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葉雪從前院快速奔往後頭。
從大妹打開大門,臨窗讀書的葉風就發現她了,見她行色匆匆,二話不說直往後沖,他就知道出事了,于是他連忙放下書冊,跟著往後頭走去。
她不在屋里,不在花圃旁,也不在廚房,他一路尋到後院,這才發現蹲在雞圈前、把頭埋進膝間的大妹,而且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極力壓抑情緒。
葉風見狀,馬上就知道她在哭,他的心微微抽疼,想來她肯定是委屈到極點了吧。
「阿雪。」他輕聲低喚。
听見聲音,葉雪連忙吸吸鼻子,用裙子把淚水擦干,抬起頭的瞬間揚起一抹笑,飛快起身,她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假裝開心的道︰「哥,你瞧,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葉風並未接過她手上的紙包,只是定定望她,溫柔的問︰「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她笑得很假,想掩飾、想假裝,卻沒注意到淚痕還掛在臉頰上。
他依舊緊盯著她,聲音一沉,又問了一次,「說!發生什麼事?」
「哥,我看見德王府的迎親對伍了,人人都在討論葉家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好像是皇太後的大手筆呢。我看見小說里面常描寫的玉如意了,還有金元寶、銀元寶,排了好幾箱呢,哇咧,我們那時代的黃金是算盎司的,這里是算兩的,看得人心花怒放。」葉雪刻意轉移話題,彷佛對古人的嫁妝產生重大興趣。
「然後呢?」他雙手橫胸,態度依舊。
大哥眼底寫著了然,她心知無法欺敵,二度轉移話題,「然後我去給大哥買點心了啊,古代的甜點真是乏善可陳,吃過蛋糕、馬卡龍,怎麼吞得下桂花糕?唉,可惜我不會做點心,否則就在古代開一間法式甜點店。」她再次把手上的糕點揚了揚。
葉風還是沒接手,依舊把她當成解剖台上的大體,每個肌肉紋理,都要看得透徹清楚,他灼灼的目光射向她。「然後呢?」他非要逼出她的真心話。
兄妹倆對視半晌,最後葉雪輕嘆了口氣,她投降了。「然後我踫到兩個無賴和一群白痴……」她說完事情經過,還刻意抬起下巴,笑得張揚。「哥,我大學時期學的防身術真有用,那個壯漢被我膝蓋攻擊,痛得在地上打滾,小白臉更沒用,竟嚇出一聲冷汗,哈!笑死人了,古代的男人都這麼弱雞啊,幾句天打雷劈的鬼話,就把他嚇得魂不附體。」
她的得意掩飾不了傷痛,葉風看出端倪,帶著濃濃的不舍開口說道︰「阿雪,辛苦你了。」
她像個充飽氣的氣球,一下子被人給戳破,瞬間紅了眼眶,淚水差點兒又控制不住,她連忙抬高下巴,把淚水吞回去。
她那副既驕傲又不服輸的模樣,讓葉風看了更是心疼,他輕輕的把妹妹攬進懷里,這是個不適合女強人生存的世界,中國幾千年才出了個武則天,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夠過得自在愜意。
「哥,我討厭古代的落後,討厭古代人的愚蠢封閉,討厭古代的不文明!」
「我懂。」
「我討厭沒有彈簧的床鋪,討厭沒有磁磚的地板,討厭沒有瓦斯爐、豆漿機、面包機、洗碗機、烘碗機的廚房!」
「我懂。」想到母親和妹妹每次做飯都會把自己搞成一張黑臉,他更是不舍。
「我想要3C產品,想要出門有高鐵捷運,我想要坐飛機出國旅行,我好想、好想回到二十一世紀。」
「我明白。」
