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時,天色已大亮,窗外雨過天晴,陽光燦爛,暖暖地透過窗紗照進屋她怔怔地坐起身,迷糊了兩秒,腦海驀地浮現昨夜肆意糾纏的畫面,臉頰也跟著微微發燒。
記憶中他是抱著自己入睡的……可他人呢?
鐘心恬掀開被單,這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單薄的連身襯裙,該不會是他替自己換上的吧?
她頰畔更熱了,匆匆換上居家的休閑T恤和短褲,隨手抓起梳妝台上的梳子將微亂的秀發梳順,確定自己鏡中的儀容整齊,才提著一顆心踏出臥房。
他不在客廳,也不在原本他和冬冬住的客房,他該不會已經離開了吧?怎麼也不跟她打個招呼?難道是因為他對昨夜的事後悔了?
一念及此,鐘心恬只覺得滿心悵然,胸臆隱隱縮緊,悶悶地痛著,正當她呆站在原地出神時,忽地從廚房傳來一陣鏗鏘聲響,跟著是男人懊惱的低咒聲。
怎麼回事?
鐘心恬悄悄穿過走廊,來到廚房門口,只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側對著她站在爐台前,系著她平常用的淺藍色圍裙,一手捏著張從網路上下載的食譜,另一只手里握著根木杓轉圈圈,不知在攪拌著什麼,一面鍋蓋還在爐台上輕輕地晃動著,顯然才剛剛被撿起來。
是陸宗岳,他沒走!
剛剛沉落的芳心轉瞬又飛揚,鐘心恬手撫著心韻評然的胸口,眨著清甜大眼,陣光在凌亂擺著各式刀具和食材的工作台上掃一圈,鼻尖嗅了嗅,聞見一股香濃的肉香。
好像是炖牛肉的味道。
一道靈光倏地劈中腦海,她想起昨晚玩跳棋,某人從頭輸到尾,輸到臉色都發青——這就是他給自己的懲罰吧,她記得他可是以一頓炖牛肉飯作為賭注。
他親手做的炖牛肉飯……
鐘心恬發現自己好想吃,可是他真的會做嗎?
她看見他將食譜壓在鍋蓋下,接著拿起木杓,直接用手指在杓面上沾了一口肉湯來嘗味道。
「好像有點淡。」他喃喃自語,劍眉蹙攏,似是煩惱地思索著什麼,然後他決定了,從調味架上取下醬油,轉開蓋子,準備直接往鍋里淋……
「不要!」她連忙揚聲阻止。
他一震,回頭看見她站在門口,粉頰微暈,一雙美腿在短褲下顯得瑩潤修長,目光不覺暗了暗。
「不可以放醬油。」她走進來,沒注意到他意味幽深的眼神,傾身往陶瓷鍋里一看。「你在炖紅酒牛肉對吧?加了多少紅酒?」
「整瓶都倒進去了。」他指了指工作台上一只空酒瓶。「我從櫥櫃里找到的。」
鐘心恬一看酒瓶上的標簽,差點沒心疼地喊出來,那可是愛理姐送給她的頂級紅酒啊!她原本打算留著特殊節日開來喝的,他竟然就這麼全部倒進去炖牛肉了,浪費啊浪費!
「怎麼了?」他察覺她神色異樣。
「沒什麼,就是……」炖個牛肉用超市買的便宜紅酒就可以了——後面這句在唇腔繞了一圈,終究沒有吐出來,難得這男人如此有心,可千萬不要打擊他的積極性。想著,她對他嫣然一笑。「既然用了紅酒,就不要加醬油了,味道會沖突,如果覺得不夠咸,就撒一些海鹽吧!」
「海鹽?」
「嗯,就是這瓶。」
他接過海鹽瓶,卻有些猶豫,看了她一眼。
「怎樣?」她挑挑秀眉。
「我是想……要不你來加?我怕自己的舌頭不夠敏銳,不會調味道。」
他一手握著木杓,一手捏著海鹽瓶,身前的圍裙染了幾塊污漬,襯著臉上那難得顯得局促不安的表情,教她看得不禁莞爾,忽然有股沖動很想伸手替他拂開那綹垂落額前的發。
她暗暗捏握了握發癢的手。「不可以。」
「為什麼?」他訝然。
她故作不屑似地嘟嘟嘴。「這頓飯不是你輸給我的賭注嗎?當初說好了你要親手做給我吃的,如果我動手幫你,不就破壞規則了?」
他目光一轉,也看出她有意捉弄自己,俊唇似笑非笑地一勾。「我是怕自己做得難吃,到時受罪的還是你。」
「難吃的話你就一個人吃完啊!」她淡定地表示不怕他威脅。「反正這頓飯我不會幫你的,你死心吧!」
他重重一哼。
她也哼回去。
兩人四目相瞪,半晌,忽然都覺得自己幼稚得好笑。
笑聲在廚房內回蕩,和著屋外叮叮咚咚的風鈴音響,交織成一曲輕快愉悅的旋律。
「今天我不開店了,就等著吃你做的飯嘍!」
撂下話後,鐘心恬翩然轉身,進浴室刷牙洗臉,一面哼著歌。
梳洗過後,她神清氣爽地回到廚房,坐在工作台前,雙手托腮,好整以暇地欣賞某個大男人的手忙腳亂。
男人好像很想證明自己的厲害,除了紅酒炖牛肉,還切了一盤生菜色拉,雖然拿著菜刀的姿勢頗僵硬,一看即知很少下廚,但切起菜來倒是有模有樣,該切絲的切絲,該切塊的也會是一塊一塊,不會弄出什麼奇形怪狀。
「不錯不錯,給你拍拍手。」她笑著鼓掌兩聲。
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她抿唇一笑,繼續看他做菜,看著看著心神逐漸恍惚。
他好帥!
