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漆黑,他怕吵醒她不敢開燈,就著手機的光線,躡著手腳走進房間,床上有睡過的痕跡,但人不在。
「林郁青?」
他連喚了幾次,才听到蚊子般的聲音。
「嗯。」
他打開電燈,房間大亮,竟發現她縮在牆角的地板上。
「好好的床不睡,你夢游嗎?」
「你怎麼進來的?」
「走進來的不然咧,我知道密碼,而且警衛認得我,來過好幾次了。」
「我還以為——」
以為是小偷?
哈,膽小如鼠的綠巨人浩克。
正想奚落她一番,卻在看到她蒼白戒懼的臉色時,終于慢半拍地察覺不對勁,心倏地揪了起來。于是他走過去挨著她屈膝坐下,緩緩說道︰「南海幫的威脅已經解除了,你知道吧。」
沒吭聲。
「以後不會有人追殺,你安全了,知道嗎?」
還是沒吭聲。
「所以,林郁青——」
「閉嘴!知道個屁!」她忽然大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他愕然失聲。
「你不知道當我看到解嚴令的那一刻,我有多感謝他,又有多恨他嗎?!他救了我,卻存心讓我在里面關到死!」
他任由她發泄。
「他口口聲聲替我著想,可是難道替我著想就可以泄露我們的關系,替我著想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欺騙隱瞞?!」
他靜靜地听著。
「他以為不斷地送補給品進來就夠了,因為他根本無法體會被關在里面的感覺。十個月吹不到風、曬不到太陽、呼吸不到新鮮空氣,最可怕的是每天疑神疑鬼,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魂飛魄散……」
他的心隱隱作痛。
「你或許覺得晨跑沒什麼,但那需要多大的勇氣你知道嗎?十個月來第一次賭命走出去,就因為有個奧客可能是南海幫的人,我必須鍛煉體力準備再次逃亡。」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攝影棚里那麼多人,他們一直追問槍擊案還有今天早上的事,我受不了。」
「所以你才提早離開?」
「是落荒而逃。很孬吧,我好怕回不去原來的生活。」
她不激動了,卻也不再說話。
他以為她哭了,但並沒有。望著那張惻然憔悴的臉龐,復雜的情緒一擁而上——愧疚、懊悔、心疼,還有一種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感覺……
伸出手,他將她拉進懷里。
「都是我害的,我會想辦法彌補。」
「離我遠一點。」
「你還記得那部戲?因為它,我差點多了個金鐘影帝的頭餃,好可惜。」
「老天有眼。」
「啥?」
她抿著嘴笑了,活著糗他的感覺真好,跟他靠這麼近的感覺更好。但,不能再近了。
「我要睡了,你走吧。」
見她快速窩回床上,他趕緊說︰
「明天我要到花蓮出外景一個禮拜,你去我保證不讓閑雜人等騷擾你。」
「不要。」
「還是你打算回靈穴?」
「瘋了。」
她拉起被子蒙住頭臉,再沒動靜。
他模模鼻子走出房間,沒多久跑回來對著棉被山問道︰「你有漱口水嗎?」隨即自言自語︰「應該沒有,就算有也過期了,這麼久不在家。」
「很吵耶,老頭子。」她沒好氣地掀開棉被。
「來之前和李依依拍吻戲,急著離開來不及漱口,NG三十三遍耶,他們都說我享齊人之福,舊愛新歡……」
「你去死!」
飛來枕頭中正靶心,他發出慘叫,其實心里正得意地偷笑著。
,重來。
「拜托!」他慘叫著攤在道具沙發上。
這場戲重來了至少十遍,每次都嫌他情緒不到位,依他看,根本是導演挾怨報復。
「天哥,我發現你拍到一半偷笑喔,你到底在高興什麼?」小冰遞上料的時候,忍不住虧他。
「勝天,愛人不告而別應該傷心才對,你反倒一臉開心。」編劇糾正他。
「天哥,我來幫你培養情緒。」庭庭往他懷里蹭,想趁機揩油。
他厭惡地掰開八爪章魚,好心情蕩然無存。
真小氣!讓他開心一下是會怎樣,尋人的超級任務圓滿結束,而且晚上又可以見到她了。想到這兒,他的嘴角忍不住又翹了起來。
過去一個禮拜,他天天從花蓮打電話給她,一天沒听到她的白痴無聊煩,就沒辦法安心拍戲。
怎麼會這樣,他也不懂。
「任帥,你可以的,想想你在『離我遠一點』的爆發力。」制作人走過來替他打氣。
爆發力?那也得有人引爆才行啊。當時要不是林郁青,那場案子相認的內心戲恐怕會拍到天荒地老。
有了!
他心血來潮一彈指。
「小冰,把林郁青叫來引爆。」
「啊?」
他從小冰手里取餅手機按下直撥鍵,沒人接;不死心再按,直接轉入語音信箱。他改發簡訊,沒回音,傳line則始終未讀。
怎麼會?
