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霜快被自己嚇壞了,她、她、她……好能干吶!
在提筆寫企劃書時,她發現自己寫得一手雅致的簪花小楷時,已經飽受驚嚇,沒想到離開家廟後,白日里無聊,嚴嬤嬤催著她給爺做件衣裳,她想也不想,就拿出一匹布剪裁、縫制……
動作一整個行雲流水、半點困難都沒,好像她是個天生的裁縫師。
這也罷了,當她發覺自己拿繡花針的動作就像東方不敗持針,她還能不對自己充滿贊嘆嗎?
英才啊!天才吶!這豈是凡人能到達的境界?
為測試原主到底有多少能耐,這些天,她彈琴、畫畫、下廚、泡茶……每項才藝逐一試過,結論是,原主的祖母如果到現代去開新娘學校,肯定年年招生,年年爆滿!
嚴嬤嬤前前後後把她做的袍子仔細瞧過幾回,葉霜看著忍不住想,那犀利的態度和銳利的眼神,和實驗室里研究干細胞的人員差不多,惹得她一陣緊張。
沒多久,嚴嬤嬤抬起頭沖著她笑,眼底淨是滿意,喟嘆道︰「世子爺總算有人心疼了。」
葉霜被夸到很心虛,尷尬一笑,那只是本能,算不得什麼的。
墨竹從外頭進來,滿面春風的道︰「世子妃,世子爺快到了,要不要到門口迎一迎?」
葉霜沒回墨竹的話,二話不說便往外沖。
沖出小院、沖出大門,她跑得超快,速度超越這時代的所有女人,如果這時候有亞運賽,她一定可以打敗諸美,贏得桂冠。
她快到什麼程度?快到听見風在自己耳邊呼嘯,快到兩條腿像踩上風火輪,快到一顆心怦怦怦,頻率在最短的時間內沖上一百七,快到……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想他,這麼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這是思念嗎?應該吧,否則胸口儲存的酸貨,怎麼會在瞬間變成甜品?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笑容自動躍上她的眉眼,把她變成愛笑的女人。
葉霜奔到門口,喘息不定,她引頸翹望,咦?他人呢?
幾個墨慢了好幾拍才跟著跑到門前,墨竹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世、世子妃……奴婢、奴婢雖然說……世子爺快到了,可也沒有這麼快啊!」
墨菊嘲笑道︰「世子妃這是想爺了,你們懂啥。」
「是是是,我們不懂,就你懂。」
幾個丫鬟在斗嘴皮的同時,遠遠地,葉霜看見煙塵揚起,數匹馬朝莊子奔馳而來。
忍不住地,她的兩條腿今天好像想秀秀短跑功力似地,竟又自己動了起來。
葉霜飛快往煙塵處跑去,她知道自己發瘋了,這種行為太不古裝戲,這是時裝偶像劇才會發生的事情,時代背景不符合,導演會喊卡的,可是她的腳不听話、她的心不肯停、她的笑容被繩子緊緊拴在臉頰邊,她又能怎麼辦?
所以她跑,跑得像追風箏的孩子……
意外!在看見那道縴細的身影朝自己奔來的同時,控不住的曖意沖撞著衛昀康的心。
她就這麼想他嗎?想到不矜持、不顧身分、不在意旁人目光?