「我喜歡大家門關起來,各過各日子的現代,不喜歡人人都可以指著你的鼻子批判,還以為自己是道德維護者的蠢古代;我喜歡男女平等、自由民主的現代,討厭男尊女卑的白痴古代;我喜歡女人可以選總統、當大官的現代,不喜歡女人只能燒飯洗衣、繡花嫁人的古代。」爆炸了!葉雪連日來的委屈,在這一刻傾泄而出。
葉風緊蹙雙眉,輕拍她的背給予安慰。他這個大妹何等倔強,再苦也只往肚里吞,想來這次是真的實在太委屈,才會忍不住吧。
他很清楚,大妹比誰都明白,他們回不去現代了,祖母給母親的玉鐲消失,祖先說的滅族之禍、拯救家族血脈于危厄,指的就是把他們遷移到古代,延續生存。
過了好半晌,等終于哭夠了,葉雪退離大哥的懷抱,仰起頭,雖然雙眼仍紅腫,眼底還帶著紅絲和淚光,但她已經展開驕傲的笑容。「不過大哥別擔心,從現在起,我會努力地、拚命地,想盡辦法在這個詭異的古代活下去。」
「我相信你。」
「我可以打造一個金錢王國,在這里當第二個比爾蓋茲。」
「你一定可以做得到。」
「對,我可以!」葉雪調皮地朝大哥一眨眼,卻沒料到力氣沒控制好,一下子把眼淚給眨了下來。
她的淚水讓葉風更心酸,想當女強人、不服輸的葉雪,要怎麼樣融入這個處處是規矩的世界?
倔強的女人最吃虧,可她寧願吃虧,也不願意示弱,在這個女人只能扮演弱者的世界,她該怎麼辦?
躲在牆頭上,隱蔽處的男人,視線不曾離開過葉雪,看她明明想哭,卻仰高下巴,驕傲地不示弱,一雙眼楮晶亮晶亮,下唇咬得死緊,那模樣,真教人動心。
事實上,從第一眼看見她,他便看呆了,心就卜通卜通跳得很厲害,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對她彷佛是……熟悉?喜歡?熱切?
不知道,他說不清楚在胸膛里撞來撞去的那股力量是什麼,就像不明白定力好到連師父都夸獎的他,為什麼好幾次控制不住自己。
他真真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啊!
女人不應該是弱柳扶風、嬌憐羞怯,三分委屈要裝出九分柔弱、博人同情的嗎?哪有她這樣的,分明被欺凌羞辱、被一堆人強壓著低頭,還非要講出一番大道理,說得人人沒臉,換來更多不堪言語,硬是不服輸的?
她倨傲的模樣,嗆得他的心亂七八糟的,像吞下什麼大力丸似的,整個人莫名地興奮激昂。
天底下哪有這麼、這麼……這麼美、這麼可愛、這麼傲、這麼……讓人喘不過氣的女人?實在是太太太……他無法確切形容,只曉得目光就是無法離不開她。
從舞靈撞她一下之後,他就開始跟在葉雪身後。
他不確定舞靈只是聲東擊西,還是真把東西往她身上藏?但他強烈直覺應該跟上她,于是他跟著她往回家的路上走,于是看見她被無賴欺凌、被百姓交相指責,還有她與哥哥交談的這一幕。
他有太多的不理解,他不懂什麼叫做3C高鐵捷運,听不懂自由民主與比爾蓋茲,不過有一句話他听得懂,她說這里是蠢古代,換句話話……她是子孫輩的未來人?
匪夷所思,根本不可能!但念頭轉過,心又亂七八糟跳動。
明明沒有這種事,明明認定幾百年後的子孫不會跑到這個世間,然而一點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突然鑽進腦子里,他……
誰說不可能!
一個清晰的句子從腦子深處鑽出來,嚇他一大跳,還以為身邊有人說話,他飛快轉頭望向四周,沒人啊!
誰說不可能!
聲音再度竄出來。
他在心里無聲抗議,本來就不可能,古代、現代?他明明還活著,怎會變成古代人?
問題是葉雪和她哥哥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偷听,干麼編出一堆沒人听得懂的謊話?何況他們理所當然的態度,表示那些東西確實存在?
那麼他真的是古人,她真的住在二十一世紀,她討厭穿越,可是穿越卻把她弄到這里?腦子快炸開了!
