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小姐,您要不要睡會兒?」
睡?她也想啊,不過樣圖老畫不好,她哪能休息?為了樣圖,她甚至還瞞著某人在半夜爬起作畫呢。
紀曉笙嘆氣,飲口黃連茶,最近她都靠這麻舌苦味醒腦。
「嗯——」吐吐舌,精神又來,鋪整白紙,指間轉筆,刷刷便勾出雲篦形樣,正待大肆揮毫,鐵石卻站在外頭敲窗。
「鐵護衛?怎麼不進來?」
「小的只是來通報有人上門,請姑娘小心些。」
「又是綁我的?」這幾天夜里鐵石打退多少人,真是數也數不清。
「難說。人剛在門口下轎。二少交代過,不管翻牆還是走正門,即便是姑娘相熟之人也得小心。」
「好。謝謝鐵護衛提醒。紅玉你去看看,前頭是不是有找我的客人。」
「是。」
紅玉才去不久,郎便不請自來。
一個翩翩佳公子搖扇直走進她寢房,剛見她就是一聲妹子。
「小姐,對不住,我攔不下這位公子。」紅玉愧疚道。
「我與曉笙妹子是青梅竹馬,關系並不一般……」
「懷譽哥。」忙將圖蓋住,請紅玉收好。「怎有空來?」
聞懷譽盯著紅玉捧圖出去,直到紀曉笙哼了哼才硬生生收回目光。
「咳,往常一年才見你一面,不能聯絡情誼,我想了想,覺得……不好,所以就來了。」
「就算如此,那也該上紀府,怎會來金虎園?」
「喔,是我們掌櫃說……」
「掌櫃?」
「咳咳!是我剛去過紀家,結果財叔說你搬到義兄家里,我這才知道你認南二爺當義兄。有南錢莊當後台,你又是制——咳嗯!總之許久不見妹子,許多事都變啦……就……就不知咱們打小訂的女圭女圭親,變了沒?」
那是啥鬼?
「……懷譽哥跟我說笑嗎?哪來的女圭女圭親。」
南若臨一腳跨進就听見這幾句,不免提高聲量。
「曉笙訂過親了?」
「哥哥!」她立刻偎去。「我壓根兒沒听爹娘提過,可懷譽哥偏說有。」
「聞公子。」南若臨拱手一揖,彼此見過禮後才肅起神色。
「聞公子與曉笙訂親一事,可否詳實說來?我雖非她親兄,但此等大事,仍須有人為她作主。」
「欽,是……那個……」聞懷譽面紅耳赤地招人呈上紫木錦盒。「這里頭有紀家給的玉佩,還有曉笙未足歲的兜兒,是我們娘親私下結訂的親事……」
她暈!娘怎會鬧這一樁卻沒告訴她?
「我可否看看?」南若臨斯文問,負在背後的手卻緊握,點頭揚顎要鐵石去拿。
鐵石從小廝手里接過盒子,緊扣一番才遞出。
南若臨打開,煦笑。
「看來聞公子是弄錯了,碎屑怎能當成信物?」
「怎、怎麼可能!」聞懷譽立馬搶過,卻是碎屑沒錯。
「里頭分明是……分明是……」又綠又紅的晶瑩與絲緞粉末,原該是信物沒錯啊!朝鐵石望,鐵石早無辜木訥站在一旁。
「哈哈……原來……早跟爹娘說過不能再不義……這下也好,省得報應。」
她聞言卻是生疑。「懷譽哥在說什麼?兩年前出亂子,所有同行只有聞家肯幫忙,那可是大大的夠義氣,曉笙至今不敢忘呢。」
「喔,那次御店競賽……都怪藍沁坊無能,若我們做得好就用不著辦競賽,也就不會有人搶圖,更不會引起火勢害你爹娘喪命……甚至今日你也不用躲躲藏藏隱瞞身份……哈!都怪聞家啊!」明明沒喝酒,他卻大白天就覺恍惚,又哭又笑,悲喜交雜。
「懷譽哥,你……是因為準備競賽太累了吧?我近日也快瘋了,可還能撐住,你要挺著啊。」
聞懷譽擺手,干干笑兩聲。「不是競賽,是……是我心里一直壓著話,一直想告訴你啊……」
南若臨皺眉,眼捷手快撈住聞懷譽朝她撲過去的身子,直接將人往門口帶。
「聞公子還是先請回,等日後清醒些了再來金虎園。」
「哈,南二爺,你知道吧?你知道的,是吧?」
「聞公子在胡言亂語了,如今競賽在即,不論哪家商號都該謹言慎行,尤其聞公子代表藍沁坊,更應該注意。」
「哈哈,果然是南家人,這麼重要的事,你身為義兄卻沒告訴她,是為了要她安穩畫圖,好維持春曉閣生意嗎?」
「聞公子,請慎言!」凝目望向鐵石,要他快把人扔出去。
鐵石領命,快步去扛起聞懷譽。
「等等!」她再笨也听得出事有蹊蹺。「放下懷譽哥。」
