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慕羽蹙眉,她臉發白、額上還冒著冷汗,他的病有那麼嚴重嗎?還是她正為了那個吻在整他?嗯,這個可能性極大。
這麼一想,他心情稍稍放松,饒有趣味的盯著她,「你是在把脈嗎?怎麼手在發抖?你的醫術……不,還是你看病的方式原就與眾不同?」
完全沒听到他調侃的藍千蝶猶自陷在自己的思緒里,沒想到吊兒郎當的他竟是十年前救了她的溫柔大哥哥?!她抬頭瞪著他,她真的好難接受這個讓她驚心的事實。
杜慕羽原本還能開玩笑,但瞧她一張小臉一下子又青又白的,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他的心也慢慢的再度感到不安、糾結起來,「到底是怎麼了?如果我沒救了,你可要據實以告。」
「你有什麼願望?」她的魂像在飄,喃喃的問著。
「願望?」他忍不住蹙眉,「姑娘莫不是記仇,惡意騙我吧?」難道他真是無藥可醫,她才想問他有無遺願?!
「我是認真的。」她突然激動的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如果有什麼是他此生一定要做的事,她就替他完成,當做報恩,就能拍拍屁|股走人。
「……好吧。」他煞有其事的思考一番,「那就把握最後良機,將京城的所有花魁找來廣千園,縱情個三日三夜,正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反正都要死了,他就讓自己的名聲臭到底。
他自始至終在乎的就只有一個「色」字?她冒火的明眸直瞪著他。
「怎麼了?」他蹙眉。
她突然起身,從診箱里拿出一個布包,在床上展開,就見大大小小的數十根銀針。
「做什麼?」杜慕羽濃眉一皺,但下一瞬他立刻大叫,「噢,痛!」
她手起手落,一根長長的銀針直接往他手上某個穴道扎下去。
她瞪著他,咬牙道︰「恭喜你,還這麼有痛覺,代表不會死得那麼快。」
他吐了口長氣,等那股痛楚緩和後,黑眸閃著笑意,「所以是離死不遠了?那就別浪費時間了,干脆早死早超生。」
這麼愛耍嘴皮?她的恩人怎麼會是這樣的人?真是太可惡了!他好意思說浪費時間,天知道她為了他浪費十年光陰!
某種積壓已久的情緒在瞬間爆發,她怒火狂燒的再下了一針。
「噢!」這一針可真不是普通的疼,饒他是男兒漢,也禁不住的申吟出聲。
她繃著粉臉兒,手上的第三針再下、第四針……直至溫熱的水霧彌漫了視線,她才停止下針。
隨著她下針的動作,杜慕羽身上的痛楚劇烈,他已痛到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看了她一眼,他這被扎針的人都咬緊牙關沒哭了,這小丫頭是在哭啥?
「千蝶?你怎麼哭了?」姜順也愣了,她一下子就下了近三十針,快狠準的動作看得他眼花撩亂,只是她在哭什麼?
她哭了嗎?藍千蝶急急的拭淚,真的,她落淚了,她卻渾然不知,她是太難過了吧,她找了那麼多年的救命恩人,竟然是一個聲名狼藉、只熱中的色胚!
杜慕羽臉色慘白,只覺五髒六腑都快碎了,「呼呼呼……」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你……扎對針嗎?別……趁機……報仇……」
正在氣頭上的她失去理智的連扎那幾針,的確會折磨他到生不如死、呼吸困難。她收斂心神,連忙一一拔起銀針,想了想,干脆伸手點了他的睡穴。
「千蝶,我表哥說什麼報仇?」姜順完全听不懂,也看不懂她在做什麼,「你們之間真的沒事嗎?」
「沒事,只是他的脈象很紊亂。」事實上是她的心情很紊亂,她抬頭看姜順,「我得獨處一下,好好思索該如何醫治他的病。」她真的需要冷靜,或者是發泄一下快要爆炸的情緒。
「表哥的書齋就在後面。」他指著她身後的走廊,連接的就是書齋,中間僅隔著一片珠簾。
「好,我過去想一下,任何人都別來打擾。」她丟下這句話後,即像火燒**似的沖進書齋,珠簾長長的珠墜因她的沖撞而嘩啦啦的打在一起,還前後大幅度的擺動著。
她這樣落荒而逃……不,看起來更像是後面有鬼在追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姜順都看傻了。
對藍千蝶而言,杜慕羽就是她的恩人一事,真的比見鬼還可怕!
