是頭一回。
「同學說了我什麼?」
「他說你一定是帶阿姨回家,然後把媽媽趕走,還說我一定不是媽媽的小孩,所以她才不要我。」
現在的小孩到底是怎麼了?
「然後你就打了同學?」
小翔搖搖頭。
「不是?」
「他搶我的書。」
「哦。」好吧,他大概已經勾勒出整個犯罪經過了,「爸爸知道了,你覺得同學先欺負你,所以你才會打他,是這樣嗎?」
小翔點了頭。
「我告訴過你了,同學欺負你,你可以告訴老師,也可以告訴我,不能自己動手打同學,我不是教過你很多次?」
小翔低頭垂眸,咕噥了一句。
「什麼?」他沒听見。
「……可是你一直都不在家。」
這回他听清楚了,頓時啞口無言,那句話形同是指控,也像是一句求救。
沒錯,小翔說的是事實。
每天一大早,他總是匆匆把小翔送到幼兒園,直至深夜才從保母那兒把孩子接回家,那時他累了,孩子也倦了,小翔要怎麼說出學校里的委屈?他根本沒有機會。
一股強烈的愧疚感涌上孫時郁的心頭。
自離婚以來,有許多人都曾試圖替他尋找對象,理由千篇一律,都是什麼「孩子需要媽媽」、「你需要個老婆」之類。
然而,他卻認為,如果娶妻只是期望對方來到他的家里做一個好媽媽、當一個好老婆,那麼對那個女人來說未免也太不公平了,所以他始終都沒有認真考慮過。
直到這一刻。
「小翔,」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問你這個問題很奇怪,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什麼?」
「你會想要有一個,嗯……新的媽媽嗎?」
「新的媽媽?」
「就是爸爸再娶一個老婆的意思。」
「不想。」
「哦。」听見了否認的答案,他竟莫名松了一口氣,「那好吧,你當我沒問過。走,我帶你去吃晚餐,想吃什麼?」
「麥當勞。」
「不行。」
「吼!每次我要吃什麼你都說不行!」
「你挑點正常的食物好不好?」
「炸雞排。」
「……雞排飯可以,炸雞排不行。」
夜里,手機鈴聲劃破了寧靜。
孫時郁被這突來的聲音驚醒,迷迷糊糊地模來床頭櫃上的手機,按下了接听鍵。
「喂……」他的嗓子沙啞,帶著濃濃睡意。
「時郁,我小劉。」
小劉是他工作上的搭檔。二十九歲,單身,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就算每天只睡三個小時也死不了。
「嗯,怎麼了?」
「你是不是有個線人,綽號叫東仔?」
他打開床頭燈,抬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顯示著兩點零八分,「對,東仔是我的線人,配合很多年了。他怎麼了嗎?」
「他——」彼端停頓了幾秒,「他的尸體在鐵軌旁被居民發現。」
這下子孫時郁完全清醒了。他翻開被子,直接坐起身,「你說東仔的尸體?!確定是他?」
「嗯,剛才我親自確認身分了。」
「是意外嗎?還是……」
「被活活打死的。不過,我看地上沒什麼血跡,應該是死了很久才被拖到那里去棄尸。」
有幾秒鐘的時間,孫時郁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我現在過去,你在哪?」他困難的開口。
「剛才監識組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在局里,我等你。」
「OK。」
掛斷了電話,孫時郁洗了把臉,換上了外出服?,接著,他走進孩子的房間,替熟睡的小翔披了件外套,將他抱下樓。
他先撥了通電話給小翔的保母,但對方手機未開機。
這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結果,小翔的保母最近對于這種臨時性的請托似乎感到相當困擾,也曾經向他抱怨過幾次,聲明道︰「我很喜歡小翔,也不討厭保母這個工作,但請你理解,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老是配合你的時間。如果可以的話,建議你多找幾個臨時保母吧。」
他無法反駁,也無法強求,畢竟對方的考慮是可以理解的。
想想,自己大概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只能把小翔帶到局里去,請執勤的員警暫時看顧一下孩子……慢著,他還是有選擇的,就是住在十八號的那個女人。
他清楚知道對方現在很缺錢,還是個夜貓子,這時間她絕對還沒就寢,而且正是最清醒的時候。
「現在?!」
果然,夏光樺精力旺盛,還露出了一副想掐死他的臉,「三更半夜你叫我幫你顧小孩?有沒有搞錯?」
「沒有搞錯,我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當然是去處理案子的事。」
「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要做。」這不是借口,離截稿日只剩三天,而她的進度卻只達成了一半。
「我想小翔應該不會干擾到你的工作,七點之前他不會醒來。」
也就是說,只是提供一個床位,就可以爽爽的坐領時薪?
嗯……真邪惡,這太誘人了,可她很討厭警察,說什麼也不想幫警察帶小孩。于是她咳了兩聲,道︰「算了,雖然听起是個不錯的賺錢機會,但我還是喜歡單獨一個人的工作氣氛,再見。」說完,她作勢就要關上門。
「等一下。」他出聲制止,伸出腳卡在門縫間。
「還有事?」
「一小時六百,如何?」既然知道這個女人很缺錢,孫時郁決定從現實面的角度切入,「之後我會再去找其他的臨托,就請你幫忙這一晚。」
時薪六百,她該死的受到誘惑了,居然無法果斷拒絕。
見她動搖,他繼續加碼,「七百?」
「好!」她幾乎一口答應。
可答應的同時,她也萬般懊悔。天哪,她怎麼這麼沒志氣?一听到時薪七百就投奔敵營,搞什麼鬼呀?
「那就拜托你了。」他唇角勾了下,一腳踏上前,繞過她的身邊,大方走進了她家,將孩子安安穩穩地輕放到沙發上。
夏光樺則倚在門邊一臉糾結。
離去前,他還不忘交代,「八點之前要帶他去學校,然後記得買早餐給他吃,就這樣,行嗎?」
「八點啊……」她一臉就是不太行的樣子。
「有困難?」
「八點是我睡得正香正甜的時間。」她白了他一眼。
「需要我撥電話叫你起床?」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她嚇得瞪大眼,一連說了好幾次的不用。
孫時郁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卻不是因為臨托的事情有了著落,「那我先走了,有什麼狀況的話,隨時都能打給我。」
「那萬一你正在攻堅怎麼辦?」
這女人,到底該說她實際,還是該說她想太多?他苦笑的道︰「如果還活著的話,我會盡快回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