他不禁有點後悔了,後悔沒有早一點出現。
他彎下腰,俯在馬背上,「駕!」雙腳夾緊馬蹬,白馬揚蹄,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身邊。
馬蹄揚塵、長風獵獵,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近到她停下腳步,手靠在眉間,逆光搜尋馬背上的男人是不是她的爺,那副嬌憨可愛的姿態勾出他的歡笑,駕馬奔到她身邊,長臂一撈,他將小妻子撈上馬背,緊緊摟進懷里。
葉霜沒有尖叫,在一陣天旋地轉後,穩穩地落入他懷里,她沒看清他的面容,但她就是知道是他,因為鼻間充斥著她最最熟悉的氣息。
她緊緊抱著他,將自己埋進他懷里,與他身子貼著身子。
因為在急著跑去找他的時候,她恍然大悟,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早已經闖入愛情的世界卻不自知。
真是遲鈍,虧她看過那麼多電影小說,虧她生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虧她自以為腦袋高人一等,原來不過爾爾,連這麼簡單、顯而易見的事,非要他走到眼前了,她才能明白。
衛昀康的笑意不曾減少,他都知道的,知道好端端的她為什麼不待在屋里,知道這個懶到透澈,走到哪兒不是坐轎就是坐車的女人,為什麼快步疾奔,因為她把他擺進心底,因為他是她的要緊,因為她想念自己和他思念她一樣深刻,所以迫不及待。
是滿意,也是滿足。
她做事沖動,不曉得瞻前顧後,她的點子老是要他收拾斷後,她讓他時刻提心吊膽,但是沒關系,她做一堆蠢事,全是因為心疼他,也全是為了他……
想到這兒,他的笑容逐漸擴大,表情慢慢多了幾分驕傲,一個對他專心的女人,帶給他的成就,不輸日進斗金的商鋪。
「怎麼跑這麼快?」衛昀康柔聲問。
「想爺了。」
葉霜抬起頭,恰恰好看見他的下巴,想也不想,她湊上自己的唇,親了一下。
當她軟軟的嘴唇輕輕踫上他下巴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跟著軟化。
她說她想他,簡短三個字,卻教他無比興奮,因為她的想念比蜂蜜還甜,他也想她,看著那張畫像,想一次、兩次、三次……想無數次。
他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上她,他原本只想拿她當棋子,以順利完成自己的布置,從未想過讓她摻和自己的計劃。
可是新婚夜,她讓他提起興致,知道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奉茶認親那日,她竟與左氏對著干,迫得左氏吞下暗虧。
她知道左氏的虛偽,她說婆媳不合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無條件站到自己這邊,她心機太淺、手段太簡單……但,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為他。
被人這樣專心對待著,他的興趣飛快轉化為喜歡,他喜歡她的有趣、喜歡她的魯莽、喜歡她的沖動,更喜歡她想他……
回想起衛十一某日的稟報,當時他笑到捧月復折腰,教人無法估模的她,竟要他的隱衛扮鬼嚇人?這多損他們的英雄氣概。
可衛十一幫她說話了,「原本擔心左氏一口氣派來那麼多人,萬一忙中有錯,逃了兩條漏網魚回頭報信,可就壞了爺的事兒,世子妃這法子雖然陰損,卻讓咱們兄弟不費吹灰之力,把五十條魚整整齊齊全給收了。」
「她旁的不會,使壞的功夫一流。」衛昀康嘴上這樣說,心底卻是得意非凡,得意自家老婆滿肚子壞水。
「爺……」衛十一猶豫了會兒才開口,「爺,咱們幾個兄弟都覺得這個世子妃很好,爺要珍惜。」
這話古怪了,他娶過幾任世子妃,還沒听過他們的友善評語,他想不出來葉霜是怎麼收買他們的心,他逼問半晌,衛十一才老實回答——
「世子妃說英雄好漢不做暗事是鬼話,殺人這種事,歷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還說想當英雄,就把命好好守住,更下令要我們三十個兄弟,要無傷無痛、全須全尾站在世子爺面前。」
他听明白了,她用幾句話就收買了三十顆人心,她那張嘴,果真甜得讓人難以置信。
說她傻,她卻又是再聰明不過,她永遠知道如何用言語讓別人感到被重視、感到幸福,然後讓人對她無怨無悔、傾心付出,四個墨是這樣,兩個嬤嬤是這樣,陪房下人是這樣……
連他,也是這樣。
「爺……」葉霜看著他楞楞地,半晌不說話,擔心的輕喚一聲。
他是在生氣嗎?她不免有些擔心,身在民風保守的古代,她方才的舉動是不是太大膽了?
好啦,她錯了,時代不同,古裝劇里男女主角隨便親來親去,是為了提升收視率,不是真的能照做的事兒。
她撅起嘴,有些憋悶,覺得自己被電視劇騙了。
「那日,有受到驚嚇嗎?」衛昀康回過神,看見她嬌憨神態,心軟也心暖。
葉霜控訴道︰「爺的人,爛透了。」
啥?衛十一對她贊譽有加,她竟說他們爛透了,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心里已經未審先判,雖然她尚未投訴他們的罪狀,不過他已經在心底擬好十幾種懲罰法子要對付自己的衛家班,誰讓他們爛透了。
「他們做了什麼?」他的口氣嚴峻。
「是爺不讓他們娶媳婦兒嗎?還是爺讓他們的工作量過重,沒時間交女朋友?」
「女……朋友?」他被弄得迷糊,這是什麼意思?
又是她的錯,這年代哪有人在談情說愛、交男女朋友的,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她才剛穿越不久,這里的風俗民情、說話習慣尚未糾正過來。
葉霜輕咳了一聲,修改了說法,「我的意思是指紅粉知己。」
「他們不能。」
「為什麼?怕身分曝露?」
「色字頭上一把刀,沉溺會壞事。」
「厚,原來不是他們爛透了,是爺爛透了。」
「你在說什麼?」好端端的,做啥給他扣這麼一頂大帽子?
