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驥額際青筋凸起,雖然裝得溫弱無害,但是跟膽小懦弱可是完全沾不上邊。「那不過是市井謠言,不能盡信。」
「……『百鬼夜行』在哪里?」
這時,只見七、八個人朝這兒奔了過來,從他們身上的官服來判斷,其中兩名是欽天監的陰陽生。
「你不是程大人的女兒嗎?怎麼會在這兒呢?」有大理寺的人一眼認出程瑜是同僚的女兒,想裝作認錯人都不行。
程瑜支支吾吾個半天。「呃……這個……我來抓鬼的……」
「抓鬼?!」眾人驚呼。
那兩名陰陽生不禁上下打量程瑜,見她不過是個丫頭,自然不信。「你會寫符、結手印還是念咒?」
「我都不會……」她吶吶地回道。「可是我看得到鬼。」
程淮的女兒有見鬼的本事,只要是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她說得沒錯,听說是從小就看得到。」
防陽生這才收起輕蔑的目光,但還是不信她能抓鬼。
貞他人也注意到容子驥的存在。「這位公子是……」
「這位公子是……是來京城做生意的,因為不小心迷路,我正要送他回住的地方。」程瑜不想因為自己,把容府給牽扯進來,她連忙示意容子驥快點離開。「咱們先走了,辛苦了。」
走了一小段路之後,程瑜才開口跟他解釋。
「要是讓他們知道你是容府的人,三更半夜地又跟我在一起,準會壞了公子的名聲,所以我才會這麼說。」
聞言,容子驥看著月光下的她,沒有姣好的容貌和體態,眼楮卻清亮有神,明明應該擔心自己三更半夜和男人走在大街上,名節恐怕因此不保,卻反過來替別人擔憂……
真是個傻姑娘!
回到竹院,丑時都過了一半,見朱將軍和李副將都尚未歸來,容子驥命阿舜備酒,然後趕他回房歇息,接著便坐在竹林內一塊空地,那兒設有露天的石桌和石椅,听說也是祖父生前最愛的地方,可以一邊賞月,一邊喝酒,人生不過如此。
只見胖丫鬟鈴兒手上提著一盞燈籠,就站在石桌旁听候差遣,生前是青樓名妓的琵琶則為他斟酒,好不愜意。
「今晚的月色真美。」琵琶打破沉默。
容子驥淡嘲。「確實很美。」
可惜美好的表相之下,卻是危機四伏。
「要妾身去把琴取來嗎?」琵琶再度把酒杯斟滿,想起在萬花樓中迎來送往的日子,為了取悅客人,琴藝、舞藝都得要學,即使死了也忘不掉。
他橫了琵琶一眼。「你要找的男人,我已經派人查出住在何處,你就快去見見他,早點了卻心願。」
琵琶只是垂下美目,不發一語。
「死都不怕了,還怕去見自己心愛的男人?」容子驥諷刺地哼道。
它澀澀一笑。「侯爺就別再挖苦妾身了。」
斜睨了下琵琶臉上苦澀的神情,容子驥沒再說下去,啜了口酒,抬頭盯著今晚的星象,口中低喃。「月生角芒刺,表示陰氣盛而侵陽……後族擅權……」
當今皇後生了一個不成材又的嫡長子,文武百官都反對立其為太子,皇上索性讓太子之位虛懸至今,除了擁有封地的諸位藩王,就連年幼的皇子都有可能成為繼任人選,台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背地里還是暗潮洶涌,就算這幾年都待在昌州府,他也听說過不少傳聞,更別說父親生前也十分關切朝中政事,私心認為賢王殿下才是最適合繼任大統的人選。
難道就因為如此,皇後和她的族人意圖謀反?這又和這次「百鬼夜行」的事件有何關聯?莫非是想借機制造混亂,引來民怨,再順勢逼皇上退位?