一堆問號,問得他心煩意亂,他不明白二十一世紀是什麼東西,不曉得穿越是什麼鬼,不懂自己為什麼心慌。
不可能與可能在他心底不斷交錯,明明听不懂的3C產品和高鐵捷運,不知道為什麼,迅速在他腦海里建立起形象。
莫名其妙地,他相信她的話、認同她的話、喜歡她的話,他認為她講的每一句,都是再真實不過。
他瘋了!並且瘋得厲害。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發慌,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除恐慌,只曉得自己必須要、必須要……對,必須要找點事來做!
沒錯,做一點事,就不會被滿腦子的問號和莫名其妙給困擾,可是要做什麼好呢?
有了!剛剛欺負她的那個男人,他是錢家的獨苗兒錢天佑,就拿他來平復自己紊亂的心吧!
「三少爺回府!」看門的小廝揚聲一喊,立刻有人往里頭回報。
「三少爺回來了?太好了,紫兒、瑄兒,你們快去稟報夫人和老夫人,我到知禮院讓人先備下物什,三少爺回來肯定又餓又累。」府里的管事嬤嬤飛快支使身邊的丫鬟,自己則快步往知禮院走去。
這里是蕭府,蕭家老爺是制香賣香起的家,生意做得相當大,這些年分號開遍大魏上下,蕭家的下一個目標是成為皇商,專制獨門香供宮里使用。
凝香院的佟老板是個可敬對手,這些年,佟家家族中人才輩出,新一代分工合作,有人擅長營商、有人擅長制香,每年產出的香品頗受宮中娘娘喜愛。
每回想到凝香院,蕭老爺便忍不住心頭難受,他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均為正室所出,卻只有一個兒子肯繼承衣缽。
老大蕭易唐好讀書,不喜經商,對制香更是無半點興趣,早些年,蕭老爺不但不反對長子走仕途,還頗多鼓勵,行商的家族多少希望朝中有人,可以提攜自家生意,只是蕭易唐運氣不好,考中舉人之後,就沒再進一步了。
老二蕭易湟倒是個能干的,果斷精明,遇事沉穩,從小跟在蕭老爺身邊學做生意,十幾年的歷練下來,倒是個可以支撐大局的。
問題是,就這麼一個兒子,獨木難撐天吶。
最後來說說這個蕭家老三蕭易禮,他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
一則因為蕭易禮出生的時候困難,差點兒沒活下來,他娘心疼他身子骨弱,舍不得逼迫,打小便一味地寵溺疼惜,漸漸地,寵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二來他是最小的孫子,又長得一副好模樣,祖母從小帶在身邊養,愛讀書就請秀才進府、想學琴就請名師教導、想學畫畫就請畫師,到最後又瘋上武藝……十八般武藝,他大概都學齊全了。
蕭易禮雖是個聰明娃兒,可樣樣精通卻也樣樣稀松,表面上看著有幾分模樣,但事實上就是個半吊子,再加上耐心不足,三兩下就覺厭膩,到最後能堅持下來的只有武功。
等蕭易禮十五歲上下,蕭老爺見蕭易禮成天鬼混,著實不象樣兒,便逼著他到鋪子里幫忙,可他那性子怎麼捺得住?才幾天功夫,就把鋪子上下搞得雞飛狗跳,掌櫃、伙計集體鬧請辭。
蕭老爺氣急敗壞,命下人拿住他打板子。
但蕭易禮習武多年,沒學會什麼了不起的功夫,倒是一身的皮粗肉厚,不怕打、不怕揍,一面挨打還能一面與老爹討價還價,氣得蕭老爺仰倒。
蕭夫人見兒子這副樣兒,便與婆婆合計,得找個人來管束,于是給他相中一個汪家姑娘,滿心盼著這混世魔王娶了媳婦之後,心能定下來。
可蕭易禮听說自己要娶媳婦,非要親眼見過汪姑娘後才肯允下婚事,蕭夫人拗不過他,竟真的順他的心思,安排一次不期而遇,還以為見過人家姑娘之後,這小子就能消停,沒想到混世魔王真混帳,居然說話不算話,見過人家姑娘後回府竟大鬧特鬧,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汪姑娘進門。
蕭老爺怎能由著他任性?商人最重信用,兩家庚帖已經交換,連成親的日子都定下,豈能反悔?