「曉笙,聞公子累了。」
「哥哥沒告訴我的是什麼?明知卻瞞著我的是什麼?」
在她面前,初次感到為難。「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是純粹不想讓我知道,還是料定我听了會後悔?」
「兩者都是理由。」他苦笑。
不會吧?看懷譽哥這模樣,她不得不聯想起來……
兩年前競賽,寶貴坊因事棄權,好幾個月後她才知道是藍沁坊拿回御店,至于靠哪套首飾奪魁,卻听說藍沁坊直接把東西送入宮,不讓人賞……
她不敢相信,但仍听見自己的聲音震顫道︰「當年來奪圖的……是聞家?」
聞懷譽哽咽。
「曉笙?我聞家……我爹娘……對不起你啊!」
「真是聞家……那麼撞翻燭火……也不是意外?」
「是意外!是意外!我爹本來就只是覬覦紀姨的圖而已。藍沁坊當了一甲子御店,被撇下來,面子掛不住啊!我爹是真沒想要紀叔紀姨死,而且他也因為愧疚,才早早把藍沁坊交給我接手。這回是我無能,把藍沁坊弄得又要被撤……我是真沒辦法了,加上傳出你是制師的消息,娘才說要把你娶進門為聞家所用……」
她聞言,身子搖搖欲墜,南若臨趕緊扶住她。
「紅玉,送聞公子出去,不論誰來都別再放行。」
「啊。」紅玉開門請人。
聞懷譽雖仍欲留,但見紀曉笙撫額,一副傷心難耐,也不敢再打擾。
原本亂哄哄的內室,在紅玉跟鐵石也走後,只剩兩人輕輕的呼息聲。
沒人看了,除了真心相信的他,沒外人了。
她失魂落魄地一直掉淚,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說了句︰「都過去了。」
她一愣,旋即哇哇哭得喉聲都啞掉。
「你眼力已經不好,再哭會傷眼。乖,不哭。」
「嗚——你壞!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嗚……」
他嘆氣,環住她肩背安撫。
「找到你之後的一個月,我幫你四處打理,不久便覺事有蹊蹺,動用南家人手去查,不久也就查清楚了。只是那時你情緒尚不穩,我只能先把這事壓著,然後……咳,略施薄懲。」
「嗯?」淚止住,吸吸鼻子。「哥哥做了什麼?」
他掩嘴轉開臉,有些後悔當時壓不住脾氣讓聞家損失大筆田產。
這兩年內聞家無財力挽回藍沁坊頹勢,與他月兌不了干系。
「一些錢莊常用手腕,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她張大眼。為了爹娘,他耍了連自個兒也不願提的伎倆嗎?對自家二老,他是真往心里擺……
她忽地摟緊他腰身,小小了他一跳。
「哥哥都替我報仇了,我就不……不再去為難聞伯伯。」
「嗯。」指端別過柔絲,輕輕摟著。「你爹娘也不會願見你與他們撕破臉。」
他能猜出寬厚樸實的紀氏夫妻會如何處理這事,也料想得到他們不會願意女兒染髒手,任何仇怨都絕非他們所望。但兩年前,見她乍失怙恃,脆弱如碎瓷,他實在心疼,益發地抑不住憤怒……結果,造成僅有的一回失控,為了她。
「小姐,要不要紅玉回南府拿些冰塊來呀?您眼楮還是好腫呢。」
「不用了……」紀曉笙有氣無力道,邊拿著浸冷布巾敷眼,懊悔自己鬧得太過,哭得聲如老嫗,這要幾天才會好?哼哼唉唉,一天就這麼荒廢,圖都沒畫啊!
「小姐還在哭麼?」
「沒有了,就是昨日哭得太厲害,喊著頭疼、不舒服。」紅玉細聲回話。
「嗯。」
細細交談自門口傳來。
頂著紅腫魚眼,紀曉笙現身,努力展現精神,卻仍慘澹。
「哥哥別擔心,再過幾日眼楮就消腫了,只是樣圖恐怕要再晚點……」
南若臨淡笑,揚顎點過她與紅玉。
「你們倆互換衣衫吧,等會兒出門。」
「出……我臉色這般難看,出門很嚇人啦!何況想綁我的人可多著……」
他又笑。「你待車里頭,別出來就行。」
她噘嘴,南若臨含笑輕敲她頭,給她三刻鐘準備五天份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