偌大的書齋里,她全身因太過激動而發抖,她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氣、是怨,還是恨了,只知道她被這些堆棧的情緒逼迫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雙腳發軟的在書桌前的黑檀木椅上坐下,瞪著書架上滿滿的書,逼自己吸氣、吐氣,努力冷靜下來。
她抑住紊亂的思緒,讓自己回到十年前的那一日,她在大哥哥的背上昏厥,再蘇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她自己的床上,她身上的傷口也做了處理,但是卻不見大哥哥。
她開口問師父,「救我的那個大哥哥呢?」
「他離開了。」六旬的師父坐在木桌前低頭翻看醫書,頭也不抬的回答著。
「離開?他不是被小梅咬了?」她看了看四周,看到小梅仍乖乖的待在她為它布置在牆角的干草堆里。
「師父讓他及時服了解毒丸,並無大礙,只是他的手腕已留下一朵梅花印。」
「他是誰?叫什麼名字,又住在哪兒呀?」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千蝶想做什麼?」師父終于抬頭看她。
「報恩。」她說得堅定。
「是嗎?」師父笑了,笑得好賊,「好,等你好好的將師父這一身所學都學會了,師父就告訴你。」
當年的她才五歲,大多數的字都還沒學會,但師父就要她硬背一本比一本還厚的醫書,還要她認識繁多的各式藥材,更講解了一大堆藥效,那些全是她就算努力听也听不懂的艱澀玩意兒。
她當然也可以像先前一樣,天天帶著小梅偷溜到外頭去玩,而且非到天黑前,絕不回去,師父因為有很多事要忙,也就從來沒空出門找她。
但為了要知道恩人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從此之後只能當個乖學生,師父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當然,這十年來,她也曾經放棄過,因為學醫已經夠累了,師父還是個煉毒、解毒的高手,他所說的「一身所學」也包括這兩樣功夫,她覺得好累、好煩,好像永遠都學不完,所以她也曾經賴皮、曾經哭著說要放棄,也曾經旁敲側擊的想得到恩人的一丁點身世背景資料,但師父的嘴如蚌貝,什麼也不肯透露。
所以她不得不認分,為了要再看到大哥哥一面,為了報恩,有多少個夜晚她在熾烈的煉藥爐旁揮汗如雨,為了顧煉藥丹的火候,三天三夜不曾闔眼,更甭提為了將那些難死人不償命的古今藥書倒背如流到師父的要求,她不知抄寫了上千上萬遍,還有到寒冽刺骨的雪山上采取師父要的雪蓮,失溫到差點沒了小命……另有很多很多苦不堪言的酸苦往事,但支撐著她、讓她咬牙撐過來的,就是她可以見到恩人哥哥的代價,結果呢?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她竟然為了這樣的紈褲子弟刻苦耐勞了十年!
十年啊!
她氣得眼前發黑、氣得都要吐血了。
整整十年在學醫理的「陰陽」、「虛實」、「氣」跟「五行」,糾糾纏纏不間斷的磨練,嗚嗚嗚……
「可惡、可惡、可惡!」藍千蝶頻頻槌桌,握拳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槌疼了,但都沒有她的心來得痛,難過的淚水更是頻頻的落下臉頰。
僅隔著一席珠簾,不僅姜順,連才從外頭回來的丁華跟李智,都能從珠簾縫隙看到她這怪異的行徑,而丁華跟李智更從她身上的異服馬上認出她就是幾日前被主子輕薄的外地姑娘。
「怎麼表少爺找來的大夫竟是她。」兩人錯愕的開口。
「你們也認識千蝶?」姜順一臉好奇。
兩人尷尬的交換了目光,真不知該不該說?但她是大夫,萬一挾怨報復怎麼?兩人最後還是決定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略的說了一遍。
姜順這才明白表哥和藍千蝶的互動為什麼充滿著火藥味,這該怎麼說?冤家路窄。
「可惡、可惡、可惡!」藍千蝶還在書齋里槌桌咒罵,而且有愈來愈大聲的趨勢,桌上的文房四寶也因她槌桌的動作跳離桌面,且愈跳愈高,不消多久,毛筆架落地了。「連你們這些毛筆都欺負我,壞蛋,大壞蛋!」尖叫聲伴隨著槌桌聲再度響起。
「讓她來替主子治病恰當嗎?」丁華心里很糾結,她雖然是大夫,但脾氣不太好啊,會不會將主子醫得更嚴重?
李智也點頭,兩人再看向珠簾後的藍千蝶一眼,目光再回到床榻上的主子,不得不替主子擔心。
「一碼歸一碼,我相信她不至于會害人。」姜順雖然這麼說,但也有些不安,他相信不是那個吻讓藍千蝶抓狂,應該是……要治好表哥的怪病真的很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