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將好友迎進屋里後,鐘心恬讓冬冬跟著陸宗岳先去洗澡,自己則拉著羅愛理到後院的搖椅坐下,泡了一壺花草茶。
羅愛理根本沒閑情逸致喝茶,喝了一口潤潤喉後,便直接開炮。
「你瘋了!冬冬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收留了那混蛋!」混蛋。
光听這個用詞,就完全可了解羅愛理對陸宗岳的評價不高,事實上,應該說是相當低。鐘心恬暗暗嘆息,臉上卻仍是笑意明朗。「不是收留他,是他有時候會過來。」
「有時會過來?」羅愛理眯了眯眸。「多久一次?」
鐘心恬悄悄咽口水。「呃,差不多……兩天吧!」
「鐘圓圓!」羅愛理驀地跳起身,雙手憤然叉腰。
「噓,你小聲點。」鐘心恬試著安撫她。
羅愛理深呼吸,好不容易平抑激動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放低了音量。「兩天就來一次?那跟天天賴在你這邊有什麼兩樣?」
這個嘛……
鐘心恬苦笑。
看她這表情,羅愛理更加恨鐵不成鋼,捏了她藕白的手臂一把,擺出姐姐的姿態追問。「你老實跟我說,你該不會……唉,你該不會是對他心軟了吧?他回來求你兩句,你就又想回到他身邊?」
「你誤會了!他沒有求我。」鐘心恬急急澄清。「他……他只是希望我們都能放下過去,至少能當朋友。」
「什麼意思?」羅愛理一臉狐疑。
鐘心恬示意她坐下來喝茶,自己也啜了幾口,整理過思緒,這才娓娓地將近自己和前夫之間發生的一切講給好友听,當然,省略了特別曖昧的部分。
「我說他怎麼會忽然回心轉意來找你呢!」羅愛理听罷,不但沒有釋疑,反而對陸宗岳更多了一分懊惱。「原來是被自己現在的女人背叛了,來找你這個前妻求安慰了。」
鐘心恬心口一扯,說不清胸臆是什麼滋味,幽幽一嘆。「愛理姐,你別把他說得這麼難听。」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羅愛理語氣辛辣。「你心疼他?」
「不是那樣……」
「還說不是?瞧你眉頭都揪在一起了!」
鐘心恬啞然無語。
羅愛理看著她掩不住惆悵的神情,心一軟,收斂了幾分潑辣,眉目溫柔。「圓圓,你別怪我多事,我也是擔心你。以前你是多麼喜歡那家伙,在他身邊多麼委曲求全,我都看在眼里,我是怕你再次陷進去,萬一……」
羅愛理欲言又止。
鐘心恬凝望著這個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好友,這些年來,愛理一直像個姐姐照顧自己,教她如何不感動?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她輕輕握住好友的手。「宗岳真的沒有想跟我復合的意思,他……」她頓了頓,明眸微斂。「我想他也累了,被自己心愛的人背叛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可能再也不想愛了。」
「你又知道了?」羅愛理不以為然。
「我知道的。」她輕聲強調。「因為我就是這樣的感覺。」
羅愛理一怔,看著她近日總算稍微豐潤些許的容顏,忍不住憐惜。「圓圓……」
「愛理姐。」再揚起眸來時,她已能清甜地微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這些年來要不是有你的幫忙,我說不定撐不下去,還有這間房子,也要謝謝你借給我住,餐廳的生意不是很好,我真希望能快點付給你租金……」
「說什麼呢?」羅愛理略微不悅地打斷她。「如果真的當我是好朋友,就別跟我計較這些,反正這房子我跟鄭雍買來就是度假用的,一年也來不了幾天,有你幫我們看房子正好。」
「嗯,我曉得,就是把你當成自家姐姐,我才這麼厚臉皮地住在這里。」鐘心恬笑容更甜了,眉眼彎彎。「你放心吧!靶情的事我自己能處理,我不會再讓自己受傷了。」
「不會就好。」羅愛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半晌,卻又忍不住嘆息一聲。
「怎麼了?」鐘心恬問。
羅愛理沒立刻回答,轉頭凝望遠方黃昏的山嵐,好半晌,才悠悠揚嗓。「我只覺得女人面對感情都很傻,當年我跟鄭雍也是……唉,希望陸宗岳這次真的不會傷害你吧,你是這麼貼心可愛的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對待。」
「他對我……不錯的。」鐘心恬柔聲低語。「你也別把他想得太壞,當年他本來不想娶我,可為了讓他爸爸安心,為了我肚子里的寶寶,他還是選擇放棄了自己的幸福。他可以自私到底的,但他沒有,他本質上其實……是個容易心軟的男人。」
「我就怕這樣。」羅愛理苦笑,轉回頭來,伸手點了點鐘心恬翹美的鼻頭。
「你這笨丫頭,我就怕你為他這樣說話啊!你說他容易心軟,你自己才是呢!早知道我那時候就不告訴你他病危的消息,你不去看他,現在也不會有這些牽扯。」
「別這樣說,愛理姐,我才要謝謝你告訴我。」想起那天乍聞噩耗,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奔醫院,當時那心跳狂亂的滋味,她至今仍忘不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按著心口。「萬一他真的怎麼了,而我沒能去送他最後一程,我會……很心痛的。」