「爺娶了五個世子妃,就算不在世的不算,幸存的還有一個世子妃、五侍妾、三通房,爺都沒在上壞事,怎麼他們就會壞事?」
這是剝奪人類基本需求,人家也是堂堂的大男人,也有發泄的必要,難不成他的隱衛們全數揮劍自宮,當了岳不群的接班人?
「他們做得不好,怎地撻伐到爺身上來了?」
「他們就是沒和女子接觸過,才不曉得女人與男人不同,對待方式要不一樣。」
衛昀康低頭睨她一眼,沒好氣的道︰「听不懂,把話講清楚。」
葉霜朝他做了個鬼臉,這才道︰「那天晚上,尸體東一條、西一條的,還有兩顆頭在地上滾,我嚇死了,這幾天,夜不能成寐,白日明明累極了也無法休息,因為一閉上眼楮就會聞到血腥味兒。」
「所以呢,你覺得他們應該怎麼做才對?」
「應該把我們三個打暈了運出去,啥事都不知道,就不會飽受驚嚇。」
「你在埋怨他們沒把你給打暈?」他挑高眉,似笑非笑的問。
他誰啊!他是衛昀康,旁的不敢說,看透人心這點兒功夫還是有的,他不信她會為了這點子事抱怨他的人。
「不然呢?」
「如果你有事求爺,拐彎抹角不會比開門見山的好。」
葉霜偏著頭望他,有道理,開門見山他都不見得會同意了,何況是拐彎抹角,他要是心硬點兒,假裝沒听懂她的潛台詞,她不是瞎忙嗎?
好啦,那她就開大門,迎大山。
「在家廟的那些日子,衛十一經常暗中相助,那天事出緊急,他捂住墨竹的口,兩人就有了肌膚之親。他把我們從地道里面救出來時,墨竹被地板上兩顆滾動的腦袋嚇到腿軟,無法行走,是衛十一打橫把她給抱著離開的。之後,他托人捎來安神茶給墨竹沖了喝,從此墨竹那顆芳心就給系上了,爺,你說,幫人牽一條紅線,會得多少福報啊?妾身最近運勢不佳,還挺需要福報的。」說完,她吐了吐小舌,有些不好意思。
做媒做到這等程度,她也算是個孬的,不過他算是听明白了。「此事再議,接下來事情多得很,衛十一沒有空理會閑事。」
啥?爺的事兒是正事,衛十一的終生大事是閑事兒?未免太自我中心吧,這種上司,要是在現代肯定會被告到月兌褲子,他居然滿臉的理直氣壯?下屬也是人,好嗎?
「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葉霜本想再同他爭辯,可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褒揚,讓她瞬間忘記自己還想告到他月兌褲子,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反問︰「什麼?」
「你謹記爺的話,沒有沖動,沒有讓隱衛們現身,做得很好。」
「這是鼓勵嗎?」
「不,這是讓你知道,以後听爺的話就可以保命。」衛昀康抿緊唇,分明正在笑,卻不讓笑在她眼底現形。
他古怪?確實,還不是一點點古怪,是怪到讓人難以理解。
他在旁人跟前,什麼好听話都說得出口,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在她面前卻半句好听話都不講,就是喜歡看她憋著、悶著,與自己較真上。
是因為,他不在她身上設定目標嗎?或者是……單純喜歡逗她?