蕭夫人好言問他為何不娶,他居然沒天沒理地回答——
我才不要娶根大木頭當媳婦,光想一輩子得對著木頭過活,心里就憋悶!
听听,他說的這是什麼話?汪姑娘又不是青樓女子,還能與你談笑風生?
蕭老爺忍無可忍,狠狠揍他一頓。
蕭易禮一邊挨打,一邊大喊,「如果非要我娶江姑娘,我就離家出走!」
蕭老爺氣怒的咆哮道︰「真敢離家出走,我這當老子的佩服你!我不信沒銀子,你能在外頭過多久!」
蕭易禮也不客氣的頂嘴道︰「我有哥兒們、有好朋友,我不怕餓死。」
「你那些狐群狗黨算什麼東西,他們只有吃你的分兒!」
「你不認識他們,憑什麼惡言批評!」
「憑我的眼光、憑我的閱歷,憑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個廢物,你的朋友是一堆廢物,沒有蕭家撐著你,給你吃的喝的,你比路邊乞丐還不如!」
這話太傷人,蕭易禮第一次被這麼重的話轟上,氣得什麼都顧不得,怒吼道︰「既然我是廢物,我走就是!」
「你敢走出蕭家大門,就永遠別回來!」說完,蕭老爺讓下人把大門敞開,雙手橫胸,看好戲似的看著兒子。
沒想到他真的走了,而且這一走,就是五年。
直到去年,蕭易禮才回到蕭府。
二十歲的他,長大了,壯了、黑了,人也被磨練了,看得出來許多稜稜角角磨去不少,足見這些年在外頭吃過不少苦頭,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副混世魔王的性子,他想怎樣便怎樣,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當年蕭老爺放話,說斷絕父子關系,最終拗不過自家母親和娘子,心底再不滿,還是乖乖讓兒子進蕭家人門,只是身段放不下,蕭易禮回家兩個多月,蕭老爺半句話不同兒子說。
沒想到一個月前,兒子又莫名其妙失蹤,這下子,母親責備、妻子唉聲嘆氣,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蕭老爺。
他冤吶!
天底下哪個當兒子的不听老爹的話?哪個當爹的像他這麼憋屈?
分明是兒子做錯、兒子不孝,可是打不能打、罵不能罵,他也不過冷了兒子幾天,人家竟甩臉子又離家。
天道吶!倫理吶!這些東西進了蕭家大院,全成個屁!
這個月里,誰心里都不好受,尤其是蕭老夫人,她為此吃不下飯,慌得蕭老爺跪在母親面前,哀求她保重身子,還信誓旦旦保證一定會把兒子給尋回來。
這會兒,蕭易禮回來了,府里上下動靜還能小?
