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榮與北辰為了疆域版圖,幾十年來大戰小戰不斷。邊疆的百姓受戰火波及,民不聊生。為保國力,兩國于五年前和解,暫時停戰,各自休養生息,以防南蜀、西武坐收漁翁之利。
當時尹兆麟的父親尹向國,是前任驃騎將軍,因為思鄉心切,正巧軍隊有信要送往京城,尹向國便主動攬下了送信的差事,卻不料在途中遭遇北辰幾個逃兵。不防之下中了冷箭,連首級都被割掉,給了那些人一個證明,使他們可以加官進爵。
當年尹兆麟剛弱冠,與父親聚少離多,還來不及向父親展示自己的雄才大略讓父親驕傲,便再也沒有了與父親切磋武藝的機會。
與父親感情深厚的母親,听到噩耗大受打擊,執意要親自到邊關領回父親尸骨。只是沒想到她也會丟下他,為父親殉情,隨父親去了。
手捧母親的骨灰,失去雙親讓他痛不欲生,立在祖宗靈位前,血性男兒立誓要為父母報仇,為國效力。
等到他二十二歲那年,皇上听了某人的舉薦,任命他為副參,到邊關施展才華。
他沉著地運籌帷幄,替元帥出妙計,很快便將戰場轉入北辰境內。從副參到副將,再到先鋒,職位節節高升,成了軍隊主力。他本想一鼓作氣揮師北上,卻突然接到聖旨︰按兵不動,等候北辰議和。
當下他心中困惑。皇上主動要與北辰議和,實在有違常理。據尹兆麟對他的了解,他不像是那般沒有野心的人。
于是他上書向朝廷詢問,卻依舊沒有得到滿意的答復。
但戰場用兵,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更何況,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違抗君令調兵攻下北辰一城,沒有收到封賞禮遇不說,卻受到降職的處分。
朝堂上那些死讀書的腐朽大臣都是主和派,見不得一點殺戮。听說止兵也是皇上皇後听了他們休養生息的意見。尹兆麟違抗君意出兵,顯然給了那群老家伙把柄,可將他一降再降。
氣急之下,他索性月兌下戰甲,離開軍營,四處游山玩水,也時不時打探當年殺死父親的凶手。
他本就是依心而行,率性而為。在他心中,為父母報仇為首,替國家征戰在後,更何況國已不需要他。
然後他到了泯江。
幾乎是一到泯江,尹兆麟就被四周寧靜的山水吸引。泯江從遠方的深山里流出,由條條小溪匯聚而成。嘩嘩的水聲里透出一股自然的樸實,身後郁郁蔥蔥的樹林,在夏日晚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偶爾有幾只不知名的夜蟲或鳥兒鳴叫,更襯托出一片靜寂。
在炎熱的六月里,這里不僅沒有逼人的暑氣,反而清涼宜人。月光靜靜的灑在江面上,在水面閃耀著,像跳動的妖精。四周靜悄悄,沒有戰場的殺聲震天,沒有別人的勸說、告誡、虛榮、討好,目之所及,都是最真實的自然。
顯然,這對希望躲避紛爭的尹兆麟來說,是個絕佳的休息之地,盡管它在北辰境內。驕傲的他離開軍營後,這些日子里並沒有听說宮里有尋他或是罰他的旨意。想來東榮與北辰訂立盟約後,完全沒有他的用武之地。
尹兆麟背倚樹干而坐,望著天上圓圓的月亮,緩緩吐出胸中悶氣,不願再想起那些令人煩悶的戰事。寧靜的自然,讓他不由自主地放松。
突然,「嘩啦」的水聲引起他的注意,生性敏銳的他毫不遲疑地看往水面,卻看到一個嬌嬈的身影從水中冒出。她的長發本來披在肩上,卻隨著她搖頭的動作左右擺動,發梢上的水珠舞出迷人的弧度。曼妙的腰似乎不盈一握,月光投在她身上,一身肌膚堪比天山上的白雪,又如草原最上等的羊脂,散發著朦朧的光暈。
或許是月色撩人,也或許是今晚想了太多,寂寞了太久……那如水妖般迷人的身影,讓他忘了非禮勿視,就那麼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一聲驚呼打破了他的沉迷。
女子大概從未料到這荒無人煙的江畔會突然冒出一個輕薄自己的男子來,又羞又氣地蹲進水里,水盈盈的大眼兒瞅著他,像是無聲的責備著。
月光下,她的臉進入他的視線。她長得不美,甚至可以說是平常,卻透著一股子靈氣,讓他怦然心動。尤其是那雙水眸,那是一種無垢的純淨,像一泓清澈甘冽的山泉,誘人品嘗。
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加速跳動著,忽然有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悸動。
尹兆麟想,那個時候或許就是一見鐘情了。
「姑娘,呃……」他輕咳一聲,神情尷尬。「在下無意冒犯。」
「你、你、你……」對方大概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你」了半天也沒有下文。
「呃……在下願對姑娘負責。」女兒家視清白更甚于生命。實在是他唐突了對方,于情于理都該是他承擔責任,況且他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好感。而他已過弱冠,以往沉溺兵法武術,心無雜念,這會兒難得有女人這樣挑起他的興趣。
