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定神閑的站在她身旁。
她等了半天,他依然沒開口。
他,真要站在這兒看著那灰撲撲的天空嗎?
好吧,那她也不要開口,看誰耗得久。
她抬眼,見幾只雁飛往西邊去,中間幾朵白雲集結成花兒模樣,忽而變成樹,一會兒變成狗再變成熊、變成煙霧緩緩散去,她站得兩腳酸極了。
終究還是沉不住氣。
「你究竟這麼站著是干嘛來著?」她終于轉身問。
「你不是有滿月復的疑問想問?本王候著呢。」他微笑輕搖絹扇,絲毫不見疲態。
「我想知道的,曾岳都告訴我了。原來你那古怪的模樣叫沉思,不是中邪呀。」
「怕我真要中了邪,你心里會不好受吧?」他細長的眼楮斜睞著她,瞧得她心慌。
他竟完全明白她的心思!這教她很不自在,也不知該如何因應。
遂一掌用力往他劈去,就在快劈到他臉上時,他竟閃也不閃!怕傷了他,她遂緊急收住原要使出的力道,那一掌就險險停在他額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她驚呼︰「你為什麼不閃開?你曉不曉得我這一掌有可能劈死你!」
她這時才想到,他沒閃開可能是因為他不會武功。
看著她又氣又又惱的模樣,他縱聲大笑。
「本王絕不閃你,不管是刀、劍還是拳頭。」
「為什麼?」難不成他不怕死嗎?
他用扇子輕輕點著她的頭。「因為本王知道,你絕對舍不得對本王下毒手。」
聞言,她愣了一會兒。
「舍不得?」她會嗎?
「不用懷疑,你會,你一定會!」說完,笑著瀟灑地把扇子一收,走回屋里。
她迷惑地望著他的背影。
他是怎麼知道她不會對他痛下毒手們?她在出手時可一點也不猶豫,可為什麼會在千鈞一發之際止住那凌厲一掌,她自己也不明白;難道真如他所說,是因為舍不得嗎?
她對他下不了手是真,他畢竟救過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舍不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
他們這般莫名其妙地結成了夫妻,雖說不能怪他,可這件事在京里時仍教她想來就為之氣結;可這會兒想來,便又似乎不那麼討厭。
不過幾日而己,她為什麼會變得有些不同?這不是很詭異嗎?
可是,更詭異的是這松子嶺的氣候。白天里明明很熱,可入了夜,竟奇異地下起雪來。
馮玉豹命人在王爺行館里的每個房間都放上火盆。
可前廳里冷風呼呼地吹,芙蓉將門窗全閂上,還是覺得有冷風不知從哪兒吹進來。
就她一個人在廳里實在又冷又無聊。
她遂走進房里。公孫然躺在床上就著一盞燈看著書,曾岳依然似雕像般的杵在一旁。
她忽而對著手掌哈氣,忽而蹲下來烤火,一會兒練練拳,一會兒看看窗外的風雪。
公孫然抬眼看她一眼,嘴角一勾。「既然冷,何不上床一起裹著棉被暖和些?」
聞言,芙蓉瞪大眼楮,心里一番天人交戰。
她何嘗不想躲在厚厚的棉被里,可她早先既然抱定了要和他作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又怎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可她實在很冷。
不行!她還是得想想法子。
「王爺,這屋里有兩間房,咱何不一人一間房,住起來也寬敞舒適些不是?」她笑容諂媚,和顏悅色說道。
公孫然笑著說,「好是好,可那間房是馮玉豹備給本王的貼身侍衛住的,王妃既然喜歡,那本王這就叫曾侍衛長去清理他的東西,讓給王妃便是。」
啊,那怎麼行!
這麼冷的天氣,她怎麼忍心叫忠心耿耿的曾岳無處可睡。
「曾岳。」公孫然喚。
「哎,王爺!」芙蓉搶在曾岳回應前先喚住鮑孫然。
公孫然眼里帶笑,看著她。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當真!」芙蓉急說。
「曾岳啊,還不快謝過王妃,她體恤你工作辛勞,不敢搶了你那間小房間。」公孫然低頭看著書,邊說。
「謝王妃。」曾岳正經八百的向芙蓉道謝。
「免了,都這麼晚了,你回房去睡吧。」芙蓉交代。
曾岳遲疑的看著王爺。
公孫然笑著把手一揮,讓他退下。
芙蓉繼續在房里走來走去,接著又蹲下來烤手。
「我說愛妃啊,你打算這麼走來走去要走到什麼時候?」公孫然將書擱在一旁,閑適地斜躺著,睨著她笑問。
「不要這樣叫我。」她听得很不習慣。
「那本王該怎麼叫你?」他原本的淺笑開始在臉上擴散。
「在大家面前叫我王妃,可沒人的時候你叫我芙蓉就好了。」
「喔,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呀。」他裝出一臉恍然的表情。
她卻是怎麼听怎麼覺得那口氣不對勁。
「那好吧,王妃,時間不早了,咱們就寢吧。」他忍住笑說。
「咱們?」她驚疑的念著這兩字。
「既然你是本王的王妃,和本王同床共枕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為何露出那般驚訝的眼神?」
「我、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不習慣和別人睡,而且、而且我的睡相很差……」她越急越想不出好理由。
誰知他只是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本王可以不計較。」
他偏偏挑在這個時候表現他的寬宏大量,她該怎麼辦?