幸好葉霜是個臉皮厚的,別人不夸獎,她不介意在心底自夸,所以她雙眸綻放著晶光,帶著期待問道︰「既然我做得好,爺是不是該獎賞獎賞?」
衛昀康輕點了下她的俏鼻,好笑的問道︰「想要獎賞什麼?」
她望著他布滿紅絲的雙眼,想來這些天他一定很辛苦吧,于是她撒嬌的道︰「獎賞今兒個夜里,讓妾身抱著你的手臂睡覺,我大受驚嚇,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呢。」
與她視線交融,他覺得心又甜又充實,像斟滿茶水的杯子,微暖、微溫、微甘,她在心疼他幾個日夜沒睡的狼狽嗎?他笑了,低下頭,封住她的唇。
她是個溫暖的女人,像是一方陽光,悄悄地照亮了他心底的陰暗。
衛昀康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幾天,只曉得醒醒睡睡的,偶爾醒著時,他看到有個讓他感到溫暖的女人,把滿桌豐盛菜色端到他床前,喂他吃飽了,他歪過頭,又睡。
迷迷糊糊間,他隱約听見她對人說——
「知不知道消耗卡路里最多的器官是什麼?是大腦,我們家爺定是用腦過度,才會累成這樣。」
什麼叫卡路里?腦子就腦子,還分大小嗎?衛昀康想問,但光是睜開眼皮就耗盡他的力氣,他實在沒有多余的力量可以擠出話來。
接著他又听到她說——
「勞心勞力、傷肝傷腎,在那個王府,咱們家爺睡得不徹底,現在就讓他狠睡上一場。」
她還真懂他的心,所以他決定繼續狠狠睡下去。
其實這不像他,他是個警覺性很高的人,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被驚醒,七年了,自從祖父去世後,他再沒睡得這般沉過,他知道自己很不對勁,卻依舊在不對勁中睡得安心。
但這一回,他是真的醒了。
醒來時,他看到是墨蓮守在屋子里,正低頭縫著衣袖,听見床上動靜,她立刻把東西放在一旁,走到床側。「爺。」
「世子妃呢?」
「世子妃在廚房里忙著。」
「什麼時辰了?」
「近午時。」
點點頭,衛昀康又問︰「這幾天,你家主子在飯食里動了什麼手腳?」
一听,墨蓮的心髒驚懼的用力抖了三下,她早就說了,世子爺一定會發現的,讓世子妃別橫著做,現在可好了吧!
不過她可是個忠心的大丫鬟,連忙尋一篇好說詞,替世子妃規避責任。「世子妃心疼世子爺沒好好休息,大夫為世子爺號了脈,也說爺憂思勞累,再不好好休息怕會落下惡疾……」
他打斷她的話,直接問道︰「是安神湯?」
墨蓮眼楮一瞠,就說瞞不住的,世子爺心里雪亮得很,她咬著唇,眉頭皺成兩道短線。
「是,可那……」
「行了,先別告訴你家主子我醒了,備水。」
「是。」墨蓮領命下去,腳步卻沉重不已,心里還在想著怎麼替她家主子月兌罪。
看她憂心忡忡的模樣,衛昀康不禁搖頭失笑。
其實如果有心抗拒,別說安神湯,就是蒙汗藥也拿他無可奈何,他明知道湯有問題,還是一碗一碗的喝下,便是因為信任、因為安心,更是不舍拒絕她的好意。
半個時辰後,衛昀康神清氣爽的走進大廳。
這個莊子是他看中的,不只因為近家廟、近衛家祠堂,更重要的是連著莊子賣的是一座山林,林子里物產豐富,還讓他找到兩個溫泉眼。
他除了想營生做買賣之外,更是為著方便日後把家廟、祠堂給圈進自己的土地範疇,他是衛家嫡長子,這些本該由他來繼承。
這些年,他把附近的田地一塊一塊買下,種上一大片桃李,幾年下來,桃樹、李樹長得極好,也因為鄰近京城,每逢花季,有不少游客過來賞花,他計劃在這里蓋飯館、客棧,供京城百姓游樂。
大廳的桌上有幾本裝訂好的冊子,衛昀康會注意到它們,是因為它們很大,比起一般的書冊要大上兩、三倍,一本迭著一本,還有些尚未整理成冊的紙稿。
裝訂好的封面上分別寫著《飯館企劃》、《客棧企劃》、《衣鋪企劃》……是霜兒這段時日弄出來的嗎?
他帶著輕松的心情拿起一本,本只打算快速翻過,並沒想要從里頭找到什麼驚艷說法,可是打開第一頁之後,他便再也停不下來。
《客棧企劃》里畫了許多房間,從最高等到最廉價的房都有,最高等的房里,床鋪看起來很柔軟,大大的抱枕、軟軟的被子,細紗垂在床周圍,風一吹,細紗揚起,在這樣的床上,誰都能睡場舒服的好覺。
床邊有個小癟子,上面擺著壺杯、點心、書冊,還有一盞油燈,躺在床上,一面看書、一面吃東西,挺愜意。
窗戶推開有個小陽台,擺著幾盆花草和軟椅,窗台上掛著他沒見過的東西,但她在旁標注兩個字︰風鈴。
而且衛昀康也沒見過上頭畫的這種桌椅,桌子矮矮的、椅子矮矮的,看起像是鋪了墊子似的,感覺很柔軟,地上鋪著毯子,牆壁是溫柔的米黃色,上頭開滿一朵朵金色的向日葵,地板上還有兩雙沒見過的……鞋子?