但對方顯然不願意把一輩子的幸福隨便交給一個陌生的,行為像是登徒子的男子,大眼兒里泛起淚花,隱隱有幾絲啜泣從唇中逸出。
「姑娘……還是先穿上衣服,免得……在水里著涼。」尹兆麟背過身去,承諾道︰「在姑娘著衣之前,在下絕不轉身,如何?」
還能如何?該看的都已經看光了,他若真是個登徒子,她也沒有辦法。
過了好一會兒,才听到身後水聲又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听得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尹兆麟壓下滿腦綺思,不明白一向非禮勿視,飽讀聖賢書的自己怎麼見到這個姑娘後如此失禮。
又過了半盞茶時分,身後再沒有動靜,讓他不免心生疑惑。「姑娘?」始終沒有應聲,他不得不回頭,卻發現對方已經沿著江岸跑得好遠了。
尹兆麟心中好笑,看樣子自己是被人嫌棄了。他也不多想,提氣以輕功超過對方,輕而易舉將人攔住。
「姑娘,你……」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本想讓她轉過頭來兩人好談一談,卻不想用力過大,將人整個拉入懷中,還恰恰蹭到了她的嘴唇。
「唔!」姑娘惶恐地瞪大眼,小手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唇,從沒遇到這樣的事,嚇得不知所措。
尹兆麟趕忙將人放開,不敢再冒犯。
「姑娘,在下實在是沒有惡意……」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難以信服。
先是看著人家洗澡不知回避,然後厚顏無恥地攔人,擺明了一副要調戲人家的模樣,現在更是毫無顧忌地「親」了人家……他這大半輩子出的錯、犯的過,都沒有今天晚上來得多!
對方不停的抹眼淚,紅紅的雙眼無言的指責著他的無禮行徑。
「在下真的是無意冒犯,只是恰巧在此處休息。」他不得已重復,「在下可以以人格擔保,絕對會對姑娘負責。」他生怕她不信,從懷中拿出私印,坦坦蕩蕩地交到她手里,解釋道︰「在下尹兆麟。」
女子本來要接過私印,卻听到這句話後猛然抬頭,訝然道︰「你就是、就是那個東榮的先鋒?」那聲音雖不若黃鶯出谷,卻也似泉水叮咚,透著一股嬌怯之情。
尹兆麟微訝,不想她竟然認識他。「曾經是,現在不是了。」
哪料女子慌忙把私印塞回他身上。「不管你是不是,你都是東榮子民,而我是北辰百姓……我們、我們……請你把這件事忘記吧。」
「可是姑娘的清白,在下……」
「這里沒有其他人,不會有人知道的……」女子眼中盛滿了淚水,似是隱忍委屈,又露出一絲請求,使得他心角一軟。
她柔弱無助的樣子能輕而易舉地惹起男人的保護欲,讓尹兆麟更下定決心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她沒錯,就是在深山的河里洗了個澡,平白教人輕薄了去。而罪魁禍首的他要承擔責任,卻被拒絕,讓他心中怎不憐惜?
「姑娘是否已經嫁人?」看她的樣子並不像是遠道而來,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她是否是一個人躲進了山里,逃避戰火?
「不……」女子搖搖頭,卻又趕緊補充,「這跟嫁不嫁人沒有什麼關系的……」
她話音未落,一旁的樹林里卻竄出幾個黑衣蒙面人,將兩人團團圍住。
「來者何人?」雖然事發突然,尹兆麟卻沒有絲毫猶豫,反射性地將身邊的女子拉到身後,牢牢護住。
「尹兆麟,納命來!」幾人看了他一眼,眸中有一絲異樣,也不多說廢話,舉起刀劍殺過來。
對方叫得出他的名字,很明顯就是為殺他而來。尹兆麟拔出腰上的劍,心中直感不妙。
這幾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武功均屬上乘。若是只有他一人,說不定還可以打個平手,但他還要保護身後的女子,而她看起來一點武功都沒有。
尹兆麟護著女子左躲右躲,一時招架得有些吃力。
幾個黑衣人驀地停下,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更加猛烈的展開攻擊。他們連出狠招,劍風咻咻在尹兆麟耳畔回響,更是陰險地向他身後刺去。尹兆麟剛剛架住前面的大刀,就感覺有人乘虛而入,繞到他身後,猛的刺了過來。
無奈之下,尹兆麟只得移步,將身子一橫,把背後女子推到在地,硬生生用腰側挨下那一劍。
黑色的血跡順著劍流下,蓋住了利刃的鋒芒,就像天上的陰雲遮住了那輪明月。
一中劍,尹兆麟半邊身子就麻了,知道那劍上有毒,卻再也無力反抗。他吃力地看向一旁的女子,所見之物漸漸模糊,唯有那雙眼兒依舊清晰。
「快、快逃……」
失去意識前,尹兆麟只希望這個女子不會受他拖累。
等到陰雲漸漸散去,明亮的月亮重新露出,江邊已經再無一人,安靜得只能听到水流動的聲音,彷佛一切不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