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您……」
店小二的輕聲呼喚近在耳邊,全佑福茫然地抬起頭。
店小二依規短,每日寅正時起身,先上上下下巡視一遍,以防有貴客早起要人伺候而找不到人,接下來就是基本的打掃、擦洗工作,這幾日,他多了個新任務,就是叫醒全佑福早起去上工。
可今日,這位爺不像前幾日般孤身一人睡在走道里吹冷風,現下人家懷里可還抱著嬌滴滴的姑娘呢。店小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趨前低聲詢問全佑福。
原來是店小二!全佑福茫然的思緒瞬間回籠,怕對方吵醒懷里睡得正酣的小人兒,他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店小二不要出聲。
店小二識相地放輕腳步離開。
概然不想吵醒她,只能陪著她再多睡個一時片刻,全佑福閉上眼眸,摟緊懷中的人兒,靜靜睡去。
大半個時辰後,東方透出淡淡曦白,裴若衣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皺皺鼻頭,揉著眼楮懶懶轉醒,眨了眨仍有些霧蒙蒙的大眼,面對著大片溫暖厚實的胸膛,嚇一跳,頭猛一抬--
「小心一點。」一只溫柔大手及時蓋上她的額頭,厚厚手掌讓她在撞上他堅硬下巴時,感覺不到一絲痛意。
「討厭,是你先嚇我一跳。」她嬌嗔,典型的惡人先告狀。
他不計較,憨厚一笑,溫熱的大手揉揉她雪女敕的前額,關心地問︰「有沒有撞痛你?」
她臉紅了,飛睨他一眼,小手拍掉他手掌。
「誰準你自作主張地揉我的頭?」一雙水靈靈大眼晃了一圈,身上不知什麼時候披上了軟裘,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視線再下滑一點,臉蛋驀地涌上紅雲。
啊,他竟然還孟浪地緊抱著人家不放,怪不得人家露出這樣的表情。
全佑福訕訕地趕緊松手,用最快的速度遠離,那副極力想撇清什麼似的表情,深深傷害了裴若衣。
「對不起,我是怕你冷……」得趕緊解釋清楚,若讓小姐認為他有意唐突,那可不太好。
「不要說了。」嬌羞不再,裴若衣在瞬間冷凝起一張小臉,「你不必解釋,相處這麼多日,我自然明白你是個‘大好人’,不會誤解的。」無非是半夜見她冷,他才會做出逾矩的動作。
這種解釋,近一個月來,她听過太多遍了,不想听他再重復強調一遍。
她嘲諷的語氣、故意強調「大好人」三個字時的神態,莫名刺痛了他的心,他還沒笨到察覺不出她的惱怒,只是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她不高興,讓她突然露出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表情。
「還有,你不必偷偷模模地睡在走道里,既然你那麼在乎你的名聲,怕我這被朝廷流放的女奴牽累了你,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勉強你。你愛睡這就使勁睡,睡個十天半個月,我也不會再多說你一個字!」
好生氣好生氣好生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生平第一次想用尖刻的話去刺傷一個人,那種感覺還真是……
讓人討厭透了!