真奇怪,這種沒鞋後跟,腳趾頭也露出來見人的鞋子,居然讓他想把腳擺進去試一試。
門後有個浴間,里頭有大大的澡盆、造型別致的恭桶,牆上釘著一塊木板,上頭擺了幾盆小植物,延伸過去還有一個鐵架子,上頭掛著幾條大、小帕子,旁邊注明毛巾、浴巾等等。
屋子里沒有字畫骨董,沒有精雕玉砌的裝飾,一眼望去就是兩個字——舒服。讓人不自覺想放下心事,撲倒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場。
客棧是給旅人休憩的地方,當然,不乏富貴的商人,但再有錢,出門在外難得方便,因此有人寧可住到親戚朋友家里,也不願意投宿簡陋的客棧。
如果有這樣的客棧,誰不喜歡?恐怕就算在當地有家有室的,也想到這種地方住上一晚。
依等級往下遞減,她也畫了通鋪,一個屋子可以住八到十個人,有公共的付費澡堂,只不過不在屋子里,而是在外頭。
與一般客棧不同的是,她的通鋪是用木頭釘在半空中的,床下面的空間設計出一個櫃子、一組單人使用的桌椅,有鑰匙可以將櫃子鎖起,所以即使入住通鋪,也不必擔心個人物品被人盜走。
前面幾頁都是房間的圖示,後面寫著經營方針。
最讓衛昀康驚艷的是客房服務,只要在入住前登記,時辰一到就會有人將餐點送進房里,還有洗衣服務,只要把衣服放在洗衣袋里,每天早晨僕人進房打掃的時候就會順便帶走。
屋子里有各式各樣的點心零食和飲品,並定時會有專人再補上新的,吃多少,結帳時再付銀子就可以。
住在最高級的房間里還附有專業管家,專門替顧客處理大大小小的貼身事務。
沒有人這樣經營客棧的,但葉霜的法子,他認為可行。
他打開另一本《衣鋪企劃》,這本冊子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寫的是目前市面上一般的經營方式,唯一不同的是,她強調三天交貨,她用時間來爭取客戶。
第二部分是成衣鋪子!
成衣?每個人體型不同,怎麼能做成衣?這是衛昀康的第一點懷疑。
通常只有那些大戶人家的針線房趕不出給下人穿的四季衣物時,才會到成衣鋪子買些衣服充數,因為婢女奴才們不會也不敢向主子抱怨衣服過大或太小。
開這種店,怎麼賺得到錢?
盡避如此,他還是耐心往下看去,這一看,他目光凝結,心底已經不是驚艷兩字可以形容。
她把人的體型分成幾個尺碼,在成衣鋪里,她不用時間搶客戶,而是用款式搶客戶。
他是個男人,對于衣服看法不深,在乎的是舒適而不是好看,但女人不一樣,為了追求美麗,挑不同的布匹、繡不同的花樣,務求和他人與眾不同。
但是再不同,衣服就長那個樣兒,領口、寬袖、長裙……所有的變化頂多是顏色、繡樣兒,可是她設計出來的衣服是真正的與眾不同。
她的衣袖有寬口、窄口、有兩層袖還有蓬松的、像顆果子似的;領口或高或底、或斜或平,各種樣子都有。
裙子是最精彩的,有在裙子外面加了一層透明紗的,走動時,細紗輕曳像仙子下凡塵,還有里面是一般薄裙,外面那件裁成長長短短的布片,上面繡著簡單的花色,也是利用走動時,裙片搖動來增色,更有三層的裙子,顏色一層比一層深,遠遠看起來,向是起浮不定的波浪。
她設計的腰帶有長有短,有用細繩編織出來的、有瓖上翠玉寶石的、有在身後打上一個大大的蝴蝶結的。
衛昀康笑了,衣服怎能長成這副模樣?奇怪、新鮮,卻是漂亮到令人心動,是女人,都會想要一件吧。
正當他要翻到第三部分時,葉霜正領著一票丫鬟婆子進門,每個人手都拿著拖盤,里面滿滿的全是食物。
把東西擺好後,丫鬟、婆子們離開大廳。
「爺醒了,怎麼沒讓人來喚我?」她走到衛昀康身邊,發現他正在看自己的企劃,笑著說︰「瞧,妾身把爺的話給記得牢牢的,時間沒白耗。」
墨竹听見,連忙補充道︰「世子妃關在房里裝病的時候,成天折騰這些呢。」
「爺瞧著,還成嗎?」葉霜一臉等待夸獎的哈巴狗臉。
「成,過幾天,我讓幾個掌櫃先過來,琢磨著做。」