「三少爺回來真好!老夫人見三少爺離家,急得吃不下、睡不好,人都瘦下一圈。」
「可不是嗎?夫人都急得病了,天天熬藥針灸,三少爺,往後心里有什麼不痛快的,盡管告訴老夫人,有老夫人作主,委屈不了您,您別再一個不如意,就往外頭跑。」
「三少爺……」
一人一句三少爺,人人都存了滿肚子話想規勸他。
蕭易禮知道他們好心,只不過心里正煩著呢,他們再輪番演一出,臉色哪能好得了。
心煩?為啥?還不是錢家那個小白臉,他都找好借口要上門揍人,卻踫上他家辦喪事,他的親娘病死啦。
錢家正房老婆一個,姨娘十二個,錢老爺十三個婆娘統共就生了這麼個兒子,其它的,沒了。
因此姨娘架子大得很,連正宮都被她給踩得不敢喘大氣,許是大老婆忍過幾十年再也忍不下,于是下黑手,把人給害死。
現在錢府亂成一鍋粥,害得蕭易禮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心里頭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感蠢蠢欲動。
他正要揮手叫這群人閉嘴,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道軟綿綿的聲音傳來,讓他的手定在半空中。
「禮哥哥,你回來了!」
這道軟軟甜甜的聲音出自葉霓,他的青、梅、竹、馬。
倏地,蕭易禮一陣頭皮發麻,全身發癢。
話說這蕭家和葉家相識,可是有典故的。
蕭老夫人和葉老夫人是閨中密友,兩人本是世家子女,成親前經常在一塊兒談心,後來蕭老夫人娘家家道中落,葉老夫人卻不嫌貧愛富,還是與蕭老夫人深交。
之後兩人各自成親,蕭老夫人嫁給府中營商的蕭家,葉老夫人嫁給七品縣太爺,官不大卻也是官家,士農工商,士為首,商為末,照理說身分不同,不該相往來,但兩個女子感情深厚,始終沒斷過交情。
蕭易禮比葉霓大六歲,壓根兒玩不在一起,可不知怎地,葉霓就是喜歡纏著他,每次只要一到蕭府,就到處找禮哥哥。
蕭夫人見狀,玩笑道︰「不如給他們結個女圭女圭親。」
蕭夫人此話一出,只見葉夫人露出一副諷笑表情,她立時明白自己講錯話了,葉家在上,蕭家在下,若不是情非得已,好人家的女兒豈肯下嫁?所以此事就此打住。
但葉霓卻口口聲聲表示要當禮哥哥的新娘,還非逼得蕭易禮點頭應下。
葉老夫人見狀問︰「霓兒真那麼喜歡禮哥哥?」
葉霓想也不想就用力點頭,那可愛嬌俏的模樣,讓蕭夫人、蕭老夫人忍不住呵呵笑不停。
蕭老夫人笑咪咪問道︰「霓兒長大以後,如果還想嫁給禮哥哥,就讓禮哥哥娶霓兒,行不?」
葉霓揚眉開心的大聲回道︰「行!」說完,她跑到蕭易禮身邊,小小的胳臂牢牢抱住他,深怕他被人搶走似的。
這舉動又惹得一屋子人笑不停,唯有葉夫人臉色難看。
後來,蕭家老大考上舉子,蕭老爺進取,把生意經營得風生水起;反觀葉家,葉老爺雖然是個官,可那點兒俸祿想養活一家十余口,著實辛苦,相較兩家人吃的喝的用的住的,葉家處處比不上蕭家,葉夫人結親的心思這才活絡起來。
「禮哥哥,我喊你呢,怎不搭理人?」葉霓上前跑幾步,沖著他盈盈笑望著。
自他去年返家後,葉霓便時不時與母親上蕭府拜訪,心里在想什麼,人人明白,只不過葉夫人不把話捅破,誰也不敢明講。
好歹葉府是官家,蕭夫人再喜歡葉霓,也不好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總要葉家有意願,葉夫人點了頭,蕭家才敢把事情往下接。
蕭易禮蹙眉,問道︰「你怎麼在這里?你家里不是在辦喜事?」
不提沒事,講到這個,葉霓就怒發沖冠。
今天是庶姊葉霜嫁給德王世子的大日子,德王世子耶,小庶女憑什麼嫁得這麼好,更何況是由皇太後下旨賜婚,這讓她情何以堪,她才是葉府的嫡女啊!
她和姊姊葉雲躲在門後,想偷瞧世子爺幾眼,這一看,心都碎了。
天底下哪還有這麼風流俊俏、英俊卓爾的男子?這麼好的男人,卻讓葉霜那個賤人撿了個大便宜,著實可恨!
她吵著娘,想進王府當世子側妃,娘卻這麼說——
蕭家大郎是個長進的,早晚會考上科舉,有錢能使鬼推磨,到時蕭家大郎的官運肯定不比你們爹爹差,蕭家二郎掙銀子的能耐強,家里金銀元寶堆得滿山滿谷,往後蕭家有錢有勢,還能虧了蕭三郎?