她冷冰冰的話,像一根根灌滿劇毒的冷箭,根根沒入他的心髒,紅血被毒染黑,連呼吸都痛得快要窒息。
她冷著一張小臉,急急站起,使力剝上的軟裘,一把扔到他怔愣的大臉上,想快快躲進屋里,掩飾眼角快要崩潰的淚意。
可是,雙腳鑽心的麻意阻礙了她的行動,她嬌軀微晃,眼看就要軟倒下來,他及時攬住了她的柳腰。
「不用你管我!」她激烈地推開他,咬著牙抗拒腿上的麻痛,倔強的強撐著走回房間。
砰!她重重甩上門,立刻癱坐在地上,再也無法忍住的淚水爭先恐後地奔涌而出,她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討厭他……
門外的全佑福傻了,哪里猜得透姑娘家的心思。
他瞪著緊閉的房門,愁眉苦臉,拳頭與起又放下,想敲門,又怕惹她厭煩。
思來想去,掙扎半天,眼見天色也不早了,他牙一咬,握起拳頭輕敲了幾下門,低聲對對面的人兒說︰「姑娘,我去上工了。」
里面沉默,但壓抑不住的低泣像根銀針,刺進他心窩,讓他痛上加痛。
「你別哭,別哭……」他是個笨蛋,粗手笨腳,總是惹她生氣,現在還害她哭了,嘴笨又不會甜言蜜語,無法哄她重新展顏。
這份認知更進一步加重他的自卑,溫柔凝視她睡顏時的痴心妄想,很快被現實擊潰,此時她的啜泣仿佛是在嘲笑卑微的自己,竟敢有那樣天大的奢念。
「我今晚不能過來了。」哭聲驀地變大了,他慌得趕緊解釋,「我不是故意不來,是大伙已經決定這幾日內就動身回去,我離開張家口的時候,已經答應幾個掌櫃,替他們置辦一些貨物,這兩日會很忙很忙,沒辦法過來看你。」
「你……走……不……要……管……我……嗚嗚、嗚嗚……」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且他沒說會帶她走,她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啊……
房里的哭聲越來越大了,全佑福在門外急得直跳腳。
「姑娘,你別哭了好不好?若是我得罪了你,你開開門,我讓你打到氣消好不好?」
「嗚嗚……你要離開我了……你、你要走了……你、你不管我了……不、不管最好了,我、我不希罕……你走……我、我……自己一個……」
啜泣聲中夾雜斷斷續續的埋怨,很難讓人听懂,全佑福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嘴角牽起一抹苦笑。
「姑娘不想跟我離開這里嗎?可是你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我很不放心,跟我回內陸,我幫你找回你的家人好不好?」
她若不願意跟他回去,他該怎麼辦?真的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種危險、生活條件又苛刻的邊境獨自生活嗎?
不,他會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不再需要他,由另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從他身邊把她帶去,雖然他會很痛很痛,但他會祝福她幸福快樂,並默默在她身邊保護她一輩子。
誰教他早已對她情根深種,至如今已深入血脈骨髓,無法拔除。
全佑福忍不住又敲了敲門,對她說出自己的決定,「還是你不願意離開這里?但你一個姑娘家,在這種邊荒異地,很難生活的。如果你不願意走,我……我能留下來照顧你嗎?」
房內的裴若衣听見這樣的話,霎時止住了哭泣。她沒听錯嗎?他說要帶她回內陸,還說如果她不想離開,他願意留下來照顧她,她應該沒听錯吧……
她的沉默,讓他誤會她根本不想讓他照顧,他忍不住卑微地求她,「讓我留在你身邊照顧你好不好?我不放心,我怕你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會遇到什麼事,這樣我好不安心……」
「你別瞧不起我,我能干得很,少了你,我一樣能生活得很好。」
裴若衣忍不住頂他,看他怎麼答。顧不得半濕未干的眼淚,她背靠著門,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那……那我不打擾你,就在你旁邊陪著你……你不用跟我說話,就……就當我不存在。」
直到傳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那小心翼翼的口氣取悅了原本氣惱不已的小人兒。紅潤重新回到雪女敕的臉上,裴若衣控制不住唇角飛揚,明明心里歡喜得緊,還是不給他好臉色。
「我才不要一個跟屁蟲呢,你那麼大一只跟著我,誰還敢跟我說話?你最好離得我遠遠的。」
听到人家姑娘嫌棄他,讓他離她遠點,心,真的受傷了。
雖然痛苦,他還是咬著牙堅持。
「我會離你很遠很遠,不會讓別人認為我們有關系的。」這樣還不可以嗎?他可以離得遠遠的,可以不跟她說話,可以不看清她美麗的容顏,可以只這樣遠遠的、默默的保護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不要逼他從她身邊消失,看不到她,他的心會碎。
全佑福悲苦的口氣治愈了她,他對她說的話近似一種要永遠保護她的承諾,讓她的心很暖,這暖意蓋過了他剛才對她的無心傷害,可她打定主意要他受到教訓,別總是拿著一副禮教的大帽子,戴在他那顆笨腦袋上就算了,還妄想壓在她頭上。
她、不、要!
而且,她會慢慢讓他懂得,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一定會成功,包括教他這集大笨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