「你這傻瓜!」羅愛理听她說得動情,也只能嘆聲無奈。
鐘心恬嘻嘻一笑,忽然傾身偎近她,摟著她臂膀撒嬌。「知道了,就知道你心疼我了,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我怎麼就會有你這麼笨的妹妹呢?」羅愛理故意板著臉。「看來為了你,我得親自出馬去跟那個姓陸的談一談。」
鐘心恬聞言,驀地直起腰。「你要跟他說什麼?」
「瞧你緊張的樣子!」羅愛理恨得又捏了她腰肉一把。「難道我會吃了他嗎?呿!」
「姐姐當然不會嘍!姐姐最溫柔善良了。」鐘心恬話說得甜,听得羅愛理心窩也甜甜的。
夕陽西沉,彩霞滿天,將姐妹相偎的情景暈染成一幅最美的印象畫。
直到回台北數日後,和羅愛理的一番談話依然在陸宗岳腦海里繚繞不去。
她是圓圓的閨蜜,他從前也見過,偏偏當時卻是漫不經心,轉頭便忘,如今換了心態重新與對方面對面,他堂堂大男人竟是猶如接受老師考校的小學生,心慌意亂,坐立不安。
擔心對方不喜歡自己,笨拙地想在對方心里留下好印象,于是從頭到尾像只呆頭鵝似地,對方說什麼都只會點頭。
她罵他,他乖乖受教;嘲諷他,他假裝听不懂,警告他,他便故作無辜地睜大一雙眼,表示誠懇。
到後來,羅愛理仿佛也拿他沒轍了,恨恨地撂下一句——
「總之不準你再傷害圓圓了,否則要你好看!」
他用力點頭。
她無奈似地瞪著他,許久,才幽幽一嘆,道出一個他從來不曉得的秘密。
「你一直覺得當年是圓圓在你酒里下藥,誘拐你跟她上床的吧?其實不是的,下藥的人是她爸爸。」
是岳父?他驚愕地挑眉。
「圓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偷偷喜歡上你了,她是後來才曉得原來她爸爸跟你爸爸認識,你也知道她爸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得好听是好脾氣,難听點就是優柔寡斷,生意做失敗了,他一時承受不住,差點要去自殺。後來他知道圓圓喜歡你,也不知怎地就鬼迷了心竅,想設計讓你們兩個在一起,好讓你家替他解決債務問題……他自己覺得這麼做是為了圓圓好,也算是幫她找個終身依靠,唉!其實那天晚上,圓圓跟你一樣也被下了藥,可她從來沒告訴你真相,就這麼默默承受委屈,幫她爸爸承擔所有的罪……她就是這樣一個傻女孩,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
只是明白得太晚,領悟得太遲,若不是和死神有了一場交易,他此生此世再也沒機會補償她對自己的深情厚意。
他相信,如果他沒有得到這九十天,就這麼死了,她也會去替自己收尸的,即便在和他的那段婚姻中受盡他的冷落,滿身傷痕,她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孤伶伶地死去,無人聞問。
她就是這般純善痴傻的女子,是他辜負了她……
陸宗岳收回思緒,靠在椅背上,閉眸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面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
自從听羅愛理說了那番話後,他的心情越發急迫了,很想趁著自己還有時間時為圓圓多做一些事,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卻被卡在公司里動彈不得。
經由圓圓指證,他得知了和丁茉莉狼狽為奸的男人是他在美國念書時的學長,林棟梁。
有了這條線索,他請人繼續追查下去,這才發現原來公司有不少人都被林棟梁收攏了,半個研發部門盡入對方囊中。
這下他可不能明目張膽地開除林棟梁了,只好一根一根慢慢地拔樁,有的調去別的部門,有的暗中收買,再假意要在越南進行一項重大投資計劃,調了一組研發部的菁英成立專案小組,負責收集相關情報,準備開發新產品。
上禮拜他更從外頭聘請了一位電腦駭客級的專才,潛入公司資料庫,將研發部的各項機密資料全數備檔,接著在林棟梁等人進入系統的途徑中動手腳,誤導他們進入另一個虛擬資料庫,其中的關鍵數據及圖表都是假的。
若是直接鎖住那些研發機密,恐怕林棟梁會起疑,不如給他些似真似假的檔案,到時就算他將資料帶離公司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為了拔樁和布陷阱,陸宗岳已經好幾天離不開台北了,他很想念圓圓,真想不顧一切地沖去花蓮。
可他知道,如果想留給她一間健康的公司,這時他就必須耐著性子一一披荊斬棘,拔掉那些以後可能會傷害她的刺。
他走不開啊!
再度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窩,陸宗岳要自己振作起來,將腦海里規劃的藍圖飛快地打進他私人筆記型電腦里——這些都是未來要留給圓圓的,就算她不懂經營管理,看了這些他仔細標注的資料與企劃書,應該也能多少對公司有些基本的了解,而他對公司未來發展的構想,也能藉著她傳達給下一任領導者。
如今他信任的人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