靈機一動,他從通訊簿搜到她住處的管理室總機,那是頭一次登門的時候記下來以備不時之需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你是說,她早上十點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有沒有說去哪……」
他專心地跟警衛對話,沒注意到攝影機被拉開、其它人全走得遠遠的,原來是導演當機立斷,改用遠鏡畫面來呈現男主角尋人的焦慮。
于是陡然亮起的聚光燈底下,只有他唱著獨角戲。
「如果她回來請你務必通知我,就這支電話,呃,我姓……郭。」
掛了手機,他焦急地踱起步來。
這幾天電話里都好好的,昨天她甚至答應今天待在家里等他收工,為什麼不說一聲就出門,甚至連電話都不接?
一個念頭閃過,他急撥手機,結果被忙得焦頭爛額的石砳打臉︰「林郁青是你的人,你媽的找我要?」
「她說她喜歡你。」
「她隨便說,你隨便信,有沒腦袋啊你!」
他釋懷地掛掉,接著又踱起步來,踱著踱著想到了闕羽豐,然而專線的那一頭,小江秘書告訴他董事長正在會議中。
沒轍了。
怎麼辦?
南海幫已不構成威脅,但媒體狗仔緊迫釘人,萬一被逼急了,綠巨人浩克再度上身,誰來安撫?
而且被追殺的陰影還在,如果遭到跟監,她肯定會很害怕。
想到這兒,他開始瘋也似地狂call、狂line、狂發簡訊,卻依然得不到任何回應。
「媽的!」
他惱怒地將手機用力一撗,挫折地抓著頭發,隨即發出困獸般大吼,然後將自己摔往沙發,一整個崩潰。
OK!
導演適時喊停,膠著的一場戲就在男主角不知不覺中完成了。
正當工作人員大贊導演機智的時候,頹喪癱軟的他突然從沙發上彈跳起來,手機一撈直接往外沖。
「天哥,還沒拍完,你上哪去?」小冰急忙上前阻攔。
「先跳拍,我馬上回來!」
「不行啦!天哥、天哥……」
他粗魯地推開小冰,邁著長腿進了電梯。至于要去哪卻完全沒概念,只覺心里慌得緊,非得做點什麼不可。
最後他決定了,先到她住的地方看看,或許虛驚一場,她原來只是外出吃早餐,然後手機忘了帶。
當電梯到達地下室,門還沒全開,他已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然後發現專屬停車位竟被攻佔了。
這些媒體真是神通廣大,連警衛那關也闖得過。
他的出現令久候的記者們喜出望外,迅速將他圍住,並訓練有素地扛起攝影機、湊上麥克風——
「我的天,今天是來拍『冬眠』嗎?」
「是。」
「透露一下吧,『馮冬齊』和『余f心』的苦戀會不會修成正果?」
「請期待大結局。」
「別賣關子……」
「抱歉,我有急事,恕不奉陪。」
看到他急于月兌身,記者趕緊切入主題︰
「比起『馮冬齊』和『余曉心』,粉絲們更關心你最新的情史。我的天,翼展總部的那位小姐可是你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謝謝關心。」
他的厭煩快藏不住了,無奈記者們死不罷休。
「我的天,你和李依依當真結束了嗎?」
「我們從來沒——」
他試著解釋,卻被一名男記者搶話︰「李依依是因為你劈腿,才提出分手的嗎?」
被無禮搶話令他不爽到爆,但他仍耐著性子︰「請不要亂猜,我們從來沒——」
話還沒講完,又被那名男記者給搶了,「翼展總部那位就是介入你們之間的小三對吧,她——」
「小三」這詞有如被扔進火里的汽油彈,瞬間轟掉他的理智。
他怒吼著朝搶話的男記者揮出一拳,並在對方倒地後上前奉上第二拳,當看到對方的鼻子冒出鮮血,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連忙推開其它正猛按快門的記者,騎上重機逃離現場。
煩!煩!煩!
怎麼老管不住拳頭呢?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說不定又得因為重傷害罪上法庭了。
到了林郁青的住處,沒人。
他茫然若失地繞了一圈,發現整個屋子收拾得跟之前沒兩樣,就好像她不曾回來過。
坐在那晚與她並肩坐過的地板上,看著沒了棉被山的床鋪,他不禁懷疑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他根本不曾把她挖出來過。
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依然平行。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手機響了,但不是她,而是氣瘋了的馮鑫。
「勝天,你在哪?」
「干嘛?」
「打人也得看對象,記者是你能惹的嗎?」
「消息傳得很快嘛。」
「馬上回攝影棚商量對策,順便把戲拍完,何導發飆了。」
「飆到中風最好,而且商量個屁,準備坐牢就是。」
「你!」
「任勝天,你給我死回來!憑什麼每次都要別人幫你擦**!」
哇哩咧,手機變聲了,是他老姊。
「姊,你管好小孩就是,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啦!」
「你除了動手還會什麼?從小到大光知道闖禍,小二就打斷隔壁鄰居的門牙,還把蟑螂丟進人家女生的便當盒,有沒有……」
「姊,別說了,我立刻回去。」
掛掉手機,他連滾帶爬地離開。
最受不了他老姊的「話說從頭」,一說起來巨細靡遺沒完沒了。同個媽生的,記性差那麼多,真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