在不知不覺間,她早已忘了對他嘻笑嘲謔,明陣溫柔似水,蕩漾著點點仰慕,情意綿綿。
他仿佛也感應到了她專注的視線,偶爾會偷偷覷她一眼,卻不敢多看,只怕看清了彼此的眼神會陷太深。
最後,他將色拉慎重地擺好盤,鍋里的紅酒炖牛肉也另外用兩個馬卡龍色的瓷盅盛了端上桌。
「哇喔……大廚上菜嘍!」她半戲龍地拍手笑道,眸光掃了菜色一圈,忽地眨眨眼。「呃,宗岳。」
「嗯?」
「你是不是忘了煮飯了?」
一陣尷尬的沉默,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同時感覺到頭頂似有烏鴉飛過。
雖然這餐飯籌備的過程有點多災多難,肉炖好了發現忘了煮飯,飯煮好了又發現其實肉尚未完全炖得軟,等肉再加強炖過後,色拉的生菜葉已開始萎爛,失去了鮮脆的口感……
總之,鐘心恬還是吃到她贏得的賭注了,一個不善下廚的男人親手為她做的紅酒炖牛肉飯。
老實說,真的不好吃,一嘗就知道的確是新手的料理。
但也很好吃,是鐘心恬此生初次嘗到的美味,因為是她深深愛過的男人親手做給她吃的料理,是她從前從來不敢奢求的美夢。
她覺得很幸福。
吃過了這頓飯,她覺得自己曾經歷過的那些傷,那些悔恨與遺憾,那一個個因煎熬等待而輾轉失眠的夜晚,都可以忘卻、拋開,不再有怨。
他不愛她又如何?他在婚姻中對她冷漠又如何?他也有對她好的時候,勉強他結婚的她同樣對不起他,而且他們還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雖然最終沒能出生在這世上……
夠了,真的夠了。
淚光在她幽靜的眼里瑩瑩閃爍,他看見了,嚇了一跳,臉色瞬間刷白,小心翼翼地開口。
「圓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懷疑自己做的料理讓她吃壞肚子了。
「不是的。」她看出他的驚慌,心弦一扯,一顆珠淚滑落。「宗岳,我們以後真的可以當好朋友吧?」
他怔了怔。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抹去臉上的淚痕,嗓音細啞。「昨天晚上的事……你後悔嗎?」
听她提起昨夜,陸宗岳頓時感到窘迫。
坦白說他是有點後悔,他覺得自己太自私,明知不能給她幸福,卻還是放縱自己沉淪于她的美好——他們昨夜的行為已經超越了界線,萬一害她再度對自己動了情,豈不是他的罪過?
仿佛看透他的思緒,她淡淡一笑。「你別想太多,我知道昨天晚上不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事……那是不算數的,男女之間難免有意亂情迷的時候,我不會當真……」
「我沒這意思!」他急急打斷她,怕她因誤會而難過。「我只是……唉,圓圓,你太好了,我實在不該那樣對你。」
這是他的真心話。
可她沒相信,她覺得他是後悔了,只是用這番話哄她,讓她不至于沒面子。
雖然她不相信他的托詞,可他願意如此用心地哄她,她很高興。
至少這代表他在乎她,所以才會不忍她傷心……
「宗岳,就像你之前說的,我們當朋友吧!」她輕柔地低語,笑意在唇畔蕩漾,映得遭淚水洗過的雙眸更加澄透明媚。「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不是夫妻,我們還能是互相關心的好朋友,對不對?」
就算不是夫妻,他們依然是互相關心的好朋友。
字句纏綿,一下下如擂鼓,撞得陸宗岳的胸口評評作響,他痴痴地凝視她,一時惘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