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總有許多陰錯陽差,譬如明明在人家住的飯店上班,卻老看不見他的人,想要親自還人家外套,那個人卻整整兩天不見人影,根本沒有回飯店住。
「听說黑少的父親來台灣了,可能父子情深,陪老人家去了。」阿波把洗出來的照片一一攤在桌面上。「席舞的拍照技術真不是蓋的,把齊藤英樹那家伙拍得超有神韻!」
左語恩走過來看著那些照片。「還說呢,要不是你那天突然生病,我也不會找席舞過來替你拍專訪照,要是她那天沒來,就不會遇見齊藤英樹了。」
阿波莫名其妙地睇了她一眼。「遇見又如何?不遇見又如何?那都是別人的人生,你需要這麼惆悵嗎?」
左語恩一笑,想起剛剛收到「溯」雜志內部資源網路的最新訊息——
齊藤英樹情變,秘密收留一神秘女子,未婚妻是幌子……
黑木悅司情傷,心上人轉投初戀情人懷抱,機場索吻……
除了訊息還有附寄照片,一張是齊藤英樹摟著席舞從飯店房間走出來的側照,另一張是黑少在機場和席舞的擁吻照。
「如果席舞沒有遇見齊藤英樹,老板心情大好,我們可能就可以加薪了;如果黑少知道你是他幸福路上的絆腳石,應該會不惜代價把你給踢出去。」
阿波一臉苦瓜。「主編大人,你到底在說什麼?這麼玄?」
助理愛麗絲很快速地起身,把最新收到的情報資料丟到阿波桌上。「喏,就是這個,你是破壞黑少幸福的幕後黑手!」
阿波看了又看,真如五雷轟頂。「這麼勁爆啊?不會吧?我什麼都沒做好嗎?只是不小心生病了而已!」
「人生總是有許多意外啊。」愛麗絲笑呵呵,半點沒有同事愛。
「天啊,黑少真的喜歡席舞?看不出來啊,他如果喜歡人家,怎麼還常年住在海外,一年才跟人家見上幾面?」想不通啊想不通。
「說的也是,可席舞是黑少帶進來的沒錯。」
「那又怎樣?我從來就沒有見過黑少含情脈脈地看著席舞啊!反倒是常常偷看主編大人……」阿波說著忙捂住嘴,因為兩個女人已經朝他瞪過來。
「他什麼時候偷看我了?」左語恩冷下臉,扶了扶眼鏡。「他身邊美女如雲,從不間斷,眼楮月兌窗了才會偷看我!」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啊。」阿波老實說。可能是因為他如果待在社里時都比較閑,閑來無事就東瞄西看的,才會常常看見怪異的事……
愛麗絲噗哧一聲笑出來。
左語恩瞪了過去,也回以一笑。「你再笑,主編讓你當,我馬上走人。」
愛麗絲突然正經地看著她。「你真要辭職?我看見你寫的辭呈就壓在黑少房間的桌幾上……不小心看見的。」
「什麼?你要辭職?」阿波鬼叫一聲。「為什麼?」
左語恩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再次扶了扶有點過大的眼鏡。「人生本有聚散,我走了,天也不會塌下來,別這麼夸張。」
「可黑少會讓你走嗎?你的能力一人抵十人用……」是他也會舍不得讓她走啊,何況老板?