這麼一合計,便領她上蕭家大門。
望著蕭三郎不耐煩的模樣,葉霓也不開心,當她愛來啊,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德性,他連德王世子一撮頭發都比不上!只不過……
看著蕭府的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她爹雖然是個官兒,雖然仗著葉霜出嫁、升上五品,但家里的吃穿用度,哪點比得上蕭家?
方才蕭夫人用來待客的茶葉,可是葉府嘗不到的好貨,更別說匣子里精致的點心,那是天香樓特制的,一匣子至少要五兩銀子呢,他們家就算過年,也舍不得置辦。
娘常在她面前抱怨,當年姊妹們都羨慕她嫁進官家,如今方才明白,伴君如伴虎,當官的哪天惹惱皇帝老子,可是滿門抄斬的事,再說每個月領的那點子俸祿,甭說讓妻子小過好日子,就是想買幾套光鮮亮麗的衣裳都難。
她幾度琢磨後,同意娘的意思。
于是葉霓強抑下不滿,堆起笑,柔聲道︰「可不是嗎?家里忙完,娘就帶我上門拜訪蕭嬸嬸,禮哥哥,你去了哪兒?霓兒想你了……」
想他?忍不住一陣哆嗦,頭皮迅速發麻,蕭易禮沒好氣的回道︰「我剛回來,先去向長輩請安,葉妹妹自便。」說完,像見鬼似的,他轉身狂奔。
他走得飛快,葉霓追了幾步,沒追上,氣得一跺腳,恨恨瞪著他的背影,噘起紅紅的可愛小嘴,悄聲埋怨,「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本姑娘瞧得上眼,該感激涕零!」她拽緊手中帕子、絞得死緊,她不信,憑葉府女兒的好名聲,還拿不下這個浪蕩子。「蕭易禮,你給我等著!」
蕭易禮沒去見母親,而是直奔蕭老夫人的院子。
早有人報訊了,一看見三少爺進院子,幾個丫鬟飛快上前,簇擁而行,一個個樂呵呵的,像拾到了銀錠子似的。
「三少爺,您可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老夫人可真要望眼欲穿。」
「往後三少爺想去哪兒,沒人拿鏈子給您鎖上,可好歹告訴老夫人一聲啊,免得老夫人心急,直擔心三少爺這一去又是五年。」
吱吱喳喳間,丫鬟們已經領著蕭易禮進門,蕭老夫人看見小孫子,高興得杯子隨手往旁邊幾上一放,就迎上前來。
她滿臉的激動,滿眼的心疼,帶著些許委屈說道︰「阿禮啊,你不聲不響的,去了哪兒?就沒想過女乃女乃會擔心嗎?」
「女乃女乃了,我不在家,您就不乖乖吃飯嗎?您是故意要讓我心疼嗎?」蕭易禮雙手環胸,濃眉蹙起,上下打量女乃女乃,一臉的不高興。
蕭老夫人就吃這一套,她連忙拉起笑容,說道︰「行了行了,別嘮叨女乃女乃,快過來讓女乃女乃看看,有沒有好好的。」伸開手,她把小孫子前後轉兩圈,上上下下盯個遍,才道︰「我罵過你爹了,這回他要是敢再給你擺臉色看,你照舊轉頭就走,不過……得把女乃女乃捎帶上,咱們祖孫一起離開,免得礙他的眼兒。」
他呵呵一笑,女乃女乃錯怪人啦,他才不是因為老爹脾氣差、擺臭臉,才離家出走,而是臨時接了個差事,幫凌大哥跑一趟嶺南,事出緊急,他來不及安排,連家里都沒時間好好交代一番。
「行!就是這話兒,女乃女乃,回頭我給您買個大宅子,要是爹再挑刺兒,咱們一起離家出走。」蕭易禮攬著女乃女乃的肩膀,一邊說,一邊走到桌旁坐下。
幾個丫鬟听見三少爺的話,忍不住翻白眼,三少爺真真是被老夫人給寵壞了,哪能在背後挑剔長輩,還鼓吹老夫人離家?孝道呢、倫理呢,怎麼蕭家後院不奉行這一套?