掌櫃?意思是除了這些陪房之外,他身後還有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人才?太好了!想大展鴻圖,就不能缺少人才。
葉霜收走他手中和桌上的企劃書,替他張羅好碗筷,笑道︰「先不談這個,爺先吃點東西,餓壞了吧!」
「怎麼準備這麼多?」
「這可不是為爺準備的,若是爺不醒,待會兒衛十一就會領著兄弟們進來嘗味道,進行投票,選出最喜歡的口味,好在咱們飯館里賣。」
「投票?什麼意思?」
「這叫試吃大會,妾身不知道什麼食物符合大眾口味,所以讓衛家班成員過來幫著嘗嘗,一個人給三票,喜歡的,就把自己的票投在食盒里,這樣的試吃大會已經辦了三場,前兩場還請佃戶、莊子里的下人一起來嘗嘗,今天是最後一場,爺先試試味道。」
投票?這種事兒她也想得到?不過還是不夠周到,這種事,哪能讓那幾個老粗來決定。
衛昀康拿起碗筷,一道道細細品嘗,從漢堡到蒙古烤肉,從豬排雞排魚排到火鍋,從韓國石鍋拌飯到養生粥品,從藥膳到小吃,他一面吃,葉霜在旁解釋食物名稱、做法和鋪面的經營法子。
她的腦袋里有一大堆二十一世紀的經驗,但哪一種可以搬到古代進行她不確定,所以只能當幕後軍師,真讓她親自操刀,鋪子肯定得一間一間倒。
待每一種都嘗個兩口,全試過一遍,他也就吃飽了。
衛昀康放下碗筷,看著眼泛興奮光彩的她,他對她的驚艷已經夠多,他不知道她還能怎麼讓他吃驚,但他確定的是,她為了他,真的很努力。
握住她的手,他問︰「這些全是你一個人做的?」
「哪兒能呢,爺給的那些陪房里,有五個人精通廚藝,我不過動動嘴皮子。」
難的是烤漢堡的窯子,是衛五給幫著蓋的;蒙古烤肉的大鐵盤,則是衛七想辦法弄出來的;中間要加上炭火保溫的特殊鍋子,是衛大折騰出來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這群能人強將,有什麼做不到?
「再做一次票選大會吧,咱們請三、五百個京城高官名流來吃,讓他們選出喜歡的菜式。」
「意思是,我做的票選不準?」
「當然不準,莊頭佃戶素日里鮮少有機會吃肉,自然是哪道菜肉多、挑哪樣,我那些衛家班的,只管飽,哪里顧得了味道,讓他們來決定好不好吃,根本是強人所難,再說了,普通人家根本不會上館子,會上館子的不是富戶就是權貴臣官,這種人從小吃香喝辣,舌頭刁鑽得很。」
葉霜聞言,深深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她總是思慮不周,想了個起頭,便一頭熱,唉……
這話,大哥大姊也叨念過她。
可有什麼辦法,她就是智商不高,不習慣動腦子唄。
「行,看準日子,爺再告訴我。」
「霜兒,咱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了。」
「怎麼會?爺不是把咱們所有的身家財產都運過來了嗎?」
「那是要拿來做生業的本錢,怎能不運來?接下來真的開始要典當你的嫁妝了。」
看過葉霜的企劃書,他感到野心勃勃,原本只想做大,現在,不僅僅要做大,還要做好,做別人沒做過、做不到的,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皇上耳目一新,重新評估自己!
「爺要改頭換面,不當紈褲,要當勤奮商人了嗎?」
「嗯,爺上進,娘子開心嗎?」
「當然當然,要不是娶了我這個福妻,日日教化訓示,爺肯定還在青樓賭坊里沉淪呢,皇太後肯定很高興自己的真知灼見。」
「你傻了嗎?這種事怎麼瞞得了皇姑婆。」
對厚,又少一根腦筋,皇太後怎麼能瞞呢?那個嫁妝漂白術,還賴皇太後的大力支持呢!
一把,他將她拉進懷里,輕輕磨蹭她柔女敕的臉頰,低聲道︰「霜兒,忙過這些日子,給爺生個兒子吧。」
「爺早有兒子啦。」至于她的肚皮,誰曉得是爭氣不爭氣?