「……俺回來了!」朱將軍行色匆匆地現身。
李副將也跟在後頭。「咱們這回可是不辱使命。」
上回不小心把「人」給跟丟了,差點沒臉回來復命,這次因為「百鬼夜行」已先出現破錠,要跟蹤它們可就容易多了。
「查到什麼?」容子驥收回心思,看著它們。
「咱們在外頭東奔西跑的,你倒是好命,一個人坐在這兒喝酒……」朱將軍肚子里的酒蟲可饞得很。
容子驥不等它說完,已經親自倒了兩杯酒,算是慰勞。
它們徑自落坐,執起酒杯,聞著酒香,不禁心醉神迷。
朱將軍大聲夸贊。「好酒!」
「果然是好酒……」李副將滿足地眯起眼。
「可惡!真是太可惡了!」有了酒精催化,讓朱將軍憋在心里的話也跟著不吐不快。「俺麾下的兵士也不知被哪個混帳東西給操控,連俺的命令都不听,要是讓俺抓到這個人,非將他碎尸萬段不可。」
李副將也感觸良多。「若不是咱們葬在別處,今日恐怕也跟它們一樣,成了別人手上的棋子、任人擺布的傀儡。」
朱將軍挫敗地大叫。「啊……今晚俺不醉不歸,倒酒!」
「是。」李副將幫忙斟酒。
等它們「喝」到告一段落,容子驥涼涼地啟唇。「酒也喝了,現在可以說了吧?」等它們醉了,就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你猜俺和李副將跟著它們,最後到什麼地方?」朱將軍咧了咧大嘴,賣起關子。「那可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地方。」
容子驥不動聲色地啜了口酒。「……該不會是欽天監?」
「嘖!」它撇了撇唇。「真沒意思!」
李副將也很意外他居然猜對了。「你早就知道了?」
「原本也只是懷疑……」容子驥將酒杯擱在石桌上,說出自己的看法。「依照欽天監監正李淳豐的本事,不可能讓『百鬼夜行』一事鬧得這麼大、這麼久,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听說他最擅長的便是寫符,可你們又說貼在千人冢上的符只是虛有其表,早已失去鎮壓的靈力,那麼就只有兩種可能,不是蓄意為之,就是無能為力……」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下。
眾「人」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你們可有進入欽天監,找出施咒作法之人?」他又問。
朱將軍將杯中已經失去酒香的液體倒掉,李副將執起酒瓶,再度幫它斟滿。
「進是進去了,不過里頭真的亂七八糟,貼滿各式各樣的符,有陰符、陽符,還有一些旁門左道所用的符,讓俺的頭都暈了,就不信這種欽天監真能幫你們皇帝上觀天象、下測地勢,還要佔卜國運。」
「末將也跟將軍一樣,進去沒多久便退了出來,什麼人也沒看到,不過可以確信最後消失的地點就在欽天監。」李副將信誓旦旦地說。
容子驥將杯中的酒一而盡。「欽天監監正李淳豐……此人最是可疑,看來得要去會一會他才行。」
他想起師父王朔生前曾經說過,就在二十多年前,他與李淳豐原本是同門師兄弟,也是知己好友,可是兩人為了競爭欽天監監正一職,這段同門情誼也跟著出現裂痕,更沒料到對方生性陰險,把他斗垮之後,甚至還想置他于死地,以免他還有翻身的機會,他為求自保,只得詐死,然後連夜逃往昌州府,之後才有機會與父親結識,自己更拜其為師。
盡避師父也說過不再計較當年的事,但是容子驥卻一直謹記在心,若是李淳豐好好當他的欽天監監正便罷,要是起了異心,試圖對皇上不利,容子驥將會代替師父清理門戶。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李淳豐是皇後娘家的族人,皇後稱其為表舅,和這幾天夜觀星象的結果,很難不令人產生聯想。
「對了,那位姓程的姑娘朝你們撒了鹽米,真有那麼難受?」這件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懷。
朱將軍橫眉豎目地回道︰「這還假得了嗎?那種滋味恐怕比上刀山、下油鍋還要難受,這會兒還渾身刺痛,那丫頭究竟是施了何種法術?以後俺還是離那個丫頭遠一點,真是太危險了。」這世上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末將也很意外,不過區區鹽米,按理說傷害不了咱們,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來歷?」李副將困惑地問。
容子驥露出深思的表情,下回若再遇到,得要問個清楚。
見容子驥又悶不吭聲,朱將軍氣呼呼地數落。「怎麼不把話說完?你這臭小子又想故意吊人胃口了嗎?」
容子驥用袖口掩唇,打了個呵欠。「已經說完了。」
「說完了?」朱將軍瞠大像銅鈴般的雙眼,心想自己該不會漏听了哪一段?
容子驥起立轉身,鈴兒連忙提著燈籠跟上。「你們辛苦了,都下去歇著吧。」
「歇什麼歇?!咱們已經死了,早就歇夠了……」
「侯爺只是累了。」琵琶幫腔。
朱將軍哼了聲。「不用替他說話,那臭小子從小就是這樣,誰都不相信,有事也不會說出來跟人商量,就一個人悶著、憋著,早晚會生病。」
琵琶柔媚地笑了笑。「可是朱將軍和李副將還是願意跟在侯爺身邊,甚至放棄報仇的念頭,一待就是這麼多年,妾身真的很佩服。」
「不必灌俺迷湯!」朱將軍沒好氣地斥道。
「唉!」李副將感慨良多。「要是走得了,早就走了……」
朱將軍也跟著嘆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妾身告退。」說著,琵琶便留下兩個大男人去長吁短嘆。
「將軍,你說地府的陰差為何遲遲不曾前來緝捕,該不會是忘了咱們?」李副將可是一直防備著。
朱將軍索性將整瓶酒拿起來聞,已經有了醉意。「忘了咱們最好,俺還不想去投胎……至少也要看到那個臭小子娶妻生子,俺才會甘心……真是好酒……」
「末將也是這麼想。」它們心里真正放不下、無法去地府報到的原因,早已不再是國仇家恨,而是三郎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