「去見過你娘了嗎?她和女乃女乃一樣,一顆心懸著,成天喊頭痛。」老夫人笑咪咪的問。
「娘那里有客人,晚點再過去。」
「是了,猜猜,哪個客人?」
蕭易禮意興闌珊,不想回答。
老夫人不介意,堆起滿臉笑意。「女乃女乃同你說,阿禮有大便宜可佔啦。」
「哪來的便宜?」
「葉夫人眼楮長在頭頂上,女乃女乃和葉老夫人雖然交好,常拿你和霓兒說笑,卻不敢妄想娶葉家嫡女進門,沒想到葉夫人竟轉了性子,有意把霓兒嫁給你,官家嫡女吶,這豈不是撿了個大便宜。」
「那個葉霓我可看不上眼。」他實話實說。
「又看不上眼?當初你嫌汪家姑娘像根木頭,比起汪姑娘,霓兒性子活潑得多,何況小時候你們常玩在一塊兒,感情不差。」
玩在一起?是被纏得無法月兌身吧!一想到葉霓,蕭易禮的眉頭鎖得老緊,受不了的感覺油然而升。
「女乃女乃可是認真替你相看過的,那丫頭有問有答,落落大方又俏皮可愛,更別說還是個大美人呢,眉嬌眼俏、五官明媚,女乃女乃實話說,她長得比你大嫂、二嫂都好。」
「女乃女乃就甭替我操心了,我現在忙著呢,哪有時間相看親事。」
「胡扯!你有什麼好忙的?女乃女乃雖舍不得說你,可你爹沒錯吶,都二十一歲了,再不好好找點事情做,難不成要一輩子閑晃?阿禮乖,听女乃女乃的話,早點把霓兒娶進門,再到蕭家鋪子里找點事兒做,然後安安心心給女乃女乃生個曾孫子。」
「親事別急,待忙過今年,阿禮定會找個好媳婦回來孝敬女乃女乃。」
「你別哄女乃女乃了,女乃女乃人是老了,腦子可還沒壞,旁的事兒女乃女乃都可以依著你,可和葉府這門親事,女乃女乃不準你說不,不提女乃女乃和葉老夫人的交情,光霓兒這孩子,女乃女乃就挺喜歡的。听女乃女乃這一回,成親之後,你想做什麼,女乃女乃都不說話,行不?」
「女乃女乃……」蕭易禮拽起女乃女乃的手臂搖著。
「去去去!多大的人兒了,還跟女乃女乃撒嬌,去你娘那里,順道和葉夫人打聲招呼。先說好,今兒個不準出門,得陪家人吃頓飯。」
老人家真要拗起來,就連他也沒轍,他不甘不願地嘆口氣,順著女乃女乃的意思移步。
掌心上的玉佩雕成一條龍,很粗糙,這位雕工的藝術天分顯然不足,只不過,這玉佩是什麼時候跑進自己衣兜里的?
葉雪想不起來,失憶是穿越的後遺癥嗎?不對,那是借口不是後遺癥,所以如果她付錢買過這種東西,沒道理會忘記,那麼……
她再一次把早上起床到出門,每件踫過的事情認真想一遍。
不可能是小白臉神不知鬼不覺放進來的,如果他的武功有這麼高強,哪會害怕她的膝蓋強攻式?所以是……是她!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有可能,她重重撞了自己一下!
如果是她,又是為什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壞人追她、企圖奪寶,于是她使出金蟬月兌殼計?如果是這樣子,壞人們會不會眼楮利,一眼發現小姑娘把玉佩放到她身上?
一塊爛玉怎會變成人人想要搶奪的寶物?莫非里面有什麼機關?藏寶圖?武功秘籍?吸星大法入門?冷兵器轉運站地形圖?
天吶,難怪那時候她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跟蹤自己,要不她怎會心不在焉撞上小白臉,以至于惹來非議,所以……
葉大雪,你完蛋了!
記不記得林平之他爹收藏了闢邪劍譜,以至于全家死于非命,善良的獨生子因仇恨而變態,舉劍自宮?