「爺要你生的!」
這話葉霜不愛听,她推開他,皺起眉頭,正經八百的凝聲道︰「爺,這種話是最後一次說了,好嗎?妾身當玥兒是親生兒子,我也要他拿我當親生娘看待,這種會在玥兒心底種下不平的言詞,往後別再輕易出口,旁人怎麼看,我管不著,但我們是玥兒的父母,有義務保護他不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衛昀康看著她一臉認真,許久許久後,他開懷暢笑,捧著她的臉,送上熱情的一吻,接著在她耳邊低聲道︰「知道了,娘子大人。」
他一直知道她溫暖善良,一直曉得她用真心對待每個人,他一直都理解,她是個非常非常好的女人,他想要這個好女人的一生一世,不悔!
衛昀康同葉霜提過周掌櫃的背景和兩人相識的過程,今兒個她總算見到周掌櫃的人,她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長得矮矮小小的,背有點駝,但那雙精明干練的眼楮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世子爺,那塊地我看過了,地點好,來往的人多,要是在這里開新賭坊,小的敢拍胸脯保證,很快就會擠掉『進斗金』。」
「『進斗金』很厲害嗎?擠掉它,『金風臨門』就能掙很多很多銀子?」葉霜問。
周掌櫃瞄了她一眼,眼底閃過淡淡的不屑,他不懂,男人談生意,干麼讓個女人在場,就算她是世子妃,可女人嘛,見識有限。
「眼下『金風臨門』已經能掙得不少銀子,只不過『進斗金』是京城第二大賭坊,若是擠掉它,京城就沒人敢同咱們叫板。」看在世子爺的面子上,周掌櫃勉強回答。
「周掌櫃,我是不太明白生意場上的事,可我覺得開鋪子的目的是賺錢,不是讓別人關店,擠掉一家『進斗金』又如何,難保不會有第二家、第三家……第一百家『進斗金』出現。與其用數量擠掉別人,不如用質量壯大自己,遠遠地把人甩到腦後去。」
听著雨人的對談,衛昀康倒沒想過要不要擠掉「進斗金」,他比較想要的是讓左氏花了大筆銀子心血的賭坊,在開幕三個月之內倒閉,而周掌櫃挑選的地點,恰恰在左氏買下的鋪子隔壁,他很感興趣呀,只不過他的小媳婦似乎不這麼認為。
「什麼質量、數量?敢問世子妃有何見解?」周掌櫃憋著氣問道,心里卻忍不住抱怨女人懂什麼。
「依周掌櫃的法子,是開很多家『金風臨門』,瓜分掉『進斗金』的生意,可在瓜分同時,是否也會瓜分到自己的生意?賭客就這麼多,每年能花的錢也就這麼多,開再多家,算計也就這麼一點錢。與其如此,為什麼不想想其他的方法,讓賭客掏更多的錢出來,讓那些不賭的人,也願花點小錢娛樂自己。」
這話說得在理,現在百姓富足,人人口袋里多少有些余錢,要是能讓他們把錢掏出來,那可是一筆大生意……思索一番後,衛昀康也被挑起了興致。
「願聞其詳。」周掌櫃悶了,說得容易,做來難,不賭的人永遠不會踏進賭坊,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誰有本事從他們口袋里把銀子挖出來?
「你方才說,買下那兩間鋪面開新賭坊,至少要備下五千到七千兩銀子?」
「是。」
「這筆錢拿到京城近郊買土地、蓋賭坊的話,至少可以蓋三十到四十倍大的賭坊,對不?」
「話是這麼說,可蓋在城郊,誰會一趟路跑到城外賭?城里又不是沒地方可賭。」
「所以要解決的是交通問題、食宿問題,倘若咱們每一刻鐘,都有馬車來往京城與城郊,可以供賭客免費乘坐,那麼,周掌櫃猜猜,賭客肯不肯多花半個時辰往返?」
葉霜此話一出,衛昀康馬上想到另一筆生意,倘若不是免費乘坐呢?倘若不僅僅往返京城與城郊呢?倘若有固定的路線、固定的時間往返……他越想越細,一張古代公車圖在他心底慢慢描續出來。
周掌櫃回答︰「也許有賭客肯,可……爺何必這筆銀子?如果直接蓋在京城里……」
葉霜打斷道︰「周掌櫃的,你先別急,听我把話說完,倘若我講得沒道理,你再反駁我,行不?」
他不免心生猶豫,什麼時候主事的成了世子妃?他下意識轉頭望向世子爺,只見他點頭,他就算再怎麼不滿,也只能忍住了,誰讓世子爺對他有知遇之恩呢,否則他哪能容女人在這里說三道四。
「世子妃請講。」
葉霜轉頭,用眼神詢問衛昀康的意思。
這會兒才想起以爺為尊了?衛昀康忍不住失笑,她老是忘記這個道理,不過只要她開心,偶爾忘記,他哪會計較?