「呃,我不困,你先睡吧。」這樣總可以了吧。
公孫然走下榻來,牽起她的手仔細端詳。「你這又是何苦呢?瞧瞧,手都凍僵了。就算不困,兩個人靠在一起也暖和些,我保證不會對你怎麼樣,就像過去一樣,我們就聊聊天。」說完,不由分說的拉她上床。
她深信是因為他的手溫暖到讓她不願將手抽離,要不就是因為他說話時那太過溫柔的語氣,讓她不知怎地便任他擺布。
她隨他上了底下埋了火盆的床,任著他將棉被披蓋在兩人身上,不久,一股熱氣頓時由身旁的他傳到她身上來,她漸漸暖和了起來。
他靠她靠得如此近,近到她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無法控制的臉紅起來,不知不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暖和些了嗎?」他依然握著她的手。
「嗯。」這時她才想起該將手伸出來。
他不依,逕自將她的手放平,把起脈來;她的脈象卻教他心頭一驚,怎她小小年紀,體內竟會聚積一股這般濃重的寒氣?
他陷入深思。
她卻恰然的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聞著聞著,忽然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她偏著頭想著,呵,對了,是小翠姐姐,她身上也有這種味道。
「你身上搽了什麼粉嗎?怎麼這麼好聞啊?」她仰頭,一臉天真的問。
「沒搽什麼啊。」他一個大男人搽什麼粉!
「你身上有種類似檀香的味道,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她說。
「想起誰?」他深感有趣的低頭問道。
「我在杭州時認識的一位姐姐,她叫小翠,身上的味道跟你好像。」
「喔。」
「你知道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不知道。你跟本王說說。」
「那就得從杭州那個負心漢丘明堂說起……」她娓娓道來自己在杭州和小翠認識的經過。
公孫然邊听邊點頭,還不忘加上驚奇的表情。「那小翠送你的那枚白玉扳指呢?」
芙蓉從襯衣內袋里拿出白玉扳指給公孫然看。「就是這個。」
「嗯,你都帶在身上啊?」
「對呀!想到小翠姐姐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看看。」
「看不出來王妃還是性情中人。」
「你是在取笑我吧。」
「當然不是,你多慮了。不過,倒是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什麼事?」
「你是不是終年都四肢冰冷,而且不能吃到生冷食物,一誤食便會月復痛劇烈?所以常常必須飲酒祛寒?」
芙蓉瞠大眼望著他。「你怎麼知道?」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是從你的脈象知道的。你可知你休內的寒氣已直逼你的五髒六腑?」他問,明知這種情況不可能是飲食造成,也不太可能是先天體質,那必然是她所練的武功太過邪門所致。
「是嗎?那會怎樣?」她一臉天真的問。
「有我在,我絕不會讓你怎麼樣。」他堅定而溫柔地的說。
聞言,她心頭一顫,某種異樣情感在心里發酵。
這,算是甘甜蜜語嗎?
想到此,她腦海里有某處發出了警示。
「我師父說過,不能相信任何男人說的好听話,只要信了,有朝一日定會死在那男人手里︰所以,你、你以後不要再對我講這種話了。」她說。
見她那嚴肅的表情,所有的答案已昭然若揭,包括她對負心男人那股比別人還強烈的敵意和種種異于常人的舉止都指向某人的教導。
「你師父是誰?」
「我不能說。」
「為何不能說?」
「因為我當年拜入師門時,曾發誓絕不透露師父的姓名。」
「是嗎?那就讓我來猜猜。」他跳下床,拿起她隨身帶在身上、總以黑色絨布套著的劍。
她原要出手阻止,想了想,她師父的武藝乃是自學而成一家,加上她不曾在江湖上行走過,他定猜不出她師父的名諱。順便挫挫他的銳氣也好,他可並不總是那麼厲害的吧。
他緩緩抽出那把黃色寶劍,隨時隙訝得差點讓劍鞘掉到地上。
過了半晌,他才將劍放回劍鞘,「好劍。你這劍總有個名字吧?」
知道他猜不出這把劍的來歷,教她有些得意。
「我只能跟你說,這劍是以我師父的名字命名,所以,我一樣不能告訴你。」
「是嗎?」公孫然將劍輕輕放回床邊。
「夜蘭告訴我,你對兵器很有研究,看來也不過如此嘛。」她調侃。
「不,你錯了,我不僅知道這把劍的名字,我還知道它的來歷。」
「我才不信!」
「打個賭如何?」他忽然玩興大起。
「怎麼個打法?」她問。
「如果我猜對了,從今晚起,我們就同床而眠,不再分更輪流睡。」
他說。
「如果你輸了,那又如何?」
「本王就此和你分床而眠,如你所願當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絕不食言?」她問。
「當然。」他同意了「那好,你說吧,這把劍叫什麼名字?」她胸有成竹,他輸定了。
「在我說出之前,我得跟你有個君子協定。」
「什麼君子協定?」
「我若猜對,你只管點頭,不需出聲,但可不許耍詐故意隱瞞事實。」
「好。」
「那我說了,你听著,」他篤定的拿起絹扇搖著,繼續說道︰「你這把劍叫長虹劍。」
說完,他看她的神色由紅轉白,他便知道,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她叫它長虹劍,其實這把寶劍真正的名字叫水月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