不要!她不要因為一塊雕工粗糙的爛玉佩,把他們全家的穿越人生弄成燒殺擄掠、腥風血雨,雖然她討厭穿越,但她還是想要平平安安活著,安安穩穩過完一生。
猛然跳起,葉雪飛快從櫃子里翻出一塊帕子,將玉佩包起來。
她下定決心了,不管任何人出現,都不讓玉佩現世,她要一路否認到底,堅決表示自己從沒見過什麼鬼玉佩,即便是原主出現,她也要把謊話演得比事實還逼真。
沒錯,就是這樣!
有機會的話還要引導對方往錯誤方向推測,推測玉佩是在她和小白臉對壘時掉的,那麼她沒見過地圖、沒有私藏玉佩,整件事,與她無關。
很好,這麼辦,但是……她低頭看著包裹住的玉佩,這東西是禍不是福,得盡快將之消滅。
她走到後院,想挖洞埋了,想想又覺得不妥,萬一下大雨,泥土被沖開被人發現怎麼辦?
她又走回房間,仰頭望向屋梁,不妥,萬一踫到梁上君子,東西有藏跟沒藏還不是一樣?
她東看看、西瞧瞧,搖頭點頭又搖頭點頭,靈活的目光在屋里上下左右掃視。
最後葉雪爬到床底下,取下腰間系帶,把玉佩綁在靠牆處的床柱上,她還特地將帶子多繞了幾圈,把玉佩死死固定住,確定不會掉下來之後,才爬出床底。
她才剛稱贊完自己的聰明才智,就听到老媽揚聲呼喚——
「阿雪,快來幫忙!」
葉雪趕緊把手臉洗干淨,快步來到前廳,看見父母正領著兩名工匠搬桌椅。
和一般私塾隨便找些桌椅給學生上課不同,父母相當認真,他們依照現代教室,訂制各種不同高度的桌椅、書櫃和教學用品,並釘出一整片的軟木牆來當黑板,又畫了圖,讓打鐵匠打造圖釘。
他們把主臥搬到後排屋子,連葉家祖先牌位也請到後面,將前排九間屋子全空出來,改造成三間教室、圖書館、體能游戲室、餐廳和午休臥房,整理得干淨整齊,完全展現他們把未來教育理念在人魏王朝落實的強烈企圖心。
望著父母忙碌的身影,葉雪微笑,她相信父母一定會成功的。
她接過母親手上的作業簿。父母辦到了,他們找人印出教科書及許多大小不同格子的作業簿,這在這時代,算得上創舉。
可惜這年代不注重智慧財產權,父母編的課本一下子就讓老板盜用,否則定能大賺一筆。
「媽,我畫了幾張招生海報,什麼時候張貼?」
葉雪一提起這件事,母女倆同時想起他們家的葉小霜,她念商品設計,旁的功夫不提,畫圖是絕絕對對的第一名。
葉母苦笑道︰「要是小霜在就好了。」
「媽,我覺得小霜也穿越了,她正在某一處等我們去找她。」
「嗯,我相信,你們姊妹一直有心電感應。」
「是啊!」
母親把葉雪的散發順到耳後,不舍的道︰「如果丟掉的是你,我比較不擔心,你聰明又能干,一個人在外頭肯定不吃虧,不像小霜,傻傻笨笨的,只有讓人欺負的分。」
「誰說的,小霜那張諂媚嘴,死的會被她說活,放心,她不會吃虧的。」
「也是。」葉母點頭。
「媽,你買了白紙嗎?我想再多寫幾本故事書。」
她的故事一抓一大把,小時候听的、看的不算,光她在床邊為小霜編過的故事就滿坑滿谷,既然教科書送出去會被人偷印,那她就一本一本編寫故事書。
想看她的故事?對不起,只有本學堂有,別無分號,想看?行!到這里來繳費上學!
「有,在馬車上,我去拿下來。」
「我去拿就好。」葉雪把手中的作業簿放到架子上,便走了出去。
她現在是大閑人,人人都有事情做,唯有她,除了寫寫故事書之外,沒別的事好忙,如果大魏朝有股票可以炒,不知道該有多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