「他不讓,我也會走的。」左語恩笑笑,走回自己辦公的房里。「你們快做事吧,沒事早點下班,以後我不在,有你們忙的。」
「知道還走?」阿波的肩膀都快垮下來。
愛麗絲拍拍他的肩。「該煩的人是我好嗎?主編大人這麼厲害,若換了個人,我的工作量……真要瘋了!」
「我只不過不小心生個病而已,怎麼天就變了?」阿波還是忍不住碎碎念,頓覺天地無光,日月失色。
愛麗絲一張小臉湊了上來,很詭異地看著阿波。「你不會暗戀咱們家主編吧?看你這垂頭喪氣的樣子!」
「她是我的偶像啊!像個神力女超人似的什麼都會,真舍不得。」
「說來說去還是我比較慘吧?」
說著,兩人同時長長唉嘆一聲,又各自忙活去了。
是有意還是無意,左語恩今晚在飯店待得特別晚,總覺得傷心失意的黑少今晚應該會回來,可能還會醉醺醺地回來,她不希望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至少,她可以听他說話,替他倒杯水什麼的。
要處理的稿子其實都差不多告一段落了,這期的雜志也都搞齊,除了那篇齊藤英樹和藍琳即將結婚的報導無法變成獨家及刊頭,需要換另一則報導替代外,她已經在準備下個月要用的題材了。
中間她小眯了一會兒,醒來幾次,最後一次看時間是凌晨一點半,她索性趴在桌上睡,直到有人突然攔腰抱起她——
睜眼之前,她已聞到一身酒氣,張開眼,果見披著長發的黑少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唇靠得很近,兩人的視線完全沒有阻擋,左語恩再一次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眼鏡此刻又剛好不在臉上,而是在她剛剛趴著的桌子上。
「怎麼不到床上睡?」他問她,濃郁的酒氣吹拂在她臉上。
「我在……工作……不小心睡著了……」
「不是在等我?」
「當然不是!」她很快地否認。
黑木悅司迷人地笑了,抱著她的腳步有點不穩。
「你醉了,放我下來。」
「我不會摔著你。」
她是待在總統套房的客房里辦公的,桌子旁不遠就是床,黑木悅司將她抱上床,卻因醉意而重心不穩,整個人壓到了她柔軟的身子上。
……
她愛他,心甘情願迎向他。
是苦是甜,是酸是澀,那都是之後的事了。
四年,對于要完全忘掉一個人來說,似乎有點牽強。
但四年,對一個單親媽媽來說,卻是毀天滅地般的改變!對左語恩而言,這樣的改變不僅僅是生活本身,還有她的外表。
生了小東,她胖了快七公斤,從一個縴細到風一吹就可能被吹跑的柔弱小女子,變成一個有點豐腴、有點肉感的風情少婦,她的腰變粗了,應該說全部都大了一號,但卻比之前的她更美更有韻味了,平日只要上點隔離雷淡掃蛾眉,搭上特別挑過的衣裙,便擁有自己獨特的韻味。
是的,她真的變了很多,除了變胖些,還有穿衣的風格品味,再加上她不再以大眼鏡遮掩又上了妝,更多了這幾年的滄桑……已經四年不曾再見過的黑木悅司認不出她來,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可她真不大想原諒他。
都帶著一個兒子來找他了,他是跟幾個女人上過床?好吧,應該很多,十根手指翻過來翻過去都數不完,可他竟沒想過猜一猜是她?或許,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早已忘記左語恩這個名字和那一夜……
對啊,她在他眾多女人之中算不上特別,甚至可能是最平凡無奇的一位,但她好歹也在他的公司工作了三年啊!
左語恩突然從貴妃椅上彈跳起來,跑到長鏡前瞪著鏡中的自己看了又看,確定自己雖然胖了許多,身上卻依然一點贊肉都沒有,而且比以前更美麗之後,這才慢慢地走回椅子上躺下。
「媽咪,你干什麼一直照鏡子?」小東突然從床上爬起來。
聞聲,左語恩嚇一跳地回頭。「小東,你怎麼還沒睡著啊?是被媽咪吵醒的嗎?對不起……」
「不是,是小東睡不著。」
「為什麼?」
「因為……因為……爸爸……」
「因為看到爸爸太興奮了?」
小東靦地笑了笑,沒說話,還偷看了他家媽咪一眼。
左語恩走過來把他抱在懷里揉啊揉。「小東喜歡那個爸爸嗎?」
「嗯,爸爸好帥。」