見世子爺點頭,葉霜攤開一張紙,再把那本《旅館企劃》打開。
她先畫出三層樓房,一面畫、一面解釋,「最上面這層可以蓋客棧,讓興致高的賭客晚上在這瑞安歇,隔天起床再繼續上賭桌。」
這話沒有吸引到周掌櫃,倒是那個客棧房間平面圖讓他驚呆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屋子,光是看圖紙,他都想去住蚌三、五天。
「為了獎勵賭客,進賭坊換五百兩銀子籌碼的,可以免費住天字房一晚,三百兩可以招待地字房,一百兩可以住人字房……以此類推。二樓蓋飯館,賣各種不同風味的料理,也是一樣,制定一個規則,換多少籌碼,就可以送飯卡一張,一張飯卡可以免費到飯館吃一頓飯。」說著,她打開《飯館企劃》,里頭各種不同風味的食物,一道道,看起來讓人垂涎三尺。
她是學商品設計的,畫圖是基本能力,她最大的困難是控制軟乎乎的毛筆,幸好原主霜練就一身優秀的筆功。
「方才世子妃說籌碼,那是什麼東西?」
「由咱們賭坊自己設計錢幣,面值有百兩、五十兩、三十兩等等,賭客一進門,得先換好籌碼,才能在里頭賭,所以莊家收的不是真金白銀,而是咱們鋪子里的籌碼。」
「為什麼要這麼做?用真金白銀賭不好嗎?」
「用籌碼有幾個好處,第一,方便管理,要是賭坊真像規劃的這麼大,伙計的管理就是一門大學問,鋪子里專用的錢幣無法拿到外面使用,自然不必擔心做莊的伙計中飽私囊。
「第二,賭客一進門就換好籌碼,沒了籌碼沒得賭,自然不會賭到傾家蕩產,因為那筆錢是他們一開始就打算好,即使損失也不會影響生計,這樣一來不會鬧出事端,自然少了爭議。
「第三,統一管帳,賭坊大,就不能只有少數幾種單調的賭法,但不管哪種賭法,計算銀子的方式都不同,使用籌碼的話,賭坊不必管各桌伙計入帳,只要在門口設一個換籌碼的亭子,自然會曉得一天收入多少銀兩。
「第四,假設賭客沒了賭性,想走人,手上卻還有三、五兩,他會不會尋一處莊家台子,下最後一把?這三、五兩就是多賺的!」
從剛開始的不屑到後來的驚訝,周掌櫃的表情讓衛昀康德意極了。
瞧,這個聰明女人是他的妻子,旁人想不出來的事,只有她琢磨得到,什麼叫做與有榮焉,就是這種感覺。
周掌櫃不斷翻著那兩本企劃,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來,只差沒把冊子給吞下肚,貪婪的模樣,像是餓狼看見肥肉,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衛昀康笑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去尋塊好地方蓋賭坊。」
周掌櫃領命離開了。
衛昀康凝睇著葉霜,臉上掛著真心實意又自得意滿的笑。
他的笑很有渲染力,惹出她一張嬌俏笑顏,她笑出彎彎兩道眉毛,巴結地坐上他的大腿,勾住他的脖子,軟聲問︰「爺,妾身做得可好?」
「勉強可以。」
他的夸獎很吝嗇,幸好她有強大的自信心,所以她故意又問︰「爺,妾身是不是又沖動了?明明不干妾身的事。」她的臉在他胸口蹭啊蹭的,撒嬌撒得忒厲害。
這態度,擺明是要討幾句贊美,可她弄錯了,他就是喜歡她撒嬌、喜歡她在自己身上蹭,為了讓她多蹭幾下,當然不能輕易松口。
「是又沖動了,幸好周掌櫃是自己人,否則木秀于林,最危險。」
葉霜咬牙,厚,這男人肯定不懂得什麼叫做賞識教育,連半句夸獎都吝嗇給。
她也沒要求多啊,她不過是想讓自己感覺起來很有用,她不過是想要一點點成就感,不過是想要覺得自己很厲害。
悶了,她松開手。「那以後爺的生意,妾身就不隨便插手了。」
這話是熱騰騰的威脅了,可衛昀康早被磨出一把欲火,哪在乎什麼威不威脅,他打橫抱起她,一路把她抱回屋里、抱回床上。
一路上不小心撞見兩人卿卿我我的丫鬟婆子,都急急把身子背過去,假裝沒看見,雖然兩位主子當眾這麼熱情實在讓人羞窘,不過只要兩人感情好好的,她們這些下人才有好日子過啊!