「小東比爸爸更帥!」這是她的真心話,在她心底,她兒子小東才是天底下最帥的男生,她對他的愛,超越世上任何人,希望給他最棒的最好的,希望他一生快樂,衣食無憂。
「媽咪為什麼不喜歡這個爸爸了?」小東還是忍不住想問。這句話,他已經憋在肚子里好久好久。
左語恩聞言,笑著上前在那肥女敕小臉上親了一口。「因為爸爸認不出媽咪了,所以媽咪覺得很傷心。」
小東把頭一歪。「那我去告訴他你是媽咪,這樣可以嗎?」
「那不一樣的,小東。」左語恩笑了笑,又親了他一口。「媽咪再幫你找一個更棒的爸爸吧?很愛媽咪,又很愛小東的那種爸爸,嗯?」
小東乖乖地點點頭。「好啊,可是要快一點喔,小朋友都在等著看小東的爸爸呢,他們都說我沒爸爸,我一定要帶我的爸爸給他們看看。」
左語恩听了眼眶一熱,笑著對他點點頭。「知道了,媽咪會努力的,現在你可以睡了嗎?」
「嗯,媽咪晚安。」小東躺回被子里,眼楮閉上。
左語恩的淚突然從眼角滑下,她趕緊伸手抹去,孰料,小東不知何時又睜開眼,剛好看見她在抹淚。
「媽咪……」肉肉小手抓住了她在床邊的手,小東有點迷惑又不安地看著她。
「媽咪沒事,只是眼楮有點痛痛的。」左語恩沖著兒子笑了笑。「現在好了,你還有事跟媽咪說嗎?不然媽咪要去工作了喔。」
小東搖搖頭。「媽咪早點睡。」
「好。」說著,左語恩在兒子的額頭親了一下。「這次真的晚安嘍,明天你陪媽咪去京都的廟里拜拜,後天媽咪帶你去迪士尼樂園玩,要走很多路呢!你要睡飽飽喔,媽咪可背不動你。」
「知道了。」小東笑咪咪地閉上眼,想到媽咪還要陪他玩好幾天,心情還是很亢奮啊!孩子終究是孩子,真累了,很快便也睡去。
確定他睡著了,左語恩才走到桌邊打開電腦打算忙工作的事,LINE卻一直從桌面上跳出來,不是藍旋夜那女人是誰?要不是她抓不準她現在是否方便接听電話,鐵定直接打越洋電話親自質詢她。
——怎麼樣了?見到他了嗎?
——嗯,見到了。
——他怎麼說?
——他說不要亂幫孩子找爸爸……
——哈哈哈,那你怎麼說?
——我就帶著小東離開了。
——啥?就這樣?
——就這樣。
——喂,女人,他可是小東的爸爸,親爸爸耶!你這未免也太容易放棄了吧?
——沒關系,我再幫小東找一個更棒的爸爸,你幫我安排相親吧,我想結婚了。
——有點難耶……
——喂,藍旋夜,你什麼意思?
——你單親媽媽一個,哪個沒問題的男人會想要你?我說啊,你還是先把小東丟還給他爸爸再去相親,也許勉強還可以釣到半個金龜婿。
——我要工作了,掰。
——喂,左語恩,我話還沒說完哪……
——再見。不要吵我,我要工作了。
左語恩關掉LINE,打開網頁開始究時裝周的最新訊息。
雖然因為懷孕生子之故,更因為要徹底躲開某人的可能追蹤,她放棄了原先的創業計劃,但為了生存,她還是倚靠著她的文字專業,在媒體界中闖出一片天。專司歐美流行時尚評論主編的她,就算是躲在幕後,依然擁有屬于她的影響力,只要是她主筆的時尚評論,都可以引領當季的流行。
一個月中她會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待在歐洲,三分之一的時間待在台灣陪兒子,她不在台灣的時間,兒子都住在藍旋夜家,藍伯母是兒子的婆婆兼保母,藍旋夜則是兒子的干媽,雖然藍旋夜還有一個大哥,可常年駐居海外,她至今都沒有機會見到他。
這麼多年了,要不是藍家的幫忙,她如何能完全無後顧之憂地兼顧孩子和工作呢?藍伯母對小東的照顧甚至多于她,讓她這個孤兒像是找到了親媽一樣的感激與感動。
過去幾年,她真的沒想過要找個男人結婚,畢竟娃兒還小,她工作又忙,可現在小東慢慢長大了,爸爸這個角色對他而言似乎變得越來越重要,她不能忽略他這方面的需要,如果可以,她真的該給他一個爸爸了。
黑木悅司……
她該忘了他的,早該忘了……
可今日一見,她發現她的目光還是深深被他所吸引,過往的一切又如潮水涌來,讓她的心思紊亂非常。
在席舞的婚禮上,她故意帶著小東出現在他面前,真是因為小東想要個爸爸嗎?還是她對他還抱著一絲絲可笑的期望?
真是個傻子!
那個男人從來都不曾屬于她,她究竟在期待什麼?因為有期待所以受傷害,是她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